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税收都被资本和权力拿走 强调二次分配是错的
郑永年,著名中国问题专家,现任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大胆、独立、犀利是他的独特标签。近日,郑永年进行了一个行程紧张的北京之行,四天之内,三场讲座。11月21日,郑永年接受了《中国企业家》的采访。
出生于浙江余姚的郑永年,讲话略带乡音,在近一个小时的采访中,郑永年以“十二五”为背景,就经济结构调整、包容性增长、国企定位等问题侃侃而谈。
郑永年直言,“地方政府还是有这种扩张思想的,如果把‘十二五’规划定义为扩张性的那就成了错误的关键词。”
对于“十二五”带来的企业战略变化,郑永年认为,有一竞争力的还是民企,而不是国企,国企是产生不了华为、阿里巴巴的。“十二五”真正要做的话应该给国企一个边界。
“十二五”继续扩张将是悲剧
《中国企业家》:每一个五年规划的开局之年,都是经济扩张的机遇期,但今年以地产调控和加息为背景,宏观政策有趋紧的倾向。您认为是否存在这种纠结?
郑永年:现在的主题是经济结构调整,“十二五”期间,地方政府还是想扩张,从中央的角度来说,发展还是需要的,但是需要高质量的发展,而不是简单地扩张。主要是要科学发展、建设和谐社会,如果一味扩张,虽然发展很快,但社会不稳定。发展模式是有问题的,光是扩张已经毫无意义。
在改革开放初期,经济还很落后的时候,扩张是很重要的。现在对中国来说简单地扩张已经毫无意义了,中国已成为第二大经济体,如何可持续发展,需要调整经济结构模式。如果“十二五”还是扩张的话那是悲剧性的,将会是悲剧性的结果。地方政府还是有这种扩张思想的,如果把“十二五”规划定义为扩张性的那就成了错误的关键词。
《中国企业家》:应如何应对?
郑永年:想法简单明了,那就是怎么执行的问题。就是体制怎么改,对地方政府来说,积极扩张的冲动还是非常厉害的,GDP还是衡量官员的重要指标,如果这样扩张肯定是失败的结果,社会将更糟糕。
强调二次分配是错的
《中国企业家》:您对包容性增长的理解是兼顾到社会各方面吗?
郑永年:为何强调包容性增长,因为中国的增长是一种排斥性的增长,增长越快,社会越不公平,这就是排斥性增长。包容性增长就是高速增长,进而实现全面小康社会,实现橄榄形社会,社会不稳定的话是没有基础的。
包容性增长和排斥性增长是相对的,排斥性增长发展就是发展了,增长是增长,利益是流向少部分人的,大部分人获不到利益;包容性增长是开放性增长,虽然这种增长并不是完全平等的,但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善自己的前途,改善自己的环境,排斥性增长就是大家工作很辛苦,但是挣不了钱,大部分钱都被资方或者政府拿走了,这是排斥性增长。
《中国企业家》:您提到的这种矛盾,应推进哪方面的改革来解决?
郑永年:经济结构调整。现在强调二次分配是错误的,初次分配在中国的经济结构调整中更重要,国有企业越来越大,挤占民企空间,中小企业要大量发展,是解决就业、解决收入分配最有效的一个结构,中国现在的经济结构差的要死,国有企业越来越大,中小企业不发展,国家二次分配的能力没有达到,中央政府的财政收入越来越多,国富民穷,现在提倡返财于民。现在是取之于民,但却没有用之于民,而是用之于少部分人,这当然不行了,国家税收能力越来越高,钱收上来了,被资本和权力拿走了,社会就不稳定了。
初次分配和二次分配都很重要,但是刚强调二次分配是不够的,二次分配政府应当做的根本没有做起来,医疗、教育、社会保障都没有做起来,中央把钱收上来了,责任没收上来,责任要地方政府负担,地方政府钱哪来呢,中央向地方要,地方向老百姓要,教育的产业化,医院产业化,房地产产业化,这都是地方政府要钱的方式,地方政府不仅不投入,反而通过强制性的行政手段将这些产业化,当然社会不稳定了。
七大产业的主体不能是政府
《中国企业家》:“十二五”期间,七大战略性新兴产业将成为重点,您认为其前景如何?新加坡在产业结构升级和调整上有非常成功的经验,中国如何借鉴?
郑永年:中国改革开放都30年了,又有什么产业升级呢?珠三角30年以前用农民工,今天还是用农民工,产业根本没升级,整天讲产业升级也没升级。
新加坡差不多每十年升级一次,中国为什么那么多的外汇储备,就是剥削农民工,就是加工工业,提供廉价的土地和劳动力,所有的外资都是技术型的,国家早期政策对外资有利,外资来了技术没留下,当然有一些影响,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外资来中国主要是为了利用廉价的劳动力和土地,中国不叫制造业而是加工业。
战略新兴产业的主力是中国本土企业,本土企业根本没有太大的国际竞争力,有竞争力的能有几个?有一点竞争力的还是民企,而不是国企,国企是产生不了华为、阿里巴巴的,国企、民企的空间在朱镕基时代还是安排不错的,现在国企大幅扩张,挤占民营企业空间,几大产业口号是提出来了,但是怎样去做,光是政府投入多少钱是不够的,也是不可持续的,企业的行为才能持续。
光有口号性的东西不行,七大产业主体不能是政府。西方的技术创新都是民企在做,哪有国家在做?要搞清主体是谁,政策主体是政府,执行主体是谁要搞清。
“十二五”要明确国企的边界
《中国企业家》:您曾指出两个现象引人注目,“地方央企化”和“民企国企化”,“十二五”期间,这两个现象会愈演愈烈还是逐步得到消除?
郑永年:现在是央企大扩张,地方政府也是为了利益,民企也是为了它的利益,为了政治保护,这样下去的话中国会发生危机的,中国就是国有企业起了主导作用,非国有企业不起作用,失衡了,就发生危机了。
“十二五”真正要做的话应该给国企一个边界,国企有它存在的意义,重要的战略部门,基础设施的建设、调节市场等,现在国企哪里有钱去哪里,挤占民企地位,战略地位就是有钱的地方就有战略地位。朱镕基以前说的抓大,国企要走出去到国际上竞争,国企没能够走出去而是回过头和民企竞争,在国内他们有行政、政治权力,民企肯定乖乖投降,财富越来越集中在国企、中央,权力集中在各个部门,这是怪怪的体制。
《中国企业家》:对于李荣融在国资委的七年您如何评价?王勇上台后应有怎样的使命?
郑永年:我不想对某个人作出评价。国企本身就是这样,体制不改革,哪个人来都会这样做的,不仅是王勇的挑战。把国企比作西方的公共部门是完全错误的,西方的公共部门是属于全体人民的,公用事业是有很多的规定的,国企老总不能自己定工资,国企不能自己分财产,员工工资不能随便定,中国国企不是国家的,是代理人的,是掌权者的,以国家的名义获取自己的利益,中国国企赚钱和百姓什么关系?钱都跑到了代理人那去了,这是国家要想清楚的,定位不清。譬如说,银行向外资开放,不向民间资本开放,这很荒唐,外资可以利用中国国家权力向中国老百姓赚钱,而又不给百姓利益,这是荒唐的。
《中国企业家》:民营企业家在面对“十二五”的机遇和挑战时,您有什么提醒?
郑永年:这是国家政策的原因,90年代比较好,保护私有财产等,2000年以后整个就是倒退,尽管有《物权法》出台,倒不是思想意识大家不接受,法律上好像是平等的,实际上是歧视他们的,缺少资金的企业,政府控制银行不给他们钱,有些民企资金足够,但是政府不给他投资空间,政府又不许民间融资,这是很奇怪的,实际上就是歧视的。
民企是被动的,要和国企挂靠,寻求政治庇护、保护。大狼来了,小狼就跑出去了,环境倒逼,这样下去就会倒退,民企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民企带着资本跑出去了,中国社会以后发展的动力在哪里?
党内民主是政改的切入点
《中国企业家》:现在民间呼吁政治体制改革,中央也提出政治体制改革,但江湖与庙堂之间似乎指向差异甚大。您认为中国理想的政治体制改革目标模式是什么?
郑永年:中国的这个改革,自下而上的压力是需要的,也是足够大,除了少数既得利益,其实很多既得利益也是想改的,因为他们也感到不安全,自下而上的动力是有的,条件也是有的,就是上面没有共识,有可能被某些利益集团挟持了。
《中国企业家》:政治体制改革最理想的切入点在哪里?
郑永年:切入点那就是党内民主,中国现在缺少的就是政治责任制,集体领导但是责任缺位。十七大说的还是不错的,党内民主结合人民民主,党内民主做得好,人民民主也有民主化的动力,就是怎样去做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