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尘封历史中那流星般的英雄

尘封历史中那流星般的英雄

假期在家无聊至极，在书柜里到处乱翻，最后从柜子顶上淘出了一本灰尘密布的大部头书，吹去灰尘，一看原来是老家的县志。这本县志是1992年的，总共印刷了5000册，当时父亲做个小官，发了一本。想来这5000本，估计绝大多数也如同这本一般，尘封在无人的角落了吧。

打发时间，就翻了翻县志，作为个人来说，是比较喜欢看人物传记的。这本县志初稿是写在1958年，很多东西，今天再看，保留了浓厚的意识形态的风格，就是在它作传的72个人物中，主要是古代清官文人雅士以及近代革命志士名流学者等正面人物。有趣的是在人物传中着墨比较多的，让我看了更有兴趣的到是这个县志人物传中唯一的反面角色。县志对他的反面角色的定位，首先应该和他的出身有关吧。

这个让我关注的主人公名叫朱骥，生于1911年，死于1939年，享年28岁，非常年轻。他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地主家庭，县志出于对地主阶级的批判，这样写道，“其祖父广有田产，因贪婪吝啬，惜财如命，绰号“骚扒”。（在我们家乡，骚指快的意思，扒指弄东西），其所居之地也被称为“骚扒圩”，也就是说他的祖父，是通过勤劳而致富的，在我老家苏中旧时这个完全依赖于农业的地区，不同于对岸江南，要想致富更加艰难。到了朱骥父亲手中，因其父好吃懒做，吸食鸦片，贪赌成性，曾一夜赌博输光一座砖房（这次回家，和爷爷吹牛，爷爷说道70年代末，他的两个儿子娶媳妇，靠的就是他偷卖猪肉赚钱建的一座砖房），传至朱骥时家道已中落，仅存房屋数间。

  县志中说朱骥幼年读书期间，就凶顽好斗，县志这般书写，好似他从小就是恶人一般了。在读完初等学校后，朱骥离开家乡投奔保定军校接受军事训练。完成军事训练后他回到老家，并参加了当时势力遍布长江流域的青帮，拜对岸江阴地区的青帮大头目为师，在帮中列“通”字辈。（蒋介石列。。）随后凭着青帮的旗帜在老家开馆立万，广收门徒，各色江湖好汉，皆投奔而来。如果朱从保定军校出来后，不混什么帮会，也许能闯荡出更大的名堂吧！我家乡人的性格，一般都是好勇斗狠，直刀直入，江湖气十足。我老家虽有这股子猛气，但历史上却也是文人辈出，书也能读，江湖也能混，看你个人喜欢了。朱骥大概一直不喜欢读书和纪律，混江湖更适合他的个性吧。

  朱骥这个自由散漫而又好斗的性格，在做了江湖老大后，没人敢招惹他，就得另外找个发泄对象了。他把目标锁在县长身上，一次本县县长在主持全县运动会时，朱骥突然登上主席台，痛斥县长贪污腐败，鱼肉百姓，骂的县长目瞪口呆，回过神之后立即将这黑社会头子扔入监狱。出狱后，朱骥没长什么记性，不久又故伎重演，民国22年（1933年），新县长上任，在一次县长主持的重要大会上，朱骥又慷慨激昂的杀入会场，将县长大人当场一顿痛斥，当然下场又是得蹲几天大牢了。从此之后，朱在老家一带声名大振，成为江湖小弟心中的偶像级人物。

如果一直在和平时期，朱骥这样的人物最多只是个地区性的黑社会头子，但是正是乱世出英雄，日本人的杀入，给了他在这个小地区如流星般闪过的机会。“8.13”上海抗战时期，国民党县长从县城里逃到乡下避难，整个县内处于无政府状态。我爷爷也是在这个时期，从上海逃回老家躲难的。说来有趣，县长大人躲难的地方和我爷爷的家不远，大概地理偏僻，便于躲藏吧。县长逃了以后，县内顿时间风云际会，狼烟四起，各路帮会大哥纷纷拉起抗日大旗招摇过市。朱骥的徒弟，借帮中力量，到处敲诈勒索，被朱骥知晓后，亲自将其击毙。并出马清除了几路危害乡里的恶棍势力，随后朱骥凭借自己的声威，也拉旗做起大王，自封为抗日游击大队长，一个月内就拉了三十多条人枪。在把人马拉起来之后，朱骥率领人马奔赴县长大人躲藏的乡下（在我家附近），不但收缴了县长大人手下的枪支，更把县长大印夺走。随后直奔县衙门，将大印悬挂于县衙的房梁之上。朱骥收缴大印后，将县长逃命一事向南通地区专员汇报，并请重新派县长来管理。但是新来的县长与朱骥不和，大印旋即又被朱骥又抢走，没了印把子，县长也做不下去，只好走人。南通地区专员无奈之下，只好派出朱骥的老友来担任县长，老友新县长上任后立即委派朱骥为县保安大队大队长，这样朱骥勉强也算是体制内的人物了。

  朱骥上任不久后，民国27年（1936年），日军有汽艇9只从江南入侵过来，被朱知晓后，带领人马设伏日军，日军混乱之下，不知虚实，留下三只汽艇后匆忙撤退。朱率领人马不断打击日军，搞的日军恼恨不已，广布通告，悬赏通缉捉拿朱骥。

借对日军的骚扰和作战之机，朱骥不断扩充部队，势力大增，这激起了南通地区专员的警惕。专员大人借口整编集训，将朱手下人马集中到南通，然后突然收缴其部全部枪支。朱骥恼怒之下，率领10名铁杆部下到乡间去收集散兵游勇和枪支，短期内收集了人枪30余。随后朱骥通过各种手段，快速发展人马，不久就发展到了800多号人枪，并回老家支持他的老友县长与CC派的内斗，攻下国民党CC派的重要基地黄桥。朱骥这个人，虽然江湖气重，却也了解官场之道，他深知没有官方的正式招安和委任壮，他永远只是个土匪。和水浒中的宋江学习，朱骥也开始走夫人路线，通过重贿江苏省保安处长的小老婆，获取了省委的任命，新组建了保安第四旅，由他的老友县长挂名担任旅长，朱为副，虽然粮饷要自己解决，但到底有了名头，做事就不一样了，名正言顺么。到了民国28年初，朱骥开始自己担任县长，把握军政两手大权，可谓一县霸主了。

  朱骥虽然其部下都为土匪帮会出身，但朱骥却以军法治之，禁止部下抢掠民众。曾有朱骥的一个部下，在乡间抢劫民女黄金手镯，被告发后，朱集合全军，让民女指出抢劫者，并下令当场枪决，经地方绅士求情，方才免去其一死，但是按照老家的法子，用扁担狠抽了50下（少时我叔叔不听话，被扁担痛打了几下后，躺了好久）。朱骥也是个开明通达之人，在苏北中学筹建缺钱时，朱给学校一次捐助法币8万元。

  朱骥的实力发展，激起了他的老友、原县长的不安和嫉妒，他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到朱骥身边做警卫，民国28年5月，借朱部与伪军一次混战的机会，暗枪将朱刺杀，朱骥时年28岁。

  读罢他的人物传，对比其他所有71个人物，就他让我感觉到鲜明的个性，大胆、张扬、不受拘束，对官员桀骜不驯，却对民众有着同情心；有头脑、有手段、有魄力，但是却又不够那么有心计，最后青年早谢。虽然他稀为人所知，虽然他只是在这个小地区有过短时间的影响，虽然他只在县志中被用了几百字做为一个反面人物而书写，但是对我而言，他却是一个英雄。在那个混乱的历史时期，他走上了历史舞台，他做了一个普通人应该做的，无论事件的大小、也无论成败，他都是英雄。

  历史中如朱骥这般的英雄很多很多，他们施展的空间，当然不能和亚历山这样伟大的征服者相比，他们的影响只是在短期内局限于一个小小的地区之内。在历史书中，他们也只是占了那么不起眼的一小块。历史学家们在描写英雄的时候，关注的大都是亚历山大、恺撒、拿破仑那般如同恒星般永久散放光芒的人物，对他们丝毫不吝啬任何笔墨去大写特写。而这些小人物，他们可能被压缩到县志中，以几百字加以记述，或被遗忘、被尘封在历史中。

但天空有恒星闪烁，同样也有流星划过。只是我们的视线总被恒星的光芒所吸引，如果我们突然看到这刹那间划过流星，我们也许会发现，虽然他短暂、虽然他微小，但是这个夜空，也因为他们而给了我们另外的感受，历史不但是大人物书写的，小人物他们也在书写历史，他们也在影响着我们的前进。对卡莱尔的英雄史观一直很喜欢，但是英雄，不还是每个个人内心的感受吗？你觉得是英雄，那么他就是英雄，你也就是英雄。不求做那恒星，更多的我们是那刹那划过的流星而已。

[ 本帖最后由永德于 2007-12-31 12: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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