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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5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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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季羡林评述 ---- 关于大师及其他
季羡林评述——关于大师称谓及其他
作者:wengjensen
2009年7月11日那天,晚餐前我还没有看到消息,备餐时手拿一碗,突然甩
手,碗碰台壁应声粉碎,我愣了好一会,觉得好像有什么不祥事情发生。上网一
看消息,各大媒体头条都是“季羡林大师”逝世,而且得知季羡林和任继愈同日
结伴西去。碗和“惋、挽”谐音,就算对两位学者的遥祭吧。
已经过去十余天了,近日来对季老的各类报道和评论逐渐走向高潮,任老的
评论早就归于寂静。任老的追悼会在17日举行,季老的是19日。在季老的追悼会
上上演了不少的闹剧,比如“偷龟事件”及其指向的遗产问题、“灵堂外的辩论”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A2NTI5MTA0.html)等等。我本可以学着
宪哥说一句“干我屁事”而置之度外,但二老身后受关注度的落差和所发生的种
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事件,都在触动我提笔写一些冷静、客观的文字。
鄙人学问不精,近五年来对佛教语言、西北史地、红学颇感兴趣,因此也算
对季老、任老有一定了解。首先我想用一小段的语言来评价任继愈先生,因为后
面的文字都是关于季老的。
一、任先生走好
任继愈先生首先是历史哲学家(注意不是哲学家、历史学家),他的老师之
一是汤用彤。他是坚持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哲学史的一代巨匠。《中国哲学史》
是他的顶峰,宗教史研究尤其是佛教史研究(如《中国佛教史》,可惜只有三卷,
到隋唐就止步了)是其闪光点。他不是哲学家,他没有提出自己的哲学观点,他
也不是历史学家,没有对历史事件本身应用各种工具进行研究。而是用唯物历史
观这个手段来对中国已有的哲学现象进行分析。他是把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作为
一个工具应用于中国哲学的一个巨匠,因此他是“匠”(属于应用型人才),不
是“大师”(属于思辨性人才),也很少有人这样称呼任老。而且他学问的吃亏
处是太抽象,无法与大众形成交集,属于阳春白雪式的殿堂学问,因此他难有为
大众所知的机会。严格的说任老也不能称为佛学家,他对佛教本身的研究和理解
是不够的。有人批判其是“御用学者”,这个也不全对,任老对哲学史的唯物观
点主要还是其自身原因形成的,不是单纯外力作用的结果,而且有自己的一套方
法,因此还算是在做自己的学问。但从总体来看任老的成果看似宏大,终归还是
浮在表面,缺少真正扎实有见地的原创作品。当今所谓的为某某献礼的作品均如
此类,质量还远不如任老的。
二、季先生评述
而季羡林先生却刚好相反,他的学问相对要具体一点,季老是研究语言本身
的(中世印度语言、梵文、巴利、吐火罗),也从事翻译(梵文《罗摩衍那》等、
吐火罗《弥勒会见记剧本》),有时也以语言为手段来研究历史(《糖史》及短
篇论著),业余也写一点“某某行述”之类的散文。季老的头衔常见的有:中国
著名的古文字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学家、梵文、巴
利文专家、作家。我个人认为比较确切的是语言学家(印欧语系,佛教语言),
翻译家,历史学家(半个),作家(半个)。我们通过以下的证据来进行阐述。
季老的生平可以分为以下几个阶段:
1911-1930,20岁以前,应当属于启蒙时期,打下部分语言的基础,尤其是
德文,个人以为德文应该是季老最娴熟的外文,而不是梵文等,因为用于研究的
语言往往不是最熟练的,季老也很难象金克木先生那样熟练的朗读甚至背诵经文,
这不是他的风格。
1930-1935,清华大学,德文方向。德文正是其通向佛教语言的桥梁。期间
的清华已经走向成熟的风格,虽然已没有往昔的欣欣向荣,也算大师云集。超一
流的学术氛围开阔季老的眼界。其实他和陈寅恪只是擦身而过,陈大师并没有对
其有太多的眷顾。季老俨然视陈大师为其在清华时真正的导师,可能是受到陈大
师影响而决定毕生奋斗方向有关,另外季老的德国导师瓦尔德施密特和陈寅恪都
是吕德斯的弟子。可见真正顶级的学术圈子其实很小。
1935-1945,在德国哥廷根,先后师从瓦尔德施密特、西克学习梵文、巴利、
吐火罗、英语、斯拉夫语等。自述1941年获哲学博士,四门都是优秀,博士论文
是有关中世印度语言语法问题的(这个部分大致如此,据说和德方的资料有出入,
但基本经历是存在的,需进一步查证)。是刻苦的学习而不是天才,使其在这10
年中取得令今人景仰的高度。这10年的厚积是今后60年薄发的根源。这应该是其
增长功力最惊人的阶段,在当时应该可算世界佛教语言届前50位的人物(这是根
据当时状况推断的,就综合能力看,不谦虚点还可以再靠前点),但和其几位德
国师长相比当然小巫见大巫,差距不小。不过这应该是其语言学功力的巅峰时刻。
的确那个时代德国的学术风气很大的影响了中国,象武汉同济医大的裘法祖、武
忠弼也是德国归来。
1946-1983,北大东方语言文学系,季老是创立人之一。此间开班授徒,在
语言教学上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该系至今培养各类语言人才3000人,其中佛教
语言(梵文、巴利文)却只有50人不到(3届本科17+8+?[<10],陆续培养的研
究生>15,要减去部分本科后读研的,估计只有40个不到),而这些人中目前还
在从事佛教语言研究工作的恐怕只有20人不到(根据葛维钧、韩霆杰先生的回忆
分析)。这期间季老带领的团队成果是丰硕的,但都是一些翻译和印度史方面的
作品,实在是一件无奈的事情,人在那个年代下缺乏第一手的研究素材,当然只
能做二三流的学问,连季老自己也愧对恩师。
1983-1998,其实这个时期包括1980年代初的部分工作,从研究吐火罗文剧
本《弥勒会见记》开始到《季羡林文集》的最终完成。期间恐怕是季老学术的第
二春,一解停滞、郁闷了近40年的心结。期间包括对吐火罗文剧本《弥勒会见记》
的翻译,《大唐西域记》校注,《商人与佛教》等一些有综合性独创性的史学作
品,运用中世印度语言、吐火罗语言学方法研究佛教的一些基本问题,到《糖史》
的创作完成。这个时期季老又回归一个原创学者的身份。个人认为这是季老最多
产的一个阶段,而且质量很高,既不同于青年时代写博士论文的入门阶段,更不
是那个翻译时代所能比的。这是一个学者的成熟和高峰期,可惜已是古稀之年,
可见季老算是一个学术上大器晚成者。作为研究来讲《糖史》、《商人与佛教》
等应该是高境界的,体现综合性,比研究语言本身来得要大(研究语言的目的还
是用来研究历史),这是季老史学方面的最高成就。通过语言本身的变化来研究
佛教历史也是一个大课题,但显得局限一点,而且季老研究佛教的手段基本上都
是这个套路,并不涉及佛教本身,因此他还不能算通常意义下的佛学家,他本人
和任老一样都是无神论者,其实研究和信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即使是这两
部体现最高水平的研究文章也不能算让人景仰的,季老的史学造诣只能算得上半
个历史学家,明显缺乏历史研究方面的基本训练。
1998-2009,是季老被神化、大师化的年代,学术生涯的顶峰已过。期间可
见的是很多贴近读者的散文集,当然基本上都是在1970-2000年代写作的。2000
年以后简直是散文的天下,各式人物以各种缘由出版了形形色色的散文集,让人
目不暇接。而季老的散文之所以受青睐,首先是其人的社会形象,这得益于近10
多年来国学在名义上的复苏,媒体对国学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推崇。总之当前
公众对季老已经是高山仰止,根本不去追问其到底研究什么,水平如何,反正大
家都在崇拜,而且好不容易他还是活着的。其次是他人生经历丰富而独特,所涉
及的学科是公众想知道而并不能真正了解的佛教语言,还是一些基本灭亡的语言。
这些年大众猎奇的心理在作怪,对绝学颇为向往,且相当盲目。再次是季老近些
年出镜率也不低,言传身教着实感动和号召了一大批人,有意无意的配合了媒体。
这个倒并不是季老喜欢这种场合,主要还是其内心对国学(不仅仅是佛学、语言
学)的一种认知和思考后作出的行动,认为国学不能这样衰落下去,其实完全出
于一种好意,他是一个直率的人。另外人情难却,季老是一个与人为善的长者,
不会去思考这些邪的东西,被人利用也在所难免。总之在他们的倡导下,国学受
到了很高的关注,这一点功不可没。最后但不是最次,季老散文的素材和文字本
身也是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季老的文采中略上,思想性不强。但其回忆性
散文写得还好,能勾起读者的向往和共鸣,能成功的把要讲的事件说清楚,这个
在当代的散文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读过他部分的作品,总体感觉就是这样。
尤其被其《留德十年》的描述所吸引,另外是一些怀念师友的作品。
从季老的学术看,主要集中在1935-1998这50多年的时间,重点是两头,这
才是其学术的最高峰,加起来不过25年,在学术高峰的后期开始出现综合性的历
史研究成果,其余的30年是从事苦行僧式的翻译工作,即使填补某某之空白,也
不算一流的学问。这中间的折断恐怕是季老一生的硬伤,另外一个遗憾是史学研
究功底的缺陷,否则有可能成为一个国际佛教语言界的顶级巨人。其人生的后30
余年散文作品颇多,几乎可以拼凑成一部季羡林自传,这是使他的形象为世人完
整了解的原因,很具有战略意义。从言行看,季老有长者之风、君子之量,很少
看到他人的回忆中有直接的对其不利的证据,晚年开始思考国学的发展问题,并
作出不少努力。
终其一生,季老是一个勤奋、执着、自知、率真的学者,笔耕不辍、著作等
身是其勤奋的结果,终身从事佛学语言研究而少有逾越是其执着的写照,晚年辞
去“三顶桂冠”是其有自知之明,勇于挺身而不计得失是其率真的本性。反过来
他不是一个天赋奇高的人,在那个环境下用10年时间学会这些语言并写出那4篇
论文,相信少部分人可以做到,但“季羡林”不可复制,现在国内外的学术都很
浮躁,再也难找林冶和西克;他并不怀有巨大的理想和抱负,他的学术取向是随
性而至,所以走的是一条与他人不同的道路,早期对出名也并不热衷,甚至对成
为名学者也没有企图,甚至有时候是有些被逼迫和被牵引的状态,因此他没有学
术上的雄心,在学术上格调始终不高,很多研究内容都是被指定了的或出于奇遇
(也是非他莫属的),直到晚年才有属于自己的学术方向;他晚年流露出固执的
一面,不客气的说,几年前所谓的“人文学术大师”基本死绝了,季老应该是活
着的被人膜拜的圣人。他甚至提议把孔子抬到奥运会上,可见其对国学的思考和
热衷实在有些过度。但执着和固执本来就是一个性格的两种表现;他又是一个处
于冷静和狂热中的人,他的各项记录中还没有发现假的成分,因此他目前的学术
成就完全镇得住场面,这样踏实的人才有冷静的一面,他比那些虚假学者要冷静
得多。但毕竟有时候难辨善恶真伪,受蒙蔽、本身的偏执也是难免的,所以他无
意间也是狂热的,误认为这些狂热都在他的冷静控制之下。在他辞去“三顶桂冠”
后,人们在他头上放置更高更大的桂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其实无论他怎么做,
这个无形的圈套早就锁定他了,因为这个提倡“国学”的时代需要这样的一个崇
拜目标,在我看来这无异于绑架。
对季老的评述基本到此,大家应该有一定的识力,来真正的认识和还原作为
一个学者和一个长者的季羡林。在我眼中,他是一位踏实、勤奋、平白的学者。
三、大众与大师
当前大众对“国学”的理解和“大师”的认知极其荒唐可笑,但还是有情可
原。大众是可笑的,大众也是可怜的,永远盲目的流动于偶像圣人之间,永远被
别有用心的媒体所愚弄。其实圣人来自大众,媒体也来自大众,只是一小部分人
出卖了大部分人,用阴谋阳谋让大众中的几个人变成了偶像圣人,其余的人就是
大众,自己躲在背后享受着隐身看戏的快乐。世间的闹剧大都如此。
从“灵堂前的辩论”事件可以看到,公众包括非本专业的人文工作者对季老
缺乏基本的认知,把“写过几篇散文、说过一些观点”认为是有思想,还叫嚣要
去申请什么“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类。这是那个社科院MPA女生(估计是在
政府工作)的悲哀,也是那些莫名去参加追悼会的大众的悲哀,这场追悼会本来
只属于非常小众的一群圈内人。其实综季老一生最缺的恐怕就是思想。在学术上
缺乏思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无法真正认识到语言是历史研究的工具,不能有
所突破,到觉悟之时已将灯油耗尽。反观陈寅恪大师,早就看到这一点,他通晓
二三十种(真懂的17种,其他粗通)的语言,大多在笔记中,真正传世的文字很
少是对语言本身的研究,他自称很热衷于翻译,一辈子也没有真正的花多少时间
在翻译上。可见大师级的远见卓识,他自己心里有谱,知道什么是急迫要做的一
流学问。季老更缺乏深邃、博大的思想,他的所谓“容忍”乃至当前被放大到
“和谐”的思想,其实是儒家思想在现实扭曲下的产物,这是他随遇而安的性格
和没有性格的性格所造就的,容忍和软弱是一个性格的两个方面,所以这不是思
想,充其量不过是季老的养生之道,他日俟洪昭光先生来发掘整理,以普泽天下。
总之大众历来都在扮演可悲可笑的角色,而这一次最不幸的男主角是季老。
关于“国学大师”这顶帽子季老是辞了,可大众却不依不饶,早就做成了紧
箍咒。那么季老能否被称为“国学大师”呢?首先国学是什么,国学是中国之学,
中华之学。邓实的定义:“国学者何?一国所有之学也。有地而人生其上,因以
成国焉,有其国者有其学。学也者,学其一国之学以为国用,而自治其一国也。”
他强调学以资治。但后来国学未必直接资治,间接的甚至无关资治的也可以,只
要是该国之学。这里的国学是针对西学而言的,没有西学的流入,就没有国学一
词的产生,所以国学产生在100年前。象章太炎、陈寅恪这样的称为“国学大师”
是没有疑问的,而季老的学问大都无关中国之学,而是印度学及非汉语之语言学,
而且研究的佛学,也大都是传入中国之前的佛学问题,用的也是哥廷根的治学方
法。因此季老的学问称为“国学”很牵强,只能算打个擦边球,但你非要说是
“广义的国学”范畴,我也只能认同。大师是集大成之典范。季老虽然没有达到
章、陈这样的高度,但在当今佛教语言学界也算集大成者,为人师多年,堪称典
范,因此当得起“大师”这个称谓。称其为“当代中国人文学术大师”或“东方
语言学大师”比较合适,当然也算小半个“国学大师”。另外关于人文学术大师,
大致可以参考狼吠的《逝世后关于“大师”之所议》,叼烟斗的愚夫的《很想知
道季羡林老先生如何说——对所谓“国学大师”称谓的质疑》,种地者说的《季
羡林是该拿几块钱的教授》,不要小看这些网络文章,颇有见地,且相当切题。
总之三个榜单都可以看到季老的大名,因此对季老“大师”的称谓应该没有异议,
大家不必吝啬与刻薄。但就算都是大师,也有“大巫师”和“小巫师”的差别。
纵观从国学出现到现在近100年,出了100多个大家都还认可的人文大师(不是只
按照名气,更多考虑学术思想),如果严格一点大可减掉一半多,剩下不超过50
个大师,再减就很困难了。就算是这不到50个的名单,季羡林都应该占有一席之
地,这是他的学问的特殊性和取得的成果所决定的。
四、其他
关于季老大家肯定还有一些感兴趣的或容易误解的方面,在此列举一些。
(一)精通几种语言
季老到底精通几种语言,这个问题就像问杨戬到底会哪几种变幻,是一个很
有趣,很实在,也费周折的问题。首先我觉得问题是这样的,季老到底可能接触
到几种语言,再分析精通的有几种。一般来说都认为是懂12种,即中、英、德
(明确记载,常识推断,而且是精通)、梵、巴利(吃饭家伙,德国主要学这个
了,北大开班授徒的,应该算精通,但不会常用,总不会用其来写信吧)、阿拉
伯(带过60届的班,不会弱,但肯定不常用,通而不精)、中世印度(佛教混合
梵文,早期研究对象,通)、吐火罗(绝学,通但不会精)、俄、法、南斯拉夫
(估计都是能阅读的水平)、吠陀语(不太清楚,其实他翻译的印度早期作品是
从梵文本译出的,不一定懂吠陀语)这12种,按照熟练度降序排列。希腊、拉丁
曾短期学习,日语、回鹘语是肯定不懂的,这些都不在12种之内。另外有八思巴
文(是个讹传)、现代印度文(不好说,他研究的是古代印度文化)也是容易被
误解的,但没有迹象表明,季老懂这些文字。因此季老懂的文字除了中文,基本
上都是印欧语系的文字,精通的是中、英、德、梵、巴利,阿拉伯也不弱,中世
印度语、吐火罗语用于研究,但肯定没有梵文这么精通,其他三种能阅读,但也
没见到季老有什么研究和译作,至于吠陀语、印度语就难说了。而我很奇怪的是
他居然没有认真的学过拉丁文(欧洲语言之本,也是一种已经死亡的语言),估
计是梵文的语法比这还要复杂,不需再去学。另外梵、巴利、中世印度、吠陀应
该算一类很近的语言,可统称中古印度语,分为4种语言似有充数之嫌。总之说
季老懂12种语言也不为过,至少是懂10种,只是具体种类和精通程度还不是很确
切,这个在季老的文集中恐怕是没有明确答案的。但懂的比他多的也为数不少,
而且别人学的是明显不同语系的语言,更加惊人。比如陈寅恪、辜鸿铭都是公认
的语言天才。当下的钱文忠号称懂十几多种语言,而且跨语系,支顺福更不得了,
170国,不知是否真实,估计连通都成问题。
(二)大师们之间的pk
很多人比较喜欢以排名、pk论大师的高下,适合和季老相比较一番的我觉得
是佛教语言方面的大师,这里我们用陈寅恪、汤用彤、金克木、林冶、西克、饶
宗颐来比较。
季老是陈大师的fans,也是其间接的弟子和恩惠者,综合实力pk当然高下立
见。但人们常常单用语言来比较两者,钱文忠就认为单就语言而论,季老局部超
越陈大师,应该说这是有一定道理的。笔记再多,懂的语言再多,没有形成论文
也是无益的。但这个超越是不公平的,季老开大众,陈师骑单车,怎么比。陈师
早就看透语言这个东西,学这么多语言就是服务于其一流的学问,这个是看不透
的季老所不能比的。陈师终身做的是一流学问,季老古稀才开始小有所成,向一
流的学问看齐。陈师解决的都是系统问题,甚至建立史学研究的范式,季老过多
局限在小问题上。总体上看季老无法超越陈师,差得很远,单就语言天赋看,陈
师也超过季老,人家可是跨语系的,但陈师只是把语言研究看作工具。现在大众
总把陈寅恪看成是国学颠峰,可其在世时陈师受关注的程度远没有今天这么高,
也是被人神话了的,但他的规格确实高,国学百年超越他的没有几个,但和他比
肩的却还能数出几个。
汤用彤也是季老的师长辈,是季老要感谢的几个中国老师之一。汤先生的学
问和陈师有点相近,其实当时的泰山北斗学问的格局都有共同点,就是“会通中
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季老评价汤先生)。显然汤比陈要小一号,约50个
大师们如果排个名的话,陈是前几位的,汤在中间靠前,季快要垫底了。单就语
言而论,季老要超过汤师,无论是数量还是深度。不过汤师对语言的态度也和陈
师差不多,更加注重文字的内容研究。三人中汤先生是最接近佛教徒的一个,他
对佛教思想本身花过很大精力。
金克木是常常被人请来和季老pk的,多方比拼的结果是不分高下。金先生的
语言天赋明显高于季老,目前能查到的他至少懂10种语言,而且还是自学,这个
天份可以和陈寅恪相比。其语言构成也基本是印欧语系,和季老相近,没有证据
表明他懂得蒙、藏、回鹘等更多的其他文字,可以肯定他不懂吐火罗语。金先生
语言的精通程度要超过季老,他是能诵读的,能说出来的,季老也能但肯定不如
他。两个人的学术风格对立互补,金太广博,近于陈师,但有点过了,而且无法
收放,连自然科学他都爱好,是个泛学术论者,于是滥矣。季老却过于局限而近
乎守拙。在思想上金远高于季,金可以称得上融通中西古今的,号称“书读完
了”,他的散文闪烁着思想的光芒。他有超人的识力,哪怕在他的专业之外,这
份识力比纸上的成就更可贵可怕,难怪刘苏里说“三百年后看懂金克木”。金先
生的散文数量不少于季老,质量更高。但他在性格上是个顽童秉性,更可惜的学
术成果不够光彩夺目,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但能懂得他的人自然会去欣赏。他
的一生成就的顶峰还是体现在他那几本充满思辩的文集(梵竺庐集、文化卮言等)
中。他是个奇才,却没有结出智慧果,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学者,但不是大师。
季老和他只能算是普通朋友,同事而已,治学风格迥异,他们成不了好朋友。另
外是他们共同学生的普遍反映,金先生滔滔不绝,让学生有点腻烦。季老深沉寡
言(性格如此,不一定是刻意装的),在维护师道尊严上有好处。学生们其实也
很犯贱,所以该摆架子的地方还是要摆,你一平易近人,他们就敢在你头上撒野,
人情世故大抵如此。
再来说说季老和他的德国老师一辈之间的高低,按说青出于蓝,季老应该高
于他们,但可惜种种原因让季老并没有超越。在梵文语言方面,季老还是停留在
林冶老师博士生的水平,在吐火罗文字方面也不可能超过西克的奠基性成就。更
别说和柏林大学的吕德斯去比。单就梵文而言,季老的最高水平也不会排在前一
百,世界上研究梵文的人还是不少的。好在吐火罗文当时不会超过十个,而且西
克是三鼻祖之一,这个给季老加分不少。所以说季老和他们比是有差距的,其实
到现在佛教语言、西北学、中亚学的研究主要的还在国外,别人衣食无忧,再加
上方法科学,素材积累得厚,就有了追求兴趣的资本,而且他们那个体系下挑选
出来搞这个的人一般天赋都极高,因此整体的差距是越来越大。再看看北大梵巴
本科班,60届17个,84届8个,05届好像是只有3个(具体不清楚),研究生30年
(1978年开始)也不会超过20个,现在的人相当的功利和世俗。
最后来说说南饶北季的饶宗颐先生,这个容易让人联想起南慕容北乔峰,他
们的情况也差不多,饶先生在气势上就先输了季老一头,在一个叫“大家”的栏
目中,饶提及季对其评语,面有喜色,并引为知己,可见在层次上就低了一等。
南北之名其实应该是慕容博和乔峰才匹配,可饶偏偏是个慕容复。以前也说南饶
北钱,其实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无非是香港人喜欢搬些大师来壮壮饶先生的
门面。平心而论,饶先生的学问倒真的可以称作“国学”,殷商、敦煌、楚辞、
经史子集、诗词、书画,对梵文也有研究。可以称得上是“国学通才”,而且他
还懂得8-9种语言。他的研究每个部分都比较深,但没有特别出彩的,始终捅不
破那一层和一流学问之间的隔膜。明显可以看到除了部分史学研究和梵文外,饶
和季少有交集。饶在国学上是季比不了的,季的语言学功力也是饶所望尘莫及的。
饶可以勉强称为“大师”,但肯定不在那前50的名单内,因此季综合实力还是要
高于饶,这是肯定的。我奇怪饶何以对季如此尊崇,饶也是西北学的专家,估计
是被季的密宗大手印给吓坏了(比饶精通得多的梵文,饶根本找不到北的吐火罗
语)。其实季老未必看得懂饶先生写的“国学”专著。饶先生的学问是不差的,
但不是一流,问题是他太在乎著作等身这样的虚荣,为写而研,缺乏震惊四座的
杀手锏。应该说他是一个儒家思想的优秀的继承者,在封建社会中这样等级的学
者不可胜数。饶先生自视很高,如《选堂集林》、《战国楚简笺证》都明显在模
仿王国维、陈寅恪等,可能大有追比前贤之意。在季老归山后饶先生恐怕要被树
为“硕果仅存的国学大师”了,不知是国学之幸还是不幸,好在饶先生也92了,
人还在香港。
把季老和以上的学者相比较,有季老远远不如的,季老不如的,有差不多的,
也有不如季老的。总之季老不是不配称为大师的大师,也不是排名垫底的大师,
更不会是新世纪最后一个大师,“国学大师”的称号也会永远有人继承下去,直
到哪天没有国学为止,即便如此“大师”的称号也一定会有人来顶领。
(三)一流的学问
前文不止一次的提到所谓“一流的学问”,那么怎样的学问能当得起这个称
谓。在这里我们树立一个标杆,最近出版《读史阅世六十年》的何炳棣先生,他
1962年发表的专著《明清社会史论》。我觉得只有这样的建立在第一手资料,用
科学的史学方法,对一个大问题进行原创性研究,并解决该问题或对该问题进行
重要解析。只有基本符合这些特征的研究才是人文科学中一流的学问。何炳棣的
学术生涯中树立了很多这样的标杆,他当得起大师这个称谓,是华裔中前几位的
史学家(比知名度极高的黄仁宇要高明,黄的学术是二流的)。如果一个学者的
一生中有一个这样水平的专著,而且整体水平都还不低,那么毫无疑问当得起
“大师”的称谓。象季老的《糖史》、留德4篇语言论文、后期关于语言本身的
研究基本上和这个标准差得不远。而翻译印度梵文、吐火罗文等只能算二流学问,
大家可能会佩服萧乾夫妇翻译《尤利西斯》的艰难困苦,这个恐怕不会比季老的
翻译来得简单,但也是二流的学问,要写出《尤利西斯》才是一流的学问。而金
克木、饶宗颐的学术中甚至还缺乏这样的作品。要做一流的学问需要几个条件:
1、学者的眼光和见识,可以发现当下的重大问题,或者有高人指点;2、资料方
面,一手资料具有可得性、完备性、现实性;3、有些钱又有足够的闲,还有浓
厚的兴趣,如一的态度,不是被逼的,也不是脱离现实做学问,但所需经费并不
会太多;4、身体素质要好,最好有几个打杂的,不过没有也无所谓,人文方面
的大学问很少是靠人力堆出来的,人力堆出来的都是一些大师们不屑于做的所谓
“大工程”;5、剩下的就是你的功力和机缘了,万事具备,最后发现却是个死
胡同,那就只能怪自己运气太背。总的来说方向太重要了,这是最难的一步,自
己没本事就找个“慧眼”做靠山。另外注意这些都是必要条件不是“或”的关系。
请符合这个标准的人文学者举手。
(四)遗产疑云
关于季老的遗产问题最近也闹得沸沸扬扬,季老的遗产确实很多宝贝。他的
遗产主要是字画和书籍,其他如精神遗产之类的纯属瞎编。这些遗产中肯定不会
有“五牛图、清明上河图、赤壁图”这样的国宝级画卷,就算有也能开个价格。
季老的财产主要是140多幅字画,古籍,文房雅品。至于近代师友互相赠送的字
画、本人手稿书画、稿费等都是个零头,我们都按照当前的价格计算(日后肯定
会升值,这个就不好算了)。字画最贵的恐怕是苏轼真迹,算1000万,就算有仇
英等名家的画(仇英最高价格是赤壁图7000万,一般明代吴门四家真迹好的都在
2000万左右,拍出的肯定在1000万以上,季老顶级收藏平均估计达不到拍卖水
平),也不会是最佳作品,所以不会超过苏轼手迹的价格,这样的水平就算是有
30-40件(都是高估的,每件1000万),其余100件左右按照齐白石普通价格
50-100万每件,总价在4-5亿。文房雅品就算200件,每件10万,总2000万,古籍
按照5万一套(明清善本水平),总不会超过1000套吧,虽说6间房子的书,总不
会本本都是明清本子之类吧,书其实是不值钱的,总价格不会超过5000万(太高
估了)。近代的东西包括季老师友、季老自己的都不太值钱,如7000元100封季
老的信,梁漱溟这个辈分的单件不超过10万(质量比较好的)。就算能整理出
500件,平均4万每件,总数2000万。季老的稿费算有千万水平,其实不会很多,
当前盗版猖獗,就算象季老的这样的出书多,销路好,也就是个旱涝保收的水平。
所以总计不会超过5-6亿,也算不上一个天文数字,这是票面的,要换成人民币
才有用,而且明显高估,个人认为2-3亿差不多。因此给季老的遗产一个数量级
定位就是A×10^8(A=1-9),遗产以亿元计,如果全部市场化卖掉最可能1-2亿
左右,即使再等上个10-20年,也就整体翻倍,相对于现在3亿不到。假设季老每
月工资按照1万计算(季老50年代已经相对于这个水平,奖金这个东西恐怕季老
没享受几年),从1945-2009年65年,减去15年特殊年代,共50个有效年,总共
收入600万,扣除税收等等,估计实际到手4-5百万左右,这只是个大概的估计。
这等于是通过自己的努力,一个学者能将资本(200万作资本,其余一半要维持
日常开支)扩增到50-100倍,季老已经算是一个非常有商业头脑的学者。而其绝
大部分遗产来自收藏品投资,如果没有这些呢。可见中国当代顶级学者的致富经
也是十分难念的,和经商投资万倍以上(最高几百万倍)回报比实在差距太大。
但现在季老遗产的问题还是不明确,我想既然没有国宝级的藏品,机构(包括政
府、北大)是没有必要涉入的,让有关专家评估下,看哪些藏品对国家今后研究
有价值,可以动员其捐献或有偿转让,其余的遗产就让季老的后人去忙活吧。季
老终归曾是这个社会的一个自然人,一个普通公民,我们应该要依法对其遗产问
题进行妥善处理。
季羡林还是季羡林,他不属于全民,他更不属于全世界,他属于他自己,他
属于他的家人,属于他的师友,他的学生,和曾经与他有过交流的人。不要盲目
的扩大他的学术,他的个人生活、他的思想在公众中的影响,他承受不起这样一
种盲目轻浮的冲动。在季老入土为安的时候,关于他的一切也该尘埃落定。
2009年7月23日于无恙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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