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雪米莉”淡出书市 作家田雁宁曝昔日内幕
2007年10月16日 来源:新京报
●当年盛行一时的女作家“雪米莉”,其实是一个团队,创作团队核心成员接受专访曝昔日内幕
田雁宁从不讳言,“雪米莉”是个团队共用的笔名,大部分署名雪米莉的书,出自他和谭力两人之手。
■人物名片
田雁宁,男,1953年生。笔名雪米莉、青莲子,著有长篇小说《无法悲伤》及《田雁宁文集》5卷,另有小说集、散文集多种。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第三、四届理事,四川当代长篇文学创作研究会第一届常务理事、秘书长。上世纪80年代后期至90年代中期,以田雁宁、谭力为核心成员的创作团队,生产出百余部“雪米莉”系列小说,畅销全国。
香港警方得到线报,某贩毒集团正在物色两名美女,以旅游者身份运送毒品到西欧。警方将计就计,派两位警员的女友接下这一风险任务,英俊的警长暗中保护。不料,毒枭的情妇也暗中盯上了这一队贩毒人马……警匪搏杀、女色诱惑,甚至惊动了意大利黑手党首领,导弹准备轰击目标……江湖黑话,管运送毒品的人叫“带家”,那么这两位美女“带家”,用作书名,无疑噱头十足。
构思完这个故事,田雁宁提笔写下书名《女带家》。后来,这本书在全国大大小小的书店地摊上卖出220万册,封面署名“(香港)雪米莉”。
1 是谁创造了“雪米莉”
“雪米莉这个品牌是我创的。”田雁宁说,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女性化的名字,还在前面加上“香港”字样,其实是书商的营销策略决定的。“他们说眼下流行港台女作家的书,像琼瑶、亦舒、岑凯伦,类似这样的名字都好卖。”书商不同意田雁宁和谭力这两个四川爷们儿的名字出现在封面上,敦促他们赶紧取个有味道的名字。田雁宁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当时国内翻译界有时把“悉尼”译成“雪梨”,这个译法颇有诗意,“那就叫雪莉吧。”田雁宁提议。书商还是不同意:“琼瑶亦舒都是俩字儿的名字,就岑凯伦是三个字的,你们也弄三个字的吧。”这时田雁宁又想到了当时正走红的香港女演员米雪,她演过《霍元甲》这样的流行剧集,在内地知名度很高。米雪这个名字倒过来就是雪米,加上原定的“莉”字,书商又执意在前面加了个括弧写上“香港”,“香港女作家雪米莉”就这样诞生了。这个名头确实让很多人信以为真,直到2003年,《天府早报》还报道,有人在街头吹嘘自己认识畅销书作家雪米莉,“我经常去香港那边耍,雪米莉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哦。”
田雁宁从不讳言,“雪米莉”是个团队共用的笔名,大部分署名雪米莉的书,出自他和谭力两人之手,后来陆续又有一些作者加入,最多时有七八个人,但基本都是临时性的,“写一两部就不写了。”谭力是田雁宁在达县师专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两人相识多年,配合默契,经常合伙商量出几个故事提纲,然后分头去写。后来两人都转向影视剧创作,谭力编剧的《女子特警队》、《文成公主》等影视作品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除了谭力,还有些什么人参与过“雪米莉”的创作呢?田雁宁说,他和谭力写了三四十部雪米莉小说后,市场上还是供不应求,书商们拿着钱排队等书稿,让他俩感觉忙不过来。这时就有不少朋友知道了情况,请求入伙,一起发财。“我们都是大巴山人,心胸开阔嘛。”田雁宁觉得无所谓,遂同意了几个人的请求,把写好的故事大纲分给他们去写,就这样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有一次一个达县老乡在重庆遇到田雁宁,向他借钱,说家里条件不太好,想给女儿买架钢琴。田雁宁说“我可以借你钱,但你其实还可以自力更生”,当即打电话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重庆书商。“就像今天海岩、韩寒这样的畅销书作家一样,我只要给书商打个电话,马上就有钱送过来。”田雁宁乐呵呵地说,那个书商一听田雁宁有事,受宠若惊,立刻提着五万块钱跑过来,田雁宁就当着书商和老乡的面,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提纲,说这本书就交给你们了,老乡拿提纲回去写,写完了给这位书商出版,这些钱就算预付款了。老乡和书商都大喜过望,“那时候全国的书商都在找我,甚至有人介绍书商认识我,就可以收几千块钱的中介费。”田雁宁说。
就是这样的一个团队,打造了全国闻名的畅销书“雪米莉”系列。也正因为这个团队的成员文学水平良莠不齐,加上盗版商的胡乱包装和侵权行为,“雪米莉”这一金字招牌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渐趋衰落。“尤其是书商对我意见很大,因为我把这个牌子做倒掉了嘛。”田雁宁说,“人多了,就不能保证人人都写得好。”
2 没去过香港的“香港女作家”
《女秘书》写香港黑社会将一批年轻美貌且受过特殊训练的女秘书安插到商界巨贾身边,从而达到控制香港商界的目的。《男玩家》讲述香港豪门公子自组“博士帮”,接连制造凶杀大案,最终成为黑帮老大的故事……“女”字头和“男”字头的两大系列,是构成雪米莉百余部小说的主体。这些小说多以香港黑社会为背景铺展情节,将凶杀、暴力、情色、悬疑等多种元素穿插其中,在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与日本作家西村寿行的小说共同成为书市上的一大畅销类别,遍布中国城镇、乡村的大小书店和地摊,读者甚众。令人意外的是,炮制这么多“香港黑社会”小说的“香港女作家雪米莉”,却从来没去过香港。
“我到现在都没去过香港,一次都没有。”田雁宁大笑,向记者详细解释了个中原委。原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一次偶然的机会,田雁宁认识了陈毅元帅的侄子,当时这位先生已定居香港,一次回重庆探亲时吃坏了肚子,住进了重庆急救中心。田雁宁闻讯前去探望,和他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此后的多年时间里,这位“香港朋友”就源源不断地给田雁宁寄来香港的地图、报刊等各种资料。田雁宁如获至宝,埋头钻研这些资料,分门别类地制作成了上万张卡片。这些卡片包罗万象,仅有关黑社会的,就包括香港、台湾、意大利、美国、俄罗斯、日本等地的黑帮活动资料和主要案件记录,甚至细化到意大利西西里岛有几个派别、美国黑帮有几大家族、台湾“竹联帮”和香港“新义安”的起源和发展史等等。为了增强小说的真实感,田雁宁还特别注意细节:“比方说枪,我就搞清楚了中国枪、美国枪、以色列枪、德国枪、俄罗斯枪的种种型号和性能。还有酒,法国哪个庄园产什么酒我都知道。还有汽车、手表、服装的名牌等等,凡是小说中人物可能涉及到的东西,我都力求真实。”有了充足的资料垫底,田雁宁写起小说来就得心应手,如同身临其境。
田雁宁说他有一次问几个香港朋友:“中环的希尔顿饭店你们去过吧?”对方说去过,田雁宁又问:“那你们知道饭店顶楼是个什么餐厅吗?”香港朋友挠头想了半天,说记得是有个餐厅,但忘了具体是什么了。田雁宁得意地说:“是个法国餐厅。”接着又问:“推开餐厅南面的窗,能看到什么建筑?”几个香港人面面相觑,都答不出来。田雁宁说:“是中银大厦。”这些细节都是从各种资料里整理出来的。连九龙的“爱情小道”路边第几个凳子旁边种的是什么树,特警总部在哪里,几个主要的监狱在哪里,还有李嘉诚这样的富豪们住在哪里,田雁宁都如数家珍,写小说时经常用上。不过由于太追求新潮,也闹过笑话,田雁宁说香港刚有BP机的时候,他还没搞清楚这东西的性能和用途,“以为呼机就是什么都能呼。”于是就在一部小说里写,某某警察冲出来,手里拿着个BP机大声呼叫同伴支援。图书编辑也没看出问题,书就这么上市了。“因为内地还没人见过BP机。”田雁宁哈哈大笑。
3“雪米莉”的第一桶金
田雁宁初次和书商接触,是1984年春天,当时他和几个朋友在折腾一本叫《人与法》的期刊,并且和刊物主办单位签订了自负盈亏的承包合同。为了打开销路,田雁宁和几个书商在成都顺成街的一个招待所里会面,听他们大侃了一通书刊发行策略,感觉前途光明。书商们像指挥一场大战役一样,把全国划分为几个大区,杭州的一个书商负责“南方片”,郑州的一个书商负责“北方片”,两个书商开口就包下120万册杂志,这副气派让田雁宁大开眼界。按照最薄的利润计算,如果销出这120万册杂志,田雁宁和他的朋友至少能赚十万块钱———在1984年,这是个天文数字,田雁宁第一次意识到出版市场蕴藏着惊人的黄金。不过这笔巨额收入最后成了泡影,刊物主办单位否决了这次合作,田雁宁只能望钱兴叹。
1987年春天,又有一位书商找上门来,不过他是奔着谭力来的。当时田雁宁和谭力在四川文学界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但田雁宁写的是大巴山乡土小说,在书商看来,显然是谭力的都市题材更有市场潜力。书商问谭力愿不愿意尝试写写通俗小说,开出的稿费是国家规定数额的两倍,条件是故事必须精彩,出了书一定要畅销。谭力答应了,同时向书商推荐了和自己住楼上楼下的田雁宁。两人分头动笔,谭力写一个女明星在都市中堕落,田雁宁则编出一个香港警察与国际贩毒集团斗智斗勇的故事,这就是后来的雪米莉“女字头”系列的第一部《女带家》。20天后,两人都完成了十余万字的书稿,书商翻了一眼就拍板成交,先付给田雁宁和谭力几千元定金,余款待出书时付清,大家连合同都没签,只有口头协议。当天晚上,看完书稿的书商给田雁宁打来电话,兴奋地说这书肯定好卖,可惜短了点儿,“再给你半月时间,能不能扩充到20万字?”书商的声音掩饰不住激动和焦虑:“我马上去北京找书号。”田雁宁也亢奋了,一星期就写出来七八万字,最快的时候一天写了两万字,写完后用挂号信把书稿寄到北京。“那时候没有特快专递,书商等得都急死了。”田雁宁说。
那时候不光没有特快专递,连钞票都还没有百元面额的,田雁宁说自己的书疯狂热卖之后,书商夫妻俩在旅馆里关起门数钱,数到手酸腰痛,“最后拿旅馆的床单把钱包起来,一大包扛回家,别人看见也不知道他们扛的是什么东西。”
田雁宁也就此发达。书商提着一箱钱和《女带家》的样书来田家,向他约下一部作品《女老板》。像电影镜头一样,神秘男子,密码箱,成沓的钞票,私下交易……田雁宁也不数钱,“反正那一箱子估计也就两三万块。”谈完事情,书商说咱们去书店吧,给田老师买点书。俩人就到市区最大的书店去,逛了一圈,田雁宁只买了一套精装十卷本《巴金选集》,书商大叹,说田老师真客气,你就是把整个书店买下来都没问题。1990年这位书商到北京定居,把自己在成都的一套160平米的房子优惠卖给田雁宁,而且只要一半现款,另一半可以用书稿来抵。田雁宁很高兴,终于圆了定居成都的梦想。
和书商打交道能获得这么多好处,也使当时很多认识田雁宁的人大跌眼镜,半是羡慕,半是眼红。有一次四川作协组织青年作家们开会,田雁宁在会场上给谭力结算稿费,随手扔出“两方钱”———当时他们把钞票扎成方块,一万元称“一方”。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个方块引起一阵骚动,观者无不瞠目结舌———“当年我们当地县委书记的月工资才七八十块,成都市区的商品房每平米五六百块。”田雁宁说,“一本书的稿费就能买一套房子。”
4 昔日“雪米莉”,今日田雁宁
昔日的雪米莉如今已风流云散,只有田雁宁还活跃在文坛。
1986年冬天,北京郊区的一家宾馆里,贾平凹给田雁宁看手相和面相,说:“雁宁你儿子屁股上有块烫伤,你四十岁上下能靠写书发财。”田雁宁大骇,前半句居然被初次见面的贾平凹说准了,至于后半句预言,田雁宁心下犯疑,写书也能发财吗?那时他勤奋写作,年收入不过几千元,还做着纯文学的梦。
二十年后,田雁宁说:“主流文坛那时已经肯定我了,纯文学一直是我的梦想。如果我当时坚持写纯文学,一部接一部地写长篇,到现在不会比平凹他们差。”
“我错过了那几年的好机会。”田雁宁这话的意思是,虽然他赶上了通俗小说大行其道的好时光,却也因此与纯文学的火爆失之交臂。
1990年,田雁宁和谭力谈心,说到文学大潮的起落,俩人都意识到,九十年代将会出现纯文学的真正繁荣。“我那时候就构思了《无法悲伤》,想用几个月写出来,可就是没时间。”田雁宁长叹。“雪米莉”供不应求,他和谭力还都开始涉足影视剧领域,大把赚钱,忙得不可开交。等到1993年,陈忠实的《白鹿原》和贾平凹的《废都》纷纷横空出世,田雁宁才慌忙放下手头的“雪米莉”,发足狂追,却已晚矣。1994年,田雁宁终于写完了《无法悲伤》,虽也畅销40万册,但文坛英雄座次已基本排定,“只赶上了高潮退却的时期。”田雁宁把贾平凹送他的《废都》又返送回去,只在书上写了一句“这是一部跨世纪的作品,要靠时间来证明”。
“我对平凹说,你都可以跨世纪了,我还在当代呆着呢。”田雁宁自嘲。
此后几年,“雪米莉”开始淡出书市,田雁宁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影视剧制作上。
■田雁宁口述:“我写雪米莉就是为了写纯文学”
我现在还经常检讨自己,想回去写纯文学,可回不去,这是我最苦恼的事。
写雪米莉当然为了赚钱,那时候纯文学处于艰难阶段,虽然看上去生机勃勃,不像今天这么虚浮,可是大部分作家们日子不好过。我算是比较早富起来的作家,那时我家客厅就有四十平米,到四川来参加作协活动的全国各地的作家们,都要来我家坐坐,好像不来就缺了什么似的。因为好客,我也浪费了不少钱。
本来雪米莉就只打算写两三年,没想到一写就写了十年。人都有弱点,我没有放弃一些东西,也就没有抓住机会。我写雪米莉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再写纯文学,其实有很多重大计划,我直到今天都没完成。
我没觉得我的纯文学创作能力在写雪米莉的过程中有什么磨损,实际上我还没有真正爆发我的激情。我想写几部厚重的作品,很中国的作品。我们这代人,经历了新中国至今的整个过程,是很特殊的一代。
只是我的选择方式有些问题,很无奈。朋友来找我,说你帮我搞个电视剧,我就帮他搞一个,完了又有一个找过来。其实我不喜欢电视剧,我觉得中国的电视剧还在很低的层次上。说句真心话,直到现在还没有一部电视剧是完全由我亲自执笔写的。我把提纲写出来,交给人家写,写完我再修改,就是一部中上等的作品啦。有值得我自己去写的东西吗?
现在雪米莉的书还有盗版,我一直在谋求雪米莉的正式再版,有规模的那种,可能做不到当年的盛况了,但应该对它有个总结吧。我还想做雪米莉的电视剧,现在有金庸剧、琼瑶剧、海岩剧,也该有个雪米莉剧。
我的生活中除了写作,就是读书看报,或者打打牌。当年四川省评选的首届“天府藏书家”,我是第一名。九十年代初,写雪米莉挣了钱,我就开车到处去买书。台湾版的莎士比亚全集,香港版的劳伦斯全集,我都买到了。没有别的爱好,五十多年来我抽过的烟不到一根,喝过的酒不到一斤。
我阅读量很大,而且一直关注畅销书。韩寒、郭敬明这些孩子,每出一本书我都买,还有张悦然、卫慧、棉棉这些人的书我也看。他们的文字我完全理解,有时还很喜欢,比如韩寒的《三重门》,我觉得写得就比他后来的几本还要好。我分析畅销书,也是为自己做某种准备,我虽然已经接近老年了,可是写青春小说也完全可以,甚至玄幻小说也不在话下。
将来的愿望,就是找时间去趟香港。不写雪米莉我也没有失落感,当代作家最缺乏的不是才华,而是勇气。(采写/记者 武云溥 摄影/记者 郭延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