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那男孩有些时间了,差不多每个星期,他都会来,趴在玻璃上看百合花,嘴半张着,眼神痴迷。我从没见过一个男孩看花会看得这么专注。大部分来买花的男孩都只会要玫瑰和满天星,付了钱拿了花就走,甚至不会多看花一眼。可是他却长时间地用一种专注甚至有些爱恋的眼神看着我的百合,我不由得要注意他。 他这样来看花看了很久,我会在店里微笑着看他,可他从没把眼光向别处偏一偏。直到有一天,我走出店去招呼他,他却吓了一跳,飞快地跑了,消失在人群里。后来有很久他没再来过。我很后悔,那心情,就像无意间踩坏了一个小孩子精心堆起来的沙堡。 夏季里的一天,他走进我的小店,红着脸不说话,仿佛在积聚勇气。大约我的微笑使他安心,他终于说:“那花多少钱一枝?”我告诉了他,那个时候百合还不像现在这样遍地都是,是很昂贵的一种花,而他也不像是一个身上有很多零用钱的孩子,所以我就从花瓶里抽出一枝递给他。没想到他忙不迭地把双手背到背后,还退后了一步,他看着我,说:“我不要。但是,您可不可以让我在这儿打工?我不要钱,只要……”他又看着花。我从没用过小工,这个花屋是我的梦,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拾掇花,但我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他。 他工作得非常勤勉,可是不太有经验。尽管我给了他一副手套,他还是经常被玫瑰花扎着,他的手上、胳膊上常有斑斑点点的伤痕。有时候闲下来,他就看花,我则一点点把一束束花里的残枝败叶拣出来。 一次我无意中看见他,站在那张小圆桌边,脸上一股心醉神迷的样子,一只手伸出去,像是想要摸那百合花。他的手指很长,轻轻地向前探着,几次要碰到花,又缩了回来。我低声说:“你可以摸摸看,不会摸坏的。”他吓了一跳,很不好意思地跑到一边找事做,半天,他突然说:“那花真的很像她。”“谁?”“我的,我的同学。”他的脸又红了。 有一天他没来,第二天很晚才来,半边脸肿着,闷闷地对我说:“对不起,昨天我爸把我锁家里了,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他眼里浮着泪光,没有更多的解释,可我想像得到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不由得起了怜惜的心,对他说:“其实你不来也没关系,我还是会给你花的。”他却很大声地说:“不,不要,我一定要干完这个暑假。”后来,他来干活就很不规律了,有时候好几天都来不了,每次来,都见他身上有新伤。我很心疼他,常问他要不要我去和他家里解释,我可以给他一些些钱算是交代给家里的工钱,可他总是坚决拒绝,他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事。” 终于暑假的最后一天到了,那天的天色很阴暗,雨意飘在空气里。我把我所有的百合放在一起,用湿棉花把根包好,再用玻璃纸和一根漂亮的白缎带扎起来。他看着我做,眼睛闪闪发亮,等我把这一大束花交给他时,他很激动。他那张激动的脸,过了很久,我闭上眼睛就能看见。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很大了,我看见他弓着身子,护着花,在雨里走远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惘然,想起我少年的时候,那若有若无、始终都在、却又始终没有说出来的心事。我在想:那个我从没见过的女孩,真的很幸福。 第二天,他又来了,我问他:“把花给她了?”他一脸的幸福平静,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我放在她家门口了。”我很诧异,他用如此艰难的一个夏天换来的花,竟然没有亲手交到她手里。他看出我的诧异,又低低地说:“其实,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话。” 我想我可以明白他的心情,因为我也曾经年少。后来我没有再见过他,但我常常猜想,他是否会永远记得这个夏天,夏天里的白色百合花,还有,那个拿到花的女孩,是否一生都会用甜蜜感激的心情纪念着那些百合花。 (萧晴摘自《大众生活》2001年第4期) 青年文摘(红版)2001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