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野聊之八 赵明乡之聊“字如其人”

阿乡 聊“字如其人”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日


“字如其人”,其实也是如同“文如其人”一样,仅是说说而已的。这两句话,究竟可信可赖到何等地步,实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因为事实上,字不如其人或人不如其字的例子是比比皆是。


比如说,明朝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允明),他的一篇行草赤壁赋,写得畅如流水,美得可沉鱼、可落雁。在博物馆展出时,一批好字之徒在前面流连而忘返。其中也不乏有各路收藏家,垂涎三尺,妄想把此幅字占为己有,贮以金屋,可以不时拿出来自私欣赏把玩。但祝公的面貌很丑。


至少在方言小说写唐伯虎的“点秋香”和写另一才子周文彬的“王老虎枪亲”里面说起过。可见,字漂亮人不一定漂亮。又比如,宋朝四大书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京)中的蔡,就是水浒里的蔡太师,是当时的奸臣恶相。英雄晁盖等人智劫生辰纲,就是劫他的不义之财。所以,字好,人却不一定就是善良之辈。当然,如今的歌星明星,个个都是帅哥靓妹,漂亮的耀眼,但如要他们签个字,那写出来的字也常常是令人惨而不忍睹。


但尽管如此,古今中外,还是有不少人相信,字与人的性格、内在素质有一定关联。中国上千年的科举制度,说是“学而优则仕”,其实是“字而优则仕”。一个人文才再好,字如果写得不好,洋洋千言的考卷,纵有雄才大略,也是一定被阅卷大人拿去做出恭纸。只有字是非常好的,文章八股也过得去,这才有资格被选去金殿面试,让皇帝老儿看看相貌、谈吐、气质如何,是否可以选做驸马或去做状元榜眼探花。所以过去为官作吏,哪怕小到七品芝麻绿豆,八品等外候补,堂上衙门师爷,路边捉刀代笔,几乎个个都能写一手好字。


不要说文官如此,武将中写一手好字的也大有人在。运则张飞、岳飞,近则左宗棠、曾中堂(国藩),都属有名的书法大家。由于朝中文武都能写好字,也逼得皇帝爷从小就要好好练字。中国历代帝王中,也确实出了几个大书法家。比如宋朝的徽宗赵佶,他写的瘦金书,现在大陆的新华书店里还能找到帖。就算开国皇帝,比如唐太宗,也写得一手好字。唐太宗对字是爱的如痴如狂。他手下的大臣诸遂良根本就是一个书法家。唐太宗做皇帝后,打听到被称为天下第一行书王羲之的《兰亭序》,就藏在王的第七代孙子和尚智永手中。于是太宗就派了一员大臣,乔装打扮,把这本帖从智永那里骗了出来。这本《兰亭序》真迹,太宗说他死后睡在棺材里还要看,所以作了陪葬。如今世上的各种传本,仅是各种摹本。当然,有人也可能说,唐太宗字好是由于出身贵族大地主,他老子李渊可以有钱请老师来教儿子们练字。但贫下中农苦出身的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从小要饭,字也写得不错。我见过他手书的一道作战命令,虽称不上是书法佳品,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难怪能做皇帝。另一个苦出身的人,是太平天国的李秀成。太平天国被称为长毛贼。当初金田村起兵时,他才十二、三岁。也不知他何时何处练的字。到李氏二十多岁兵败,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被曾国藩关在木囚笼里,居然写了几万字的文稿,叙述天国后期的事情。这篇文稿,文革时极有争议,所以原稿部分也被S0印出来。李秀成蹲在木笼里写的字,虽略潦草,但清秀有力,字里行间英豪之气犹存。不亏可被后人演戏称做忠王来歌颂。所以我是相信,字的好坏,大概与人的出身地位、富贵贫贱、或为官或作贼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近代的各人,大部分在字上面也下过功夫。孙中山的字,雍雍大度。与他那伟人的气度大约也一致。中国近代史上,能使国共两党共同推崇,视为革命先驱和国父的,唯此一人。他最有名的“天下为公”四个大字,笔重如山。民国时有一个贪官,东窗事发,被拖去正法。临死之前,他说是当初抬头见总理此四个大字,就听得脑后有钢刀的呼啸之风。于是实在悔不当初。这个贪官其实是良知还未灭。如今中国的贪官污吏们,可能根本就不知有孙中山其人,更不用说知道他写过什么“天下为公”的字了。前不久下台的河北省高级法院院长,在做沧州地委高院院长时,嫌单位给他新买的尼桑车不舒服,非要用35万元公款去租一架奔驰来坐。如今的希望工程春蕾计划,说是三、五百元钱就可帮助一个穷苦小孩上完小学。公款35万元,可供上千个孩子的教育费用,被他拿去垫了屁股。我读到人们日报这段消息后,于是心中也原谅了历史上的许多酷吏。我想,他日我若做个巡抚钦差,碰到这种狗官撞到我的枪口上,一定要从堂上掷下签牌,让衙役当堂割下他的两爿屁股肉,我手书“35万元屁股”一纸,挂到沧州古城门上去,也让百姓见识见识35万之屁股的与众不同之处。


孙中山的学生蒋中正的字,虽不能与他的老师比,但也写得中规中矩。我见过他写给部下母亲祝寿的横条,大约是“淑范母仪”之类的好言祝词,一笔一划,一丝不苟。至于他写的“毋忘在莒”,被广泛地印在各种本子上,刻在圆珠笔杆上,也有印在洗脸洗手的毛巾上,替代“祝君早安”这样的字。甚而至于被刻在筷子上,印在饭碗上,牙刷柄上。所以很多人都见过。这是让人吃饭、睡觉、洗脸、擦牙、出恭都不要忘记失去故国的痛苦。蒋总统的字,虽然端正,但过于拘泥约束。据说他的性格也是如此。前不久有爱泼斯坦纪念抗战的文章,也提起蒋委员长特别注重于一些细节小事。如军人的裤缝有否熨直,白手套有否浆洗等等。并以此来裁断对部下的喜恶。我还听说一则故事,是民国政府迁台后的事情。说是有一位将军治军有功,已被定为晋升。只待总统召见,当面嘉奖后即正式公布。这位将军春风得意,一身戎装,又细心装扮后,便等在候见室。谁知总统正有公务之缠须等片刻,但将军忽有内急之时难熬一分,于是将军便去如厕方便。正当闸门乍开,水急泉涌之际,外面传出“总统有请”。军人乃是有令则行,有禁则止。于是立即嘎然煞住,一溜跑去晋见。偏偏慌忙之中忘了拉上裤链。这后果是可想而知了。非但没有升到官,还遭了一顿臭骂。这位将军百密一疏,回家后越想越懊恼窝囊,于是第二天就辞了官,解甲去经商。蒋总统拘泥于小节的故事很多,不能一一列举。字如其人,于此可见一斑。


至于那位将军,退役后开了个饭馆,生意据说特别兴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于是就有懂风水的人出来评论,说是前门洞开,为兵法大忌,所以此公军中无法再呆,也是理所在然。但于商家而言,开前门乃是招财进宝的气象,所以生意能发。这是风水先生的高论,如今做生意的人不可不听。但我觉得,将军之所以发财,消费者的好奇之心也是一个主要原因。就算是再高贵再矜持的淑女贵妇,也难免会想见识见识老板的传奇裤链而去吃顿饭的。当然,这是后话,也聊远了。


与蒋总统字的严谨风格完全相反,毛主席的字奔放,写得龙飞凤舞。其实毛主席年青时的字一样写得规矩端U}!#有一本书叫《毛泽东的青少年时代》,印有毛主席在长沙师范时写的字,真是字字珠玑。但以后,他开始师习唐朝狂草书圣张旭和怀素的字,字也日渐收放自如。到六十年代他手书的“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辞和满江红词,用笔达到高峰,可谓至臻至美,实属书法中的上品。


蒋毛两人,是近代中国历史上的两位伟人。平心而论,两个人的字都是好字,但风格气势大不同。风格上,蒋严毛放,气势上,两人就显出大的差距。这两个伟人,冤家对头,逐鹿中原几十年。其实当年鹿死谁手尚未定夺之时,如有好事之人把这两个人的字装裱好,并列放在一块,让众人来品评的话,则江山易手,蒋败毛胜的结局早已可以预见。盖蒋公的字,虽然字字端正、笔笔小心,但整篇字来看,结构就有问题,显得呆板。毛的字,并不太注重于每一字每一划的写法,但从整篇来看,疏密有致、结构严谨,可谓一气呵成。这两个人打仗,蒋的战法是步步为营,层层进逼,看来气势汹汹。但毛的对策是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却注重于整个战局之布置。解放战争时,当蒋陶醉于拿下延安庆祝胜利之时,而中原腹地解放军早已占据了各战略要地。以后的战局,蒋军焉得不败。所以从字的气势布局上看,就可知蒋远非毛的对手。但蒋的字毕竟也好,字中也含有帝王之气,所以后来还能偏安于宝岛来遥望大陆而兴叹。象李宗仁李代总统,字就差了一些,虽然他台儿庄打日本人打得漂亮,但以后毕竟在大陆、台湾都无立锥之地,只能跑到美国做了几十年寓公。


当然,毛蒋二人的字,也都有败笔之处。这也反映在这二个伟人都搞不好大陆的经济。四九年蒋总统离开大陆时,物价飞涨,民间怨声载道。七六年毛主席离开人世时,中央声讨四人帮的文件社论称“中国的经济到了崩溃的边缘”。经济这样东西,可能比打仗更难,管得太严,想得太狂,大概都会出毛病。至于如何从伟人的书法中看出些名堂,来总结历史的经验,我有空时还得去请教经济专家励以宁的高足何剑,她一定能给我指点迷津。


最近听说大陆高校很多学生又掀起了学习研究毛泽东思想的热潮,真是一件好事。但我觉得,我们当年读毛选四卷五卷,又进而追踪去读马克思的资本论,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反而越读越糊涂,最后大家都弄得一窍不通。我如果重新学习思想主义,不如潜心从研究主席的书法,进而再去追溯张旭、怀素的狂草,说不定还能悟出些真谛,真正理解对我教育极深的十年文革。这样的研究,可能要比讲教条和讲形而上学的野狐禅来得有用。


当年一帮子和毛主席一起打天下的人物中,字写得好的人很多。其中字写得最好的,要数陈毅。陈老总的字有很厚实的二王(羲之,献之)功底。二王的字,很难学。这是因为二王的字太漂亮。学二王的人,如果自己内心的修养气质不够,写出来的二王体就有媚俗之气。字的媚俗与飘逸,就好比女人檫脂粉一样。同样的脂粉,有人就点妆得恰到好处,有人就装扮得不堪入目。真是多一笔嫌浓,少一抹就淡,虽毫分之差,却可导致西施东施之别。陈老总的字,漂亮、潇洒,却不俗气。他几十年前题的“上海博物馆”几个金字,应该还在上海福州路博物馆门上熠熠发光。陈毅还能做

很好的诗,下一手好围棋。六十年代国人个个都穿规规矩矩的中山装,唯他出访,从来西装领带法兰西帽外加墨镜。他也会挑漂亮老婆,张茜在陈毅外长出访的电影片中出现,全国一片哗然惊叹。陈毅的字,实在如其人。


毛以后的几位领导人,华主席江主席,都写很好的字。华主席练的是唐朝颜正卿的颜体,笔力雄伟甚劲,唯变;/很少。可称为“食颜而不化”。所以由他来坚持“二个凡是”,也不足为奇。最近见到江主席写纪念孔繁森的题辞,个个字写得腰圆体方,笔锋墨润,实在是好字。中国的经济真正开始发展,老百姓口袋里开始有钱。欣赏江主席的字,也能想象和理解出一、二来。


中国的这些政治各人中,也有字写得极差的。一位是当年的付统帅。付统帅的字,毫无章法可循,字体参差大小,笔划歪歪扭扭,结构支离破碎。他最著名的手书“读书、听话”一篇,印在小红书的扉页,当时人们天天见到。他死后,国人有评他面貌的,说他性格乖僻,与人难处,可从面相中看出。其实他的人品,大约从他的字相中也能端详出来。


另一位字写得极差的是当今宰相。相爷的字,全无规矩方圆可言。为人作题,凡十数字,居然没有一个字可以摆得平,放得稳。笔划幼稚笨拙之外,还要扭妮作态如傻大姐上轿。使人看了汗颜。中国历史上所以做过宰相的人,大约也有成百上千,当今相爷的字可排倒数第一,大概没有人会持异议。当然,我这篇聊,一开始就说,字不如其人,世上大有人在,能做到今天的相爷,自然有其另外深刻的道理。但愿相爷的人品,不会象他写的字那样,如春虫虫儿般地扭啊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