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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21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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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遗世独立自风流——《百年五牛图》读后
我们的时代“牛人”辈出,借了传媒的光,只要有点创意,有点聪明,有点胆量,有点手段,有点不要脸,很容易跻身“牛人”行列,不管是三鹿牌还是山寨款,有人追捧模仿,炙手可热,不知羡红了多少双眼?我们时代的“牛人”,成功秘诀在于可模仿复制,真才实学,半瓶刚刚好,太深沉,便是自绝于群众了。梁由之笔下五人,文学巨擘鲁迅,护国将军蔡松坡,报业名士张季鸾,学界楷模陈寅恪,军事天才林彪,生前“俯首甘为孺子牛”,死后“寄意寒星荃不察”。此五人者,个性强,能力强,遗世独立,不为流俗左右,引领时代而非随波逐流,与今日媚俗之流,判若云泥。
所谓牛人,当然要有本事,得在自己的领域做出卓越贡献,后人回溯往事不能绕过的才算。梁由之所选,均是百年来一等一的高手。
作为“战士”的鲁迅被摆上神坛,文学政治化的结果是“正确思想”代替文学评价,奉命歌唱者调子起得太高,刺耳难听。很多人出于讨厌和尚,恨及袈裟的情绪,将小孩与脏水一起倒掉,谁之过?鲁迅的小说杂文,梁由之书中颇多引用,迅翁文字,如利刃,刺破国民性中被捂了多少年的脓疮,血淋淋、脏兮兮,痛得不堪忍受。他也可以选择沉默,反抗无望,就让生命在虚无中流淌。
有一天要说很多话的人,会长时间沉默,要做点燃天空的闪电,必须长时间做天上的云。前半生蓬转不定、尝尽人情冷暖的鲁迅,在钱玄同的鼓励下,做起白话文来,“鲁迅决定睁眼动手,不再在醉眼中朦胧,不再袖手旁观,不再‘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是我沉入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64页)鲁迅一路写来,故事多发生在鲁镇,人物都是升斗小民。鲁迅写他们的悲欢离合,写他们的不幸。都是小题材,小人物,鲁迅生生从琐碎的生活中拈出国民性,从日用而不知的习惯中找到绝望的根源。反抗绝望,从摆脱麻木开始,不愿麻木,便只有痛。文字之痛,痛在清醒者的思考中,痛在勇者选择担当的勇敢中。文学天才的心在大地,与孺子同呼吸。他的眼光则是高远而深邃的。黑暗给了每个人黑暗的眼睛,能穿透黑暗的,必须有以下几个条件:“冷峻的观察者”;“独立的思考者”;“深刻的怀疑者”;“彻底的悲观者”;“看透造物主把戏的智者”;“肩起黑暗闸门的勇者”;“险风恶浪中善以自全的能者”……(58页)
“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地方,我们生活在这样的时代。”我们的时代,已经没有鲁迅了。我们生活的地方,也不可能有蔡松坡(包括林彪)了。热兵器时代,没有战事,就是人间最大的福气了。男儿知兵非好战,理想最好被理智控制,找一个合理的发泄畛域,并不过分。梁由之感慨:“忝为男儿,从小倾心军旅之事,对刀光剑影、逐鹿中原,无限神往。形势比人强,正当壮岁,忽焉盛世已至。看来,只能满足于纸上谈兵啦。”(116页)
民国军人,他只佩服蔡锷松坡公。民国缔造,武夫当国,北洋一系对国家没有什么正面建设,倒是在买卖政治、武力政变方面大有作为。1915年,袁世凯被皇帝梦冲昏头脑,用大棒加金钱两种手段收买各省军阀士绅。有人做着帝师梦,有人幻想做开国大将军,也有人慑于淫威,本着休管他人瓦上霜的立场,在自己的地盘上做土皇帝。民国危矣,蔡锷苦心孤诣,躲过袁世凯的耳目,暗中联络同志。袁世凯称帝,蔡锷组织护国军,武装抗袁。众叛亲离下,袁世凯1916年6月16日一命呜呼,黎元洪出任大总统,国体得以保全。
奔赴国难,对抗邪恶,本是军人分内之事。尤为难得的是,蔡松坡手中有权有兵,不谋私利,不搜刮百姓,梁由之击赏曰:“松坡公忠体国,志向高远,深谋远虑,英华内敛,厚积薄发,事发必成,绝非自我神圣欺世盗名眼高手低一事无成之徒可比。”(122页)
像蔡松坡这样大忠、大智、大勇、大廉,中国极为稀缺的最优秀的男人,为军人树起典范。同样堪称一个时代典范的还有张季鸾和他的《大公报》。
曾在《大公报》任职的金庸在办《明报月刊》时,提出希望能办一份张季鸾时代《大公报》一样的刊物。在报人心中,张季鸾和他的报纸是一杆标尺,可以衡量报格的标尺。
《大公报》的品格在哪里?是规模,是发行量?都不是,张季鸾时代《大公报》的品格在于坚守了一份媒体的责任,这份坚守建立在独立思考、客观分析和理性评论的基础上。“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张季鸾一生谨守办报方针,顶住压力,秉承报人的良心,为大众之需求呼喊,为民族之未来讽喻时政。后人或有羡慕张季鸾出入政要府邸,与政要平起平坐。在民主国家,政府官员会下野,媒体不同,评论不会停息,故而,官员都要讨好记者。受官本位文化影响,生活中常会遇到这样的场景,两个人互相吹牛,会以自己与哪一级官员吃饭作压倒对方的砝码。国家首脑、政党魁首的接见,于张季鸾来说,不是恩赐,他是独立的报人,不需要对谁仰视。
张季鸾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然而,若让他亲眼见《大公报》日后命运,对一位理想主义者是多么残酷的事。1941年,张季鸾病逝,周恩来、邓颖超联名赠联:
忠于所事,不屈不挠,三十年笔墨生涯,树立起报人模范;
病已及身,忽轻忽重,四五月杖鞋矢次,消磨了国士精神。
梁由之从报人模范、国士精神、桃李满天下三方面回顾张季鸾身前身后,“一代风流,风吹雨打。百年世局,时移景迁。”(173页)能看透这百年变局,在趋时求新的世风下,坚持独立人格,严守名门家风的,惟有陈寅恪。
陈寅恪没有自己的理论体系,他的研究范围不仅限于中古(隋唐),《柳如是别传》事涉明清。明清鼎革,知识分子悲呼亡天下矣。投降还是坚守,为肉身还是为灵魂,这是一个问题。钱谦益、侯方域降了,他们的人格高度由直立到跪地,曾经大义凛然的男子汉,说为了不得已的苦衷,放弃原则了。柳如是、陈端生等红颜,不得不直立起来,撑起精神的一块天地。陈寅恪眼盲了,心没有盲,曾经的学问朋友,都接受改造自新了,他得意的弟子用他最瞧不上的理论武器了。被背叛、被孤立的陈寅恪用颂红妆安顿自己的精神世界。
或有人非议陈寅恪学术篾列,然而评论学术成就,重在观其品格境界。著作等身,若无创见、无根蒂,不过是浪费国家有限的森林资源。梁由之说陈寅恪有遗少气质,这是陈寅恪的短处,却也是他的可贵之处。政治高压下,能够为故国文化抱残守缺,能够坚持学术独立者,恰恰是几位遗少。晚岁为诗欠砍头,他拒绝社科院的邀约,可以很婉转,可是陈寅恪的回复却如此决绝,士可杀,不可自辱。陈寅恪对从“新说”的学生毫不留情,从我之学者仍可叫我一声先生,趋新改造了的,便不再是陈门中人!没有一点中国式世故,以个人对抗时代,他身上有这个时代没有的价值体系和人格取向。所谓“遗少”,至少是有根的,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该坚守什么。我们的根呢?
林彪,作者有很多话没说完,这位南征北战,九死一生的将星有太多事还未解密,多说无益,不过黄埔出品,打仗方面,真的很牛。这是不争的事实。
读梁君新作,追慕前贤风采,无以言谢,写一些文字,说是读书心得,其实夹带不少私货。对自己喜欢的大牛颂而不谀,梁君做到了,平视,是对百年来追求、践履“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前贤的最好回应。
梁由之 《百年五牛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8年
[ 本帖最后由 杜雅萍 于 2008-12-21 21:5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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