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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发表于 2011-10-25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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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女儿: 鲁迅和林黛玉
文/让岁月白发苍苍去吧
当年曹雪芹为闺阁立传,无非要传达彼钗裙不让须眉之意。而林黛玉作为闺阁中的佼佼者,自是阳春白雪,万里无云。此等人物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一般须眉浊物根本无法和她相提并论。想来能够与之匹配的只有鲁迅。鲁迅和林黛玉,一个怒发冲冠的男人,一个风露清愁的女人,一个现实世界的文豪,一个文学画廊的翘楚。于是,就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一、 少年亡亲,家道中落。
黛玉和鲁迅都曾经历亲人亡故,家道中落的伤感和窘境。黛玉从小丧母又体弱多病,少不更事便寄居于祖母门下,后来父亲又突然亡故,黛玉从此失去家的依托,更加成了孤魂野鬼。虽然贾家富甲天下,但在众姐妹中,黛玉属于外戚,自然有寄人篱下、无依无靠之感。(宝钗虽然也是外戚,但却有强大的经济基础;又有王夫人、凤姐儿等实力派人物做为后盾。)黛玉的骨子里是想拥有独立人格的,可是因为母亲的亡故,家道的萧条,特别是父亲的暴死,使得黛玉在贾府里,实际上不过是被接济、被怜悯的对象,这是黛玉最不想充当的角色。正是由于这样的生活境遇造成黛玉强烈的逆反心理和反叛性格,伴之而来的是极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为人目无下层,孤高自许;说话语带讥嘲,尖酸刻薄,“睚眦必报”就是这一性格的集中表现。后来,父亲死了,生活上的凄惶无靠,更加助长了黛玉性格上的偏激。
鲁迅的祖父周福清,对鲁迅的一生影响极大,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造就了鲁迅。光绪十九年,“钦点翰林”出身的周福清,给浙江乡试主考官殷如璋,备了一万两银票疏通关节。听差徐福拦截殷如璋于苏州,递上银票之后,见没有动静,就在船下高喊一声:“收了银子,怎么也不给回条,让我回去怎么和主人交代!”——谁知这一嗓子喊出了祸事,却也喊出了“鲁迅”——历史就是这么和人捉弄!当时船上尚有外人,殷如璋隐瞒不过,干脆翻脸无情,周福清就此被捕入狱。周家顿时天崩地塌,族人立刻做鸟兽散。周福清案发后,光绪龙颜大怒,不顾刑部拟呈的“杖一百,流三千里”的惯例,改周福清为“斩监候”。周福清因此系狱长达七年之久,每年“秋决”,都在生死之间轮回挣扎,给亲人带来无限的煎熬和创痛。鲁迅作为长子长孙,感受尤为惨烈。祸不单行,就在周福清入狱的第二年,鲁迅的父亲周伯宜突然吐血,此后病情反复无常,终于在鲁迅十五岁那一年,留下寡妻和四个孩子,撒手归天。期间,伴随着祖父入狱,周家家道突然中落,父亲的大病,又使周家急剧贫困。挨到最后,就只有典当旧物。在比自己身量还高的柜台边,鲁迅吃力地将包袱呈送上去,然后在店员轻蔑的眼光和冷漠的嘴角里,接得一点钱回家。这种惨痛屈辱的经历,给争强好胜的鲁迅心理上带来的伤害,终身也弥补不了,而这,无疑正是鲁迅性格形成中的一个重要因素。
二、无可奈何、寄人篱下
鲁迅曾说:“有谁从小康人家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个途路中,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这句话可以作为黛玉和鲁迅两人命运的注脚。
黛玉母亲病故之后,黛玉的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贾府,无奈外祖母致意务去,林如海也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由此看来,独立的黛玉一开始就是拒绝依傍别人的,但是父亲的肺腑之言,无疑让善解人意的黛玉无法回避,终于洒泪拜别,住进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贾府。黛玉栖身的贾府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呢?薛蟠说,“整个贾府除了两个石狮子,没有一样东西是干净的。”丑陋如薛蟠者都可以大言不惭的批评贾府的荒唐,可见贾府堕落到了什么地步。探春也说“贾府里的人一个个像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难怪尚未成年的、寄人篱下的、孤苦伶仃的黛玉,只有“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那么,黛玉为什么这样自我抑郁,照理说有贾母的疼爱和照顾,有宝玉的爱情支撑,应该能够部分缓解黛玉的处境。然而,就因为她是黛玉,她是一个永远不用别人的衣裳,来忘掉自己寒冷的人;她是一个永远不把别人的怜悯和施舍,当作自己的幸福的人。同时,她又是一个愈是处在屈辱的境遇下,愈是要坚持自己人格尊严的人。这样的性格,生活在那样的时代,就成为一切痛苦的来源。正如车尔尼雪夫斯基所说:“一个人所能享受和痛苦的,都只能是社会给予他的东西。”黛玉的痛苦,不是由于她的敏感和多疑,更不是由于自尊,而是由于造成这种敏感和多疑、并压迫着这种自尊的私有制度。私有制度,这是一切痛苦和罪恶的总根源。在一切以家为起点的中国封建家族社会里,一个人的价值、尊严、地位等等都是以家私来计算的。因此,一个没有家的人,就等于失去了他的全部身价,整个世界就在她的面前对立起来。失去家的黛玉,虽然在贾府里找到了栖身之处,但是私有制度把人与人之间所造成的种种界线、种种观念以及其它许多精神上造成的障碍,并没有在她的心里消除。同时,更没有在周围的人们心中消除。因此,在看人下菜的大观园,她只有自己监护自己的尊严,自己捍卫自己一碰就碎的爱情,没有父母之命,没有亲人做主,这个孤苦的孩子,曾经一度希望情敌的母亲薛姨妈出面,给自己提亲,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臆想。黛玉,这棵“生存在巨石下的绛珠草”只能长出弯曲的径和苍白的叶,这就形成了黛玉言语尖刻、生性敏感、看起来心胸狭窄的外在性格。恶劣环境催发了黛玉的心仪所向,在她勇夺菊花魁的诗里,她这样写道: “一从陶令评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扣东篱。”“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这三首菊花诗哀情无限,却首首紧扣陶渊明,抒发着一个共同的指向——向往远离名利争斗、舒展天性的世外桃源。 敦敏咏颂曹雪芹的诗歌中有这样两句——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用在黛玉身上也可谓不刊之论。
再来看看鲁迅,周福清入狱之后,鲁迅兄弟也不得不走避于外婆家中,这一年,鲁迅十三岁,却过早地感受世态炎凉和人情冷暖。在皇甫庄,大舅父家人公然声称鲁迅他们是“乞食者”,明白表示他们对吃白食人的鄙视,以致鲁迅忍受不下,决定回家……;然而,过去仰仗周家权势、贪图小便宜的本家,现在也突然变换嘴脸,冷眼相投,公然打压。譬如大量传播鲁迅恶意的流言,譬如把坏房子分给鲁迅家……自家人尚且如此,一般市民可想而知,鲁迅那个时候在两点之间苦苦挣扎——在当铺换钱,再到药房里去拿药,内心的凄苦可想而知。然而,一路上闲人们指指点点,轻蔑讥笑,它们就像恶鬼附身,多少年都挥之不去。究其原因,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一个显赫之家的衰落,总能带给贫困的小市民无限的自得和欣喜。中国人的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十几岁的鲁迅自然不可能明白,这人性的种种丑恶,只是在心灵深处感到极度的震惊。
十几岁,正是鲁迅感觉最为敏锐,心灵最为软弱的时候,正是在这个时候,自私和无情、冷酷和势利、冷眼和嘲弄,纷至沓来。鲁迅一下子接受这么多阴暗的信息,不可能不给他的一生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看待人事的眼光,不可能不因此而发生急剧的变化。一种执拗的怀疑精神,一种偏重于人生阴暗面的敏感,就这样潜滋暗长。没有人知道,在世人冷漠的包围之中,一个伟大的内心世界,正在发生根本的变革。而这个变革注定要照亮二十世纪,甚至将来的更多时候。
由于在家乡感受到的是轻蔑、是势利、是冷酷、是欺侮,由于家乡让他憎恶和痛恨,“那么,走罢!……S城人的脸早经看熟,如此而已……”(《琐记》)于是鲁迅进了江南水师学堂,又于1902年黛玉月东渡日本。但他在日本受到更严重的歧视,这种寄人篱下的民族歧视,比当初在大舅家的歧视更加强烈。鲁迅虽然没有郁达夫那么的颓废,但心理上的压抑可想而知!一个自尊自重的中国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处境?比之家乡和南京,这种歧视更让鲁迅无法忍受,因为它针对的不仅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中华民族!这不仅伤害他的自尊,还触痛了他爱国主义的情感。这一点,从鲁迅对藤野先生异乎寻常的情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藤野先生在日本并非著名学者,其言其行也并非楷模,甚至还因学历不达标而被仙台医专解聘;然而,鲁迅先生却终生怀念和感激他,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当初饱受歧视与冷遇的鲁迅,因为藤野先生曾经对他提供过帮助,付出过热情与尊重,所以,使得鲁迅倍觉感动,以至终生都不会忘记。
鲁迅自己曾经说过,任何天才的诞生都离不开生长天才的土壤,那么,我们当然可以反过来推断,任何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和确立,也离不开他们的人生经历。
三、爱情坎坷、感情压抑
先看黛玉,这个孤苦的姑娘,命中注定不能拥有爱情,却偏偏爱上宝玉,她要把所有的眼泪都还给自己的前世今生。天上掉下的林妹妹,聪明清俊,玲珑似玉,多情似水,她一生只为还泪而来,她对宝玉说:“你不必管我,你好我自好,你失我自失。”“她才气纵横,高贵矜持,外纯内媚,美艳风情;可是无人做主的黛玉,只能“成日家情思睡昏昏”,而且还面临着外界的巨大压力。麒麟的张牙舞爪,金锁的钳制封锁,金玉良缘的宿命,皇妃有意送给宝玉和宝钗的红麝串,这些都给黛玉精神上巨大虐杀。前时的贾宝玉,对纯洁少女还有一种泛爱,对才貌双全的薛宝钗、史湘云,更有着明显的感情波澜,这更使黛玉无法容忍,她直率地对贾宝玉说:“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给忘了。”黛玉常常说,我为了是自己的“心”,可以说,黛玉什么也没有,只有这颗对宝玉的心,这颗心爱得越深,越要求对方全部的注意,全部的感情和全身心的投入。感情正因为压抑之深,痛苦也就在这里。
要知道,只有一个深爱中的女子,才会那样容易流泪,那样矜持自持,那样浑身散发着幽香,那样清洁得不食人间烟火,那样不能受一丝儿委屈和伤害。还泪而来的仙草,终于在泪尽之后,复归于西方灵河之畔。黛玉的精神之美,最集中的体现在爱情之中。她本就是一个“情痴”、“情种”,她为爱情而生,又为爱情而死,爱情是她的生命所系。她对贾宝玉爱得真诚,爱得执著,始终如一。然而,她的爱情又是在不许爱的环境中发生、发展和生存的,这就难免有痛苦、有压抑、有挣扎、有不幸,直至为爱情付出生命的代价。再加上她诗人的气质和悲剧的性格,这种被压抑的燃烧着的爱情,只能用诗和哭来抒发,来倾泄。诗,只能是“冷月葬花魂”、“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而哭,更是黛玉的家常便饭。她来到人世,就是为了“还泪”。她第一次见到贾宝玉,就是哭,脂砚斋说:“这是第一次还泪。”此后,“不是闷坐,就是长叹,好端端的不知为什么,常是自泪不干的。”黛玉的哭,分明饱含着现实人生的血肉。哭是她悲剧性格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哭,是她对生活折磨的强烈反映;哭,是她发泄痛苦的方式;哭,是她诗人气质的感受和抒发。质言之,她是为自己的爱情而哭。爱情曾使她几死几生。当他们这种同生共命的爱情最后遭到毁灭时,她便“焚稿”、“绝粒”,以生命相殉。这种爱情是怎样的至诚至坚,至纯至圣!一生以泪洗面的黛玉,临死之前反而大笑,最后喊出了“宝玉,宝玉,你好——”未完的一句话——留下了千载消退不了的遗恨!
鲁迅的感情生活更是一塌糊涂。1906年,鲁迅在母亲的逼迫下,很不情愿的从日本回国,回家后的第二天,猝不及防的鲁迅,被迫和母亲包办的朱安举行婚礼。鲁迅的痛苦无疑是绝望的毁灭的,这种痛苦甚至长久影响了他今后的思想和生活。鲁迅曾说:“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在新婚独居四天之后,鲁迅就漂洋过海,一去三年。在与许广平结识、相爱之前,为了不使母亲伤心,也为了维持自己的名誉,鲁迅甘愿过一种苦行僧式的禁欲生活。可是这样的日子却非常难捱,在绍兴会馆里,鲁迅自安于“农奴”式的枯守,倚仗老成和冷静来抵挡世俗欢乐的诱惑,克制和压抑生命的本能冲动,他穿着厚厚的棉袍,整天单调枯燥的抄写古碑,来压抑自己热烈的青春和勃发的情欲,直到生命的欲望逐渐枯萎。经过二十多年的无性婚姻,44岁的鲁迅,仍然打算陪着朱安这个“母亲的礼物”做一世的牺牲。但有“枭蛇鬼怪”之称的许广平,却横空出世,并用理解和热爱打碎了鲁迅封冻已久的心。相反,鲁迅的心情却复杂得多。面对这爱情的后果,他充满了疑虑。这疑虑来自命运起伏的虚无感,它就像一枝锋利的双刃剑,既戳破孝道之类旧伦理的神圣性,又戳破个性解放、“爱情至上”之类新道德的神圣性。况且,社会那样险恶,一旦他背弃自己的婚姻,会不会授予那些怨敌以打击的口实呢?当然,在鲁迅同辈的文人中,颇有一些人是放浪洒脱,无所顾忌的。但是,鲁迅做不到这一点,愈是心中“鬼气”蒸腾,愈是把社会看得险恶,一点小小的流言,就愈会引发他广泛的联想;形形色色的遗老遗少的攻讦,报章杂志上的恶意或无聊的渲染,学界和文坛上的有权势者的着色,都加剧了鲁迅式的悲剧梦魇。
在短篇小说《伤逝》中,鲁迅把涓生和子君的结局描绘得那么绝望,把他们承受不住社会压力,爱情逐渐变质的过程表现得那么可信,可见当时鲁迅对爱情的疑虑有多深,对爱情的结果又是怎样地偏于悲观!
在旧式婚姻的囚室里自我禁闭二十年之后,鲁迅总算逃出来了。可是,依然左盼右顾,如履薄冰。他将许广平的卧室设在三楼,自己则住二楼,对外只说她给自己当助手,作校对,除了对极少数亲近朋友,一概不说实情。一向以果敢勇猛著称的鲁迅,面对自己内心里的森然鬼气和因袭的重负,竟也害怕社会舆论,羞于承认自己与所爱的人的关系。这种异常的精神状态给鲁迅和许广平的爱情生活都投下浓重的阴影。正是在爱情上,我们看到了鲁迅内心深处的软弱和自卑,他对传统道德下意识的认同,他对社会和人性的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而这些既是鲁迅性格的必然诉求,反过来也塑造了鲁迅特立独行的个性和迥然不凡的人生。
李厚泽先生有一句名言:“人是文化的沉淀”,黛玉和鲁迅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当然要受其生长的特定时代环境的影响,当然要为他们的人生经历付出成长的代价。
四、经历坎坷,性格诡异
先来看黛玉,她的性格主要表现为自尊、敏感、小性子、好斗、叛逆。但是,黛玉恰恰以自尊掩饰自卑,周瑞家的送宫花,本来只是抄便道走,却恰巧最后给了黛玉。黛玉立即反唇相讥:“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倘使林、贾二家没有门第差别,黛玉决不会从送花的先后敏感到门第的高低。在这里,“惟恐被人耻笑去了”的自尊,已经演化成了“惟恐被小人耻笑了他去”的自卫。这种自卫,是环境变迁与门第差异在黛玉心灵深处的细微折射。最受不得别人伤害的黛玉,常常用这种偏执到极点的自尊,肆无忌惮的伤害别人。然而这位贵族小姐却万万没有想到,冲着周瑞家的这个奴仆发泄,显然是有失自己的身份,她想得到的却恰恰自己所失掉的。其实,对黛玉来说,自尊与自卑原不过是一对孪生姐妹。前者是后者的外化,后者是前者的内涵。黛玉的极端自尊无非就是为了掩饰她内心的自卑。在这个少女的身上,有着太多的敏感和自尊。她的气量显得如此的狭小。但这一切,总是由于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个解不开的隐痛,寄人篱下而又爱情无望。她不安于这种命运,但又无法摆脱这种命运。这种矛盾,经常扭曲着她的感情和心理,于是她的心境就永远得不到平静,并且招惹着许多不必要的烦恼和是非。
这种极端的自尊发展到最后,就是敏感、小性子、好斗,但我们也要看到黛玉尖酸刻薄后的坦诚。比如黛玉在宝钗面前的自我忏悔,对香菱学诗的热情帮助等。黛玉的小心眼儿,尖齿利牙,的确得罪了很多人。别人不敢说的话,她偏要说。如宝玉和袭人的暧昧关系,只有黛玉敢一语道破,对袭人说:“你说你是丫头,我只拿你当嫂子待。”对王夫人安插在怡红院中的内奸,她竟然一点也不顾忌。要知道在一个黑暗的封建大家庭中,真实的个性本身就是叛逆啊!正因为亲人早亡、寄人篱下、爱情无望等等无常命运的捉弄,导致黛玉多自尊,又多自卑,多自虐,又多攻击性,攻击之不成,又转而加重自虐,这就注定了她悲苦的人生。
相似的人生经历,使得鲁迅的性格和黛玉十分相似。鲁迅自幼命途多舛,懂得人世辛酸以及炎凉世态,自卑与自尊相互纠缠,以至变得十分敏感,极端多疑。鲁迅曾对许广平说:“我自己知道是不行的;我看事情太仔细,一仔细,即多疑虑,不易勇往直前。我又最不愿使别人做牺牲,也就不能有大局面。” 许广平在《两地书》中也说:“先生性情太特别,一有所憎,即刻不能耐,坐立不安”。“对于一些人过于深恶痛绝,简直不愿在一地呼吸,而对于有些人又期望太殷,不惜赴汤蹈火,一旦觉得不符所望,便悲哀起来了。” 鲁迅先生对人实在是看透了,虽然“透”得让人心寒,“透”得让人绝望,却让人不得不承认其认识的深刻和准确。 在文艺王国中,鲁迅的笔锋是不可触犯,鲁迅是不饶人的,鲁迅也是好斗的。他有一句名言,凡是损害别人的牙眼却主张宽容不要报复的人,我一个也不原凉。甚至到死还要说——一个也不宽恕。又岂止是不宽恕,先生甚至于破口“骂人”, 在1925年致吕蕴儒的信中,先生写道:“我想,骂人是中国极普通的事,可惜大家只知道骂而没有知道何以该骂,谁该骂,所以不行。现在我们须得指出其可骂之道,而又继之以骂,于是就可以由骂而生出骂以上的事情来的罢。”研究一下鲁迅先生的“骂人理论”,很多人只看到先生的“骂”,而不研究他为什么骂和骂得对不对,有时候比较别人骂鲁迅的言辞,我们甚至感觉到先生骂得还很不够!
作家老酷指出,“鲁迅彷徨于左与右的夹缝中,既未归顺左,也未倒向右。他一直在怀疑主义中言说,而怀疑是不可能给人一种终极智慧和力量的,怀疑主义者的言说和行动,都只有理性的支撑,而缺少信仰的提升。”也就是说,鲁迅只是黑暗夜幕中一颗闪着冷光的流星,而不是一片给人温暖、给人希望的黎明曙光。鲁迅一生的经历只是见证了个体的悲剧色彩,一切外在力量的无望和破灭,从而见证了神性的存在。鲁迅启示我们,放下对乌合之众的“知识分子”的依赖,放下那种以自己的懦弱煽动他人勇敢的启蒙,放下那种以自己的精明指挥群氓的愚昧的启蒙,放下那种装神弄鬼的道德巫师式的启蒙,转而开始对自己的启蒙,把自己启蒙成在政治、经济尤其是人格上彻底独立的纯粹个体,并以这样的个体面对形形色色的恐吓与收买,面对无边的黑暗、面对无限的恐惧。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虚空。”这是鲁迅笔下的最虚无、最凄凉、最绝望的话。 只是在写完之后,他还是勇敢地坚持着,近乎顽固,一意孤行!这个才是真的鲁迅!
五、思想激进,文风冷峭
黛玉的思想激进,最重要的是体现在她的爱情上。黛玉的爱情是“知己之恋”。她从不要求宝玉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只要求他真实、坦诚、忠于爱情,至于什么仕途经济、功名利禄,一概被她讥讽为禄蠹。共同的叛逆思想、民主思想,共同的感伤主义和虚无思想,使得宝黛互相吸引,彼此依靠。他们是思想叛逆的知己,也是感伤文化的同盟。他们因思想激进而走到一起,又因思想激进而遭到扼杀,这些不能不在她的诗歌中反映出来。黛玉的文章表现最为明显的就是独标一格,文风冷峭。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黛玉的诗,完全是“无我之境”。难怪贾雨村称黛玉:“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凡女子相同。”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含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愿,片言谁解诉秋心?”、“孤标傲世谐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这些诗句与黛玉“孤标傲世、目下无尘”的品格,一览无余。黛玉的《葬花吟》作为她自己身世的真实写照,甚至可说是“一诗成谶”。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对世态炎凉的最好抨击;“愿奴胁下生双翼,随风飞到天尽头”则是对美好事物的热烈追求;“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是触景生情的感伤;而“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则又是黛玉对自己的悲惨处境下一定“红颜老去、花落人亡”的沉痛预言。“冷月葬花魂”,黛玉的联诗甚至让我们感到了几丝寒意。
王元化先生在《‘五四’再认识》指出:“鲁迅也是一样,他曾自称受到两种传统的影响:一个是庄周的随便,更一个就是韩非的峻急。”这两种思想对鲁迅的影响,表现在文章中,一方面就是天马行空,言出尘外,鬼话连天;一方面则是讥讽挖苦,尖酸刻薄,横眉冷对。鲁迅坦然地承认自己的文字有“暴戾之气”,他确实用过奴才、走狗、匕首、刽子手、扑灭等等不留情面的极端词汇。然而,满纸荒唐言,谁解其中味?
于是,有人认为:“鲁迅冷嘲多于热讽。弥漫在鲁迅作品中的不是安慰与爱,而是憎恨与怨毒之气。”潘知常甚至认为:“鲁迅的来自铁屋子的声音,则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心灵黑暗的地场者的声音。” 他们都没有真正读懂鲁迅,原因是没有把鲁迅交还给历史,交还给真正的属于鲁迅的时代。
在《秋夜》中,鲁迅写枣树的枝“默默的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使天空闪闪的鬼眨眼;直刺着天空中圆满的月亮,使月亮窘的发白。”这根枯瘦的秃枝,无疑传达了一种抗争,传达了鲁迅一刻也不曾舍弃的个性。鲁迅只能做鲁迅,只能让他面对着鲜血,面对着死亡,细细地咀嚼仇恨!“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正是他的这思想使他的文章拥有了重金属般的质感,而直接敲击的却是我们的灵魂。
黛玉和鲁迅都常态地处在被攻击的情形之下,遍体鳞伤,四处碰壁,处于“鬼打墙”、“铁屋子”和“无物之阵”的围困之中,外在的黑暗时常转为内在的黑暗,身心的疲惫可想而知。
黛玉死了,鲁迅也死了。因为独特的个性和超出世俗的思想,黛玉更多的是为个体呐喊,鲁迅则把视角转向国民性的改造,为社会彷徨。非常巧合的是鲁迅和黛玉由于生活和经历的相似,他们都死于肺病,鲁迅死时体重只有七十斤。曹雪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如椽巨笔,还为一个几百年后的伟大文豪命运作了一个注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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