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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表于 2013-3-1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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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聊东北 何剑
看了王立国侃他在东北的经历,也勾起我对东北许许多多的回忆.我在东北的时间不长,只两年,比不上王立国.但论起"经历"来,不见得比他差.怎么说呢?先说距离吧.王立国去的是个部队农场,我插队的地方可是地地道道的少数民族地区.看看谁还能和我比?
我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除了不在旗以外,也算个地道的北京人了.虽然生为北方人,却和高干子弟一点不沾边儿.抗战那会儿,我父母都是东北的流亡学生,一个在蒋介石当校长的中央大学念机械,一个在白沙师范大学念教育.划不到资产阶级范畴,只能算是小资产阶级.记得我妈刚来美国那阵儿,看琼瑶的"几度夕阳红"哭湿了好几条毛巾.开始我还纳闷儿,怎么老太太感情这么丰富?后来才知道,敢情是真有"生活".父母的事,做儿女的不该瞎打听,不过我们四岁的女儿给我们打电话时,偶尔会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地告诉我们:"台湾的爷爷给奶奶来信了,可别让北京的爷爷知道."虽然父母那辈儿没当上官儿,我本人倒和"官儿"多少沾点儿边儿.文革前一年考入北京女二中.和上海市西中学没比过,可绝对是北京十大重点中学之一.我们班四十来个同学,光在小学当过大队长的就十七个.剩下的大部分是中队主席.甭说,前途本来也是够光明的.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把我们卷入了政治运动的旋窝.那年,刚满十五岁,体重仅七十斤的我,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南下北上,几个武斗的主战场,桂林,成都,沈阳,全留下了我们的身影.人是没打过,可确实挨过别人打(误伤).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留待有机会再侃.还没等为毛主席革命路线流血牺牲的激情冷下来,就又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去了北大荒.有人说女人天生是一种比较感情化的动物,比起自以为是的男人来,不那么善于思考.我再加上一条,女人这种天生的感性一旦和某种激情结合起来,那种真诚和奉献精神绝对让五尺须眉汗颜.(这大概就是人们认为女人好利用的原因.)当年的我,还在我父母全被单位隔离审查时,一个人来到了北大荒.我插队的地方叫呼伦贝尔盟,莫里达瓦旗,额尔和公社,凯河大队.全村除一个妇女队长是嫁过去的汉人外,全部是达斡尔人.我接受的第一堂再教育课,是我管他叫爷爷的一个达斡尔老人,指着西墙上的窗户问我:"你知道我们达斡尔人为什么全在西墙上开窗户吗?"据他讲,满清时候,达斡尔人是上等民族,一个达斡尔人管100个汉人.汉人不服,趁八月十五过中秋送月饼,里面夹了纸条,约好那天一起杀老达子.他们祖先没处跑,把西墙撞了个大窟窿才跑出来,达斡尔人才得以繁衍至今.为了世世代代记住与汉人的这段恩怨,达斡尔人盖房全在西墙上开个窗户.那天我才第一次明白为什么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下毛主席像两边,一边儿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一边儿却写着"各族人民大团结万岁".原来真有"不稳定因素"存在.
"人说山西好风光",那是歌里唱的.我去过山西.晋北农村去看望插队的好朋友.好风光没瞧见,只看见家家户户不论贫富,一律高墙大院,给人一种憋屈的感觉.不怕山西人杨校长叫真儿,山西的风光要和我们东北比起来,那可真是"登梯子够月亮,差远着呢".就是号称人间天堂的苏杭,也不一定比的上.如果你以为呼伦贝尔盟是一望无际的黄沙野岭,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插队的地方在小兴安岭和草原交界的地方.从我们大队到公社,山回路转,柳暗花明,要翻两座山,过两条河.山是青翠的山,水是碧绿的水.当地人讲,用这河水炖大肥肉,吃了肉,再喝凉水,也不带拉肚子的.过河的时候,河边儿一站,扯着嗓音喊梢公.叫大哥,叫大爷,叫什么的全有.一会儿,河那头儿漂过一叶木船,把你摆过去.那情景就和水泊梁山里阮家兄弟摆渡客人过河差不多.我们那儿的人出门儿,没小汽车代步,但有一种大轱辘车,当地人叫它"草上飞".两个大轱辘各有一人多高,车上能坐四,五个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种车从上到下全是木头,没有一根铁钉.一匹马拉一辆车,跑起来飞快,就是有点颠.要是不拉东西,一人进城多是骑马.我到东北没几天就开始学骑马.两个达斡尔小伙子给我找来一匹小马,说它老实,那马和王立国似的,看着老实,其实特别刁.我一骑上去,就把我甩下来,一会儿就摔的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后来好歹也算能骑上了,我就骑马上嫩江城里.50多里地,骑是骑到了,下了马就不会走路了,屁股上磨了个大血泡.原因呢,一是没有马鞍子,更主要的是骑术不高.会骑马的,讲究跑起来四蹄腾空;不会骑马的,加上胆子小,不敢跑起来,马是四蹄轮流着地,一遛小跑,颠的特别厉害.我也在草原上放过马.夏天时,蔚蓝的天空下,漫山遍野的黄花,辉映着灿烂的阳光,成群的牛羊骏马,安祥地吃草嬉戏.这时的人完全融进了这大自然的造化之中.草原的那种美,现在想起来还让我神怡.往一望无边的大草原上一躺,近处一群群低头吃草的马,远处一洼洼宝石一样小湖(当地人称为"水泡子"),点缀在茫茫的草原上.彼情彼景,不由你不引吭高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东北人一般心胸比较开阔,绝对和自然环境有关.
人说东北有三宝:人参,鹿茸,乌拉草.人参,鹿茸没见着,冬天棉鞋里倒是塞了不少的乌拉草,要不脚指头就得冻掉了.冬天冷到零下多少度记不得了,只记的村里不少牲口只有一只耳朵,那都是冬天耳朵冻的挺脆,赶车的一鞭子抽下去,耳朵就掉了,还不流血.黑龙江的冬天特别长,没别的营生干,就去山里砍柴,拉到城里去卖.砍的是一种茶碗粗细的小树,当地叫"玻璃棵子",也是冻的邦邦硬,不用砍,用"敲".得使巧劲儿,一敲一棵.一上午敲一车,拉到嫩江街(读gai1)里去卖,一车小树卖20多块人民币.当地人一般都"就手儿"(顺便之意)下回饭馆儿,吃点狗肉,再买上几行军壶的老白干儿带回来.比砍树更赚钱的事儿是上深山里放排.冬天进山,砍上十几棵参天大树,捆成一个木排,一开春儿,沿嫩江放下来.一个排能卖1000块.男劳力上山砍树放排,女劳力到嫩江边儿上等着把排拖上岸,再一棵棵拉到木材厂.
民间流传东北有三怪: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十七八的姑娘叼烟袋.窗户纸糊在外是因为怕冬天在窗棱上积雪;养的孩子放在吊篮里摇省着老抱;而这最后一样有点出入.在我们那儿,姑娘是指十二,三岁的女孩.到了十七,八岁就算是"老媳妇"了.生产队里开大会,队部是七间大北房,一溜大长炕,炕上炕下黑压压坐满了人.当中一个小炕桌,上面一盏小油灯.你就不停地见有十二,三岁的姑娘手里握着一根一尺来长的烟袋杆儿上油灯那儿去对火.东北人是见怪不怪了.后来在北大念书时,一次全班同学去香山郊游,聊起在东北的经历,当场点了一根烟加以印证.事后班长找我谈话,说希望我以后别再抽烟,理由是"破坏你在同学心目中的美好形象",我也喝过酒.东北人没酒办不成事.红白喜事要喝酒那不必说了.盖房子的时候,挖地基要喝酒,上梁要喝酒,落成要喝酒.开春上工第一天要喝酒,麦收要喝酒,各种民俗,政治活动也全要喝酒.人家办喜事,请你去,你要不喝酒,是不给人家面子.喝来喝去,练得我到现在和朋友一起吃饭,没酒就不尽兴.就我这样儿的东北过来的老粗儿,在我们大学班上同学心目中还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不少特能挑挑拣拣的同学找对象都说要"找何剑那样的".
您可别以为我在东北过的全是神仙日子,只不过那时童心未泯,看什么全新鲜.不像现在,心如止水.汽车也好,洋房也好,在我眼里一律是生活必需品.要说我们这一代,可真算是能上能下.说起来您大概都不信,在东北700来天,我没睡过床.其实东北也没床,全是炕,还不是华北农村那种大通炕,挺宽敞的.我们那儿的房全是一式两间.进门一间是一个大炉灶,兼做养牛用.养牛是为了挤奶.所以是灶台占一半,牛占一半.里面那间(就是开西窗户的那间)大概有12平方米左右,三面是炕,中间饭桌大一块地儿留给人转身用.一家大小,不分老幼,全睡在一块儿,绝对没有一点儿"private".文明点儿的,公公婆婆和儿子媳妇之间就拉个床单,倒也没听说过出什么问题的.或许是我当时年龄小,没有意识.我们22个知青里,9个女生在一屋.虽然三面是炕,满打满算也只能睡8个人,还得一起翻身.我当时是女生里最小的一个,又瘦,就分配我睡在两个拼在一块儿的箱子上.睡还是小问题.在东北是天天吃大楂子,就是把玉米粒轧成二,三瓣儿,用水煮成粥.刚吃时还挺好吃,日子长了,把胃磨的直疼,尽吐酸水,差点没弄个胃溃疡.
更令人难忘的是天灾.我在东北那二年,头一年赶上发大水,第二年赶上着山火.就有个别的当地人说是让我们这些"城市富农"给带来的.我们那儿地处中俄边界,当年斯大林清理内部,把不少白俄轰到了中国这边儿.所以当地老乡总爱把城里来的人叫"城市富农".我就在嫩江城里见过不少中俄混血的女人,长的是真美,美的特别有女人味儿,皮肤又白又嫩,可穿的破衣拉撒.现在想来,大概就是妓女了.虽然是妓女,也让人觉得特纯洁.发大水那年,我们知青断了粮,只好冒着风险,划船去公社买返销粮.从我们村到公社几十里,一片汪洋.船下是一垅一拢的大豆.当时我就想起小时候我妈带我去北京儿童剧场看话剧"龙船".那个神笔马良,一气之下,大笔一挥,一片汪洋大海的情景.那时还没读过圣经,要不大概也会联想起圣经里的故事.那年头儿可真是军民一家,天上直升飞机空投粮食,河上小军舰送粮食,衣物,你还真觉得社会主义就是好.第二年,物极必反,又开始着山火.火可是一半天灾,一半人祸.生活在林海草原上的人讲究"烧荒",就是每年开春时把冬天干死的草啦,树啦,用火一把烧了,为的是要草木灰来肥田.可一不小心,火就能烧大,风助火势,有时候连续烧一个来月.那年情况就特别糟,每天视线所及,不是这儿着火,就是那儿冒烟.只要村里锣声一响,男的立刻翻身上马去打火,女的把家中稍稍值钱的东西,像被啦,衣服啦,粮食啦,往地窖里一扔,赶紧往山上跑.这里教您一点躲山火的常识.遇上山林着火,您要朝上跑,不能朝下跑,要迎着火跑,不能背着火跑,要顶着风跑,不能顺着风跑.道理您一想就明白.有不少知青,就是在那年葬身火海的.
按我的个性,发水着火都吓不倒我,倒是一件意外的事情促使我提早返了城.我们公社有个书记,书记有个傻儿子,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媳妇.他老婆特精明,盘算着要能娶个知青媳妇,又有文化又便宜.当地娶媳妇,彩礼要七八百人民币.这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知青就不一样了.爹妈不在身边,没人给张罗.书记家养了好几箱蜜蜂,按现在的说法,也算个小养蜂专业户了.又有权,住的高房大院,吃的也不同一般.我那时逢年过节被调到公社宣传队去排演节目,跳的无非是"新上的房,雪白的墙,屋里挂着毛主席的像.贫下中农望着你,心里升起红太阳."之类.王立国每听我说起进宣传队的事儿,就半天缓不过气来.主要原因是认为我五音不全,常劝我多练练把那两个音儿找回来.不知从哪天起,书记老婆就隔三差五的喊我去她家串门儿,临走还给装上一大茶杯蜂蜜.后来就有年纪大点的知青告诉我,说是书记老婆在打我的主意.当时我们村还有一个蓝眼睛黄头发(不知是什么混血)的达斡尔小伙子,干活儿时常给我帮忙,就有村里人传出话来,说他要托人来提亲.这两件事让回北京探亲的知青告诉了我妈.传话的人还说,我们那疙瘩实行抢亲,所以不同意也没用.后来我就收到一张"母病危"的电报,再后来我就回了北京.再后来呢,我就光荣地当上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拨儿出租汽车司机,开着三轮儿小蹦蹦儿,驰骋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其中趣闻妙事,苦辣酸甜,扯起来就没个完了.
斗转星移,十多年如一梦.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始料未及的是,当年那帮知青不但插队插出了体会,而且插出了感情,居然把广阔天地扩到了世界各地.这不,好大一批在当年背向青天面向黄土的知青如今都来到了美利坚共和国.在美国的生活条件,那是黑龙江的农村没法比的.但你要问在哪儿"插队"更令人回味,我想你看了我的这篇回忆一定就清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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