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没有音乐的位置。倒是楼旁“人大三红(由中国人民大学反原党委书记郭影秋的三派“东方红公社”、“人大红卫兵”和“人大红卫队”合并而来)毛泽东思想宣传站”的高音喇叭从早到晚,不由得你不会背毛主席语录。我少年时耳朵就不很敏感,如今有点耳背,不知是否拜每天早晨吼了两年的“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赐。 我出生时家住北京张自忠路一号。张自忠路如今成了平安大道的东段,原为铁狮子胡同,所以又称铁一号。铁狮子胡同据说就来自铁一号门前一对铁狮子,不过铁狮子早已化成石头狮子了。铁一号在明天启年间住过司礼监王体乾,崇祯时赐予田妃父田弘遇。有清一代,一直是王公府邸。入民国,先是海军部所在,后为段祺瑞执政府。本朝建政后,划归新成立之中国人民大学。大约1956年,在执政府中间围着一个花园的哥特式楼群之西,盖了3幢不中不苏、半土不洋的五层红砖教工宿舍,相当破坏景观。我家在红一楼戊组4号,楼下右侧是一排地窖,每年飘出冬储白菜沤烂的味道。楼后一排平房,高音喇叭就设在屋顶。我开始模糊记事的时候,人大本部早已迁往西郊林园即今日人大所在地,那时动物园以外就算郊区。铁一号执政府旧楼似乎只有些勤杂部门,人员稀少,花园日渐破败,成了孩子们的游乐场。我这一茬出生在人口论挨批后的超生年代,三幢楼里同龄儿童不说上百也有五六十,玩“官兵捉贼”时两边挑人都得拳头剪子布二十多个回合。我清晰的记忆,恰与文革同步。抄家、批斗、剃阴阳头、绞瘦腿裤乃至跳楼,在五岁到七岁间目睹耳闻。最早见到大堆唱片,是摔碎在马路牙子上。
后来想想不可思议的是,家里没有唱机,却有一张由张君秋先生唱的《望江亭》唱片,而且几经抄家依然完好。好像拿到有唱机的人家听过,我一个字也听不清。母亲告诉我,这是旧京剧,和样板戏完全不一样的。母亲这一支,算是京剧迷,她的一个舅舅,年青时据说梅兰芳的戏场场必到,后来赴台留美,干脆写起梅兰芳来。数十年后,我在海外读到他的著作,才知道他的后半生。母亲到了九十岁时,早已老眼昏花,然电视上一有京剧,就颤巍巍地凑到离电视一米开外坐下眯起眼睛,谁也不理。今年于魁智和李胜素来芝加哥演出,我特意去听,也是由于他们是母亲晚年喜欢的演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