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今日名流》忆片


    对于我来说,提到《今日名流》这个名字,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感觉,有欣然,也有自责,有幸福,也有疼痛。我不知道对于更多的人来说,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我知道的是,这个名字,与我,与一批人,有着太密切的感情,只要提起她,我,还有他们,心中荡起的永远都不会仅仅是“一点涟漪”。

        1993年初吧,那个时候我还在省作协理论室,一边做着内部刊物《当代文学研究》的编辑,一边半专业地写点评论和杂文,生活平淡而清闲。那时,30出头的年纪,精力和热情都很旺盛,因为工作压力不大,就总是有些不满足的感觉,觉得还可以做些什么,所以经常会跟一些老同学和朋友谈到“事业”这个话题。某一天,就聊起了做杂志的事儿来。当时,北京的几个同学刚创办了一本刊物,叫《中国名牌》,我们就聊到,名牌产品之外也该有个名流人物,做一本《中国名流》也会很不错的吧。


    于是,由方方牵头,我们向作协党组提出了接办《长江》文学丛刊并尽快将其改办成一本人物杂志的设想。

    湖北省作家协会主办的《长江》文学丛刊,也是一份曾经辉煌过的杂志,高峰时期发行量超过20万份,我自己就是她的作者,在上面发过不少评论文章的。但在1993年前后,中国的期刊市场正在经历一个转型的过程,一批老刊受到诸多新刊的冲击,尤其是一大批情感类、社会类、文摘类刊物蜂拥挤入市场,迅速造成了纯文学刊物读者群的大量萎缩,而当时的《长江》丛刊,似乎也正遇到了一定的经济危机。说实话,这也是我们要打她“主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在省作协宣布《长江》文学丛刊改组的那个会上,原刊常务副主编陈龄说了很多话,多到最后只能由党组书记强行宣布散会才告结束。陈龄具体说了些什么,我已无法复述,大致是不赞成这样的改组,还有这些年来《长江》对湖北乃至全国文学事业的贡献,以及仍能坚守下去的理由。陈龄兄是性情中人,也是个执着于文学的人,我们都很敬重他,也了解他以及他的同事们那些年的辛苦。但当时中国期刊市场化的新格局正在形成,而政府出资维持的文学刊物,省内只能有一个,就是《长江文艺》,《长江》丛刊要自筹经费搞文学,实在是很难走出长期挣扎的窘境的。

    作协领导对于改组《长江》丛刊另办新刊的思路很支持,态度也很坚决。对此,我个人至今心存敬佩和感激,毕竟,变革与因循相比,需要更大的魄力和胆量。当然,我们也是有备而来,动作迅速,很快就组成了新的编辑班子:方方任社长、主编,我是常务副社长兼常务副主编,从《湖北日报》辞职过来的李智华任副社长,在《长江文艺》和《长江》丛刊工作多年的资深编辑吴芸真任副主编,杨可鸣任编辑部主任。当年,我们顺利完成了接手后各期《长江》丛刊的编辑和出版工作。

    改刊,说起来容易,不过是换个刊名罢了。其实做起来挺难的,因为从管理者的角度来看,如果刊名和内容可以随便调整,那期刊界可就要乱套了;而对于我们来说,把纸上的策划落实到具体的文章和产品上,也无疑是一个未曾经历过的巨大考验。

    说到“未曾经历”,有两件事情值得记上一笔。一是,《今日名流》创刊不久就被人盗用刊名、刊号和刊期印发了一本“非法出版物”(后来被有关部门定性为“非法出版的反动刊物”),盗印者者不是别人,乃是我们原来同校同系低两个年级的学弟,而由于有关部门的查禁通知言辞含混,直接导致随后数期正版《今日名流》在多处被强行查缴,个别地方甚至命令禁止销售《今日名流》达半年之久。二是,一位在《今日名流》仅负责发行事务短短四个月的挂名副社长,因被翻出多年前盗印某文学名著的旧案被判刑一年半,虽然该案发生时《今日名流》尚未问世,而立案和判决时这位先生也早已离开,可让人哭笑不得的情形还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中宣部的高官在讲话中点名“《今日名流》副社长”如何如何,多家有影响的报纸以“《今日名流》副社长被判刑”甚至“《今日名流》原社长被判刑”为标题来吸引读者,方方为此写了篇社评《新闻应该怎么写》,对事实真相进行说明,结果有个姓高的先生发表文章指责我们:《今日名流》应该跟这些报纸打官司,如果不打,那就是心中有亏理不直气不壮。呜呼,这样的事情,我们真的是“未曾经历过”。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那代人——包括方方、李智华和我等——虽然身处90年代,保持的却还是曾经弥漫整个80年代的那种热情和精神,那么全身心投入地做这样一件事情,一生中,恐怕也舍此无它了。现在继续回想,其实那时我们每个人都有份稳定的工作,在各自的行当里算不上如鱼得水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市场竞争的残酷至少短期内还威胁不到我们;可我们就是想做事情,于是由此进入一轮长达数年的拼争生活。如果可以再继续回想,那就得承认,我们其实对所有困难的估计都很不充分,在中国,一本内容独特而优秀的杂志,有时不仅不是你最终成功的基础,反而有可能成为你必然“失败”根本原因!


    为了改刊,方、李和我专程进京,通过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李昕(现任三联书店副总编辑)的引见,我们这几个对公关技巧完全外行的“书生”,硬起头皮拜会了署里领导,陈述改刊的理由,说明改刊的必要,表达为中国期刊事业做大贡献的决心……几天里,《中国名流》的名字不能用,因为“中国”二字不是咱们地方刊物可以随便挂的;《名流》也不行,因为当时黑龙江的《名人》(后来相声演员牛群曾在此刊做过主编)刚刚问世,人家不让你刊名如此近似;最后,我们就站在北京街头,现场紧急磋商,决定叫个比“当代名流”更厉害也更好看的名字——《今日名流》,并终于获得批准。

        1994年元月,《今日名流》创刊号问世了。这期刊物,如果从印刷质量上说,恐怕连差强人意都算不上,彩印和正文都很粗糙,但我相信许多读者正是从这一期开始与《今日名流》一见如故的。该期封面是著名摄影家王文澜的的作品、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荣毅仁的照片,照片上的荣副主席和蔼可亲且大家气度尽显,非常具有亲和力;头条是发在“王者事业”栏目中杨旭撰写的《荣氏家族风雨百年》,可以说是内地最早全面介绍荣氏家族事迹的文章,刊出后被各种报刊广为转载。值得特别提起的还有,从创刊号上开始标识的《今日名流》的英文刊名,是通过自由记者张英请著名翻译家杨宪益先生翻译的;从创刊号上方方写出的《闲说好名人》开始,扉页上的“名流社评”(我自己也为这栏目写过20多篇短文)成为该刊坚持时间最长的名牌栏目。


    作为一本追求“现实性、独家性和权威性”的人物杂志,《今日名流》最大的特点,就是她恰恰不仅仅是一本人物杂志。一方面,“王者事业”、“外交官秘闻”、“真名士自风流”等栏目长期有独家稿件推出,使《今日名流》成为各文摘类报刊最重要的文章源头之一;而另一方面,长期关注社会事件、文化热点和历史风云,更使《今日名流》成为一本具有强烈“参与”性格的特色杂志。关于王同亿词典风波、“马桥”事件、“中国可以说不”争议、“茅盾文学奖”质疑,关于“文革”30年的反思、“知青运动”的回顾、林昭女士身前身后的寻访、曹海鑫冤案的追问,等等,那些年,《今日名流》可以说是站在中国社会观察以及文化和历史反思的前沿,对每一次社会和思想的波动,都发出了自己独特的声音。著名学者傅国涌先生后来曾以十分惋惜的口吻说道:“《今日名流》现在已经没有了,停刊了,因为它发表过很多好文章。”


    仅仅几年时间,到1998年,《今日名流》的邮局固定订户已经由最初的3千多发展到近3万,上升趋势明显,虽然经济上仍有缺口,但前景可谓乐观。今天我要特别写出来进行反思的,是那一年的改版决策,因为后来杂志陷入窘境,这次改版成为主要诱因。


        19984月,我在上海参加了一次全国性的期刊展览会。会上所见,促成了我的一个判断,即国内期刊即将进入一个印制豪华、彩色为主的时期,简单说就是,“高档杂志”正在成为主流。从上海回来后便开始筹划改版——改黑白为全彩印刷,改4印张64码为5印张80码,改定价5元为8元。当时,社内人员对改版计划的意见存在明确分歧,作为“主改派”代表,我主要强调的是“风险与机遇并存”,几次讨论之后,改版方案以微弱多数获得通过。当年10月,改版试刊号问世。


    现在可以认定的是,我个人当年对国内期刊走势的判断,可以说是相当盲目的。事实上,《今日名流》的基本读者,一直以成熟的知识分子为主,他们所青睐的,是杂志内容方面的独特发掘和思想含量,而时髦装帧,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改版提价后的《今日名流》,邮局订户锐减40%,在新读者还处于观望阶段的时候,一批老读者却已经流失。这一局面直接导致了杂志社经济压力加大,内部改革与寻求新的对外合作,由此成为我们必须立即面对的新任务。


        1999年《今日名流》3月号刊出有关“文革”反思的专题,这,成为了我的告别演出。4月,我因个人原因离开了《今日名流》,而其他同仁则继续在为这本杂志辛苦操劳,在各种压力下,继续坚持“站在中国社会观察以及文化和历史反思的前沿,对每一次社会和思想的波动,发出着自己独特的声音”,直到2002年上半年《今日名流》因故被停刊。从此,曾经存在八年多、为广大读者特别是知识读者所青睐的《今日名流》,一本被业界定评为“1994年以来创办的高品位杂志”,便只在她曾经的编者和读者的记忆中存在了。


    回顾《今日名流》当年的发展,我们特别不应该忘记,省作协前后两任党组书记王锦华、蒋林以及其他党组成员,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极大的支持和关怀;美尔雅集团的罗日炎先生,湖北证券的陈浩武先生,武汉天安集团的赵从钊先生,华中电网的黄芳先生等企业界名流,则出于对作家方方的信任和对文化事业的热情,在经济上对《今日名流》给予了前赴后继的无私援助。他们,以及所有与我们一起走过那段历程的作者和读者,是《今日名流》曾经能够辉煌一时的根本保证。我们,即便在《今日名流》已经成为历史的今天,也应该真诚地对他们说一声:谢谢!

                                                                                                    20088月于武汉

                                                      载湖北省作家协会《当代文学研究》(内刊)2008年第二期

[ 本帖最后由 童志刚 于 2008-10-9 12:02 编辑 ]
呵呵,四月份见到陈应松,湖北的吧?发言很激愤啊
原帖由 剑影秋歌 于 2008-10-9 12:10 发表
呵呵,四月份见到陈应松,湖北的吧?发言很激愤啊
是湖北的,现在是省作协的副主席。比较执着的一个作家,起点并不高,没有背景,但艺术感觉好,刻苦,真正属于自己一笔一笔写出来的,长期没有得到评论界的重视,这几年才进入“红人”行列。他的“激愤”跟他的经历有直接关系,一直以来算是比较郁闷的。
老童坦率呀,自责尤其诚恳,令小弟敬意暴长。
可惜,我不太了解这份刊物。
老童曾经风云激荡啊,佩服~
人间事,起落无常,一叹。
我为自己唱了一支暗淡的天鹅之歌!

网上找到当年的创刊号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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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上关于《今日名流》停刊原因的一个说法:

追忆:武汉曾经在全国最有影响力的杂志《今日名流》  
《今日名流》由现在省作协主席,方方女士任主编。从1994年创刊,至2002年因“林昭事件”被停刊。
“林昭事件”
1999年  

《今日名流》杂志继去年发表了彭令范《姐姐,你是我心中永远的痛》之后,又于1999年2期发表了彭令范《我的姐姐林昭》。这篇影响巨大的文章全面记述了林昭蒙难的经过以及他们一家因此蒙受的巨大折磨与痛苦,同时还介绍了间接获悉的林昭遇难经过(其真实性有待考证)。  

《今日名流》杂志主编方方女士还在同期发表自己的文章《林昭的光芒》。文章说:“林昭在前,我们怎能不无数次地反思,……反思我们自己。偶尔的时候,也摊开自己的双手,思忖一下,自己的手上是否也留有林昭的血痕。” 《今日名流》杂志几年内三次发表纪念林昭的文章。在目前笔者所了解的回忆林昭的所有材料中,具有最丰富第一手资料的两篇文章,就是彭令范《我的姐姐林昭》和这篇张元勋《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 《今日名流》在发表张元勋《北大往事与林昭之死》之后,杂志遭到停刊整顿,主编方方被撤职。

方方在《武汉晨报》的访谈中有此一说:

  《今日名流》渐成记忆   

 记者:前些日子,在我们班的校友录上,很多人都在追问《今日名流》的命运。我知道最初创办完全是通过个人的影响力,从企业那儿拉赞助,赢得创刊经费。创办一份有个性的杂志是你的理想吗?当初创办是觉得虚拟的小说创作不能充分表达自己,就想借助一本杂志更直接地表达吗?

  方方:《今日名流》已经封了。当初是我的几个同学想办一本杂志,可是他们又接不下来。我当时完全是出于同窗之情,接下了主编这个位置,我只管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交给同学了。这本杂志处于上升期时被封,说不惋惜那肯定是假的。

  我喜欢作家这个职业是因为作家是自由的,在被封之前,我做得有点累了,虽然也想挽救,但摧眉折腰的事我不太会做。作家就可以活得相对率性一点,上级赏不赏识你没有关系。
伟大的今日名流!1999年春上一期因刊载了郑州司法的丑事,于是有人派人满大街搜缴这本刊物。而我恰恰有这本刊物。
牧惠、邵燕祥、张扬,还有那位新华社的老记者等十位知名作家求情缓杀那位农民,然还是没保下来。可见有人心里有鬼。
我好像还有一本,是哪一期记不得了,是一个老先生给我,上面有他的一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