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顾彬推出《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

Thursday, October 16th, 2008   9:09 pm
顾彬:《狼图腾》让我们想起希特勒时代

  ●顾彬  ○云也退

  顾彬先生主编的十卷本《中国文学史》中文版先推出了第七卷——《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在研讨会上,不少学者表示此书完全可以用作高校教材,究其原因,无非在于其学术研究性和自成体系的特色之强,让现有的教材相形见绌。顾彬的著作透出一位学者对建构体系的雄心,识别幽微变化的能力,他每一节的叙述完全融入本章的基本理路之中,关于每一位作家的研究都不是孤立的个案,而是建立在与其平辈、前辈、后辈同行之间的不断比较的基础之上;他搭建的整个文学史框架都反映了中国文学与中国的政治社会背景之间的密切联系,有时还间接折射出这个背景在世界大背景中所处的位置。

  文学应该担当起表现光怪陆离的中国现实的责任;治文学史的人,则应该呈现一种去道德化的学术客观,这要求作者不重复未经反思的定评,而公允地揭示作家和作品在反映、塑造、影响中国现代意识形态——哪怕只是一些生命力极短或口碑不佳的思想——方面的贡献。顾彬著作留给我的强烈印象之一,就是许多被或详或略提到过的作家都是某类时代思潮的一部分——可能是首倡者,可能是深入探索者,也可能是集大成者甚至反叛者,而这类思潮又将其与其他作家联系到了一起。从而,顾彬织就了一张包容性极强的体系之网,并在展望性章节的篇尾,为后人续写这部文学史留下了多个深具启发性的线头。

  以下这些对谈是在顾彬于上海的住地进行的,关于文学史、当代作家和作品。他显得谨慎了许多,显然中国媒体制造耸动标题的能力让他颇多忌惮,不过在谈到某些话题时,他的耿耿于怀依然溢于言表。(云也退)

  ○这本书,您前后写了多久呢?

  ●我从1974年开始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收集了30年的资料,这本书我写了5年。

  ○在我的印象里,我国的文学史写作一直是很教材化的。有些批评家认为它们总是专注于片面拔高几个最重要的,或者说公认的最重要的作家,大书特书,对其他人的则简写之或干脆忽略,或用意识形态的观点去评价他们的成就。它同考试的形式结合得很紧密,其观点的写法都是直接针对背诵的。作者和编者对书本身独立的学术价值并不在乎,只在意怎样把观点灌输给读者。

  ●我同意,我对现在的中国文学史写作也很不满意。但是应该公平地说,国外的中国文学史作品水平也很成问题。有两个澳大利亚人写的一本中国20世纪文学史就让我非常不喜欢,跟辞典一样;哈佛大学的一位名教授出的一本,也是辞典式的。

  ○我觉得您这本书的最大特点之一是把中国文学放在世界文学的格局内进行考察。

  ●1949年前的中国文学是属于世界的,1949年后,能够纳入世界范围内衡量的作品,包括老舍的《茶馆》,80年代以来北岛的诗歌等,从某种意义上说,王蒙有一些小说也可列入其中。女诗人翟永明的一些作品不错。对我来说,朦胧诗派和后朦胧诗派都可看做是属于世界的,因为几十年来中国诗歌生存状况变化不大,没怎么商品化,诗人没法靠写诗来挣大钱。

  ○您觉得对中国当代作家而言,他们的创作态度是否存在很大的问题?前年是世界杯年,余华跟媒体说,他今年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看球。他也许是一句随口之语,但被媒体拿去放大以后,也许会有种不好的导向,让人觉得作家都很轻率,很不务正业。

  ●当时余华出了《兄弟》吧,我只是翻了一翻,是为市场写作的小说,我对相关的报道也没有兴趣。余华和莫言都是当代中国最重要的作家,但他们的情况有些类似,他们都喜欢报道古怪的东西,当然可以用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来肯定这种倾向,但作为德国人,我们都不太喜欢后现代主义。中国作家似乎爱写古怪的事、古怪的人,德国作家不会这样做。

  最近有位德国女作家发表了一篇小说,不长,照中国的标准也就是一个中篇的样子,书名是一种苹果的名字,内容就是写这种苹果的历史,但和她母亲的历史穿插着写,她没讲什么故事,但是语言非常美,德国评论界称之为“一本安静的书”,很纯净,没有什么很惊人的情节、很大的主题。中国人就很难接受这样的书。中国作家都喜欢写得很长很厚,而德国作家一天的写作通常不超过一页,作品都不长,通常一百多页,到二百来页已经算长的了,如果一本小说四五百页,那基本上就是通俗文学,不能算严肃文学了。像莫言的书,在德国就是通俗读物。

  鲁迅的作品就不存在冗长、很多废话的问题。《孔乙己》,《藤野先生》,每句话都进行了很仔细的推敲。所以鲁迅的作品增一字减一字是不可能的。而中国当代作家的书你随便增删段落都没问题。好的作家应该知道语言是最重要的。

  中国当代作家最大的问题之一,我觉得是不知疲倦,写完了一本以后马上写第二本,每年都能出新作,莫言43天就能写成一本好几百页的小说。而德国小说家四五年写一本,托马斯·曼这样的作家,要写一本800页的小说至少需要800天,再修修改改,三年才能完成。现在三四百页以上的小说,在德国被看做是通俗读物,已经不属于严肃的文学作品了。

  ○您这次来华,说话似乎比较温和,类似过去对《狼图腾》的批评我也没有听到,这种变化跟您要在中国出版文学史有关吗?您前两年对当代中国文学的一些言论,爱听的人还是很多的。

  ●我有个原则,说过一句话不会重复。另外我也需要重新审视过去的一些观点,我必须看到德国当代文学里也有不少垃圾。我想通过一些活动来听听读者和学者以及作家的看法,我不喜欢说话,我喜欢沉默。但是在前两天我这本书的发布会上,学者都说很好,没有意见,记者们没看过书,都说提不出什么问题,出版社还请了一些作家,比如马原,但他们都没来,我的书中也提到过马原,不过是出现在注释里,可能令他不大开心。我一辈子都会保持尖锐,但我不希望别人把我看成敌人,因为我自己也写作,散文、诗歌、小说,我知道写作是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

  ○在今天的中国,许多畅销书的作者都发掘自网络,或者是一些知名的公众人物,出版社的利润要依靠这些人。再比如某些名家如王蒙,他在全国各地作了讲座后就把原始资料往出版编辑手中一堆,其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混乱、错误、疏漏,需要编辑去帮他一一纠正,这对编辑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一般来说,德国出版编辑的语言文字能力如果不比作家高,至少跟他们一样。如果稿件质量不佳给编辑带来过重负担,出版社完全可以拒绝出版。他们不会在意作者的名气大小,社会地位高还是低。

  ○那么德国出版社重视外国文学吗?比如《狼图腾》这样的书在国际书市上颇受欢迎,是不是也可以看做跟外国人对中国民族起源之类的问题感兴趣密切相关呢?

  ●德国的书籍市场上70%都是翻译作品,而在美国这个比例是5%。在德国,最受重视的一向都是历史类、政治类的书。但是《狼图腾》这本书,早就翻译成德文了,但一直拖着没有出,为什么?我跟我的同学、同事、学生看过这本书,体会都一样:它写的东西让我们想起希特勒的时代来。如果现在出版,一定会受到无数的攻击。不过,明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中国是主宾国,届时会有几十本中国书同时在德国出版,评论家不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一本书上,如果《狼图腾》运气好,关于它的书评少一点,它还能留在市面上卖卖,否则,这本书在德国就彻底完蛋了。

  ○书评人的意见会如此统一吗?

  ●肯定的。没有人会对这一点视而不见,没有一篇书评会赞扬这本书。

  ○我很关心在德国的书评人的生存状况。

  ●我每天看书评,德国的各种媒体都刊登书评,有很多很出色的文章。每天看书评也帮助我写这本文学史,因为我能从书评中看到很多我从来没有看到的问题。德国的书评人可以靠写作为生的,因为大报小报每天都有书评,出版编辑自己写书评的情况不多,书评人都是独立的。好的评论家的文章,对书的销量有直接影响。

  原载《中华读书报》,原标题是《中国当代作家写得太快》)
好像在哪儿看到,有人当着顾彬的面夸他作品“犀利”,他没听懂这个词,要求对方再说一遍。
还没看到,但单凭这点——"我从1974年开始研究中国当代文学,收集了30年的资料,这本书我写了5年。"——就觉得应该值得一看,顾彬看文学注重语言,而我们“思想”是第一要义。
还有,有些评论家的话也不能轻易相信,即便他名声在外。你搞不清楚他和作家是什么关系:)
我相信顾彬先生的文学史,会写出特色来。说实话,只要潜得住心,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和分析能力,写出超过官修文学史的著作,不是件太难的事。真正难的地方,不过是“板凳须坐十年冷”的苦功夫。
完全没有国人的意识形态笼罩,允许秉笔直书,就是最大的优势。
不过,根据以往的印象,我不太喜欢这个德国佬,他炮制爆炸性内容的热情太高涨了,手腕也太中国化了。策略的推进也是中国式的:先用惹火的话语来吸引媒体注意,到了,再出来辟谣,说别人误解了他。不多久,书就出版了。真会两头通吃。
截至目前,就我所看到的大量访谈,其中据说出自他嘴里的见解,没有一个算得上高见。
这个对话貌似去年的,其中这样一句话:“不过,明年的法兰克福书展上中国是主宾国,届时会有几十本中国书同时在德国出版,评论家不可能把注意力集中到一本书上……”因为一个小时前结束的新闻联播刚好报导了中国在法兰克福书展主宾国的事。

从这个对话中还是比较平实的,顾彬能写一部有特色的文学史自然是个好事,不过我也希望国产的作者也能写一点特色出来,不管怎么样,语言的优势还是明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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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正:

法兰克福书展中国主宾国是2009年,今年的主宾国是土耳其,刚才那个谁从土耳其的手中接过主宾国的一个什么卷轴。

10.20.

[ 本帖最后由 网事情缘 于 2008-10-20 19:33 编辑 ]

德国汉学家顾彬:我们德国人就应该形而上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10月08日12:07  外滩画报


  顾彬不爱笑,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总是给人阴郁、严肃的感觉,第一次见面会让人害怕。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说:“你们中国人太爱笑,就老有人问我为什么不笑,我告诉他,如果所有人都爱笑,这个世界就太没意思了。”他善于比较各文化的不同,去年在复旦文史研究院的开幕系列讲演上,他讲的题目是“中国不喜欢散步吗”,提到中国人的散步悠闲散漫,是为了在大自然中寻找内心的平静,而德国人的散步很快,总是在痛苦地思考形而上的问题,在脑子里进行激烈的哲学斗争。不知好歹跟顾彬散过步的人,大概都有类似的体验,走了十几分钟就很难跟上他的步伐。据说清华当年有个研究生自告奋勇陪他去爬山,结果半个小时就累趴下了,顾彬抱怨说:“我还得打电话叫人来救他。”

  中国文人所追求的宁静致远、独善其身,大概是顾彬最受不了的地方。他对中国现当代作家说过的最重的话,就是他们“都有罪”。那些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没有受到冲击或者受了冲击而不敢反抗的作家,比如钱钟书、巴金、丁玲、沈从文等等,在他眼中“都有罪”,因为他们“没有承担起作为作家的社会责任”。在《 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中,写到阿城的时候,他引用了阿多诺的一句名言:一个在错误中的正确生活是不可能的。阿城的《棋王》描写的是“文革”中一位沉浸在围棋世界中的知青,这部作品无疑是中国当代最优秀的小说之一,顾彬却坦言读不下去。“我受不了那种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内心快乐的世界观。你知道,我们有过纳粹时代,很多知识分子在当时都是这种态度。对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视而不见。”可能很多人会反对这样直白地站在德国立场上的批评,固执地要把“原罪”强加给中国文人,但正是清晰的立场,才能令文化差异凸显出来,令比较文学成为可能。文学史说到底也是一种立场,你选择哪些作家、哪些作品,给他们什么地位、如何分析作品,都是你的立场决定的。好比我们之前的现当代文学史书写郭沫若、鲁迅、巴金、茅盾,而夏志清偏偏要表彰张爱玲、沈从文、钱钟书。

  撇开立场不说,顾彬的勤奋着实令中国学者汗颜。一些中国学者到了他这个年纪,声誉早已奠定,多数吃吃老本,哪里还会再辛苦著书立说。而顾彬几乎每天都要上课,每学期要看100 多篇本科生、研究生的论文,除此之外还要写作、翻译、带孩子,没有时间,就只能少睡觉。“我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是顾彬常挂在嘴边的话。为了熬夜,他得准备点白酒,据说他只要一喝白酒就浑身来劲。
中国人自己的文学史需要一个外国人写来才觉得可信,这真让

“撇开立场不说,顾彬的勤奋着实令中国学者汗颜。一些中国学者到了他这个年纪,声誉早已奠定,多数吃吃老本,哪里还会再辛苦著书立说。而顾彬几乎每天都要上课,每学期要看100 多篇本科生、研究生的论文,除此之外还要写作、翻译、带孩子,没有时间,就只能少睡觉。“我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是顾彬常挂在嘴边的话。为了熬夜,他得准备点白酒,据说他只要一喝白酒就浑身来劲。”
——这确实要汗颜。有文化原因,也有体质原因。
不过,顾彬先生欣赏不来《棋王》,除了文化原因,说不定也有些体质因素。白酒喝多了,体味不出黄酒的醇厚了。
我嘛,至少,托马斯·曼的《魔山》,还是读得津津有味的,而且,我不会站在中国立场上去肯定或否定德国文学。顾彬先生好像有点拿德国文学作为尺子来丈量中国文学的味道,他伟大的前辈歌德先生,可不会这么干。

德国人拿德国的尺子,很正常

这才显出文化差异。

当年萨义德指责西方拿西方的尺子去衡量东方,殊不知,西方当然只能用自己的尺子。同样,萨义德也以阿拉伯的尺子,去评论西方帝国主义文学。

关于阿城的《棋王》,拿来和茨威格的《象棋的故事》比较就知道了。《象棋的故事》表面上讲述了一条从纽约开往南美的轮船上,一位业余象棋手击败了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的故事,实际上控诉了纳粹法西斯对人心灵的折磨及摧残。

中国文化缺少惨烈的悲剧精神,一切都被消解在心灵静观平宁的超越之中。

不过,阿城的《棋王》在当时高度政治化的社会中,有一种消极的反抗意义,即我可以不听你那一套,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找到安宁。
大兴兄说“顾彬看文学注重语言,而我们‘思想’是第一要义”,但他对《棋王》的评价似乎也在把“思想”作为“第一要义”,否则如何可以不特别关注一下《棋王》的语言?阿城的文学语言是当代中国文学中少见有特色的几个之一。

马原只出现在注释里?有点过分了吧?怎么也得在正文里出现我觉得。当然,如果他这本只有200页的篇幅的话,我可以放弃这个“觉得”。
这两天正在看这本书
对阿城,我也有不满,主要是不满他创造力的孱弱。当初矢志弄出“王八怪”,一时洛阳纸贵,没多久,就才枯力竭,迅速沦为清客一族了。典型的“元气型作家”,元气淋漓之时,睥睨一切,一旦漏泄,即泯然众人。凭一部《棋王》固然有足够的资格吃老本,但老是这么吃下去,总是有些遗憾的。
中国作家的创造力孱弱,也不是个别现象,而我们的体制又似乎特别鼓励成名人物吃老本,两相一撮,就难怪了。
话分两头,《棋王》本身的出色性却是难以抹煞的。顾彬先生真是敢说,自己看不下去、看不清楚的东西也敢判断,好像《棋王》里真的只剩下一派闲适田园似的。在国人对饥饿感的描述中,《棋王》在我心目中曾长期占据了一号位置,值尤凤伟《中国1957》出,才不得已退居次席。我不知顾彬先生看出来了没有?
在我眼里,身为汉学家却看不出《棋王》的好来,与中国身为德国文学专家却看不出托马斯·曼的好来(比方说,只能欣赏诺瓦利斯或一个叫斯笃姆的人),都是技艺尚未过关的症候。
文学比较,首先必须尊重差异性,文学世界不讲究普世原则。这也是我和BREDSAND略有分歧之处。茨威格在我心中的地位极高,他的《象棋的故事》,假如有个文学绝对标高,也确实在《棋王》之上,但前者不构成否定后者的理由,《棋王》即有不如,也存在自己不可替换的文学美质。而在中国近三十年文学的相对座标里,《棋王》的优秀性,甚至具有某种唯一性。比如,谈论马原或别的所谓先锋作家,我们似乎总能发现一些域外影响(尽管马原如顾彬所指,一直不够磊落地在遮掩),而提到阿城,我们会想到马尔克斯、海明威或卡夫卡吗?凭这点,阿城的文学气度就值得尊敬了。

这一段说得不错

中国当代作家最大的问题之一,我觉得是不知疲倦,写完了一本以后马上写第二本,每年都能出新作,莫言43天就能写成一本好几百页的小说。而德国小说家四五年写一本,托马斯·曼这样的作家,要写一本800页的小说至少需要800天,再修修改改,三年才能完成。现在三四百页以上的小说,在德国被看做是通俗读物,已经不属于严肃的文学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