本帖最后由 杜雅萍 于 2012-3-27 00:55 编辑
蒋勋说他很怕读研究李商隐的论文,我也是,总觉得用论文体分析诗歌,是焚琴煮鹤、牛嚼牡丹一类煞风景的事体,激赏一件艺术品,最好的方式是献上一首优美的十四行。解读唐诗,最好是一段感性迷人的散文,从最细致处体味语言的味道,用准确的白话复活古老的情感,为读者搭起一座桥,走过最幽暗的一段,走入唐诗的世界,眼前豁然开朗:灿烂、辽阔、明亮,令人沉醉。要搭这么一座桥,必须才、学、识兼备,读过《蒋勋说唐诗》,忽然发现史家四长(还有“德”)同样适用于文学赏析。
唐诗用最凝练的表达将汉语的美推向极致,字形、发音、呈现出的画面、给读者的留白,唐诗中很多意向就像自然生长出来一样,读者可以感悟可以借此说自己的话,但一解释就俗,若用现代汉语逐字逐句分析、然后从历史资料中索引过去的故事,无异于用白水去稀释浓酒,刻意而不讨好。蒋勋解释说,唐诗经过整个冬季的蛰伏,用尽全力盛开,那种蓬勃的生命力,是个性不同、际遇不同的诗人用才华挣来的不朽。唐诗开篇《春江花月夜》那么美,恨不得刻在记忆里,蒋勋却说:希望大家读过这首诗,一走出去就忘掉,把它忘得干干净净,有一天,你不要盼它,它就会回来。它会变成你生命的一个部分,躲在角落里,忽然告诉你“江天一色无纤尘”,也许在希腊,也许在高雄,你不知道它在什么时刻等着你。(52页)这是蒋勋鬼才的地方,将王国维所言作学问的三重境界用在体悟诗境与人生方面,却十分妥适。
解读诗歌除了感性发达,学养同样重要,要进入诗歌,必须了解诗人及诗歌的时代与环境,要从诗歌中走出来,转化为自己的经验,还得深谙现代艺术与现代人的心思。我们不仅要知道古代人的爱与怕,更要明白自己心里的爱与怕,才能撞击出美妙的火花,而将火花表达出来,借助其他门类的艺术形式体会唐诗之美。蒋勋用布道的虔诚来普及美学,绘画、电影、文学、音乐,声、色、光、影,放逐想象力,在美学库存中寻找能接通一千多年前灵感的媒介。哦,原来王尔德与李商隐堪称异时空的知己,傅聪借用李白的豪情感知贝多芬与肖邦。蒋勋用古典、现代艺术带我们阅读唐诗,一会儿让心灵出走,一会儿又把它拉回来。除了艺术,除了爱与美,还有什么能让我们的心自由跳动如斯?
叶嘉莹女史说,只要人还追求心灵的自由便一定会热爱诗歌,现代诗不会死亡,古典诗词更不会。每次在图书馆看到长长的《全唐诗》,总是很感慨,在没有电视、电脑、手机,没有自来水、没有电、没有汽车、火车、飞机,人们怎么能把生命写得那么自得、适意、诗意?蒋勋帮我解惑:“当我们面对唐诗时,几乎每一个人都感觉到唐诗好迷人,里面的世界好动人。再追问一下,也许是因为刚好唐诗描写的世界是我们最缺乏的经验,在最不敢出走的时候去读出走的诗,在最没有孤独的可能的时候读孤独的诗,在最没有自负的条件时读自负的诗。”
唐代是一个特殊的时代,如果有机会穿越,或选择生活的年代,我想回到唐朝,看看开放、包容的长安城,在长安酒肆与胡人吃酒,听诗人吹牛。唐代的贵族气质和豪侠气概,是中国文化的异类,这与李唐家族的胡人学统有关,也跟文化融合的大时代有关。那时候,审美健康而包容,文化多元并存,就像文艺复兴时代,艺术观点截然相反的画家可以成为朋友,豪迈的李白与入世的老杜,因杰出的诗艺互相欣赏。唐诗之盛,在其丰富,多元、自信、自省、奔放、率真,究其原因,“唐代是文学史上少有的一个时代,个人有机会把自己解放出来,个人不再被当作群体的角色来看待,个人就是纯粹的个人”(21页),个人一旦解放,个性与才华就会开花。唐初安定的社会环境、崇尚多元的文化氛围,诗人可以选择入仕、出塞、成仙、修禅、隐居……诗人可以豪放、内敛、清冷、迷情……所谓百花齐放,说的就是盛唐诗坛吧。
美可以大声被赞美,诗能换美酒,唱酬能赢得美人与挚友,任何人都向往心动的生活,在《蒋勋读唐诗》中过把瘾,真希望这美好生活能从文字走向现实。
蒋勋:《蒋勋说唐诗》,中信出版社,2012年。
说明:书中有一些常识错误,鉴于行内文史编辑的收入少得可怜,那点钱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