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拿来催眠的,是历史上稿酬最高的一篇文字——《长门赋》。司马相如为汉武帝陈皇后,就是那个“金屋藏娇”的“阿娇”所作。
阿娇那时已落入爱情的残局,是贬在冷宫长门的一个怨妇。她以一个皇后的眼光智慧和经济实力,奉黄金百斤,请司马相如写深居长门的闺怨。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据说深情哀戚之辞,触动了武帝冰冷的心,陈皇后“复得亲幸”。
一部中国历史,怨妇车载斗量。像阿娇一样,有重拾旧欢的喜剧结局者,凤毛麟角。这一方面让人认识到文字的力量真的足以改变命运,另一方面,也提供了女性作怨妇的另一种范本。这种范本说,与其以泪洗面怨气冲天,不如动脑筋想办法做一些冷静有效的努力。
可惜,这种皇后的智慧,太不普及。日常所见的怨妇,个个让人望而生畏、畏而远之。
现代社会,怨妇未必都是遭遇负心郎。职业陷阱、家庭纠葛、朋友纷争,甚至是马路上的大塞车、刚买的毛巾打了折,无事不可生怨。
一般来说,怨妇都是真的碰到了倒霉事。理论上,应该得到同情和支持。然而,奇怪的是,那些倒霉事,永远会找到怨妇的头上。对其他人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在怨妇那里,就是天塌下来的大难,足以抱怨3个小时。按照性格即命运的逻辑,我会认为,怨妇不是比其他人更倒霉,而是自身生成了一种“怨妇性格”。
怨妇很少是美的。就是眉目如画,神色间也常常有一股邪火。没有什么事情会让她发自内心地欣喜。她看世界,永远在看糟糕的一面,神色怨怼,表情阴郁,仿佛全世界都欠她800吊。
怨妇游手好闲,酷爱批评。本质上说,怨天尤人是一种空闲的情绪。没什么事儿做,就来愤世嫉俗。那些忙碌的妻子母亲,那些投入工作的人们,就是有怨,也没那么多时间抒发。
愤怒、指责和抱怨,当然比做事容易。等到习惯于当怨妇的时候,就更不习惯做事了。
怨妇比较喋喋不休。其实唠叨没有关系,有科学研究证明,女性的唠叨,于健康有益。怕的是唠叨的内容,恒久不变,撒向人间都是怨。走到哪里都是别人对她不起。从没听她由衷地赞叹过一句:真美。无论是风景还是人性。
怨妇最缺乏的,可能是一颗感恩的心。因为感恩而温柔宽和沉静——那几乎是女性美的必备要素。
作女人,若是作得好,福星高照,事事顺遂,没什么可说的。不巧碰上沟坎,哪怕是作成丑妇悍妇,都不打紧,只是千万别作成怨妇。真是控制不住地想怨,也一定要走幽怨一路,愁思轻浅,哀戚淡淡,看上去像一首闺怨体诗词,惹人心痛。绝不可怨气冲霄汉,满腔恚怒不平。怨妇性格一旦生根发芽,会死得很难看。不要说爱,连同情都一并失去。
比一个女人当了怨妇更可怕的,是一个男人,而生成怨妇性格。从前闺怨体在诗歌里专有一路,男人们仿怨妇的口气,给皇上写情书表忠心。怀才不遇?如果他真的那么糟,你离开他好了。或者,积极作离开他的准备,囤积粮草。你不离开,必然是预见到离开会更不好。这个世界又不是当年只有一个皇上。一副抑郁不得志的样子,摆给谁看?十二栏杆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有本事就着手改变怨妇处境,若是没有智慧和能力作陈阿娇,就认命。至少,坚忍比抱怨总是更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