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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0 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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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 一个犹太人在纳粹早期的日记摘选
[节选自《第三帝国的语言》([德国]维克多 克伦佩雷尔,英译者:马丁 白莱迪)的第五章〈摘自第一年的日记〉,个别地方加了注释。整篇仍然属于翻译草稿,不少文字还待斟酌]
只有很少的几页显示了第三帝国的语言是怎样开始逐渐地但又是无情地吞噬我的生活的。回想起来, “活生生的公共政治”本来是很正常地保持着处于日记的禁地之外的状态,但是最后这块个禁地也“从政”了。自从在德累斯顿被聘任为教授直到现在,我就一再给自己一个警告,你已经为你自己发现了一个专业,你现在必须把你自己献身给你的专业——不许你自己分散精力,聚精会神!而“现在”是:
1933年3月21日
今天在普特斯达姆举行了“国庆活动”。我怎么才能当它没有发生过地工作?我感到这有点像《戈兹》里的弗兰兹:“世界是在大舞台上,我还不知道如何做,它却已经在逼迫我关注它了。”但是事实上,我知道如何关注。在莱匹兹格,他们已经设置了大学纳粹化的计划。在我们大学的告示板上有一条乏味的告示(这大概是已经被贴在了德国的所有大学的告示板上了):“每当犹太人写德文,他就在欺骗了。”不久,他将被迫去给自己用德文出版的书贴上一个“译自希伯莱语”的标签。心理学家代表会议将于四月在德累斯顿举行。弗雷海兹卡普夫(为了自由战线)发表了一篇激动人心的文章,“威玛 冯特定律到底怎么了?……一个真正的犹太变种的案例,……清除他们!”结果,
……“为了避免对于个别参加者的攻击,” “代表会议”被取消了。
1933年3月27日
新的单词继续在涌现,或者说,是旧的单词添生出了新的特别的意思,或者说,新的组合形成了,它们迅速地固定化了,变成了刻板的陈词滥调。SA(冲锋队)“崇高”地广为人知为“棕色部队”——而“崇高”已经不断地成为“严谨”,表示着要做的事情必须是热切的。外国犹太人,特别是那些来自法国、英国和美国的犹太人,现在已经经常地当作“犹太世界”(Weltjuden)来谈论。同样流行的还有“国际犹太人”,而“犹太世界”和“国际犹太人”大致上就构成了“犹太人”的德语版本。这是一个预兆凶险的翻译成德语:难道这意味着可以在地球上随处可见的犹太人,却在德国就是不能看到他们?那么,在德国本国,他们在哪里?“犹太世界”传播的是“暴行宣传”,传达的是“令人恐怖的内容”,如果我们每天都在那么频繁地把它当作渣滓报道,一如正在发生的,那么我们也就是在犯下传播“暴行宣传”的罪恶,将受到相应的惩罚。同时,对于犹太人的商店和犹太医生的抵制已经浮出海面。“雅里安人”和“非雅里安人”决定了一切。人们已经可以编写一本新语词典了。
在一家玩具店,我看到了一只孩子玩的球上面印着一个“卍”的标志,一个这样的球是不是也该编入词典呢?
([作者自注] 过了不久,通过了一条法律,以“保护国家的象征”,这样就禁止了在玩具及其它无意义的东西上使用这一类的装饰。不过,如何给LTI划分归类的问题,则继续在引起我的关注。)
1933年4月10日
如果你有四分之一的非雅利安血统,你就是“(外来的)坫木”。“那些模糊不清的血统辨别将有种族专家的研究来裁定。”“纯洁的血统”只存在于十六世纪的西班牙。但是,在那时,它只是一个信仰的问题,而在今天,它是动物学加生意。西班牙——它提醒着我。在我看来,犹太人爱因斯坦令人夸耀地被任命为一所西班牙大学的主席,并接受这一职位,对于世界历史就是颇具讽刺意义的了。
1933年4月20日
又一个新的举行庆祝的机会,又一个新的人民的国家节日:希特勒生日。词儿“大众”(人民)现在就像餐桌上的盐瓶子,被习惯地用于口语和书写,每一样东西都要加上一点“大众”的调料:Volksfest(人民的节日),Volksgensse(人民的同志),Volksgemeinschaft(人民的社会),volksnah(人民一分子),Volksfremd(外在于人民),Volksentstammt(人民的后代)……
维斯巴登举行的博士会议是一次可怜的会议。他们一本正经地感谢希特勒,一再感谢他是“德国的救星”——即使种族问题还没有得到清理,即使像威士曼、埃尔利希和奈博这样的“外国人”也干了这档子“棒事儿”。在我的“种族同志”中,有一些和我很接近,他们表示这两个“即使”可以算作一种有勇气的行为,这才是整个事件中最为可怜的地方。不,整个事件中最可怜的是一个事实,这就是它逼迫我不断地去面对这种划分雅利安人和闪米特人的疯狂,它一再强制我只能从一个片面的角度,犹太人的角度,去观察德国的黑色恐怖和奴役。这使我感觉到像是希特勒取得了一场主义战胜我个人的胜利。而我是不想承认这样的胜利的。
1933年6月17日
简
凯普拉是一个怎样的同胞呢?最近他被禁止在柏林举行音乐会。当时他是犹太人凯普拉。然后,他出现在一部由赫艮伯格公司制作的电影里,在那里,他是“来自拉斯卡拉米兰的著名男高音”。然后,他在布拉格因为用德文唱了“今夜或永不”而被嘘轰口哨,那时他又是德国歌唱家凯普拉了。
([作者自注]我只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他原来是一个波兰人。)
1933年7月9日
几个星期前,赫艮伯格下台,他的德意志国家主义党“解散”。自此,我开始注意到我们曾经有过一次“民族起义”,而我们现在正处于“国家社会主义革命”,希特勒作为“人民的总理”,比以前更加频繁地成为谈论的话题,并且,那是“全国性”的话题。
1933年7月28日
一项纪念活动在“那些清除了拉特瑙[1]的人们”的墓地举行。这种行为暗示着太多的蔑视、非道德、以及刻薄的主人道德,它将鼓励谋杀,使之成为一项专门的职业。如果有人以这样的方式使用着语言,他所必须感受的是他怎么来确定他自己!
他们真的感觉那么能确定他们自己吗?在政府的言论和行为里,也存在着大量的歇斯底里。这些语言的歇斯底里本身,在某一天应该作为特殊的事物来研究。……这是无休止地在用死刑威胁着!然后最近又开始在12点到12点40分之间禁止所有的车辆交通“以配合全国范围的针对国家怀有敌意的快件速递和出版物的搜查行动”。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直接的和间接的恐怖都是同样的沉重可怕。我这样说的意思是,这样人为故意地造成一代人的恐惧,就像在抄袭美国人的电影和惊悚恐怖片,它显然是按照一个恐怖的导演设计,按照预先策划的阴谋进行宣传。而在另一方面,当然也就只有那些设计阴谋的人自己,才会害怕面对这样的宣传。
什么才是一篇没完没了地重复的文章的目的?——没完没了地重复,已经明显地成了他们的语言的一个基本风格特征——而文章还是有关在东普鲁士的战胜失业的胜利战役。没有人会有必要去知道发生在意大利法兰西斯的“粮食战役”是创立了典范,但是,即使像我们这些“最愚蠢的人”也会对自己说,乡村地区的秋收季节,是几乎不会有人失业的。你不能以此得出结论,说东普鲁士的失业率方面,因为这个短暂的秋季,总的失业数量有了一个持续的的降低。
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希特勒在公共露面时,他自己都表现出了他们的内心不安全感的最明显的症状来。昨天,新闻短片里有一组有声的连续镜头:“元首”在一个大型集会上只说了几句话。他捏紧他的拳头,他扭曲着他的脸,那不是一个演说,而是更像一种野性的嚎叫,一种愤怒的宣泄:“他们(他当然是在指犹太人)在1月30日嘲笑了我——那嘲笑必将被从他们的脸上抹去……!”这时,他似乎是权力无限的,也许他就是那样,但是这段记录还证明了他几乎已经愤怒到了失去控制。然而,你一再不断地用这样的路数去谈论一个持续了一千年的话题,谈论消灭敌人,是不是你已经确定了这个持续性和这个消灭性?我几乎是带着看到了一线希望的心情离开电影院的。
1933年8月22日
迹象表明希特勒正在企图摆脱一个社会的最多样化的结构阶层,这使得人们越来越厌倦。训练教师芙尔穿着一身平民装在街上遇见了我,他是一个不特别引人注目但又是很善良的年轻人,他对我说,“请不要感到惊奇如果你在什么时候看到我穿上了我的‘斯蒂尔赫尔姆[2]’制服,并佩着一个卐字袖章。我必须穿上它。——不过,这个胁迫一点也不会改变我们。一套斯蒂尔赫尔姆保留着一个斯蒂尔赫尔姆,他无疑比一个冲锋队要好。我们,德国国家主义者,将出来拯救!”——弗洛克莱普曼,一个前台助理,和一个邮政调查员结的婚,她对我说:“克伦普勒教授,10月1日起,邮政工人的‘好客接待俱乐部’的A19分部将被纳粹划上一条线(同一年龄线)。不过,他们不会得到它的任何好处。一个香肠晚餐将为男士筹备,接下来的是为女士提供咖啡和蛋糕。——安娜玛丽一直是那样冷静直率,联系到她的同事带着卐字袖章的印象,跟我说,‘他该做什么呢?那玩意就像女人用的卡米拉牌卫生巾!’”——而库斯科,那个杂货店业主,编了新的夜祷告词:“亲爱的上帝,使我变成傻瓜吧,那样的话,我就永远不会来到鸿恩斯汀[3]了。”如果我从所有这些联想到了希望,是不是自己在欺骗自己呢?只要人民的受到的毒害被清除,只要他们从沉醉中醒来,这种完全的疯狂就是不能持续太久的。
1933年8月25日
厌倦的症状起着什么作用?每个人都在恐惧。我的那篇题目是《德国想象中的法国》原来是安排好将由奎勒和迈耶公司[4]出版,并还将第一次在由赫伯纳主编的《新文学月刊》上发表。赫伯纳是副校长和教授,一个和蔼而善良的校长。几星期前,他写信给我,笔调沮丧地要求我是否至少能够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克制一下发表研究。他补充说,在出版商那里有“业务单元”[betriebszellen](一个奇怪的机器的和有机生物的组合[5]——这个是新语言!),他们想要把单元保留给一本好的特别的杂志,而政治领导人们对于实际的学术本身并不那么感兴趣,……
之后,我去找了黛斯特威格出版公司,我的这篇完全讲求事实的文章,有着大量的文献资料,对于这家公司来讲应该是最理想的素材了。但是,马上来了个最快的退稿处理,理由是这项研究“整体上是回头看的”,并且“缺乏必要的民族的立场”,这样,任何出版它的机会都不存在了——什么时候他们将也给我下一个最后的定论?夏季学期的时候,我因为我的身份是“一个前线的战士”而受到保护——这样的保护还能维持多久?
[1]
中文译者注:沃尔瑟 拉特瑙(1867-1922),德国犹太裔实业家、作家、政治家和外交活动家,魏玛共和国时期担任德国外交部长。在政坛上,他经常为犹太族裔声张,遭到极右翼的仇视。1922年6月24日,在柏林被三个德国军官刺杀。
[2] 作者原注:斯蒂尔克尔姆(Stahlhelm),是指一个国家主义者前军人组织,成立于1918年。从1933年12月起,该组织的所有35五岁以下的的成员都必须加入冲锋队。中文译者按:Stahihelm 的德文意思是钢盔,所以,一般又翻译为“钢盔团”。虽然钢盔团的钢盔的式样在一战时期就有了,但是,纳粹时期德军及冲锋队普遍使用它,它的特别形制,成为冷酷残暴的德军和冲锋队的象征,因而也就成为一个特别名词,德国钢盔。
[3] 中文译者注:鸿恩斯汀(Hohnstein),距德累斯顿中心28公里的一个小镇。夜祷告词的德文原文是
Lieber Gott, mach mich stumm, daB ich nicht nach Hohnstein kumm.
[4] Quelle & Meyer,德国著名的出版发行公司之一。
[5] 中文译者注:因为德文原作者的这一个笔注,英译本把“Betriebszellen”译成“factory cells”(工厂细胞单元),这个词的“业务单元”的意思,可能是二战以后已经保留了下来的缘故。
[ 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9-4-11 02:3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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