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刘文起:高邮寻访汪曾祺


高邮寻访汪曾祺
2006-08-25 作者:刘文起

    ■刘文起

    到高邮,为的是寻访汪曾祺。

    没有汪曾祺,许多人会不知道高邮。

    因了汪曾祺,运河、高邮湖、大淖、荸荠庵、镇国寺、文游台,成了许多人的梦里故乡;因了汪曾祺,小英子、明海和尚、高北溟、陈小手、巧云、十一子,成了许多人的邻里乡亲。

    我更是如此。

    于是,在淮安开完了会,第一个念头就是到高邮去。

    到高邮已是下午四时半。时近黄昏,夕阳中的高邮城高楼林立,金碧辉煌,哪还有汪曾祺小说里的影子?我担心在这座现代化气息很浓的淮北小城里找不到汪曾祺了。于是,在下榻的弘陞大酒店登记处,我小心翼翼地问服务员小姐:

    “知道汪曾祺吗?”

    服务员小姐说:“知道,城里还有他的故居。”

    这让我放心了不少,就问:“故居在哪里?”

    服务小姐为难了,犹豫着说:

    “要不……你去买一张地图查查。”

    去书店买了地图,却没有汪曾祺故居的标记。问卖书的大姐,她也记不清,就说:

    “要不……你去北城老街看看。”

    叫住一辆出租车,问知不知道汪曾祺?司机说知道,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就让带着我们去。

    先去文游台。

    汪曾祺的散文《文游台》第一句就是“文游台是我们县首屈一指的名胜古迹”。接着就有许多泰山庙看戏的描写。但现在去看,泰山庙没了,庙对面的戏台也只剩下一个土墩,还有一座高高的楼阁。这也好,反倒使文游台的内容更集中,更突出了秦少游、苏东坡、孙莘老、王定国文酒游会的主题。大门口一个三间四柱的石牌坊,上刻四字:“古文游台”。穿牌坊过单孔玉带桥,进清式结构的门厅,就是一个大四合院,院中立有秦少游全身铜像。他手执书卷,头微仰,如沉思,如吟诵。

    秦少游是高邮最大的文人,也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诗人。汪曾祺对他很推崇,说:“秦少游是高邮人的骄傲。高邮人对他有很深的感情。”又写诗一首:

    风流千古说文游,

    烟柳隋堤一望收。

    座上秦郎今在否?

    与卿同泛甓湖舟。

    秦少游铜像后面就是文游台了。就是建在泰山(与山东泰山同名)顶端一座高高的楼阁。为重檐歇山顶的二层楼,一楼中堂嵌着画家范曾绘制的苏轼、秦观、孙莘老、王定国四贤集会的瓷壁画。

    画是文游台的注解。

    在文游台楼上感受秦少游苏东坡等文人氛围时,总觉得缺点什么。缺什么呢?缺点汪曾祺的东西。作为与文人有关的景点,怎么找不到汪曾祺呢?正这么想着,猛抬头,发现头上有一个匾是汪曾祺题的,写的是“稼禾尽观”。大喜,就用摄影机一字一字录下,似乎为汪曾祺争得一席之地。

    从文游台出来,司机说带我们去看运河。想起汪曾祺说运河是悬河什么的,就觉得要去看看。

    运河在高邮城外,与高邮湖比邻,看到运河就看到高邮湖。运河很直很宽。可能是现在的建筑物高了,运河就低了,看不出“悬河”的迹象。河里有许多大船,但不是汪曾祺《我的家乡》里说的撑篙的船,而是像火车一样一拖十几只的大驳船。大驳船是机动船,故也看不到“脱光了上身,鼓劲地将篙梢头顶上肩窝处”的船夫。运河旁的高邮湖又大又平静,也还是过去“这样一片大水,浩浩淼淼,让人觉得有些荒凉,有些寂寞,有些神秘”。虽然也是黄昏,但因没有太阳,看不到令汪曾祺深深感动的“紫色长天”。湖边有几处长草的小洲,不知是不是大淖,因时间太迟,没办法进去考查。进去的是运河边上的镇国寺。因刚刚修葺后,一切都显得新气。方形的唐塔也在,与寺院隔得远远的,鹤“离”鸡群。“倾斜的照壁”没有倾圮的感觉,可能是重修后不斜了。整个寺在运河中的一个岛上,类似《受戒》中的荸荠庵。我去时,和尚们正关了寺门做晚课,只听到整齐洪亮的诵经声。这中间有没有明海小和尚呢?如有,也该八十来岁了。镇国寺孤零零地立在岛上,旁边没有民房,也没有闲人。二姑娘小英子呢?没看到,也许是将船划到芦花荡里去了吧。

    天已灰蒙蒙地暗下来了。我说,快去北街汪曾祺的家,太迟怕找不着了。

    就往老城北街跑。

    老城北街还是一条完整的老街。两旁是一家家窄小的旧店面,店面前,还时时有一辆两辆板车卖货,将路挤得更小,车子在街中歪歪扭扭地如同虫爬。司机说,这条街是当年高邮城最繁华的主街道,现在只住些老人或穷人。看那屋里或吃晚饭或闲坐的老人,个个都像《异秉》中的王二,《鉴赏家》里的叶三,《岁寒三友》中的王瘦吾、陶虎臣。年轻的呢,就是平平常常的“世间小儿女”。街边有一座学校,说是很著名的高邮小学。是不是汪曾祺的母校五小呢?这时正放学,从校内走出许多学生和老师。里头有没有写校歌的高北溟和敲钟的詹大胖子呢?有没有“戴着妈妈孝”的汪曾祺呢?

    终于到了一座颇具气派的砖房前,司机说到了。下车一看,有一木牌,写着“王氏旧宅”,怎么看还是缺了三点水。走进门内,看到一旗杆,又有两个人的铜像,底座刻着:“王念孙、王引之”。有沙孟海的题匾:“一代宗师”。又有李一氓题写的对联:

    父子一门乾嘉绝学,

    宋明以外训诂大成。

    原来不是汪曾祺的家,却顺带着把著名的经学大师王氏父子的故居看了。问里头的人,也说不清汪曾祺家在哪里。司机慌了,打手机问东问西,终于问出了底里:汪曾祺故居在南门老街竺家巷。

    于是又把车子在旧街路里摇摇晃晃半天,终于停在一块“玉堂池”的招牌下。其时天已大暗。在路灯式微中,由一位热情的大嫂领着走进“玉堂池”对面的竺家巷。

    到了竺家巷九号,在一座两间平房门口,看到一个蓝底的小牌,上写白字:“汪曾祺故居”。就听到大嫂就用“高亮而悠长”的声音叫:

    “汪家的……有人看汪曾祺来啰……”

    让人想起“二丫头……回来吃晚饭来……”的叫声。

    就有一位穿圆口白汗衫、蓝布短裤的六十多岁模样的老人出来,将我们迎进小屋。

    小屋很小,只有十几平米。又矮,似乎要撞着头。分前后两室,前室墙上挂着四幅汪曾祺的字画,正堂是一个摆设柜,摆着几个青瓷的花瓶。摆设柜后的小屋是主人休息的地方。有一个电视机,几张桌椅。墙上除了汪曾祺的字画外,还有一张放得特别大的汪曾祺半身照片。照片上的汪曾祺在抽烟沉思,专心致志的,如平常在家“憋蛋”。

    老人却很客气。对我们问长问短,明显表示出对来访者的热情和欢迎。又拿出一本签名簿叫我签名,看那簿上,签名者寥寥,全是不认识的。

    我在签名簿上写道:“瞻仰汪曾祺故居,是我多年夙愿,今日到此,一表崇敬之情。”落款是“汪老温州弟子”。

    汪曾祺三次到温州,我都有碰面。一次瓯海,一次永嘉,一次洞头,写下《初识楠溪江》、《百岛之县》等作品。我对汪老早已心仪,曾学汪老风格。汪老给我题字:“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文起以为如何?”又说“‘学我者生’句是齐白石说的,非我独创也”。因此,今天以弟子自署,并非虚言。

    老人见如此题字,更是高兴。嘴里“哦哦哦”着,脸也涨得通红。

    他身材高大,脸色白净,像《岁寒三友》中的王瘦吾,也像《鉴赏家》里的季匋民,一看就是搞文艺的。然而不是,是防疫站的退休医生,汪曾祺的妹夫金家渝。金先生向我介绍,汪家原来有许多房子,都被拆了,现留着的这二间平房是当年堆杂物的。我想起汪曾祺的《我的家》,里面写道:“我们那个家原来是不算小的,我的家大门开在科甲巷,而在西边的竺家巷有一个后门。”还说中间有正屋、大堂屋、敞厅、花园。现在都没了,拆了,只剩这两间小屋了,这里还有汪曾祺吗?

    金家渝老人告诉我,这两间平房现在住着两家人。一家是他和妻子、汪曾祺的妹妹汪丽纹,另一家是汪曾祺的弟弟汪曾庆。汪曾祺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位在“文革”中死了,这一位虽然活着,但很落拓。终生未娶,又一直没职业,直到“文革”后才有工作,在一个单位搞宣传,因为他文字和画画都好。还有一好是喝酒,像汪曾祺,天天喝。

    在隔壁平房内灯光昏黄下的桌子旁,我见到了汪曾庆老人。

    老人白头发黑皮肤,矮矮瘦瘦,活脱脱一个汪曾祺。他正低头喝酒,见我们来,就起身让座。我看房内,除一张小桌、一条小凳外,别无他物。在空空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年轻女人的照片。金先生介绍说:“这是任氏娘。”“任氏娘”是汪曾祺的第二任继母,汪曾庆的母亲。汪曾祺《我的母亲》中有对她的描写:“任氏娘对我们很客气,称呼我是‘大少爷’。我十九岁离开家乡到昆明读大学,一九八六年回乡,这时娘才改口叫我‘曾祺’。”想起汪曾祺三次回乡都对任氏娘跪拜,不禁对照片肃然起敬。

    再看桌上,一碗黄酒,两碟菜:一豆一鱼。金先生说,曾庆是家里能够与曾祺大哥等量对饮的一位。一九八一年,汪曾祺就写一副对联给他:“金罂蜜贮封缸酒,玉树双开迟桂花。”说弟弟又说自己。一九九三年,又赠一副藏尾式的对联给他:“断送一生唯有,消除万虑无过。”是感悟到喝酒的不好,自己却又戒不了,终因肝硬化去世。可见许多事说说容易做做难。汪曾庆老人也热情,让座,似有请我也来一口的意思。我本来想坐,但桌旁仅有一凳,我坐了,他们都得站着。不敢。于是请两位老人与我合影。汪老也不说话,只笑呵呵地站我边上,神态都像乃兄。

    告别汪曾庆老人,我又回到隔壁金家渝的小屋,为的在汪曾祺的大照片前补拍一个照,算是在高邮找到他并合影留念了。金家渝老人拿出一本书送我,是当地文联编的《走近汪曾祺》,扉页有二行字:

    高邮还有个汪曾祺

    ——江泽民

    原来是江泽民在江苏视察时对高邮人随口讲的,被拿来做“最高指示”打招牌。如同“文革”中批陈毅,陈毅说“毛主席语录:陈毅是个好同志”。高邮人和陈毅一样有趣。

    临别时,金家渝老人递给我一张名片,上写:“汪曾祺故居 金家渝”。没有头衔没有单位,一看就是自封的,门口那个招牌也许是自己挂上去的。且地方又小得连很多高邮人都不知道,令人感慨。

    吃晚饭点菜,服务员小姐推荐高邮双黄蛋,二十元一只,同行者嫌贵。我说,当年高邮几名在北京上学的青年对汪曾祺说:“高邮除了秦少游外,就是您了。”汪曾祺说:“不对,高邮双黄蛋比我名气大多了,我只能居第三位。”双黄蛋能不贵吗?

    大家都笑。

    饭后翻看《走近汪曾祺》,发现文游台有汪曾祺文学馆,是当地文联搞的。大奇又大憾。次日一早就去补课。

    汪曾祺文学馆设在文游台东南仰止园的名人厅北展厅。门口有启功书写的匾额:“汪曾祺文学馆”。两边柱子上是邵燕祥撰书的对联:

    柳梢帆影依稀入梦,

    热土炊烟缭绕为文。

    进大门,是展厅,陈列着汪曾祺的一些手迹和各种版本的文集,四周墙上是汪曾祺的资料图片。中堂有汪曾祺半身铜像,像两边柱上挂着林斤澜撰书的对联:

    我行我素小葱拌豆腐,

    若即若离下笔如有神。

    对联上方还挂着王蒙、贾平凹、叶辛等人题写的匾额。王蒙的题词是:“天真隽永,自在风流”。贾平凹和叶辛的题辞分别是“文章圣手”和“意味隽永,文思神远”。还有邓友梅、忆明珠、海笑和余光中等人的题字。对于各种评价,汪曾祺都不为之所动,只将沉思凝固在铜像的脸上,一副“你不能改变我”的神态。让我想起他那首只有两句的诗,《彩旗》:

    当风的彩旗,

    像一片被缚住的波浪。

    参观汪曾祺文学馆给我高邮之行打上完满的句号,让我在高邮真正找到了汪曾祺,找到这位十二岁离开高邮,六十六岁后三次回高邮,七十七岁永远回高邮,并永远淡然地活在高邮的汪曾祺。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刘文起、刘文学、刘文彩、刘文典是啥关系?

高邮怎么成了淮北小镇了?

[em06]
本人在经济领域是社会主义者,在政治上是自由主义者,而在文化方面是保守主义者。

至少在上海,知道高邮咸鸭蛋的人,十倍于知道汪曾祺的。——这不是对汪曾祺的不敬,只是描述事实而已。

作者开头的话(“没有汪曾祺,许多人会不知道高邮。”),用来指距高邮至少三百公里远的地方,可能比较贴切,越远越贴切。作者是温州人,这么说可以理解,听在我这个在高邮两百公里半径范围内的人耳朵里,就很不妥当了。

汪曾祺书画艺术欣赏
汪曾祺小传
 

 汪曾祺[1920-1997],男。1920年生于江苏高邮一个旧式地主家庭。自幼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博学多能,尤喜爱文学,1939年经上海、香港、越南到昆明,考入西南联大中文系。1940年开始发表小说,1949年出版第一部小说集《邂逅集》,1948年到北平,失业半年,后到历史博物馆任职,又随军南下,在武汉被派往一女子中学任教,一年后调回北京,先后任《北京文艺》、《说说唱唱》和《民间文学》编辑。1958年被补划为右派,下放张家口沙岭子农业科学研究所劳动。1961年调北京京剧团任编剧。1963年出版第二部小说集《羊舍的夜晚》。“文革”中被“控制使用”,改编沪剧《芦荡火种》为京剧《沙家浜》。1979年重返文坛后,作品源源不断,小说、散文、评论均好评如潮,掀起了一股“汪曾祺热”。1997年病逝于北京。
 汪曾祺被评论家们认为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作家”,为文坛提供了一种特别的小说艺术风格。这种风格既是沈从文、废名创作风格一脉相承的延续,又有汪曾祺自己独特的精神内涵与形式技巧,更体现了汪曾祺儒雅的士大夫性情与人格魅力。在写作之余,汪曾祺还热爱书画艺术,创作了不少书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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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1]         [

作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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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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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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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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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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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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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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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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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10]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