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候可以貌相的。 多年以前,我曾在一家刊物上见过这样一幅照片,主人公站着,笑得很开心,紧挨着身边的,竟是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本,高可比肩。“著作等身”的寓意,可谓呼之欲出。在这之前,许多报章介绍过这位主人公的事迹,我也大略知道这是一位“语言奇才”,通晓好多门外语,主持编篡了数千万字的辞典。我的确没有想到,这样一位天分应该颇高的奇才,竟然会摆出这样的姿势让人拍照 ,而且会把这种照片拿出去发表。且不说这种“著作等身”的自我感觉好不好,即便要以此炫人,这种直白浅露的照片也太缺乏想象力了,显得不够档次。当时,我隐约有些为这位主人公担心。 没过多久,果然出事了。这位“语言奇才”涉嫌剽窃,被告上了法院。公堂上几个回合下来,“语言奇才”输得一塌糊涂。我当然没有未卜先知的特异功能。我在这件事上凭的只是一种直觉。这种直觉并不神秘,而是有理路可循的。因为一个人倘有了一种“著作等身”之类的得意感,而且很想把这种感觉诉之于人时,便很容易生出一些低智的念头,做出一些低智的事来,如果得意感太强,炫耀欲太切,还可能做出一些不诚实的事来。那张“著作等身”的照片既已把主人公的欲望表现得那么一览无余,后面的事情,可谓是情通理达了。 前些年,一位“学者型的散文家”也闹出了点事,他在一篇所谓“反盗版宣言”的文章中,将凡对他的文章持不同意见的人都视为盗版者的同谋,认定批评者多是拿了盗版者的钱来骂他,目的是要把盗版书炒热。此说一出,舆论哗然。这位作家处境之狼狈,自可想而知。 对这位作家的窘境,我好像也有点先见之明。早在八十年代中期,我就读过他的一本理论著作,当时觉得,从框架结构到行文风格都可见出李泽厚《美的历程》的影响。后来,这位作家转而大写特写所谓“学者散文”。试着读过几篇,依然觉得作者有几分才气和聪明劲,对市场和读者的口味很敏感。不过私下对“学者型散文家”的叫法有点不以为然,认为称“散文家”尚可,称“学者”则有点勉强,因为学者倘过于注重市场,是很难做出学问来的。其实,即使是作家,对市场琢磨太过,也容易使他的文章变得矫情,显得做作——这也是我对这位作家的散文的印象。由于不太喜欢他的文章,尽管他的书在市面上炒得炙手可热,但不论正版、盗版,我一本都没买过。这些年不时从报刊上获悉,这位“学者型散文家”一边写散文,一边飞来飞去地到处讲学,我便担心有朝一日,会水落石出,显出其非学者的“桥脚”。 这一回又不幸而言中。毕竟,不问青红皂白地将批评者归入盗版者同谋的做法,是很难与以求真存善为已任的学者的身分挂上钩的,对于一位搞文艺理论出身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我不谙麻衣相面,我在这类事上屡言屡中,凭的是常识。人总会有些缺点的,好名啦、趋利啦或心性偏狭啦什么的,而且总会有所表现。人微言轻之时,这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人一旦发达起来,拥有的权力越来越大时——话语权也是一种权力,而且是许多文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如果不对自己的某些缺点有意识地加以节制,而是任其膨胀,到头来很有可能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叫人“潜伏爪牙忍受”的味道。不过,如果一个人能意识到自己的缺点,并时时注意不让其大发作,愈是春风得意,愈是谨言慎行,他便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了。 古人将“修身”放在“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前,实在是大有深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