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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6-30 0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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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还是无言以对――有关周作人评说点滴
突然发现《周作人:横遭历史掩埋的悲悯情怀》一节,缺少一个结尾。赶紧补上如下:
就文学话语而言,周氏两兄弟分别开拓出了两种不同的话语传统。鲁迅以遵将令的方式,首创了匕首、投枪般锐利的杂文话语;周作人承明末小品、融西方人文精神,塑造了白话文学的悲悯品质。鲁迅的杂文传统,后来被注入了毛式斗争哲学,被奉为毛时代的文章圭臬。有时被当作互相攻击的双方,共同使用的武器;就像文革时代,你死我活的双方,全都高举毛氏语录。而周作人的悲悯传统,则被一场场没完没了的斗争作践得越来越暴虐的历史,悄然掩埋。直至八十年代以降,文学开始解冻之际,争先恐后地抢到时代前列的知识分子回首五四新文化,也只知争相扮演启蒙家,完全茫然于什么叫做谦卑和怜悯。那个年代为什么萨特最走红,因为那个法国人跟鲁迅有点相像。即便有人谈论卡夫卡,也不是因为对悲悯精神有所领略,而是卡夫卡小说很现代派,开启荒诞派文学的先河。等到有人想起周作人,即便写出其传记,依然茫然于周作人的人文底蕴,究竟在哪里。倘若回首自八十年代中期迄今的中国先锋文学写作,无论是诗歌还是小说,最让人惊讶的,恐怕就是周作人传统的阙如。诗歌的时代强音叫做,我不相信。小说最流行的句子是,我是流氓我怕谁。
周作人在五四时期写过一首白话诗,《小河》,被胡适称为新诗第一首杰作。殊不知,此诗所描写的那条小河,恰好成了周作人命运的象征。周作人的文学传统,就像那条小河一样,被一道石堰死死地挡住。一语成谶,一诗也同样可以成谶。假如有人问道,那道石堰筑在哪里?那么回答应该是:筑在许多中国人的心里。当人人心里装满了毛式话语和鲁迅杂文,那么周作人的那条小河,只能在天边外远远地徘徊。
(此节全文完)
诸位好。补完此节,跟大家作点交流。由于习惯了自言自语,已经不太知道如何跟人对话。不是担心树敌,而是害怕不小心伤到了朋友。即便说不懂对话,也会被人误解为不把他人当回事。所以更加惶然。
先说几句看了跟贴的感想。童志刚君人如其名,虽观点不同,但品性耿直,理当尊重。名志刚,又跟童姓相联,一般都很性情。一笑。邹锋君无疑是个明白人,是个不说也明白之人。与邹君共勉的是,学会向对方学习。千言万语也罢,寥寥数语也罢以,总有一句是有道理的。哪怕对方观点再不可取,至少坚持己见,不人云亦云,不耍滑头,不随众起哄,是应该尊重的。任何思考,只要是自己的自由的思考,都是有意味的。中国人饱受斗争哲学之苦之毒害,已经习惯于把争论理解为战胜或者消灭;殊不知,争论其实是对自己的一种丰富。庄子跟人争论起来,有时也很认真。但仔细品味一下,你可以发现,庄子被对手不知不觉地丰富了。就此而言,区区总怀疑庄子一面跟人争论,一面在暗自窃笑。
网事君血气方刚,勤于思考,思路也很清晰。只是有关几个话语的划分,过于粗疏。国民政府假如谈得上有什么话语的话,那么应该是儒家。蒋氏信奉儒家,处世上崇拜曾文正公,个性上又崇拜希特勒。后来的新儒家,颇有意识形态标举的意思,不认同共产主义。可参见牟宗三等人的宣言。所以杜维明跑到大陆讲新儒家,不会被余英时瞧得起。毛之于传统文化的继承,主要是自韩非子以降的权术(所谓的法家)、后来由《三国演义》发扬光大的权谋心计;学雷锋树榜样,则是儒家治人治心的招术。很难一概而论。专制者经常很实用。什么有利,就用什么。英美自由主义,主要是以胡适之为核心为旗帜的自由知识分子。包括梁实秋、罗隆基、后来的储安平等人。胡适在国民政府任过职,但并没有放弃过自由主义立场。同样道理,蒋氏政府邀请胡适出仕,也并不意味着认同胡适自由主义的理念。毛举的马列旗帜也有区别。主要是列宁主义和斯大林主义。马克思、尤其是青年马克思,倘若活在毛时代,是要被枪毙的。此外,倘若可以说有鲁迅话语,那么理当加上周作人话语。周氏兄弟奠定了现代新文化和白话文学的两种话语传统。这是我特意补上最后这个结尾的意思所在。
不过,此节的重心,并不在于与鲁迅的区别,而在于周作人散文和明末小品的辨析。这是可以写一部论著的。区区在此只能诉诸寥寥数语。倘若有没读过明末小品、或者知堂散文者,务必请读一读之后,再看看区区此节是否在理。不过,区区相信,泽雄君一定读明白了。所以有了,加精为证。倘若仅就读书人的字面涵义而言,泽雄君确然。区区算不上。以前在纽约,也有过一位朋友,跟泽雄君很相像,嗜书如命。无所不知。音乐绘画也在行。有一次替我到哥大图书馆借得王国维文集,随手翻开,大为感叹:这里面字字是学问,大补,大补。音容笑貌,至今历历在目。此君的问题在于,喜高谈阔论,懒于笔耕。这是不及泽雄君之处。当然,也许述而不作,也是一种乐趣。
周作人这个话题,倒是一直想说一说的。也算如愿以偿。记得,钱理群君的《周作人评作》出版后,读了不太苛同,曾与钱君当面论之。那次在北大聚会同行朋友,入晚,住在钱君家。彼此论说一番之后,钱君最后说道,没办法,写作此书时,导师王瑶先生一再关照,不要触犯禁区。记得钱君还引用了人家这么个说法:要尊重民族感情。如今想来,忍俊不禁。其实,那时就算可以闯入禁区,无论是钱君还是区区,都未必知道如何阐说。当时,区区思路还没有现在这么清晰。后来写的那篇鲁迅周作人论,比作唐吉诃德和哈姆雷特,不太确切。
也是在北京,那晚是住在吴福辉家。当时,汪晖君恰好也住在附近,有一番聊天。彼此说到投机处,汪晖君告知一段往事。当初汪君从扬州师范考到北京就读时,其业师托他到其师祖、与吴梅齐名的词学大师龙榆生的坟上,上柱香。汪君找了很久,才找到了龙先生的女儿女婿;两位老人,住在一个很不起眼的院子里。在老人的指引底下,汪君遵嘱上坟焚香祭过之后,分手之际,老人突然叫住他,问道:现在你们年轻人,怎么看周作人先生?据汪君说,他当时就按已有的说法和定论,说了一番。老人非常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将来,不知还会不会有人理解周作人先生。汪君转述完毕,也跟着叹了口气,说,自己当时年轻,不太懂事。言下之意,很后悔那么说。那时的汪君,还不是后来的新左人物。
还有就是文中提及的,在上海一位友人家里,与邓云湘老先生谈及周作人。区区当时的提问是:你们这代老人是怎么看周作人的?然后就是那个回答:知堂老人,一生,没做过坏事。邓老先生说完,区区暗中一阵惭愧。老先生“知堂老人”四个字,就足以让区区无地自容。竟然在老先生面前直呼其名:周作人!
记得也跟读研究生时的导师,钱谷融先生,谈到周作人。区区当时还不知道钱先生如何看周作人,试探性地说:周作人有些想法,好像不下于鲁迅。钱先生听了,马上提高嗓门,斩钉截铁地说道:周氏兄弟的深刻,在现代文学史上,是无出其右的。老先生说着,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区区明白老先生此话的重点,不在于说鲁迅如何深刻,也不在于说周氏兄弟如何深刻,而在于强调周作人的深刻。因为鲁迅,是不言而喻的,不需要如何强调。唯有周作人的深刻,是需要强调的。
写完此节,很想让上述几位老人过目,倘若他们还在世的话。远在彼岸,恍如隔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关周作人,明白的老一辈学人,是无可奈何。至于想要明白或者还不太明白的年轻一辈学子,是无言以对。谈论这么个话题,使用的语言,都有讲究。更遑论其它。
区区虽然跟燕谈诸君无多交往,除了个别朋友之外;但区区愿意,成为大家的朋友。倘若诸位真有意讨论这个话题,区区很乐意提这么几个问题,抛砖引玉。
为什么要比较周作人散文和明末小品?因为风格相近,还是背景相似?(明末清初,清末民初。)
为什么把周作人与李叔同相提并论?是否成立?是,为什么?否,为什么?
为什么把周作人的文学定位,设在《红楼梦》和卡夫卡小说之间?期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渊源?
为什么说周作人是五四新文化之人文精神的灵魂人物?是那个小品散文流派的灵魂人物?
但愿大家感兴趣。倘若钱理群君和汪晖君有知此节,也许也会有兴趣的。当然,也可能早就忘记了。不知如今的中国学府如何了得。但区区看到,在美国学府里,思想是自由的,但生存也是相当实际的。在校园里生活惯了,在城市里流浪,似乎很不幸。可是因此而免了学校的种种俗务,又暗自庆幸。我跟许多学者教授的区别,可能在于;一者吃饭,是为了能够继续写作;一者写作,是因为可以更好地吃饭。颠沛流离之际容易想到周作人那样的苦住,至少还算一份安定;一旦打着饱咯,可能连鲁迅都不愿意谈论了。有时觉得悲哀,白话文问世以来,能够写作的国人越来越多,可是不知为何,中国当代文学离文学越来越远,比一些现代文学还要远。文学究竟是怎么回事,似乎很少有人知道。而真正知道了的,只能是,却道天凉好个秋。
谢谢大家!
李劼
2009年6月29日星期一于纽约寓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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