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粟裕平反的艰难历程

 

    一、粟裕本人申述始末
    1979年10月9日,粟裕写了申诉报告,(1979年8月22日,粟裕应中共中央叶剑英副主席之邀去烟台。8月22日至26日,粟裕多次拜访叶副主席。有一天粟个人前去拜望叶副主席,回来后特别高兴地告诉我说,叶副主席很关心粟,叶副主席说:“关于你1958年的问题,也该解决一下了。这件事我向小平同志说过,他也点了头。你给中央写个报告吧。”粟裕即表达了自己也迫切希望申述的心情。遵叶副主席指示,粟裕返京后写了这份申诉报告。)上报中共中央华国锋主席,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副主席。回想当年情景至今历历在目,痛心不已。1958年开军委扩大会批斗粟裕,当时我全然不知,照常到商业部上班,早出晚归。他和我都经常加班,为了互不干扰,我们分住套间内外室,入睡和起身大家都轻手轻脚习以为常,我完全没有注意粟裕近期的起居变化。那天早晨,我正准备上班去,粟突然从内室开门出来,面容憔悴,神情忧郁地低声对我说:“我出了事你今天可不可以请个假帮我个忙。我头痛极了,脑袋都快炸开了。”原来军委正在召开扩大会议,会议本来的主题是讨论当前局势、国防工作和今后的建军方针,实际进行中却以“反教条主义”错误地批评了刘伯承等主持部队军事训练和院校工作的几位同志。后来突然转批粟裕,无端地对他百般指责,他被迫作了违心检讨,并进行了少量的实事求是的解释,不料由此却招来更加猛烈的批判,种种诬陷不实之词纷至沓来,一顶顶骇人的帽子强加于他,上纲为“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者”。他已在内室自我封闭有足足七天了,血压也上升至低压110高压240。他边把一堆会议材料全部简报交给我,边沉痛地说:“你看看这些,帮我写个检讨吧,我自己下不了手。只要能够通的过,怎么写都可以。”我看了这些材料,太吃惊了,又担心不违心检讨要被打成敌我矛盾,只得不顾实际代他写了一份检讨,把强加给他的罪名统统兜了下来。用这个稿子在大会上检讨总算过了关。回家后他冷冷地说:“还是你有办法,写出的检讨让我过了关!”我看出他内心极为痛苦。以后,他多次因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痛苦,大声责备我:“你为什么把我写成这样!简直不成样子!”我心里觉得委屈,也痛苦地说:“不是你说的怎么写都可以,只要过关就行嘛!”他默默无语,我们相对而泣。现在好了。如果中央受理申述,平反这桩冤案,二十多年一直压在他心头的沉重负担将从此甩掉,他的余生可能过得幸福一些。我的心也热了起来。补记:“四人帮”垮台后,中共中央陈云副主席曾当面指示粟裕,在适当的时候,在党的会议上,把1958年这件事说一下。1979年10月16日,叶副主席对粟裕的申诉报告作了批示,并批送华主席、小平、先念、陈云、克诚、耿飚、国清、杨勇同志。陈云、克诚两位因病未阅,其余六位均圈阅。叶副主席的批示曾由中共中央办公厅负责人冯文彬同志遵叶副主席指示送交粟裕看过,随后送总政办理。粟裕指示我按原件抄一份留存。批件如下:“华主席、小平、先念、陈云、克诚、耿飚、国清、杨勇同志: 粟裕同志送来关于彭德怀同志利用五八年军委扩大会议批判他的申诉报告一件,前不久肖克同志看我时,也曾提到有关那次会议反教条主义的事。我认为五八年召开军委扩大会议,检查总结建国以来的军事工作是必要的。至于那次会议的错误,我建议总政组织力量,认真地研究,向军委提出实事求是的报告,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妥善处理。当否,请酌。叶剑英,10月16日”
    在得悉叶副主席批示后,粟曾两次向总政韦国清主任询问办理情况,未得到明确答复。
    今年(1980年)春节是2月16日,在元旦至春节期间,我陪同粟裕同志拜望聂荣臻副主席,在室内只有我们三人时,粟向聂副主席汇报了自己向中央写了申诉报告和叶副主席已批示总政办理的情况,请聂副主席为这件事说说话。聂副主席说:“这件事应该解决。那个时候说话上纲都是很高的。但总政写的报告我还没有看到,等送到我这里,我会说话的。”
    1980年2月16日,粟裕还拜望了徐向前元帅,并向徐帅报告了自己写申诉报告的事。徐帅也说这件事应该解决。朱楹秘书当天随往。
    1980年3月初,粟裕将去年10月9日向中央的申诉报告抄了两份,一份送交肖劲光同志,一份送交肖克同志,并各附一短信,告以据悉叶副主席对申诉已批示总政处理。叶副主席批示至今已五个多月,粟裕仍未见有关部门落实解决自己的冤案,不免心情急切。听说陈云同志最近在京,3月10日前后分别给陈、叶两位副主席又写了信,信稿如下:
    一、致陈副主席信
    去年10月间,我曾向中央写了一份关于彭德怀同志利用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我进行批判问题的申诉报告,当时您身体不好,这个报告您可能没有见到,现将原件复抄一份呈上,请审阅。您对我这件事是关心的。“四人帮”垮台后,您还当面指示我在适当的时候在党的会议上将这个问题说一下。在三中全会精神鼓舞下,我向中央写了这份书面申诉报告。我恳请您在不影响健康的情况下予以批示,促使我的冤案能早日得到解决,使我放下压在身上二十多年的沉重包袱,在有生之年能够心情舒畅地贡献出全部精力,为国防现代化建设作出微薄的贡献。
    二、叶副主席?
    您老人家好!
    我不得不又一次打扰您老人家,去年10月9日我向中央写了关于彭德怀同志利用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我进行批判问题的申诉报告,至今已经五个月了。在此期间我欢庆又有许多冤案得到了处理,同时也痛苦地想到我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得到解决。听说您对我的报告作了批示,我非常感谢您老人家对我的一贯的关怀。为了使我的问题能早日获得公正、合理的解决,我再次恳请您老人家能为我的问题再说一次话。请原谅我再次打扰您。
    1980年3月26日,叶副主席办公室王文理秘书给粟裕的秘书朱楹打电话讲了以下内容:“叶副主席昨天交代,让把以下情况告诉粟裕同志:去年10月9日粟裕同志给中央写信申诉五八年受批判的问题,叶副主席于10月16日作了批示。(王秘书将该批示复述了一遍)今年3月15日肖劲光同志把粟裕同志给陈云同志的信转来叶办,陈云同志因病未看。我们了解一下情况,在该件上注了一下:此事叶副主席去年10月16日已批示总政办理,据总政说,报告已写好,不久可上报。”粟当时在南京,朱楹同志即电话告之郭树元同志转报粟裕同志。对给陈云同志的信,后来中央办公厅冯文彬同志又传话说:第一次报告已有批示,又电话查询过情况,这次信就不再批了。3月28日上午,粟裕从南京打电话给朱楹,要朱向总政领导报告以下内容:“去年10月我向中央上报了关于彭德怀同志利用1958 年军委扩大会议对我进行批判的申述报告,我要求总政在总政作出结论上报前,将有关我的结论部分同我见面。” 朱楹当即将电话记录抄送韦主任的秘书江波同志,请江秘书呈韦主任。1980年6月12日,粟裕在上海由朱楹秘书随同前往拜望正到上海的胡耀邦总书记。时赵紫阳同志与耀邦同志住在一起,一同见了面。他们三人进入内室,粟向胡总书记报告了自己申述的问题。耀邦同志说:这件事要解决一下,要找个机会在中央的会议上议一下。1980年7月6日,粟裕自上海返京,随后发作腰椎错位住入301医院。15日,粟交代秘书朱楹向总政韦主任处询问3月28日电话后的情况。韦主任的江波秘书回答说:“5月13日总政党委讨论一次,感到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涉及到很多事和人,对会议本身如何评价应慎重,应由中央来作,对批评错了的同志应给予平反。当时就责成总政组织部和军纪委对批评错了的同志起草平反决定。现决定已草出,尚未讨论。这件事黄玉昆副主任抓得比较多。后甘渭汉副主任来也抓了,具体工作是组织部张伯祥副部长办的。决定讨论后上报前要送粟裕同志看的。”7月6日粟去承德休息考察,8月8日返京。因这件事至今未得结果,粟找甘副主任(他还是军纪委书记)请他催办。甘说你放心,我一定催办。后甘副主任到301医院看望粟时又说,此事张伯祥同志在办,决定初稿已写出,总政党委还没有安排时间讨论,定当催办。8月17日上午,甘渭汉同志告诉粟裕,这件事进行得不顺利。总政党委讨论后认为,这件事涉及对军委扩大会议的评价问题,要等中央讨论后再定。这使殷切期待看到平反决定的粟裕既大失所望又大惑不解。粟深受刺激于次日晨诱发心脏病并卧床不起。此后,平反的事有如石沉大海无人再提,他自己已无力过问,我也不敢向他再提此事,怕他再受刺激。
    二、楚青向中央写信的前前后后
    1981年2月1日,粟裕发作脑溢血,此后频繁发作脑血栓。他的病情已不可能继续过问申诉的事了。我异常痛苦,既不忍心让他背着沉重的包袱离去,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能否由我出面替他向党申诉,同时为免刺痛他而暂不告诉他呢?我内心反复斗争着。1982年9月,党的第十二大选举产生了新的中央委员会和中央领导机构,陈丕显同志出任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12月16日,我考虑再三,鼓起勇气向陈书记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陈书记:您好!现将粟裕同志1979年10月9日给中央的申诉报告送上,我还追记了报告上送后的一些进展情况,一并呈上请您参阅。这件事是长期压在粟裕同志身上的包袱,极大地损害了他的身心健康。三中全会后曾设想解决问题的条件是成熟的,但自1980年8月他因病不能催问后,事情竟如石沉大海。对于这件事,我从不敢过问。本来寄希望于他病体的恢复,不幸经一年较好的恢复而于上月又再次发生脑血栓。医生会诊,病情发展不容乐观。近周来思维状况又见衰退。由他自己出面申诉事实上是不可能了。我是相信中央、军委会为他作出公正结论的,我也坚信他几十年的革命斗争实践已足够为自己作出正确的评价。但是,作为亲人、同志,总是希望让他在尚能正常思维的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党的政策的落实;而实在不忍心让他终于背着沉重的包袱去见马克思。这不是太不公道了吗?为此我昼夜不安,忧心如焚。我也曾想以自己的名义替他向中央申述,但是想到自己人微言轻,未见得能有结果,徒然耽误时间。您曾长期同粟裕同志一道工作,是了解他的。我考虑再三,觉得还是把以上情况和自己的急切心情向您反映,恳请您将我的呼吁转报耀邦同志和尚昆同志,如能报告邓主席和几位老帅,更是祈盼之至。我要求考虑到他的病情实况,把他的问题同对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的全面评价分开处理,先行为他作出平反决定,撤消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上对他的错误批判。我认为这是符合中央领导同志圈阅的,叶副主席1979年10月16日批示精神的。原总政有关领导如此对待象他这样一个老同志的平反问题是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的。想到您全局重任在身,百事待办,而我又来打扰您,心情很不安,但确实也是无可奈何,想您是会谅解的。是否有当,请指示。临书急切,即颂冬安
    楚青
    1982年12月16日
    我还把自粟裕提出申诉前后发展至今的简要情况,包括1979年夏叶副主席在烟台对粟的指示,10月9日粟向中央送呈申诉报告,10月16日叶副主席的批示和中央领导同志的圈阅,曾两次询问总政韦国清主任未得明确答复,聂帅、徐帅、耀邦同志都曾表态要解决,1980年3月粟再次向陈云副主席和叶副主席送呈报告,3月26日叶办王文理秘书的电话,28日粟要朱秘书向总政打的电话,7月15日总政韦主任处江波秘书的回话,以及1980年8月军委纪委甘渭汉同志答应催办,至今却石沉大海的情况,和粟1980年秋以来病情日益严重,他本人已无力再催问等情节,写了一份“追记粟裕同志为1958年受批判向中央申诉的有关过程”的书面材料,一并送呈陈书记。1982年12月21日,国防部张爱萍部长到301医院看望粟裕同志。当时我刚好回家了,是惠宁在她爸爸身边陪护。张部长对惠宁说,让你妈妈查查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粟裕同志个人形成文件没有?22日我即给张部长写了一信,感谢他去医院探望粟裕同志,向他汇报了据我所知,军委扩大会议虽未对粟裕同志个人形成结论文件,但当时把他的所谓错误传达到团一级,并有文字的传达提纲,而当时那些不符事实的发言、简报等均有文字材料,并都已存档。我在信中还汇报了1958年对粟裕同志的错误批判是压在他身上的沉重包袱,极大地损害了他的健康,和粟裕同志已于1979年10月9日向中央提出申诉至今未有结果,以及我于本月16日给陈丕显书记写信的情况。同时把粟裕同志的“申诉报告”和我写的“追记粟裕同志为1958年受批判向中央申诉的有关过程”两复印件附在信中,于今晚由惠宁去张部长住宅送交。12月22日下午5时,陈小津同志来电话说:“你给我爸爸的信已经转上去了,转报给耀邦、尚昆同志。我爸爸附了一便信,大意说粟裕同志是我的老领导,长期在一起工作,我对他的政治品质,他几十年来为战争作出的贡献是了解的。希望能在他尚能正常思维的情况下解决这个问题。”1983年1月18日,陈丕显同志来电话告诉我,他已把我的信转给耀邦同志看了,耀邦同志已批转尚昆同志处理。据尚昆同志说,耀邦同志在批转时写了“我对这个情况不大了解,请你处理这个问题。”听尚昆同志的意思,是乎是当时会议没有对粟裕同志个人形成文字结论,准备再看一下材料,再研究一下,也许在适当的时候,由某位负责人同粟裕同志谈一下,说清楚中央对粟裕同志是了解的,象这类事不存在了,已经过去了。我向陈书记反映:当时虽未做出文字结论,但会议文件,包括简报,那些诬陷不实的发言、粟裕同志违心的检讨等材料都已存入档案,军事科学院就有一套,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阅看。所以其流毒和影响至今还在扩散、传播。因此希望有个文字平反材料为好,要不然,在组织上同粟裕同志口头说清楚时做个谈话记录,同原来的材料一并存档。丕显同志听了我的话,建议我直接同尚昆同志联系请示,希望能对这个问题早点有个结果。1983年1月21日,经过秘书朱楹同志同杨副主席的陈秘书电话联系,我请求约见杨副主席。我还准备了一个受接见时的汇报提要。2月2日晚8时,军委杨尚昆副主席兼秘书长应我的请求在他的住地接见了我,同我谈了话。杨副主席第一句话就说:“粟裕同志1958年的事我了解,当时我是中央办公厅主任。他的事说起来很简单,就是得罪了两个半元帅,两个是彭和聂,半个是陈。”我当即表示感谢杨副主席对粟裕同志的关心和信任,并请杨副主席理解粟裕同志的沉痛心情。粟裕同志自1958年受冤至今未能得到公正澄清,当年的会议文件又都存了档,并不断被查阅,继续扩散着歪曲历史、颠倒黑白的流毒。粟裕同志的心灵创伤加重了他的病情,而病情的加剧更迫切期待问题早日解决。接着杨副主席恳切地谈起来,我回家后立即追记如下:
    杨:我本来就想找你来商量商量,你写的信耀邦同志转给了我,我把当时的材料粟裕同志的发言都找来看了。
    楚:谢谢您这样周道。
    杨:我同爱萍、秋里,我们三人商量了,想研究一个解决办法。这件事,就是元帅们当时对粟有些意见,主要是彭、聂、贺,陈也有些意见。当时都说了过头话。粟裕同志自己的发言,特别是第二次发言也说了过头话,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违心话。
    楚:当时他不作违心的发言是过不去的。
    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问题是怎样处理?怎样不引起新的矛盾?
    楚:那时的当事人基本上都不在了。
    杨:当时有意见的现在还有在的嘛!聂嘛。搞得不好那头又起来了。我为此事同聂老总谈过,问他怎样处理?他说:“我考虑考虑。”这次会议还批了其他的人,很复杂。我们三人研究了一个方案,即宜粗不宜细,发一个文件,把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文件全部收回、销毁。收文件时可以派人去收。文件上可以写销毁也可以不写,待收回后再由办公会议作出决定销毁,这是一方面。另外怎样同粟裕同志谈一下,明确说这件事已经不存在了。要谈就是军委指定一人,也就是我去谈。爱萍同志认为这样处理可以,撤销这次会议的所有文件,同粟裕同志谈一谈。
    楚:我原来设想能起草一个简单的决定,就写经中央军委决定,撤销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粟裕同志的批判。
    杨:当然也可以这样设想,写个决定,但又顾虑到引起别的问题。写决定就要写对与不对,觉得还是回避这个问题,收回全部文件为好,以后历史上就不提这次会议了。本来就打算找你来谈一谈,听一下你的意见。
    楚:我个人认为如果这样处理也是一个办法。据我了解,粟裕同志本人没有设想过要逐项地甄别他的问题,这已是历史问题了,有当时的历史背景。但是我觉得如发文件收回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文件,以注明“撤消”“销毁”为好,否则将弄不清楚。我还要报告一下,我这次写信是瞒着粟裕同志的。因为现在他的病情已不可能由他自己催问或再申诉,而我对能否有结果也无把握,生怕如果得不到处理,将更使他受刺激。
    杨:那就这样,你先同粟裕同志说说,可以说你有这样的设想,也可以说是我的设想,听听他的意见,不算是最后定下来,他有什么意见我们还可以考虑。过了年我再找你来,你把他的意见告诉我,然后我来办。
    楚:那就太感谢了。我就同粟裕同志谈谈,他近来病情尚稳定,头脑还清楚,我告诉他是您的意见。他对你是非常信任的。本来他以为三中全会后解决这个问题并不困难,岂知总政一拖再拖。粟裕同志上送申诉报告后,曾同聂总当面谈过,聂总当时说:“这件事应该解决。那个时候说话上纲都是很高的。但总政写的报告我还没有看到,等送到我这里,我会说话的。”其他领导同志也都表示应该解决,可是总政却不办。我甚至曾经想过,如果中央认为还应该维持对粟裕同志的批判,那也应该告诉他本人,并允许他申诉,而不能置之不理。
    杨:中央哪有这个意思?
    楚:我也相信中央不会有这个意思。
    杨:总政未处理是什么人负责的时期?是韦国清同志的时期吗?
    楚:是韦国清同志的时期。
    杨:他是不会办的。他就是不办这样的事。那就这样!你征求一下粟裕同志的意见,年后我才能有时间办,到时候我去同粟裕同志谈。事前我先找你再谈一次。
    楚:谢谢您!您太周到了。我要求您同粟裕同志谈话时请秘书同志作个记录,我们留个记录好吗?
    杨:那可以嘛!我可以先写好个记录给你。
    楚:太感谢了。
    在结束谈话时,杨副主席还说到陈丕显同志是主张把这个问题尽快给解决了的。又说到有人说肖克同志有个平反决定,他看了,也只是个很简单的含糊的东西。我追记完这次谈话已经晚上10点半了。
    1983年2月4日上午,我对粟裕同志说:“我有一件事,先前一直不敢告诉你,还好,现在看来这件事还算办得可以,所以才敢对你讲。我为你1958年受错误批判一事向中央写信作了申诉,还得到中央受理呢!现在有了一点结果。”接着我便对他讲了全过程。他当时的表情显得很深沉冷静,思索一下说:“好!这件事了了,我也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了。”接着他交代我在尚昆同志再次约见我时,替他本人讲一讲,表示自己的态度。我记录如下:“一、衷心感谢您亲自主持来解决我的申诉,衷心感谢中央、中央军委对我的关心。我因病不能前来当面致谢,要楚青替我向您表示谢意。二、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是一个历史问题,情况复杂,牵涉的人也不少,我完全同意按照宜粗不宜细的精神来处理。我也同意您的意见不再就我个人的问题写文字的东西,而是把这次会议的问题一次解决掉。我相信妥善地处理了这个问题,将大大有助于恢复和发扬我党我军实事求是、有错必赳的光荣传统,并有利于肃清所谓“反教条主义”的流毒,加强我军的革命化现代化建设。三、 对于起草文件有几点具体要求:
    1、要求文件明确撤销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文件,不要使用“收回”字样。因为这次处理是政治上作出的处理,如果使用“收回”,容易理解为是就文书档案作出的技术性处理,若干年后还会产生歧义。
    2、撤销的范围,应包括文件、发言、简报、记录等全部会议材料,存放在个人那里的,由组织上收缴。
    3、请求由中央军委办公厅派人负责收回全部文件、材料,并负责销毁。
    1983年2月13日是春节,节后有一段时间了,还没有得到杨副主席的召见。3月14日我给杨副主席写了如下一封信:
    杨副主席:
    您好!
    遵照您的指示,我于2月4日向粟裕同志转述了您对我的接见。粟裕同志得知您亲自过问他的问题,十分高兴,十分感激。他说,他完全信赖您,期待着您的来到。对于处理原则,他很同意;有一点具体要求,要我在您再次接见时面报。我们都知道您甚忙,但仍祈望这个问题能早日有个结果,请您能谅解我们这种急切的心情。何时赐见,请秘书同志通知我。请恕我打扰。此致
    敬礼
    楚青
    3月14日
    随后我又托杨昭明同志向他父亲报告我要求召见。过了不久昭明同志打来电话,说他爸爸这几天较忙,身体又有一些小毛病,一旦安排过来,就约见我。1983年4月末,粟裕同志病情加重,30日杨副主席来301医院看望他,粟已连续几日呃逆不止,当时正在输液。杨副主席安慰了他一番后,出来对我说:“粟裕同志病得这样痛苦,今天我就不对他讲那件事了,等他好些再谈吧。”我听后内心极度失望和痛苦,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杨副主席未按预案谈话,粟病得厉害、病得痛苦确是实情,但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呢?晚上,我在一张日历纸上写下:他的病情正在迅速恶化,大概他等不到那一天了。少奇同志有一句名言:“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相信人民总是会正确判断他的,我只有将它交付历史了。此后,粟裕的病情日益加重,经专家汇诊,决定安装起搏器,因行政事故在安装起搏器的当夜引发暴发性肺炎,于1984年2月5日下午4时33分逝世。(301医院与阜外医院、北京医院的三位专家会诊,一致认为粟裕同志需要安装起搏器,专家们的诊断是准确的,他们医治认真,手术也是成功的。但由于医疗外的环节出现意外,导致粟裕同志接受了两次手术,并在进行第二次手术过程中严重受冻,引发了暴发性肺炎。第一次进行手术时,专家们已在病人胸部切开口子,但打开起搏器密封包装时,却发现型号不对,该起搏器竟不是事先嘱用的型号,不得已只好临时缝合切口,把病人送回病房,并紧急派人重新采购。第二次手术是另一天下午,2时许,病人坐上轮椅,我们把他推到手术室,而手术室的门却锁着,赶忙去叫管钥匙的人开门,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来人开门,只能在走廊里挨冻等待。手术楼比病房温度低得多,走廊里则更冷,我们虽为病人加上大衣仍抵不住寒冷。好不容易找到人开门,已将近下午5点。进入手术室,室内是冷的,立即打开暖气,但一时温度上不来。粟裕同志脱去衣服躺在几乎是零度的X光手术台上做手术。手术结束,三位专家面带笑容说:“成功,成功。”我们还特地向他们写了感谢信。当晚半夜,粟裕同志发高烧,发生暴发性肺炎,终于不治身亡。)他终于没有能在有生之年得到解决这个问题的结果,他离去时是抱憾的,然而是平静的。他已经不相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指望解决这个问题。

粟裕请求平反的申诉报告

粟裕请求平反的申诉报告

华主席,叶、邓、李、陈副主席:
    在党的三中全会方针鼓舞下,我对1958年彭德怀同志利用军委扩大会议对我进行批判提出申诉。
    1958年的军委扩大会议,是在党中央、毛主席的关怀下召开的。会议的任务是检查总结建国以来的军事工作。全国解放和抗美援朝胜利后,我军面临由新民主主义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由战争时期到和平时期这两个历史性的转变,军事工作出现了一系列的新情况,大家缺乏经验,工作中存在不少问题,各方面意见较多。召开军委扩大会议,研究总结八年来的军事工作是十分必要的。会议上,毛主席对军队建设形势作了正确的估价,指出:“同志们大多数都说,八年来基本上搞的好,有些缺点、错误。”“基本方针是没有错的,但工作有很大缺点。”毛主席还为我们承担了领导责任。但是,彭德怀同志背离党中央、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和当时的实际情况,把工作上的某些缺点和错误,以及正确的东西,上纲为“建军新阶段中两条军事路线的斗争”,把肖克同志打成这条军事路线的代表人物,实际上是批了刘伯承同志;同时又把我做为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者拿来批判,混淆是非界限,破坏七大以来党内民主和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把会议引向了歧路,在军内开了很坏的先例。
    在这次会议上,彭德怀同志对我搞突然袭击,实际上把我一棍子打死。在总参工作期间,彭德怀同志对我专横跋扈、训斥谩骂,使我实在难以忍受;我在工作上同他也有一些争论。他抓住我在工作上和处理问题上的某些缺点和我性格上的弱点,牵强联系,混淆是非,给我扣上“反党反领导”、“向党争权”、“阴险卑鄙”、“告洋状”等等莫须有的罪名,企图把我打成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份子而置于死地。为了把我的问题搞到外部去,还组织地方干部参观大字报。在当时的形势下,我无法为自己做实事求是的申明。而且,为了不致被打成敌我矛盾,只得违心地做检讨。尤其是我的第二次检讨,完全是违心的,不符实际的,把强加给我的罪名差不多都兜了下来,把自己说得简直不成样子。就是这样,彭德怀同志还不放我过关,以后他竟在中央说我“里通外国”。
    我向中央申诉:我在总参工作期间,由于我的思想政治水平不高,又没有在首脑机关工作的经验,工作没有搞好,对我进行批评是应该的。但是,彭德怀同志发动对我批判用心是不好的,方法是错误的;强加给我的罪名是莫须有的,目的是要把我打下去。我在长期革命斗争中,包括我在总参工作期间,尽管在工作上、思想上有过这样那样的缺点甚至错误,但是我对党对人民一直是忠诚的,任何时候没有反党反领导,没有向党争权,没有在背后搞过任何同志的鬼,没有任何两面行为。我深信,我参加革命五十多年的实践是足以证明自己的,也是经得起组织上审查的。
    在这里,我还要向中央报告,听说现在还有人说,1943年饶漱石赶走陈毅同志,我是支持饶漱石的。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我想这是1958年对我的批判所造成的恶劣影响。1943年华中抗日根据地还处于被敌人分割和多层封锁的状态,军部在淮南地区盱胎县黄花塘,一师师部活动于苏中海安、东台地区。当时我们对军部的情况很不了解。对饶漱石制造的“黄花塘事件”我们根本不知道,事后也没有听到传达。我是后来才从长期在黄花塘军部养病的一师政委刘炎同志 (已故) 处听到一些传闻。解放战争期间,我经常在前方,几乎全部精力集中于打仗。我对于饶漱石的阴谋活动完全不知道,这一点即使在1958年的高压下,我也是坚持了的。我对陈毅同志一贯是尊敬的,而且认为华东部队必须由陈毅同志来统率。1947年,军委要我带六纵(王必成纵)到鲁西南,同已在鲁西南的陈(士榘)、唐(亮) 部队会合,统一指挥这六个纵队。我当即请求,这六个纵队是华东的主力,必须由陈毅同志亲临指挥。中央同意了我的请求,我是随陈毅同志一起去的鲁西南。1948年5月初我随朱德同志、陈毅同志一起到西柏坡向党中央、毛主席汇报作战方案。汇报结束后,毛主席对我说,以后华野就由你来搞,陈毅同志要到中原去。我立即请求说,陈毅同志无论如何不能离开华野,毛主席说,那边必须陈毅同志去。我又请求说,如果陈毅同志必须去中原,华野也仍然要由陈毅同志兼。当时毛主席同意了我的请求。如果我有排斥陈毅同志的思想,那不正是机会吗? 这些历史事实是有案可查的。
    我记得1958年批判我,硬说我一贯反领导,我曾说了这件事。我还举了另一件事来说明:1946年,中央任命我为华中军区司令,张鼎丞同志为副司令。我认为张鼎丞同志是党内很有资望的老同志,新四军二支队时他是司令,我是副司令,华中军区司令应该由他任才好,我压下了这个任命,向中央做了报告。后来,中央同意了我的报告,下达了新的任命。但是,当我讲了这些情况以后,彭德怀同志竟然说,“这正说明你阴险”,压我对此做出检查。仅此一例就足以说明当时对我的批判是如何不实事求是。
    1958年对我的批判,虽未形成正式决定,但曾经传达到团一级,我还看到一个中央文件上把我做为军内的坏人点了名,影响及于全党全军。而且那些不符事实的发言、简报,我的违心的检讨等等,均已做为历史文件存档。二十多年来,它已成为压在我身上的沉重负担,使我内心深为痛苦。但是,由于近二十多年来,党内民主生活很不正常,我一直克制自己,没有提过申诉。现在,我们党已经取得了粉碎林彪、“四人帮”的伟大胜利。在党的三中全会方针指引下,历史上许多冤假错案已经陆续纠正。中央对彭德怀同志的功过是非也已做出评价。我迫切恳求中央能将彭德怀同志对我制造的冤案予以甄别,撤销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我的错误批判。请求中央受理我的申诉,使我在今后有限的余年终于能放下这个沉重的包袱,更好地为革命贡献全部力量。
    此致
敬礼
    粟 裕
    1979年10月9日

梁丞:粟裕的蒙冤与平反

粟裕的蒙冤与平反

梁丞

    《百年潮》杂志1997年第2期曾发表过萧克同志的一篇文章,回忆1958年军队反“教条主义”斗争及其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文章提到,当时令人震惊地在军内高层揪出了一个所谓“以萧克为主帅、李达为副帅的反党宗派集团”,包括刘伯承元帅在内的一批高级将帅及高中级干部因此受到错误批判和错误处理。除刘帅被迫辞去军事学院院长兼政委的职务以外,叶帅也被迫检讨,而萧克、李达两上将被取消军职,调出军队,陈伯钧上将、宋时轮上将、郭天民上将等也都受到严厉批判,另十多位高中级干部被打成“反党分子”,或降职降级,或调出军队,有的甚至被送到边疆去劳动改造。文章中曾经提到过一个细节,说明在当时军委扩大会上被点名批判的不只有刘伯承、叶剑英、萧克、李达、陈伯钧和宋时轮等,还有当时的总参谋长粟裕。但是,文章在列举被打击的领导干部名单中却没有粟裕的名字。那么,粟裕究竟是为什么被点名批判呢?而这次军委扩大会议之后,粟裕又为什么辞去了总参谋长一职呢?时至今日,大概还有不少读者不了解在1958年那次风波中粟裕大将也曾蒙冤。
    风起于青苹之末
    1958年3月,中共中央召开成都会议,毛泽东在会上明确提出“军队落后于形势,落后于地方”,提议召开中央军委扩大会议,用整风的方式来检查总结建国以来的军事工作。这之后,在中央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彭德怀的主持下,军委研究制定了军委扩大会议内容和议程,4月29日,中央军委秘书长黄克诚召集了有中央军委和各总部领导参加的座谈会,传达了中央军委确定的扩大会议的议程。奇怪的是,身为总参谋长的粟裕这时虽然就在北京,却没有通知他参加这个座谈会。而且,中央军委拟定的扩大会议的议程当中,竟赫然把解决所谓“总参和国防部关系”问题也列为会议的议程之一。
    总参与国防部之间存在矛盾,情况比较复杂。新中国成立后,徐向前被任命为总参谋长,因病于1950年初即由副总参谋长聂荣臻代理,因此1951年10月又增调粟裕出任副总参谋长。由于从建国初一直到1952年7月,中央军委的日常工作当时基本上都是由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主持的,粟裕在工作中与军委负责人之间没有发生过明显的矛盾,工作还比较顺利。唯一出现过的一次误会,是发生在他与聂荣臻之间。当时因为聂荣臻担心毛泽东事情太多,太忙,认为不必事无巨细都直接报到毛泽东那里去,因此要求军队方面的报告都要经他批阅后再视情况看是否有必要上报。过去一向按毛泽东提出的要求每半月报告一次的粟裕,自然也必须照聂总长的意见办理。没想到毛对军队系统的报告减少格外关注,在1952年夏提出了批评。为此聂荣臻不得不写报告向毛泽东作了检讨。粟裕认为自己也有责任,因此也向毛泽东做了书面检讨。没想到毛泽东不仅在他的检讨上做了批示,表示“检讨很好”,而且把粟裕和聂荣臻的工作做了对比,肯定了粟裕半年来的工作,再度借机对聂荣臻又作了批评。不仅如此,他还特地把这个批示交刘少奇、周恩来、朱德、彭德怀、聂荣臻等传阅,这自然引起了一些误会。再加上聂荣臻从1950年初一直到1953年底因劳累过度告假休养一直都做的是代总参谋长,而接任的粟裕却很快就被任命为总参谋长,这就更容易使人误会了。
    对粟裕做总参谋长,彭德怀也不是很满意。从朝鲜战场上下来以后,周恩来即提名彭接替他主持军委工作,1952年7月得到政治局会议的批准,彭德怀很快走马上任。为工作便利,他当即提名调自己的老部下黄克诚、张宗逊担任了副总参谋长的职务。虽然粟裕此后仍然做了总参谋长,彭德怀显然还是更多地依靠黄克诚来开展军委和总参的日常工作。1954年9月全国人大任命彭为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彭即提名黄克诚任国防部副部长,同时并正式任命黄为军委秘书长,实际全面负责主持军委和总参的日常工作。不难看出,彭德怀对粟裕这个总参谋长是不大信得过的。
    一方面彭德怀信不过粟裕,另一方面粟裕为人又一向坚持原则,不事迎合,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在两人之间引起种种矛盾。粟裕就任总参谋长之后,很快就提出抽几个军作为统帅部战略预备队,配置在便于机动的地区,平时由各军区领导,但不编入各军区战斗序列,战时由统帅部统一机动的建议。对此,彭德怀认为没有必要,说全国都属解放军,一旦战争爆发,统帅部完全可以从各军区临时抽调部队组织战略预备队。粟裕则坚持认为,等战争爆发再抽调组织这支部队,一是会打乱各军区的作战计划;二是战争一爆发,交通被破坏,部队行动受阻,将会失去战机。成立国防部后,各总部仍直接受中央军委的领导,但彭任国防部长后,为了体现国防部的领导,许多原来由中央军委和总部颁发的命令、指示,都要求改由国防部署名。而哪些要以国防部的名义发表,哪些不用,又没有明确的规定。总参为中央军委起草的和总参下发的命令、文电,因此不免常常为了署名问题而与国防部发生矛盾。鉴于这种情况,粟裕明确要求明确国防部与总参谋部的职责,以便今后在日常工作中有所遵循。1955年3月16日,中央军委接受了粟裕的意见,责成总参起草国防部与总参职责条例。这件事,自然会引起本来就不很喜欢正规化的彭德怀的反感。总参一连五易其稿,均未能获得通过。
    面对这种情况,本来就身体不好的粟裕完全可以告病休养。但一向坚韧倔犟的性格又使他不愿临阵退缩。在他自认为正确的问题上,一定是毫不退让,坚持到底。1957年11月,粟裕作为彭德怀率领的中国军事代表团的成员,根据原定的日程对口拜会了苏军领导。粟裕从借鉴苏军经验的角度,向苏军总参谋长索科洛夫斯基提出,请对方提供一份苏军“关于国防部和总参谋部工作职责的书面材料”,以便参考。尽管粟裕并没有向苏方说明中方内部存在的意见分歧,这件事更加引起彭德怀的不满,怀疑粟裕是“告洋状”,想借苏联人来压他接受分清国防部和总参工作职责的条例。双方之间的隔阂因此进一步加深了。
    正是由于存在着这样一些隔阂与意见分歧,性情比较暴燥的彭德怀往往对粟裕出言不逊。甚至当粟裕在上报的文件上写上“彭副主席并转呈中央、主席”字样时,他都会大发脾气,说:“我不是你的通讯员!”在这种情况下,粟裕不仅在工作中很难得到主持军委工作的彭德怀的支持,而且由于军委和总参日常工作都不由他负责,他对军队建设和日常工作提出的许多重要建议和意见,自然也得不到重视和及时的批复,这不免要影响到总参工作的正常运行,包括他主持下拟定的全军的作战计划,竟也长时间得不到批复。而越是这样,粟裕就越是感觉到分清国防部与总参工作职责的必要性和迫切性,越是坚持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直到1958年5月参加中共中央八大二次会议时,他还当面向毛泽东表示希望能够直接向毛泽东谈谈自己对军队工作和总参工作的意见。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的毛泽东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黑白颠倒有口莫辩
    1958年5月24日,中央军委扩大会议举行了第一次小型会议。会议最初还是小型的,参加会议者基本上是军委委员和军队的中央委员。彭德怀在会上宣布说,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整风、整编两大问题,要采取大鸣放、大争辩的方法来解决问题。令粟裕深感意外的是,一天之后,即5月26日,当他接到通知赶去中南海居仁堂参加会议时,发现会议竟是冲着他来的。与会者就粟裕在所谓“总参和国防部关系”上的错误对粟裕进行了批判。批判中给粟裕扣的帽子有“一贯反领导”、“向国防部要权”,“告洋状”等。有关这次会议的内容,还向总参二部的领导作了专门的传达,明显地是为在军委扩大会上批判粟裕定调子。
    军委扩大会议于5月27日正式召开,肖克在这次会议上被点了名。在28日的会议上,粟裕就被迫在有50多人参加的军委扩大会第二次小型会议上作检讨。但这时会议的气氛还比较缓和。对此,毛泽东看来不很满意。他认为会议的温度不够高,因此要求元帅们和与会者以整风的精神,大鸣大放,通过会议讨论与大小字报相结合的办法,一周之内使空气紧张起来。
    30日,当召开第三次小型会议时,黄克诚传达了毛泽东关于“把火线扯开,挑起战来,以便更好地解决问题”的指示。于是,会议的温度迅速上扬,总参二级部的一位部长在这一天直接点出了“彭总与粟总长之间有隔阂,将帅不和”这个问题。主持会议的彭德怀当即表态赞同扯开这个问题。
    6月1日,针对有人担心把领导者个人之间的关系问题搞到大会上去影响不好,彭德怀在主席团会议上再度表明自己的态度说:“我不能同意×××的态度,说是会议有师级干部参加,我和粟的问题在军委小会谈即可,不要在大会上搞,怕传出去不好。有什么不好?这是软弱!”因此,对粟裕的批判迅速扩展到大会上去了。会议的组织者不仅向各组介绍粟裕的所谓“问题”,而且开始组织和动员一些领导干部对粟裕进行“揭发”批判。
    对于扩大会的斗争形势,毛泽东看来还是不太满意。6月9日,黄克诚传达毛泽东的指示说,主席对我们的会议决心很大,强调开不好,大家就不要走。因此,会议还要扩大范围,每个师的党委书记都要来。另外,黄还传达说,毛泽东明确讲:“大国有大国的宪法,小国有小国的宪法,教条主义即不承认这条真理。苏军条令、规章制度,是在苏联土壤条件中产生的,这些人不承认中国的社会(客观)存在,不承认中国有它特殊的东西。”毛泽东的这段谈话,反映出他对彭德怀反对学习苏联搞“正规化”的态度是十分赞成的。
    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军委扩大会议迅速从300多人猛增到1400多人。毛泽东也几次到会或在中南海召集会议参加者进行座谈,把军内出现的所谓教条主义问题,上升到两条军事路线斗争的高度。在这种情况下,粟裕不得不一次次地在大会小会上做检讨。但依照粟裕的性格,他每次几乎总是要对一些原则问题、重大事实做必要的说明。结果每次招来的都是更严厉的批判。
    会议强加给粟裕的罪名是“反党反领导的极端个人主义者”。主要根据是:一是说粟裕“一贯反领导”,与陈毅、聂荣臻和彭德怀三位领导都搞不好。二是说粟裕“向党要权”、“向国防部要权”,“争夺军队领导权限”。三是说粟裕“告洋状”。对此,粟裕一边检讨,一边也尽可能地做了实事求是的说明。
    关于“一贯反领导”和向党“要权”。粟裕都做了申辩。他说明,所谓他曾经支持饶漱石反对陈毅的说法是不实的。“1943年饶漱石在淮南黄花塘赶走陈毅同志,当时我在一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仅我,别的师的干部也根本不知道。事实上饶的这种阴谋,他是不敢向下讲明的。”他并且说明,他不仅对陈毅同志一贯是尊敬的,而且也从不争权力。他指出,1946年中央任命他为华中军区司令,张鼎丞为副司令。他认为张是党内有资望的老同志,新四军二支队时张就是司令员,他是副司令员,因此华中军区司令员也应该由他担任才好。因此,他压下了中央的这个任命,复电提出了建议,中央因此修改了任命。1947年军委要他带王必成纵到鲁西南,同已在鲁西南的陈士榘、唐亮的部队汇合,统一指挥这六个在外线的纵队,他当即复电军委,强调这六个纵队是华东的主力,必须由陈毅同志亲自指挥。1948年他到西柏坡向中共中央汇报工作,毛泽东当时明确主张要派陈毅到中原去,把三野交给他。他当即表态,陈毅同志无论如何不能离开三野。在毛泽东强调陈毅必须到中原去之后,他也还是坚持,三野仍然要由陈毅同志兼。
    关于“告洋状”。他解释说,当时的会面完全是在安排之中的,会见总共才只有20分钟,加上翻译,两个人每人顶多只能讲五分钟话。当时提出请对方提供一份苏军“关于国防部和总参谋部工作职责的书面材料”,是鉴于军委责成总参起草的国防部及总参职责条例五易其稿通不过,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告洋状’,当时的动机,还是想参考一下苏军的经验,来草拟我们已经写过五次还没有定稿的工作职责条例。”
    但是,粟裕越解释,会场上的火药味就越浓。当他说明自己从不争权,主动不就华中军区司令一职时,会议主持者竟然说:“这正说明你阴险!”只不过,他如果委曲求全,委心地做出自我批评,也还是不能取得与会者的谅解。一位军委领导同志甚至由他的几句检讨引申出一顶大得吓人的政治帽子来,说:“作为总参谋长来讲,有了严重的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就不是做小偷,而是要做大盗,大盗盗国!”
    军委扩大会议上的浓烈的火药味,使每一个挨批判的人都不能不违心地进行检讨。粟裕看得很清楚,坚持解释下去,自己的问题弄得不好很可能会被归入敌我矛盾。面对这种强大的政治压力,粟裕不得不在第二次大会检讨时,把会议强加给他的罪名一一承认了下来。据说在此之前毛泽东讲过一句公道话,说“粟裕同志战争年代打仗打得好,是为公的。到北京以后是为公还是为私?不能说都是为私吧!”因此,陈毅在听了7月14日粟裕第二次大会检讨之后,主动走上前握着粟裕的手说:“讲得很好。”并且带头鼓掌,表示通过。次日,陈毅又在大会上讲:“昨天他的检讨,我觉得很好。如果说我和他有很大的分歧,经过昨天他的检讨,造成了我和他重新团结的基础,我个人表示欢迎。过去他在三野军事上贡献是很大的,这是不能抹杀的,战场指挥搞得好的,主要是打胜仗的……。他转了就很好,欢迎他这个态度。”
    不过,粟裕并没有因此得到解脱。军委扩大会议虽然于7月22日结束了,极端个人主义和“告洋状”的罪名,还是使毛泽东对粟裕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不久后,毛泽东甚至在一次中央会议上把粟裕作为军内的“坏人”点了名。结果,8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通过了“解除粟裕总参谋长职务”的决定,并决定将他的“错误”口头传达到军队团一级、地方地委一级。
    漫漫平反路
    1958年中共中央决定撤销粟裕总参谋长职务,调离总参时,中共中央一位领导同志找他谈话明确讲,今后你就到军事科学院去工作,在那里搞学术研究,不必到部队去跑了。可以看出,粟裕连接触部队的权力都没有了。
    对于粟裕以前的战功,自然也是能抹则抹。若干军史出版物把解放战争中明明是粟裕提的重要建议和他指挥的重大军事行动,笼而统之地改写成“华东野战军”、“华野首长”。解放战争中粟裕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代理华野司令员兼政委职务,有些正式出版物根本不提。1958年原华东军区和野战军的主要负责人,在苏中有的县提及粟裕和“七战七捷”的信件上正式批示:“这并不好,也无必要”。也就是说,粟裕指挥的,曾经得到毛泽东高度评价过的“七战七捷”,由于粟裕有了“错误”,也就被从历史上抹去了。
    粟裕被错误批判和撤职一年后,彭德怀、黄克诚等就在庐山会议上被打成了反党集团。这时,有的老战友劝他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把1958年受到错误批判一事提出来。粟裕却明确表示:“我绝不利用党内政治风浪的起伏”来还自己的清白。
    1961年1月,粟裕应邀参加了中共中央在上海举行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毛泽东在会上还特地转过脸来朝着粟裕说:“粟裕呀,你的事可不能怪我呀!那是彭德怀他们那个千人大会上搞的。”对此,粟裕十分兴奋,认为这等于毛泽东代表中央给自己平了反了。然而,中共中央并未就此发出指示和作出决定,有的领导人对粟裕仍旧持怀疑和不信任态度。包括他经过沤心沥血的研究,为国家防务和军队现代化建设提出的许多重要建议,也未能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未能起到作用。他的军事才华未能得到应有的发挥。种种不公正对待,长期心情压抑,粟裕的身心健康受到了严重的损害。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共中央开始着手处理历史上遗留下来的冤假错案。邓小平明确讲:要了结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这桩公案。“反党集团”(指肖克等)要专门平反;另一种情况(指没有戴“反党”帽子的)也要平,情况不一样也要平。
    得知这一消息后,1979年夏,粟裕在烟台看望叶剑英副主席时,向叶报告了他要求平反的强烈愿望。叶当面对他讲:这件事应该解决一下,你写个报告给中央,我回京后同小平同志也说一下。据此,粟裕于1979年10月9日就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他进行的错误批判,向中共中央正式写了申诉报告,要求撤销会议强加给他的一切诬蔑不实之词。10月16日,叶剑英在粟裕的报告上做了如下批示:“粟裕同志送来关于彭德怀同志利用五八年军委扩大会议批判他的申诉报告一件,前不久肖克同志看我时,也曾提到有关那次会议反教条主义的事。我认为五八年召开军委扩大会议,检查总结建国以来的军事工作是必要的,至于那次会议的错误,我建议总政组织力量,认真地研究,向军委提出实事求是的报告,以便在适当的时候,妥善处理。当否,请酌。”
    不知出地何种原因,虽经叶剑英催办,总政治部始终没有向中共中央提出关于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的报告。直到1983年胡耀邦总书记又进一步批示,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决定直接受理粟裕的冤案,不久又提出了具体的方案,并征求了粟裕本人的意见,决定即由中共中央指派一位代表同粟裕本人正式见面,这一工作结果也无疾而终,未能付诸实施。致使粟裕在蒙受冤屈26年后,没能等到组织上为他正式平反,含冤离开了人世。就连中共中央给他的讣告里,对此也只写了这样一段话,即“粟裕同志对党对革命无限忠诚。他坚持真理,坚持实事求是,顾全大局,一切以党和人民的利益为重。他具有坚强的党性,坚持原则,严守党的纪律,维护党的团结。他襟怀坦白,光明磊落。”“粟裕同志担任人民解放军副总参谋长、总参谋长期间,在党中央和中央军委领导下,呕心沥血,任劳任怨,为保卫和巩固我国国防,为把我军建设成一支强大的现代化、正规化的革命军队作出了重大贡献。”对于他蒙受的冤屈和遭到的不公正待遇,讣告中一句未提。
    中共中央开始提到粟裕受到错误批判的情况,已经到了1987年9月11日。在这一天,中央军委常务会议决定,在大百科全书军事卷人物分册“粟裕”条目的文字中写上这样一句:“1958年在所谓反教条主义中受到错误的批评”。虽然这里的措辞尚待完善、准确,但这毕竟是第一次在国家编撰的具有权威性的出版物中,正式指出了1958年军委扩大会议对粟裕的“批评”是“错误”的。对此,当时任中央军委常务副主席的杨尚昆交待人向粟裕的夫人楚青转达了这样的话:“这件事我已费了很大的劲,只能办成这样了。”
    给予粟裕正式平反,是在他去世10年之后。1994年12月25日,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和张震,联名发表了由中央军委江泽民主席批发的题为《追忆粟裕同志》的文章,同时在党中央的机关报《人民日报》和中央军委机关报《解放军报》刊登。文章除了对粟裕的丰功伟绩和崇高品德作了全面的实事求是的评价外,特别明确指出:“1958年,粟裕同志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受到错误的批判,并因此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这是历史上的一个失误。这个看法,也是中央军事委员会的意见。”这篇文章经由南京军区和总政治部先后草拟,总政治部、中央军委、中央党史领导小组三级党委修改审定,最后由江泽民总书记审阅发出。这个代表中央军委为粟裕正式、公开的平反,虽然来得太迟,但终于还历史以本来面目,还粟裕以清白高洁,既告慰了九泉之下的先烈英灵,也实现了广大干部群众久久盼望的心愿。这一长达36年的历史公案至此总算有了一个公正的了结。

在中国,越来越难份情谁是受冤枉的谁是制造冤案的,以前有人说要从道德层面探讨,如今看来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已经超出了道德的层面。

原来大家都是冤枉的,也许再过几年或者几十年,林彪也是冤枉的,乃至王、张、江、姚也是可以理解的,呵呵,就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说起来其实连毛大人都是苦大仇深的哈?一锅糊粥的说?[em59]

粟裕这个事件确实是太奇怪了。

1958年实际上毛已经高度警惕彭掌握军权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支持了彭搞掉粟裕、打击刘伯承的举动。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阴差阳错?宫廷政治可能很多时候都不是单纯的理性逻辑可以解释的哈?不定某次一片偶然落下的树叶也会改变主刀的决策思路也未必,而且越是重权在握的主,对手越是稳稳玩控在其掌中的时候,这种随意发挥、难以揣度的即兴性可能就会越大,帝王的心思谁都猜得透的话,他就不是帝王了,呵呵。不好意思,瞎腹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