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杂拌小集:孙中山与中医

作者:李紫
转自:
金羊网-- 羊城晚报


  孙中山年轻时,就读于香港西医书院,获医学硕士学位。西医书院乃香港大学的前身。孙中山成就大名后,香港大学赠予博士名衔。长久以来,香港大学以有这样一位校友为荣。鲁迅留学日本,学过西医,毕生信奉西方医学。不仅信奉,还认为西医传入日本,推动了维新大业,故而力促国人接受西医。那个时代,我们的民族精英,都服膺近代科学,连带鄙视和排斥中医。鲁迅是其中突出的一位。孙中山有没有直接涉及中医的言论,不清楚。但他59岁罹患癌症,经镭锭(即今时所说的放射性)治疗无效后,是否接受中医治疗,却有过完全相反的两种说法。

  鲁迅敬重孙中山。他在纪念孙先生的文章里,说孙中山“站出世间来就是革命,失败了还是革命”,同时相信孙先生拒绝接受中医治疗之说;还以此证明孙先生垂危之时,“对于自己的生命仍有分明的理智和坚定的意志”,“无论做哪一件事,全都是革命”。排斥中医的人,曾视鲁迅这些话语为金玉之言。

  另一种说法,是孙中山濒危时,是接受了中医治疗的。中华书局出版的《孙中山年谱》明确记载,他“自协和医院移居铁狮子胡同行馆,改聘中医治疗”。

  梁实秋是胡适的朋友。梁在一篇怀念胡的文章里说,“孙中山病危时……改试中医。由胡适偕名医陆仲安前往诊视”。陆是徽州人,胡适的同乡。梁实秋也认识他。陆因曾为孙中山诊病,虽回春乏术,但也名气更大了,其后仆仆宁沪道上,专为“要人”治病。

  年谱通常可靠,梁的记载则有名有姓,可作有力的旁证。

  这样说来,孙中山并无峻拒中医治疗,可谓无可怀疑了。鲁迅先生显然误信传言,而且夹杂了自己的偏见。时人用了最高的形容词赞美鲁迅,但似乎忘记了鲁迅的一句名言:“名人说的未必都是名言。”伟大人物也有局限,不可能言必确当,这是要理解和谅解的。
本帖最后由 年华 于 2015-9-30 21:07 编辑

陆仲安为胡适治愈的是肾炎而非糖尿病————名医陆仲安
文/罗尔纲
罗尔纲(1901-1997.5),著名历史学家,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训诂学家,晚清兵志学家。广西贵县(今贵港市)人。1901年生。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主要论著有:《太平天国史》《太平天国史论文集》(十集)《李秀成自述原稿注》。《湘军兵志》《绿兵志》等。

陆仲安是一位著名的中医。1920年胡适患肾炎,西医医治无效。请陆仲安诊治。陆处方以黄芪四两,党参三两为主,分量特别重,把胡适的病治好,成了大名。

1930年夏秋,胡适在上海生了几次病。当时陆仲安是上海最红的医师。胡适得病,都由一位熟识的西医先诊断过了,然后打电话请陆仲安来用中药医治。陆都是赶着前来的。胡适住房小,汽车开不进来,车停在门前,保镖的白俄就拿手枪守卫。那时我屡发疟疾,胡适看了病后,也请陆仲安给我诊治。厨子、女佣感暑,胡适同样请陆仲安诊治。陆仲安因为治好胡适,声名大振,走了红运,他感激胡适,比胡适感激他还大。我很佩服他对胡适的义气,否则像他这样红的医师,断没有每次一接电话就赶着来的,连我们这些附带看的人,也一团和气,悉心诊治。

胡适患肾炎时,既没有抗生素,更没有激素,西医对这个病束手无法,中医陆仲安居然把他医愈,是一件盛传社会的大事。胡适在 1921年3月30日《题陆仲安秋室研经图》记说:

“林琴南先生的文学见解,我是不能完全赞同的。但我对于陆仲安先生的佩服与感谢,却完全与林先生一样。

我自去年秋间得病,我的朋友学西医的,或说是心脏病,或说是肾脏炎,他们用药,虽也有点功效,总不能完全治好。后来幸得马幼渔先生介绍我给陆仲安先生诊看。陆先生有时也曾用过黄芪十两,党参六两,许多人看了,摇头吐舌,但我的病现在竟好了。

去年幼渔的令弟隅卿患水鼓,肿至肚腹以上,西医已束手无法,后来头面都肿,两眼几不能睁开,他家里才去请陆先生去看。陆先生用参芪为主,逐渐增到参芪各十两,别的各味分量也不轻,不多日,肿渐消灭,便溺里的蛋白质也没有了。不上百天,隅卿的病也好了,人也胖了。

隅卿和我的病,颇引起西医的注意,现在已有人想把黄芪化验出来,看他的成份究竟是些什么?何以有这样大的功效?如果化验的结果,能使世界的医学者渐渐了解中国医药学的真价值,这岂不是陆先生的大贡献吗?

我看了林先生这幅《秋室研经图》,心里想像将来的无数《试验室研经图》,绘着许多医学者在化学试验室里,穿着漆布的围裙,拿着玻璃的管子,在那里作化学的分析,锅子里煮的中国药,桌子上翻开着:《本草》、《千金方》、《外台秘要》一类的古医学,我盼望陆先生和我都能看见这一日。”
(芝翁《古春风楼琐记》引)
(马幼渔,马裕藻字,其弟马隅卿名廉,都是当时北京大学教授。)

关于陆仲安医治胡适的经过,当时有名的西医俞风宾曾有简明扼要的记载,郭若定编著《汉药新觉》上集第五篇记黄芪后,附录其全文如下:

附录 :俞凤宾博士《记黄耆治愈糖尿病方药》一文云:“胡适之先生,患肾脏病,尿中含蛋白质,腿部肿痛,在京中延西医诊治无效,某西医告以同样之症,曾服中药而愈,乃延中医陆君处方,数月痊愈。处方如下:
 生绵芪四两 潞党参三两  炒于术六钱 杭白芍三钱
山萸肉六钱 川牛膝三钱  法半夏三钱 酒炒苓三钱
云伏苓三钱 福泽泻三钱  宣木瓜三钱 生姜二片
炙甘草二钱
 此系民国九年十一月十八日初诊,治至十年二月二十一日止之药方。 (《中医季刊》五卷三号九二页)
  据这个处方看,大约是取法金代名医李东垣(名皋)《补中益气汤》。此方以黄芪、党参为主药,主治脾胃虚弱以及气虚下陷引起的胃下垂、肾下垂、子宫脱垂、脱肛等症。历代医师多用其方。清朝乾隆嘉庆人汪辉祖在《病榻梦痕录》记得中风,医师重用黄芪、党参治愈说:“得良医张上舍树堂(应椿)专主补气,每剂黄芪四两、上党参三两,附子八钱,他称是,重逾一斤五六两,见者惊其胆。然服之两月余,食饮日加,右手渐能执笔。初医者狃于治风先治血之说,重用地黄,痰湿日增。微树堂,病几积重。”乾嘉学派著名学者钱大昕患痿脾症,亦用东垣《补中益气汤》治好。他在《敬亭弟墓志铭》记其事说:“岁甲辰,予忽患痿脾,腰以下麻木不仁。亟延敬亭诊之,曰:‘此脾阴下陷,当用东垣补中益气汤。’如其言服之数剂渐瘥。半月后已能行矣。”(见《潜研堂文集》卷四十八)陆仲安医胡适重用黄芪至四两,党参至三两,竟与124年前张应椿医治汪辉祖相同,可知陆仲安不但精研我国古医书,并博览到古代年谱、文集,林琴南绘他的《陆仲安秋室研经图》确是写实,不是虚构的。


胡适到了晚年,有两封复信谈到陆仲安医治他的事。一封是1954年4月12日《复余序洋》说:

“你看见一本医书上说,我曾患糖尿病,经陆仲安医好,其药方为黄芪四两……等等。
我也曾见此说,也收到朋友此信,问我同样的问题。其实我一生没有得过糖尿病,当然,没有陆仲安治愈我的糖尿病的事。
陆仲安是一位颇读古医方的中医,我同他颇相熟。曾见他治愈朋友的急性肾脏炎,药方中用黄芪四两,党参三两,白术八钱。(慢性肾脏炎是无法治的,急性肾脏炎,则西医也能疗。)但我从没有听见陆君说他有治糖尿病的方子。
造此谣言的中医,从不问我一声,也不问陆仲安,竟笔之于书,此事真使我愤怒!”


另一封是1961年八月初三日《复沈某》说:
“急性肾脏炎,我的朋友中有人患过,或用西法,或用中药,均得治愈。
慢性肾脏炎,友人中患者,如牛惠生,如俞凤宾,皆是有名的西医,皆无法治疗,虽有人传说中医有方治此病,又有人传说我曾患慢性肾脏炎,为中医治好,——其实都不足信。大概慢性肾脏炎至今似尚未有特效药。
在三十多年前,我曾有小病,有一位学西医的朋友,疑是慢性肾脏炎,后来始知此友的诊断不确。如果我患的真是此病,我不会有三四十年的活动能力了。我并未患过此病。”


  胡适又有一次答他的秘书胡颂平问。胡颂平编著《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十册1961年4月5日记事道:

  “这两天《民族晚报》上连载《国父北上逝世》一文,记载先生在民国九年曾患糖尿病。服了陆仲安的中药才好的。胡颂平问:“先生有没有吃过陆仲安的中药?”先生说:“陆仲安是我的朋友,偶曾吃过他的药;但我没有害过糖尿病,也没有吃过糖尿病的药。他开的药方,被人收在一本好像是什么《药物大辞典》里。最近《作品》杂志上有一篇《郁达夫和胡适先生》,完全是瞎说。”

  胡适明明是患肾炎,西医束手无法,后来是中医陆仲安医好。胡适却说是医好他的朋友。又说慢性肾脏炎是无法治的,急性肾脏炎西医也能疗,他朋友得的是急性肾脏炎。胡适为什么说假话呢?俞凤宾的记载标题是《记黄耆治愈糖尿症方药》内容是记陆仲安医治胡适肾脏病的处方。此处系据转引文,感到费解。那位中医竟认为是陆仲安医好胡适糖尿病。这是误会,何致斥为“造此谣言”,使他“甚愤怒”?其实,胡适当年给陆仲安医好时就是这种态度,并非到晚年才如此。他于1921年3月30日写的《题陆仲安秋室研经图》说西医治病用的药“虽也有点功效,总不能完全治好”,然后才轻描淡写陆仲安医好他的病。可是,同在一篇文章中,叙述马隅卿水鼓(腹水,也叫水膨胀)就完全不同了,说“隅卿患水鼓,肿至肚腹以上,西医已束手无法。后来头面都肿,两眼几不能睁开”,请了陆仲安来医治好了。还有,这篇文章不收入《胡适文存》内,是胡适逝世后,他的秘书胡颂平编《年谱》时才在芝翁《古春风楼琐记》里找到的。这就可见胡适在开始时对陆仲安医好他肾脏炎一事,就有所隐讳,并非到晚年才说假话的。

胡适最恨人说假话。他为什么自己反说假话呢?这是因为他主张“充分世界化”,主张科学。他认为中医不科学,他患肾脏炎,西医束手无法,而中医陆仲安居然医好他,社会盛传,发生了不信西医的倾向。胡适怕对科学的发展有害,所以才不得不这样说的。

(原载罗尔纲《师门五年记胡适琐记》增补本,p75)
胡适这段公案真的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