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重:谁是《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作者

1966年3月,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其中《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题解说:“这是毛泽东为中原、华东两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写的一个广播稿。”果真如此吗?非也。那么,作者究竟是谁呢?这是一个拖延了几十年易解而又费解的谜。
  那时候,我从劳改农场——河北唐山柏各庄农场回北京在新华社当编辑已有数年。一天,遇老友邓岗,他问我:“《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总社播出后,我们不是对照原稿学习过吗?……怎么上了《毛选》?”我感觉他是在“明知故问”,我无可奈何,只好回答:“我不知道。”
  1983年12月,新华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毛泽东新闻工作文选》。首页“出版说明”称:“本书在zhonggong中央宣传部的领导下,由zhonggong中央文献研究室和新华通讯社合编。”新华社副社长缪海棱(曾兼任新闻研究部主任)和新华社新闻研究所所长成一任主编。有一天,我与成一谈起此书的编辑过程,我问他为什么不把《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编入这本文选?他说:“毛主席写的《人民解放军总部向黄维兵团的广播讲话》和《刘伯承陈毅两将军向黄维兵团的广播讲话》,我们都注明:‘根据手稿刊印”’。而《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虽然登上《毛选》,因为没有找到手稿,还不能断定是毛主席写的,所以我们没有采用。我问为什么《毛选》四卷刊登呢?成一说:最初也有人怀疑这一篇不是毛主席写的,但该卷主编认为是毛主席写的,他的根据是:文章的口气像是毛主席的口气,这是第一;第二,经毛主席修改过,又是毛主席签发的。
  更荒唐的是著名传记文学作家叶永烈竟然绘声绘色地说,《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作者是陈其五。
  叶永烈为了烘托此文的重要性,首先将陈其五介绍一番,意在表明陈是一位不寻常的人物,好像只有陈其五才能写出这篇文章。其实,陈其五和我,彼此很熟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大约有十年时间,陈其五和夫人冯剑与我在一个地区和军队里工作过。最后,陈其五在zhonggong上海市委宣传部长岗位上,被张春桥打倒。
  叶永烈在其所著的一部传记里,有一节专写陈其五。据他介绍,陈其五原名刘毓珩。1935年,“一二·九”学生运动在北平爆发时,21岁的刘毓珩是清华大学物理系学生。在学生运动中,他成为学生领袖——清华大学学生会主席、全国学联副主席。1938年2月,刘毓珩加入GCD。党派遣他去国民党军队某部做地下工作时,刘少奇给他改名陈其五。(不久,陈其五回到新四军里工作)
  叶永烈还说:陈其五曾任“第三野战军前委委员、政治部宣传部长兼华东前线总分社社长。”
  叶永烈以很长的一段篇幅写陈其五写作《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情况。原文如下:“1948年12月,当杜聿明部陷入重围,那篇以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名义发出的广播稿《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初稿便出自陈其五手笔。后来经毛泽东审阅,作了几处修改,发出。此文被收入《毛泽东选集》第四卷。在‘文革’中《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是‘牛鬼蛇神’们‘天天读’的‘课本’,就连被打入‘牛棚’的陈其五也要背诵此文,他背得极为熟练。近来发现此文最初的手稿,上面有两种笔迹,毛泽东的笔迹人们一望而知,那是作了几处修改留下的,而通篇的笔迹则是陈其五的。”
  其实,《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作者不是陈其五,陈其五也不是“兼新华社华东前线总分社社长”,新华社历史上没有“华东前线总分社”,有的是华东前线分社,分社社长是康矛召,不是陈其五。叶永烈说,《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通篇是陈其五的手迹,我说“否!”通篇是孙书明的手迹(但原稿不是他写的),孙书明离休前是新华社老干部局局长,现住北京龙潭湖公园附近。附带说一句:陈其五不是第三野战军前委委员。
  事情本来很简单,却弄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离奇了。甚至《张震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2003年第一版)中也写了这样一段:
  “我军大力开展政治攻势,进行火线喊话,赠送食品,散发传单等。毛主席还专门为淮海前线起草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广播稿,对瓦解敌军起到了重要作用。20天内,敌副师长以下1.4万余人缴械向我投诚。”(《张震回忆录》上册第346——347页)
  第三野战军战史也写上一笔:“毛泽东起草了中原人民解放军、华东人民解放军《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
  最近,一些纪念淮海战役胜利六十周年的文章,无例外地写上《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一文出自毛泽东之手。
  我不知道,迄今为止,《毛泽东选集》(包括各种外文版在内)总共出版发行多少万册,我粗略估计,少说也有几千万册吧。《毛选》中若有错误,《毛选》发行量愈大,则错误流传愈广,影响党史、军史……改正错误更加困难。
  《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的作者究竟是谁?——这个经历半个多世纪的谜,该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我是个有七十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而且92岁了,我应该对历史负责。今天,我宣布:《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一文真正的作者,既不是毛泽东,也不是陈其五,而是我本人——庄重。
  历史真相是这样的:
  杜聿明率领三个兵团从徐州向西逃跑,于1948年12月4日在河南永城以东陷入我华东人民解放军的重重包围之中。粟裕将军对我说:“我们要向杜聿明部开展政治攻势,我给你一个任务,用陈毅、粟裕、谭震林的名义,写信给杜聿明,要他率部投降。要写得通俗、口语化,便于我前线部队向敌人广播。”我先后写了七篇广播稿,12月上半月,仅《劝杜聿明投降书》(这是粟出的题目),我就写了4篇。
  12月17日,粟裕将一份电报交给我看。这是1948年12月16日24时毛泽东给粟裕并告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的电报,全文如下:
  (一)黄维被歼,李延年全军退守淮河南岸。
  (二)我包围杜聿明各部,可以十天时间休息。调整并集中华野全力,然后发起攻击。
  (三)向杜、邱、李连续不断地进行政治攻势,除部队所做者外,请你们起草口语广播词,每三五天一次,依据战场具体情况,变更其内容,电告我们修改播发。
  我将电报交回。粟裕对我说:“庄重同志,对杜聿明集团口语广播词的起草任务就交给你了!”这是命令,我欣然接受。我说:“我又写好一篇《劝杜聿明投降书》,粟裕接过稿子连看两遍。说:“好!合乎要求,就这样发吧!”他在稿纸上写了一行字:“急。即发新华社总社速送毛主席。”末了署名粟裕和日期、时间。然后他对我说:“你请张参谋长看看发出。”我马上去见张震参谋长,张说:“粟司令已审阅同意签发;我就不看了,我要军台发,毛主席可以很快看到。”
  17日当天,新华社就播发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这是我写得最快、总社播出最快的一篇稿件,也是毛主席亲笔为我修改过的第一篇稿件。我心中非常高兴。
  第二天上午,我拿了原稿回到前线分社编辑部,大家对照总社播出稿,学习毛主席是如何修改的。
  (一)毛主席把题目改了。用“敦促”一词比用“劝”好。还加了个“等”字。
  (二)此文开头,在“杜聿明将军”之下,毛主席加写了“邱清泉将军、李弥将军和邱李两兵团诸位军长师长团长”。
  (三)此文后面署名,毛主席并列改写为“中原人民解放军司令部、华东人民解放军司令部”。
  还有几处,毛主席作了技术性的修改。
  经过学习毛主席的改稿,我深深感到自己的思想政治水平低,没有总揽全局来写这篇广播稿。
  我还要说一下关于手迹问题。
  上文已经说过,手迹是孙书明的。
  45年前,孙书明与我谈起《毛选》上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一文,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那是我写的,不是毛主席著作。”我简略说了写这篇东西的过程。孙书明接着说:“这事与我有关,那天,我在总社机要室值班,总参三局来电话,说淮海前线给新华社总社发来一篇急稿,是军台发来的,是密码电报,不能给你们,我们口传,请你们笔记。我连忙拿来稿纸,对方一字一句地口传,我一字一句地记,稿子题目叫《劝杜聿明投降书》。”
  我的手迹在哪里?我的手迹被封藏在大别山的山洞里。
  上个世纪某一年,因轻装备战,南京军区将历史档案资料包括新华社华东前线分社(当时负责人为沈定一)的存档稿件,(沈定一说内有我写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原稿)清理打包,运往大别山藏在一个山洞中,洞口密封,外堆泥土,植树种草,隐蔽起来。因未作标志,后来军区几次派人去取档案资料,却找不到那个山洞。1985年夏,我与新华社高级记者阎吾曾专程赴南京寻找,也空手而返。我想,天长日久,洞中阴暗潮湿,那些档案资料,大概早已腐烂成泥了!
  我手头有一本1964年4月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竖排精装本(合订一卷本),其卷首“zhonggong中央毛泽东选集出版委员会”的《本书出版的说明》,却写于1951年8月25日。由此可想而知《毛泽东选集》在1951年8月就已经编成。“出版的说明”中说:“选集中的各篇著作,都经著者校阅过”。又说,“本选集有两种装订的本子”,一种是合订的一卷本,另一种是四卷本。
  《毛选》第四卷出版于1966年3月,迄今40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不早提出《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是我写的,推迟43年才提出来,原因很复杂,一言难尽,概括说来有两个,一是害怕,一是期待。怕是害怕惹火烧身,株连“九族”。毛主席是世界伟人,比封建皇帝还皇帝。毛主席的书被称之为“红宝书”,林彪说:“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谁敢说一个“不”字。我在1957年被划为“右派”,打入“牛鬼蛇神”行列,“只许老老实实”,进行“脱胎换骨”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文革”中被批斗、打嘴巴、罚跪,腰椎被踢断。几乎被打死,我还能说什么。
  再说期待,期待什么?
  期待毛主席有一天能发现校阅时的疏漏,自己提出来改正这个错误。
  期待《毛选》的编者、出版者能发现这个错误,采取适当方式予以更正,以示对读者负责。
  期待粟裕、张震、廖承志、廖盖隆、邓岗等知情者能为我说一句话,问题便可解决了。
  我默默无语地期待着、期待着……一年又一年飞逝而去,《毛选》四卷出版了多少年,我期待了多少年。我终于失望了,不再期待下去。
  今天,我亲爱的祖国给予我新的力量,我又勇敢起来,敢于直言了。
  宪法和法律保障我享有言论出版自由的权利,我要出版一个文集,将我写的《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一文收进去。我的自传也要写上这件事。这叫做顺理成章,物归其主。
  正如本文开头所说的一个易解而又费解的谜,现在解开了!
  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真实的历史。
这个可以转到乌搞版的。

陈其五是该文作者的说法,我是听陈其五的儿子——已经被枪毙掉了的——陈小蒙亲口说的,他在我们寝室聊天的时候说起,老爸在牛棚里受审查,主审者要陈其五背诵该文,陈其五只好苦笑而已。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这篇文章刊登在最新一期《炎黄春秋》上,庄重所述虽有些离奇,但陈其五及其儿子陈小蒙所言也未可全信。
我不是说要大家相信陈小蒙的说法,只是说事情过去后,说法太多了。炎黄春秋杂志也没有办法核对的。

所以应该算是乌搞比较好。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是的,政府文稿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著作权的问题,存在的话,也是一笔糊涂帐。
旧苗肯定注意到的,历史上做出决定的负责人的文电,从署名上往往看不出是谁的决策。比如老彭在华北期间发出的电文,都是“朱彭”。可是后来要清算彭的时候,都算是彭的决策。现在为他们编年谱的人,看到了档案,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主意,只好两边都用。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回木匠兄,现在也同样如此,比如以市委名义下发的文件,必须由市委主要负责人签发,而市委主要负责人,不是所有经他签发的文件的内容全都过目的,有的,不过是瞄一眼标题而已。这个是办事程序问题,很多都跟决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