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刘苏里:一本书的命运,我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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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堡的《人•岁月•生活》,年初由海南社出版,144万字,平装两册,定价98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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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堡这本书,以前听说过,但没见过。我不懂苏俄文学,更谈不上热爱,连托尔斯泰都只是略有涉猎,怎么可能找来爱伦堡读呢?所以,该作上市一段时间,翻都未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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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位上海的书虫老朋友买下后,引起我注意。今天买下来,回来便把蓝英年先生写的序言和译者冯江南、秦顺新的译后记,以及该书目录仔细读了一遍,——原来此书中文版的翻译、出版,起起伏伏,历经了48个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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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译者说道:爱伦堡是1960年应《新世界》杂志邀请,以连载的方式,开始写作此书的,一写四年。1960年是什么年代呢?斯大林去世7年,赫鲁晓夫掌权7年,苏共二十大清算斯大林过去了4年,中国进入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最厉害的年份,中苏关系恶化第三年,中苏撕破脸皮公开论战的前三年。爱伦堡的专栏文章,在苏联引起空前反响,自然引起处于与苏联交恶状态的zhonggong的关注。译者说,当时一位“中宣部的领导”“要求人民文学出版社尽快将这部世人瞩目的作品译出,以内部发行的方式出版,供有关方面参考。”两位译者当时都在外国文学编辑部工作,承担起“上面”交下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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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作共六部,前四部在文革前出版(大概是1965年吧)。第五部已排版,但遇到打倒一切、扫荡一切的文革,未付印刷。第六部命运更惨,连稿子都不知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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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全会后”,出版社决定重印此书。第五部有校样,第六部也被高莾先生奇迹般地从故纸堆里“发掘”出来。书获得出版,但仍是“内部发行”,一般读者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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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80年代的某年,出版社“考虑”公开出版此书,但得知苏联出版了九卷本的《爱伦堡文集》,其中最后两卷,就是《人•岁月•生活》,对照之后,发现与《新世界》连载的版本,“有不小出入”,译者们决定重新校订译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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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校改过的书稿杀青后,中国掀起史无前例的商业大潮,是大家忙着想着经济效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知道,总之,书未出成,一搁便是20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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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年初公开出版此书,有什么成熟的理由么?我看未必。更可能是苏斌这位老兄的眼光和出版理想起了作用。一批有影响的书都出自他任上,比如尼葛洛庞蒂的《数字化生存》、辜鸿铭的《中国人精神》、李费佛的《股票作手回忆录》、麦克里兰的《西方政治思想史》、曼彻斯特的《光荣与梦想》、艾捷尔的《美国赖以立国的文本》、汉得森的《国际关系——世纪之交的合作与冲突》、墨菲的《亚洲史》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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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写于48年前的作品,普通读者48后才能读到它公开出版的完整中文版本,这故事好玩么?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某年,此书一直“内部发行”,肯定不是因为它“少儿不宜”,而是所有不该看到它的男女老少不宜。当它可能被原来不宜而后来宜的男女老少宜的时候,经济效益又说它不宜了——这只是我猜测,当然不排除别的原因。想想看,我们最该读到爱伦堡的时候,它却“不宜”,——我是说,当我们最该清算斯大林遗产对我们所有方面无孔不入影响的时候,爱伦堡是有最大意义的时候,因为不宜,错过爱伦堡。我不是说爱伦堡今天没有意义了,依然有意义。可是我们在爱伦堡不宜的时候,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纪,这时间上的错位,难道对我们一点意义也没有?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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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我介绍钱德勒领衔的《信息改变了美国》,里面有两个概念,“知情公众”和“信息民主”。我今天翻阅爱伦堡书的时候又想起它们。就是木头人,也会有些感慨吧。美国人在两个半世纪前就有了培养知情公众的信念,所以才有了从图书、报刊出版到全国邮政系统不遗余力的建设,到电话、电报、电视、电脑、互联网等等一系列发明、产品化和不遗余力地普及。美国的经验告诉了我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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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大家别忘了,今年可是公元二千零八年了,我们依然还能看到图书版权页上印着“内部发行”的字样,仍是不该看到的人老少不宜,你就是木头人,也不会不为所动吧。于我们,信息民主的道路还有多远?“信息等级”的道路还要走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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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堡书的封底,有一行字,我在蓝英年先生的中文版序言中也读到过,赫然映入眼帘:“谁记得一切,谁就感到沉重”。我突然明白,爱伦堡为何只能“供有关方面参考”了,他来到中国的二十多年只能“内部发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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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有一天,即使有人记得一切,他可能感到沉重,也可能感到不沉重,——沉重,是因为那些让我们感到沉重的东西,是我们历史挥之不去的一部分,后人当谨记其中的教训;不沉重,是因为他不会因为读了原本“内部发行”的而担惊受怕,坚决拒绝让我们感到沉重的那些东西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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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问题是,大家别忘了,今年可是公元二千零八年了,我们依然还能看到图书版权页上印着“内部发行”的字样,仍是不该看到的人老少不宜,你就是木头人,也不会不为所动吧。于我们,信息民主的道路还有多远?“信息等级”的道路还要走多长?”
——这话很有意思。时间是无情的,貌似全人类集体进入了2008年,假如我们找到不同的参照,就会发现一种文化年历,它会告诉我们,在某些地方,我们其实活在1930年,在另一些地方,我们活在1845年,等等。——当然,在使用互联网方面,我们倒是与世界保持了大体同步的。而其中的“不同步”之处,又可回溯到五十年之前。
我们活在错乱的时空里。
我们“不宜”的事实在太多,正如孔老夫子说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一招,几成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