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红:伯南克的醒悟

8月26日,美国怀俄明州的风景名胜杰克逊·豪尔,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美联储主席伯南克在此发表了美国经济形势与金融政策走向的演讲。
  但让市场意外的是,伯南克并没有明确提出人们期待的QE3,相反,却强调“健全政治下”的“财政政策”的重要性。与去年把金融政策摆在头等位置不同,在本次演讲中,伯南克竟然反复20次提及“财政”这个词,令市场感觉极其反常,也被称为是伯南克的觉醒。
  伯南克堪称世界著名经济学家,也被认为是最能体现“宏观经济政策技术”的“通胀目标论”的鼻祖,更被认为是世界级的“危机经济学专家”。但眼下,他的经典理论所支撑的量化宽松政策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
  金融危机发生后,美联储为避免重蹈日本泡沫崩溃后的覆辙,超常规使用“非传统型宽松金融政策”,不仅实行零利率,而且连续两次推出“量化宽松政策”,即所谓的QE1和QE2。但年初以来美国经济复苏步伐减缓,4~6月GDP增长率降至1%,新增就业停滞,住宅价格低迷,个人消费趋向节俭,相反,银行在央行的准备金存款高达1.5万亿美元,企业利润增加而投资不足,呈现企业资金剩余的怪象。
  与此同时,国家债务膨胀,GDP占比升至接近100%,甚至国债信用遭到降级。在零利率下,美联储扩张的货币供给滞留于央行、商业银行和企业中,并未实现刺激投资和消费的功效。美国的资金流呈现难以刺激经济活力的扭曲结构。
  伯南克醒悟的是,没有财政项目支撑的货币总量扩张,徒增黄金泡沫、瑞郎泡沫、日元泡沫和玉米泡沫,乃至人民币泡沫。这表明纽约市场原本具有的“将资金变资本”的功能,已经损毁。尤其是,在新兴市场国家经济充满活力、技术创新日新月异的时代,纽约金融市场已无法表现上世纪90年代无限吸纳世界资金的能力,“QE”系列所产生的货币洪流无可避免地漫过纽约,充斥世界,伯南克期待的通过“高压氧”杀菌、激活新细胞的效果,被纽约市场外泄了。结果是,美国经济不仅没有如期复苏,反而潜藏二次探底风险。
  事实上,这种背离经济原理的政策表象,反映了世界经济正在呈现两种政策性的新失衡:一是发达国家的金融与财政政策的组合失衡,二是发达国家与新兴市场国家政策不协调的失衡。
  从发达国家的政策失衡看,金融危机后,美国的财政支出更多使用于银行、政府担保机构以及汽车三巨头的不良债权(债务)处理,并没有投放于基础设施建设、新能源技术开发等带有广泛波及效果的领域,并未形成有效的产业关联效果,致使企业投资无门、资金剩余,经济复苏缺乏动力源。在此背景下,零利率及货币量化宽松政策助长了“持有现金的费用为零”的效果,如此,形成了企业和个人储蓄增加、投资和消费不旺的局面。
  从发达国家与新兴市场国家的政策失衡看,危机后,发达国家普遍过度依赖新兴市场国家的财政扩张,致使其国内剩余资金外溢于新兴市场国家,刺激新兴市场国家通胀高企,货币升值,进一步加剧了世界经济复苏结构失衡。
  导致如此扭曲的复苏结构的根本原因,在于发达国家的“新重商主义”。其具体表现是,发达国家在应对通货紧缩名义下,大搞“出口倍增”、“贸易保护”、“知识产权保护”、“技术转移限制”。结果是,一方面发达国家物价低迷,另一方面,新兴市场国家通胀明显,世界经济的物价结构又呈失衡。这为发达国家大搞量化宽松政策,并诱使市场期待量化宽松政策提供了前提。
  从历史角度看,财政政策和金融政策都不一定必然带来通货膨胀,任何时代的通胀形成都有特定条件。上世纪70年代,美、欧为应对石油危机后的高通胀、高失业和经济衰退的滞胀局面,普遍执行金融紧缩、财政扩张政策,但结果是不仅未能抑制通胀、扩大就业,反而导致企业融资成本上升,民用产品供给不足,失业率居高不下,形成恶性循环。而此间,日本则执行了完全不同的政策,即紧缩财政,扩张金融,并施减税,用财政紧缩抑制通胀,用金融宽松和减税激活民间投资和消费,结果,反先于美、欧走出滞胀。这也为上世纪80年代形成“日本礼赞”奠定了基础。
  日本的条件是,利用美、欧的财政扩张,促进出口,形成出口收益;借用减税和低利率刺激企业投资和技术创新,实现了日本产业从“重大厚长”到“短小轻薄”的转型。日本的宽松金融和减税,成为促进企业投资和技术创新的关键条件,而紧缩的财政则形成了抑制通胀的效果。
  日本和美、欧执行不同的政策出发点,在于各自的市场形态不同。美、欧拥有庞大的市场空间,而日本的市场则两头在外,即资源和产品市场均在海外,日本的政策选择无法放弃海外市场。
  而上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美、欧的政策和战略开始醒悟,调整财政定点投放目标,促进战略技术创新。如欧洲1979年推出“阿丽亚娜计划”,美国里根政府则在1983年提出“星球大战计划”。二者虽仍坚持财政扩张政策,但投放领域发生了变化。前者集中在“三级火箭”,后者侧重于“电子对抗”,顺势蓄积了战略技术优势,为上世纪90年代展开战略技术竞争、赢得世界经济的“新的黄金十年”,奠定了政策基础。
  与此相比,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则陶醉于“日本礼赞”,尽享金融宽松的“美丽泡沫”,事实上失去了90年代“技术竞争”的条件,上演了“失去的十年”的悲剧。
  经济政策既有内在的规律性,又需把握必要的条件,更需依托稳健的政治环境。如果说宏观经济政策也应讲究“技术”,那么不同时期、不同的市场,以及不同的政治环境,堪称宏观经济政策能否体现“技术”的关键。
  此次演讲,可谓折射了伯南克的醒悟:任何宏伟的金融政策,缺少了政治环境、市场环境的支撑,得不到财政政策的辅佐,事实上,便违背了现代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因为现代市场经济的主体既包括民间企业、个人,更深度存在于政府以及政府主导的国企;而在全球化下,没有孤立的市场,任何“民族市场”都依存于其他民族市场而存在。由此,政策的内外协调、政策设计者的全球视野,以及国际政治、社会的视角,便成为形成政策有效性、维护世界经济均衡发展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