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绛谈往事》10月8日全国同步上市

杨绛唯一许可的传记将面世


        本报讯 (记者 田志凌)记者从出版社获悉,钱锺书夫人,作家、翻译家杨绛的传记《听杨绛谈往事》即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并计划于10月8日在全国各大城市同步上市。该书实际上相当于一本杨绛的自述,由吴宓之女吴学昭执笔。

  三联书店方面透露,作者吴学昭与钱锺书、杨绛为通家之好。作者在退休后,常帮杨绛先生办事,有了很多当面交流的机会。书中记录了自杨绛出生至九十八岁的经历,叙述的方式是在大量杨绛口述的一手资料基础上,加入作者自己的所见所闻及搜集的材料综合而成,史料翔实。书稿完成后由杨绛题签并作序。“序”中明确说明:经传主本人认定的传记只此一本。书中并插有珍贵的照片,其中有从未发表过的钱、杨一家不同时期的图片。
请问龙MM,我可以移到阅读版去吗?


龙MM消息真灵通~~
凭啥?都是12:03发贴,我就没抢到沙发?
曾经见过这么一段话:“棣之師嘗謂,錢鍾書心中孫柔嘉必系楊絳無疑,而必語之云:汝卽唐曉芙了。唉,在敵人眼皮底下幹革命,用句京戲詞兒說:忒亦地辛苦了!”
——我最想知道的是唐晓芙究竟是谁。从那本传记里能看到真相吗?哈,我是坏人我怕谁!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先谢过龙MM。
这本书,我是很感兴趣的。期待早日一读。

未必

在我眼里,钱钟书先生笔下的唐晓芙(光是这姓名,就妙不可言,与金庸的“周芷若”可有一比)堪称妙笔,印象中对她的外貌描写不多,与她有关的故事,往往还不及充分展开,就匆匆收笔,但我总感觉她是位绝色女人;孙柔嘉嘛,说她是杨绛,证据何在?想不通。
期待!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奇怪,我对唐晓芙倒是一直兴趣不大,在我看来,唐算不上一个出色的文学人物,按英国小说家福斯特的说法,唐应该归入扁平人物之列(区别于圆型人物)。我们对唐的兴趣,主要还是对钱钟书的兴趣,主题落在八卦上,而不是文学上。《围城》还是塑造了不少生动的人物,唐晓芙大概只能殿后了。

理解

周兄意思我理解——不过我算是个例外,对唐晓芙的兴趣,不是因八卦因素而起——或许,在我眼里,关于唐晓芙,那些来不及或者是作者有意不去展开的故事,反而别有一番朦胧之美。

话说回来,我阅读《围城》,应该至少是在十年之前,那时候对男男女女,凡书有涉及,总惯于加入自己的想象;现在再读,估计心得必然又有所不同。

对孙柔嘉这个人物,周兄如何评价?进一步,周兄认为,《围城》里刻画得力的人物,是谁?
哦,柔嘉,我很喜欢,她身上的精明历练、小市民气和小性子,都塑造得相当成功。柔嘉与鸿渐婚后闹的那些小别扭,尤其出彩。我纳闷的是,怎么没有八卦家去揣测钱钟书与杨绛的关系呢,他俩当时在上海,也大致是这样生活的。
另外,李梅亭、高松年等人,也差不多画圆了。哦,还有那位苏小姐。

绝!!绝!!

苏小姐?鲍小姐?“熟食铺子”?

李梅亭、高松年,这俩人物,绝了,周兄记忆力超群,佩服。周兄似乎在一个文章中提到过《围城》一段话,关于吃葡萄的,写得非常有意思,现在提到这两位人物,我忆起《围城》里的一段描写:

……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是位老科学家。这“老”字的位置非常为难,可以形容科学,也可以形容科学家。不幸的是,科学家跟科学不大相同;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而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将来国语文法发展完备,终有一天可以明白地分开“老的科学家”和“老科学的家”,或者说“科学老家”和“老科学家”。现在还早得很呢,不妨笼统称呼。高校长肥而结实的脸像没发酵的黄面粉馒头,“馋嘴的时间”(EdaxVetustas)咬也咬不动他,一条牙齿印或皱纹都没有。假使一个犯校规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高校长只要她向自己求情认错,也许会不尽本于教育精神地从宽处分。这证明这位科学家还不老……


这么一撩拨,心里痒痒,恨不得手边有本《围城》,展卷来读。

[ 本帖最后由 笑笑书 于 2008-9-30 20:45 编辑 ]

五体投地

我之前说钱先生对唐小姐的外貌未加描写,还记错了,试看:

“唐小姐妩媚端正的圆脸,有两个浅酒涡。天生着一般女人要花钱费时、调脂和粉来仿造的好脸色,新鲜得使人见了忘掉口渴而又觉嘴馋,仿佛是好水果。她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讲的大话,大而无当。古典学者看她说笑时露出的好牙齿,会诧异为什么古今中外诗人,都甘心变成女人头插的钗,腰束的带,身体睡的席,甚至脚下践踏的鞋,可是从没想到化作她的牙刷。她头发没烫,眉毛不镊,口红也没有擦,似乎安心遵守天生的限止,不要弥补造化的缺陷。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

除了钱先生,这文字,谁写得出来!!
我是看到过八卦的,《围城》之后,钱鐘书又写过小说,好像杨绛看到后极不满意,一把火烧了,从此钱先生只好不再写了。——这是八卦,原文我一时没找到。
不要对着偶的头像看啦,看晕了本人概不负责滴~~

注意钱先生透过小说对唐晓芙的评价

“……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唉,除了叹服,实在不能再说什么了。
吴宓之女吴学昭整理的《吴宓日记》,其可信度颇有争议。此部杨绛女士的传记的说法是“在大量杨绛口述的一手资料基础上,加入作者自己的所见所闻及搜集的材料综合而成”,也是预留余地的。
由家人、熟人整理的日记、传记,须审慎阅读之。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总而言之,唐小姐是摩登文明社会里那桩罕物——一个真正的女孩子。有许多都市女孩子已经是装模做样的早熟女人,算不得孩子;有许多女孩子只是浑沌痴顽的无性别孩子,还说不上女人。 ”
--即使放到现在这个社会,这样的女孩子也是桩罕物呢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封面、目录、前言、后记




目录
序(杨绛)
1 北京女孩
2 阿季回南
3 启明小鬼
4 振华女生
5 东吴高材生
6 清华借读生到研究生
7 留学牛津
8 在巴黎
9 振华分校校长
10 酷哉此别离
11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12 妻子·情人·朋友
13 重返母校清华
14 我是一个零
15 体味人生
16 我仍是一个零
17 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18 剩了我一个
19 “逃——逃——逃——”
后记




前言

        我不值得传记作者为我立传,但我也不能阻止别人写我的传记。不相识、不相知的人如有意写我的传,尽管对我的生平一无所知,只要凑足资料,能找到出版社,就能出书。不过,并没有几个人为我写传。这本用“听杨绛谈往事”命题的传记,是征得我同意而写的。
        
        作者吴学昭是我的好友。她笃实忠厚,聪明正直,又待人真挚,常为了过于老实而吃亏。她富有阅历,干练有才,但她不自私,满肚子合己为人的侠义精神,颇有堂吉诃德的傻气。不过她究竟不是疯子,非但不荒谬,还富有理智,凡事务求踏实而且确凿有据,所以她只是傻得可敬可爱而已。
    
        她要求为我写传,我觉得十分荣幸。有她为我写传,胡说乱道之辈就有所避忌了,所以我一口答应。她因此要知道我的往事。我乐于和一个知心好友一起重温往事,体味旧情,所以有问必答。我的生平十分平常,如果她的传读来淡而无味,只怪我这人是芸芸众生之一,没有任何奇异伟大的事迹可记。我感激她愿为一个平常人写一篇平常的传。
    
        不过我还活着呢。我身后的事,她没法儿问我了,怎么办?我想不要紧,写到九十八岁还忠实,以后的事也不会走样。为我写的传并没有几篇,我去世后也许会增加几篇,但征得我同意而写的传记,只此一篇。是为序。

        杨绛
  二○○八年六月八日





后记

        尽管由于父辈的交往和情谊,我被钱锺书先生称为“世妹”,杨绛先生唤我“师妹”;然而在我心中,一直是把他们当做长辈敬重和对待的,admire in distance,虽然倾慕,从不打扰。两位先生和钱瑗的许多故事,我最初都是从杨先生最小的妹妹杨必那儿听说的。
    
        杨必姐抗战期间在上海工部局女中就读,与我大姐学淑同班。那时我们家住公共租界康脑脱路,离学校不远,杨必姐放学后常上我家和学淑姐一起做功课。她思维敏捷,悟性特强,又善于表述,无论多复杂的问题,都能三言两语说得清清楚楚。学淑姐说跟杨必一块儿做功课真叫开窍。她是转学生,在杨必的帮助下很快适应了新的学校生活。
    
        杨必姐皮肤白皙,黑发浓密,眉毛弯弯,眼角稍稍朝上,眼里总是带点儿嘲讽似的盈盈笑意。她可是位天生的演员,言语生动,表情丰富,观察细微,模仿起人来,惟妙惟肖。有时模仿一些公众人物让我们猜,往往一猜就中,不是大家会猜,她实在太能抓住人的特点了。她在学校是优秀生,受到各科老师的喜爱,被同学们称做“梁宝宝”、“孙宝宝”、“郭宝宝”(指某先生的宝贝),……可她表演起她们教课和训斥学生来,一点不含糊,笑得我们一个个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我母亲也很喜欢杨必姐,每次放学来家,总要拉拉手,“肚皮饿了哦?吃点点心,再做功课”。说着端出汤汁鲜美的馄饨、香喷喷的蟹壳黄或旁的点心。家里每有什么好吃的,也总要给杨必留着。我们说“妈妈偏心”,母亲却说:“杨必妈妈不在了,你们说我该不该宝贝她?”我们答“该”。不过我知道她有非常宝贝她的爸爸和姐姐们。
    
        奇怪,我从未去过杨必姐家,对她家人的印象竟是活灵活现的;而我们家的情况,她家似乎也相当了解:从我父亲抗战时期的日记看,我们家有些事情,包括学淑姐中学毕业、北上燕京大学等等,最早给远在昆明西南联大的父亲传递信息的,竟是钱锺书先生!这些信息当也来自联络两家的杨必姐。
    
        1946年秋,我们家由上海迁回北平,与留在上海工作的杨必姐渐渐失去联系,但我从未忘记过她。
    
        多年以后,在北京初次见到杨绛先生,不知是否由于杨必姐的缘故,言谈之间,很感亲切,似乎相识已久。
    
        杨绛先生的创作和翻译作品:我读的不少,有的读过不止一遍,关于作者的故事也听说许多,我曾自以为对作者比较了解,待相处日久,才发现杨绛先生本身就是一部书,一部历尽沧桑的人生大书,我的阅读和了解不过刚刚开始。她那充满智慧的谈话,幽默风趣的说笑,卓然独立的思考,深邃锐利的眼光,沉稳细致的处事,令我惊叹不已。
    
        我离开工作岗位以后,有时间帮助杨先生打打杂儿;交流的机会多了,彼此也更熟了。每与杨先生当面交谈,或接听她的电话,或处理她交办的事,我总不忘忠实记下她的所思所言、所感所叹,作为我的“读”杨笔记,细细咀嚼,慢慢回味。经年累月,竟也记了许多本小册,每每翻阅,都深感获益良多,意味无穷。
    
        杨先生近年闭门谢客,自称“龟蛰泥中”,很少外出,也不上网,每天只在家读书写字;但对外界一点儿不隔膜。我们偶谈一些新发生的事件,她都情况了然、判断准确。她的信息丰富、料事如神,往往使我感到吃惊。
    
        她有一颗博大的心,世事全在胸中,与大众同悲喜。
    
        2003年,“非典”肆虐的那个春天,杨先生每天准时坐在电视机前,收听那位面无表情的卫生部发言人发布“非典”和“非典”疑似病例的最新数字,心情沉重。几年过去,人们对“非典”已不再关心甚至淡忘的时候,杨先生始终清晰记得那些为抗击“非典”、保护人民健康而献出了生命的白衣天使:叶欣、李晓红、邓练贤、段力军、丁秀兰、王晶……并为他们的家人难过。还有众多感染“非典”的医务人员,后遗症严重影响到他们的健康和生活,杨先生也一直挂在心上,直到听说卫生部2006年4月出台了一项“非典”后遗症人员医疗费用报销办法,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政府为抗击“非典”有功人员颁奖,杨先生立刻想到了勇敢冲破封锁、第一个向世界公众和卫生组织警示“非典”在中国肆虐的蒋彦永大夫,他没有获奖,反而得咎,但在人们心里,他是免于使灾难更大发生的一个真正的英雄。
    
        听说邹承鲁院士去世,杨先生叹息:又一位说真话的人走了。她非常伤心,因为邹夫人李林和她的父母都是杨家的好友。
    
        邹先生曾痛心地计算过,他从1951年回国到1978年,二十七年中能够做工作的时间不到十年。三分之二的时间被花在政治运动上了,即使不搞运动的三分之一时间也难以工作,因为不断要开会! 钱锺书、杨绛先生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杨先生关心人,人们也喜爱她。她的fans很多,世界各地的读者来信不断。2005年岁尾,杨先生小恙住院一周,医护人员对她关怀备至,出院时依依不合,直送她下楼登车。有位年轻大夫送给她一棵圣诞树,接上电源,能闪烁出五彩缤纷的光亮。此后每年圣诞,杨先生都会请阿姨把圣诞树搬出来通电,我知道她不只是欣赏它漂亮的闪光华彩,也想念协和医院那些可爱的小友。
    
        圆圆和钱先生走后,每逢他们的忌日,我都过去陪陪杨先生,怕她伤心;听她说说“我们仨”的故事,话话家常。
    
        与杨先生相处越久,越感受她的人格魅力,也越钦佩她的为人。我每回翻阅自己的“读”杨笔记,都有说不出的感动,觉得那许多珍贵的史料、动人的故事该与所有喜爱杨绛作品的读者共同分享;我萌发了以听杨绛先生谈往事的方式为她写一部传记的想法,并且不揣冒昧地跟杨先生说了。我自忖文笔欠佳,杨先生未必同意,没想到杨先生一口答应,大力支持,有问必答。
    
        两年里,我挖空心思、刨根究底地问,杨先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答,有时口头,有时笔答,不厌其烦。书稿完成后,杨先生给审阅修改;出版前,又亲为作序、题签。读者读罢此书如还喜欢,那实在是因为杨先生倾注了心血。
    
        本书出版之日,临近钱锺书先生忌日,谨以此书献给钱先生在天之灵,纪念钱先生去世十周年。本书虽然主要写杨绛先生,但实际上钱杨是不可分的。

        吴学昭    
        二○○八年八月三日
    

[ 本帖最后由 他乡遇古人 于 2008-10-9 03:0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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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动

读过杨绛先生的序,眼里竟有了泪。

听杨绛谈往事 (节选)

【首发】
三联书店即将推出的《听杨绛谈往事》,记录了杨绛自出生至98岁的经历。作者吴学昭,吴宓之女,与钱锺书、杨绛一家有通家之好。作者以听杨绛讲往事的方式,写成了这部著作,成书后,复经杨绛手订。故名为传记,或可以杨绛回忆录视之。经吴学昭女士授权,本报先行选取数节,以飨读者,并借以聊表对辞世十周年的钱锺书先生的缅怀之意。

杨绛近影 三联书店供图



1934年4月,钱锺书从上海到北平探望杨绛,两人在北平郊游时留影 三联书店供图



我不值得传记作者为我立传,但我也不能阻止别人写我的传记。不相识、不相知的人如有意写我的传,尽管对我的生平一无所知,只要凑足资料,能找到出版社,就能出书。不过,并没有几个人为我写传。这本用“听杨绛谈往事”命题的传记,是征得我同意而写的。

作者吴学昭是我的好友。她要求为我写传,我觉得十分荣幸。有她为我写传,胡说乱道之辈就有所避忌了,所以我一口答应。她因此要知道我的往事。我乐于和一个知心好友一起重温往事,体味旧情,所以有问必答。我的生平十分平常,如果她的传读来淡而无味,只怪我这人是芸芸众生之一,没有任何奇异伟大的事迹可记。我感激她愿为一个平常人写一篇平常的传。

杨绛
2008年6月8日



恋爱
我曾问杨先生:“您和钱锺书先生从认识到相爱,时间那么短,可算是一见倾心或一见钟情吧。”

杨先生答说:“人世间也许有一见倾心的事,但我无此经历。

“1932年3月在清华古月堂门口,我们第一次见面,觉得他眉宇间‘蔚然而深秀’,瘦瘦的,书生模样。孙令衔告诉我,他表兄(钱锺书)已与叶恭绰的女儿叶崇范订婚。

“叶小姐是启明学生,是我的先后同学。我常听到大姐寿康和后来又回启明上学的三姐闰康谈起她的淘气。姐姐们说,这位叶小姐皮肤不白,相貌不错,生性很大胆淘气;食量大,半打奶油蛋糕她一顿吃完,半打花旗橙子,她也一顿吃光。所以绰号‘饭桶’(‘崇范’二字倒过来)。

“我第一次见到钱锺书时,就想到了这位淘气的‘饭桶’,觉得和眼前这个穿一件青布大褂,一双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镜的书生是不合适的。当时只闪过这个念头而已。”

“您们初次见面后,怎么互相联系的呢?”我问。

“钱锺书见我后,曾写信给我,约在工字厅见面,想和我谈谈。他带我进客厅坐在一张大桌子边角上,斜对面。他要说清一个事实,孙令衔所说不实,他并未订婚。孙令衔和我一同走回燕京的路上,告诉我说:他告诉表兄,我是费孝通的女朋友。所以我说我也并非费孝通的女朋友。他说起身体不好,常失眠。我介绍他读Out witting Our Nerves,我没有书,只介绍了作者和书名。后来他说他借到了,读了。他介绍我读Henri Bergson的Time and Free Will。”

“您俩都是无锡人,用家乡话交谈?”我又问。“大约讲国语,不讲无锡话,没那么亲密。“我们只是互相介绍书,通信用英文。那时清华园内有邮筒,信投入邮筒,立刻送入宿舍,通信极便。他的信很勤,越写越勤,一天一封。钱锺书曾和我说他‘志气不大,只想贡献一生,做做学问’。我觉得这点和我的志趣还比较相投,我虽学了四年政治,并无救世济民之大志。他也常到古月堂约我出去散步。我不走荷塘小路,太窄,只宜亲密的情侣。我们经常到气象台去。气象台宽宽的石阶,可以坐着闲聊。后来有一学生放气球测试气象,因电线杆上的电线坏了,气球的线碰上电线破损处,不幸触电身亡。死人躺在那儿,我们害怕,就不再去气象台;以后也走上荷塘的小道了,两人也开始像情侣了。有时我和恩钿、袁震散步回屋,我就知道屋里桌上准有封信在等我,我觉得自己好像是爱上他了。……

“学期终了,锺书要我留校补习一两个月,考入清华研究院,两人就可再同学一年。他放假就回家了。他走了,我很难受,难受了好多时。冷静下来,觉得不好,这是fall in love了。认识才短短几个月,岂不太造次呢?”

阿季(杨绛)在清华借读时,周末常进城去看小时候的好友孙燕华。燕华是叶恭绰夫人最宠爱的内侄女,燕华熟知叶家说钱锺书的种种坏话:狂妄、骄傲等等,都搬给阿季听。阿季听足钱锺书的坏话,都是对她泼冷水。虽然她心上并不认为钱锺书真像他们说的那么糟,不过她没有他那么热切,更没有他的急切,她还不想结婚呢。所以,钱锺书要求订婚,阿季写信说:不能接受他的要求。暑假报考清华研究院她还不够格,得加紧准备,留待下年。阿季说的也是实情,清华本科四年的文学课,一两个月怎补得上?她得补上了再投考。

阿季回苏州了。由于注射防疫针过敏,引发荨麻疹,开始还不厉害,打完第三针,就发得很凶;从头皮到脚趾,浑身都是大大小小的“风疹块”,有时眼睛肿得张不开,有时嘴唇肿成猪八戒。过敏反应不算大病,但很顽强,很困扰人。钱锺书一心想和阿季同学一年,不赞成她本年放弃投考清华大学研究院;阿季无暇申辩,就不理他。

钱锺书以为阿季从此不理他了,大伤心,作了许多伤心的诗。他曾用“辛酸一把泪千行”形容此时自己的伤心。《壬申年秋杪杂诗》中,多半是他的伤心诗。1994年钱先生自定诗集时,《壬申年秋杪杂诗》没被收入。现将《杂诗》的序及其中伤心诗若干首抄录如下,或许有助于了解和体会年轻的钱锺书此时的心情。

序曰:远道栖迟,深秋寥落;然据梧,悲哉为气;抚序增喟,即事漫与;略不诠次,随得随书,聊致言叹不足之意;欧阳子曰:“此秋声也!”
    著甚来由又黯然?灯昏茶冷绪相牵;
    春阳歌曲秋声赋,光景无多复一年。
    海客谈瀛路渺漫,罡风弱水到应难;
    巫山已似神山远,青鸟辛勤枉探看。
    颜色依稀寤寐通,久伤沟水各西东;
    屋梁落月犹惊起,见纵分明梦总空。
    良宵苦被睡相谩,猎猎风声恻恻寒;
    如此星辰如此月,与谁指点与谁看!
    困人节气奈何天,泥煞衾函梦不圆;
    苦雨泼寒宵似水,百虫声里怯孤眠。
    峥嵘万象付雕搜,呕出心肝方教休;
    春有春愁秋有病,等闲白了少年头。


“钱先生当时这样伤心,您就一点无动于衷吗?”我又问杨先生。“我虽然不写信,还是很想念的。蒋恩钿知钱锺书伤心,劝他再给我写信。他写得很诚恳,我很感动,就又和他通信了。”




妻子·情人·朋友
光复以后,锺书的新篇旧作,也陆续结集出版。锺书的第一个集子《写在人生边上》,由上海开明书店1941年出版,当时锺书“远客内地,由杨绛女士在上海收拾、挑选、编定这几篇散文,成为一集”。书稿付印前,他在赠书页上郑重写下“赠予季康”。

短篇小说集《人·兽·鬼》,是锺书于抗战胜利后出版的第一个集子,由上海开明书店1946年4月初版。“假使这部稿子没有遗失或烧毁”,那是因为“此书稿本曾由杨绛女士在兵火仓皇中录副,分藏两处”,锺书如此说明。他这次没有在《人·兽·鬼》赠书页上写点什么,不过该书出版后,在两人“仝存”的样书上,锺书写有一句既浪漫又体己的话:
To C.K.Y.
An almost impossible combination of 3 in compatible things: wife, mistress,& friend.
C.S.C.
赠予 杨季康
绝无仅有的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钱锺书

钱先生以妻子、情人、朋友似不相容的三者统一来形容和赞赏杨先生,真是无上完美,别开生面,妙不可言!

杨先生摆摆手,说:“谈不上什么赞赏,可算是来自实际生活的一种切身体会吧。锺书称我妻子、情人、朋友,绝无仅有的三者统一体;我认为三者应该是统一的。夫妻该是终身的朋友,夫妻间最重要的是朋友关系,即使不是知心的朋友,至少也该是能做伴侣的朋友或互相尊重的伴侣。情人而非朋友的关系是不能持久的。夫妻而不够朋友,只好分手。”

杨先生又说:“锺书和我都以为‘五伦’——中国以前的人伦关系: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中,朋友非常重要。其他四伦如能复为朋友,交心而知己,关系定会非常融洽、和谐。我们俩就是夫妇兼朋友。”杨先生又说:“我已不记得哪位英国传记作家写他的美满婚姻,很实际,很低调。他写道:1.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2.我娶了她几十年来,从未后悔娶她;3.也从未想要娶别的女人。我把这段话读给锺书听,他说:‘我和他一样。’我说:‘我也一样。’”




翻译毛选
锺书在清华只教了一年书。1950年仲夏,乔冠华来清华找他翻译毛泽东选集,要借调。

1950年8月,钱锺书奉调进城,到zhonggong中央毛泽东选集英译委员会参加翻译毛选。委员会主任是清华1924年毕业的徐永火英,后在斯坦福大学学习经济。留美工作二十多年,担任过美共中国局书记,1945年联合国成立大会期间,曾协助董必武老率领的zhonggong代表团工作,1947年奉调回国。

毛选英译委员会办公处设在北京西城堂子胡同。锺书就住在城里,每周末回清华指导他所负责的研究生,直到他们毕业。

毛选英译委员会同毛选出版委员会几乎是同期成立。1949年12月至1950年2月毛泽东访问苏联期间,斯大林向他建议,编辑“毛泽东文选”,“以帮助人们了解中国革命的经验”。1950年5月,zhonggong中央政治局决定成立《毛泽东选集》出版委员会,在毛泽东主持下开始编辑中文版毛选(前三卷分别于1951年10月、1952年4月、1953年4月出版,第四卷于1960年出版)。

徐永火英于1950年5月出任毛选英译委员会主任。1951年7月,毛选英译委员会改称毛选英译室,1953年底前三卷任务完成后撤销。开始参加英文翻译的有金岳霖、钱锺书、郑儒箴、王佐良等许多人,还有史沫特莱、爱泼斯坦、爱德勒等一批外国专家,一年以后只留下钱锺书和几个年轻助手了。

徐永火英很器重老学长、哲学家金岳霖,《实践论》、《矛盾论》翻译中遇到重大疑难,往往请他定夺。金岳霖有次碰到一句成语“吃一堑,长一智”,不知怎么翻译是好,便请教钱锺书。锺书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
    A fall into pit,
    A gain in your wit.

对仗工整,押韵也很巧妙;形音义俱备,令人叫绝。金岳霖自愧不如,大家无不佩服。

锺书当初被推荐翻译毛泽东选集的消息刚一传出,一位住在城里的老相识,清华校庆时过门不入,现在却马上雇了人力车专程来祝贺了。锺书惶恐地对杨绛说:“他以为我要做‘南书房行走’了。这件事不是好做的,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件事确实不那么好做,原因之一是毛泽东选集的英文翻译与中文原文的编辑在同步进行;原文在编定过程中不断修改,英译也不得不跟着变动。往往是一篇已经定下来的译稿反复地动个不停,另外自然也有认识不一致的原因。例如,陈毅曾一度主张死翻,原文“打打停停”译作“fight fight,stop stop”;后又觉得不好,全部重译。经常返工,译完了,推翻,重译;再推翻,再重译。杨绛笑把他们的翻译比作荷马《奥德赛》女主角为公公织的布,织了拆,拆了又织。

好在锺书最顺从,否了就改,他从无主见,完全被动,只好比作一架工具。不过,他工作还是很认真的。一次,在翻译中发现有段文字说孙悟空钻进庞然大物牛魔王肚里去了,觉得不对。他很喜欢《西游记》,看过多少遍,内容是读得烂熟的。他坚持说“孙猴儿从来未钻入牛魔王腹中”。徐永火英请示上级,胡乔木从全国各地调来各种版本的《西游记》查看。钱锺书没有错。孙猴儿是变成小虫,被铁扇公主吞进肚里的;铁扇公主也不能说是“庞然大物”。毛主席得把原文修改两句。锺书虽然没有错,但也够“狂”的。胡乔木有一次不点名地批评他“服装守旧”,那时一般人的着装已改为中山式制服,只他仍穿长袍。

锺书效率高,做事快,别人一天的活儿他半天就干完了,甚至两个小时就干完了;省下来的时间,就自己偷空看书,好不快活!锺书以为毛选英译委员会的最大好处是人少会少,搞运动也没有声势,有时间读书。

徐永火英很欣赏锺书very efficient,又因他中英文俱佳,也熟悉意识形态的种种理论,在审定译稿时,要他与外国专家据理力争。外国专家文化背景不同,又不通汉文,有时坚持己见,很难对付。锺书善辩,往往旁征博引中西经典、古今妙喻,发微阐幽,一语中的。当然偶尔也有争得面红耳赤的情况。锺书自有他的委屈,他对徐永火英说:“我不辩,你怪我;我辩,你又怪我。”“辩的太凶,不行;不凶,也不行。以后只有别多说话了。”年长他八岁的徐永火英听了只有笑笑。

锺书效率高,也缘于他工作有计划,先干什么,后干什么,怎么干,井井有条。他不仅自己这么做,还经常提醒忙碌的领导首要做什么,并为他周到做好一切准备。所以徐永火英笑说锺书是自己的office wife。最后,两人由于合作愉快,由上下级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杨绛与徐永火英夫人张淑义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徐永火英“文革”中去世后,两家还保持友好往来。

钱锺书在清华指导的研究生黄雨石(在校名黄爱),毕业后也来到毛选英译委员会工作,给老师打打下手。据黄雨石回忆:“钱先生不看电影不看戏,似乎除了读书,没有其他爱好或任何消遣的玩艺儿。中南海的宴会请帖,他从来未去参加。他总把时间腾出来用在读书上,从不肯轻易浪费一点点。“在翻译毛选的三年中,钱先生晚饭后常和我们几个年轻人上街,逛旧书店。解放初期,北京到处有旧书店,两三间屋子各式各样的线装书摆得满满当当。走进一家书店,钱先生说:‘雨石,你在这儿如能找到一本书我没读过,我就不算你的老师。’我们出于好奇,便在店里专找那种从没听说过的冷僻书问他看过没有,他立刻说出此书哪朝哪代何人所作,书中讲些什么内容。屡试不爽,从来没错过。”



“洗澡”
杨绛在清华教课,较长时间未到系里开会学习,有点心虚。钱锺书借调进城后,她不去开会,情况更加隔膜。听说思想改造时有人提出,杨季康怎么不来开会?杨绛说:“因是‘兼任’,怕没资格。”既然要她去,她就每会必到。随众学习周总理报告,到北大、北师大去看大字报,以后又旁听各系所做示范报告、各系“洗澡”者检讨。陈岱孙、费孝通做了全校性的“示范报告”,杨绛没听。袁震告诉她,费孝通检讨他“向上爬”的思想最初是“因为他的女朋友看不起他”。

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首先从京津教育界开始。

对杨绛和她的绝大多数同事来说,都是第一次经受这样的运动,因此印象特别深刻。思想改造,最初的称谓是“脱裤子,割尾巴”。知识分子的耳朵娇嫩,听不惯“脱裤子”,于是改称“洗澡”,相当于西方所谓“洗脑筋”。

“洗澡”按职位分大盆、中盆、小盆;职位高的,参加的人当然也多。在清华,讲师以上都得“洗澡”,一般教职员只帮助“洗澡”,自己不洗。

经过“洗澡”,杨绛才弄明白什么是“背靠背,面对面”:背着洗澡者搜集他的问题材料;当面批判他的错误,评价他洗的澡。说是“批评与自我批评”,而态度的对立,口气的严厉,分析的上纲上线,却是够吓人的。洗澡者只要没有检讨到人们背后所凑的那些问题,便过不了关,还得再洗。

最普遍的“罪”或错,是对抗美援朝的“亲美、崇美、恐美”思想。人人都是“向上爬”或“混饭吃”。杨绛显然不够“向上爬”,因为请她担任专任教授,她不肯。她也不是“混饭吃”,因为兼任教授工资少得吃不饱,而且她从不推辞教课,让教什么教什么,教得还特认真。所以只好说说“无主人翁思想”,“只想做做贤妻良母”等等。

洗澡前有人“帮助”,杨先生对此记忆犹新:“来‘帮助’我的二人,一人显然友好,想暗示我的问题所在,一人显然怀敌意。他问我所写剧作的题目,我说出了《游戏人间》剧目。那晚锺书适回家,见那人赶快记下题目,就知不妙。我也觉得态度可怕。第二天该我做检讨,我站起来说,我有‘过关思想’,当再好好挖挖再做。”

运动期间,为了避嫌疑,要好朋友也不便往来。杨业治在人丛中走过杨绛旁边,自说自话般念叨“Animal Farm”,连说两遍,杨绛已心里有数了,这就是她的“底”。她在课堂上介绍英国当代小说时,讲过 Animal Farm是一部反动小说。检讨中杨绛做了说明,“洗澡”顺利通过;专管“洗澡”的全校学习领导小组还公布为“做得好的”检讨。潘光旦太太听说,表示祝贺。潘先生是校务委员,已检讨三次,尚未通过,潘太太正着急呢。他们是忠厚长者,热情好客,常常做了好菜,请客吃饭。有一对常去吃饭的夫妇,运动中却说这是一种资产阶级的拉拢。潘太太说:“杨季康,侬晓得格,屋里有点好小菜统统拿出来待客,潘先生回家不过吃碗蛋炒饭。冤枉?”她觉得委屈。杨绛虽已“触及灵魂”,有些事自己也没有想通:一些平时看来挺有理性的人,怎么运动一来,就跟通了电的机器人似的,用同一腔调说些同样非理性的话。这是改造好了吗?

听说杨绛的检讨受到表扬,保康姐特地过来和她握手祝贺,并邀她晚上同去大礼堂开大会。清华的“三反”运动,此时已进入肃清资产阶级腐朽思想阶段,绝大多数教师已检讨完毕,只有很少数人因为检讨不够深刻,还在继续反省。当晚的大会主要由学生控诉教师们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对学生的深重毒害。参加大会的除了师生员工还有家属,大礼堂楼上楼下挤满了人。

大同小异的控诉内容,听得保康姐直打盹儿,终于打起鼾来。忽然有个杨绛从没见过的女孩登台控诉。她不是杨绛班上的学生,可是她咬牙切齿、挥手顿足地控诉杨绛说:

“杨季康先生上课不讲工人,专谈恋爱。

“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恋爱应当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杨季康先生教导我们,见了情人,应当脸发白,腿发软。

“杨季康先生甚至于教导我们,结了婚的女人也应当谈恋爱。”


听众都很气愤,这简直太不像话了!保康姐戛然停止打鼾,睁大了眼睛。主持大会的费孝通料想杨绛不可能这么说,递了张纸条给女孩,请她简短点。女孩正在兴头上,索性略去旁的教师不提,更加慷慨激昂、无比愤恨,专门控诉杨绛。这番控诉的确非常动听,可是杨绛却被编派得简直不堪了。天哪,原来想搞臭谁,断章取义、无中生有可如此肆无忌惮!杨绛那天在系里的检讨,一字未提“谈恋爱”,怎么没人质问,一致通过了呢?多么冤枉啊!她哪有机会在同样场合澄清事实、说明真相呢!她感到众人的目光都在搜索这个“专谈恋爱”的教师。旁边坐着的保康姐已不知去向。

散场了,群众拥挤着走出礼堂大门,杨绛周围却出现一圈空白,腐朽的资产阶级思想看来比瘟疫更令人害怕。杨绛听到空白之外的纷纷议论,声调里带着鄙夷。有女的慨叹:“唉,还不如我们无才无能的呢!”

忽然外文系主任吴达元走近前来,悄悄问杨绛:“你真的说了那种话吗?”“你想吧,我会吗?”杨绛答道。

吴先生立即说:“我想你不会。”

杨绛很感激系主任的理解,但还是谨慎地离他远些,免得连累他。她默默地独自一人回家。

锺书在城里,并不知道清华发生的一切,也许是灵犀相通吧,他特地打来电话问杨绛:大会开得怎么样?电话装在保康姐家那边,杨绛只能含糊其辞,不便细说。

阿瑗在城里住校,女佣已经熟睡,如果杨绛是个感情脆弱的女人,经过此番控诉,哪还有脸见人?只有关门上吊了。可她“只是火气旺盛,像个鼓鼓的皮球,没法按下个凹处来承受这份侮辱”。既然问心无愧,也就不怕冤屈。她看一会儿书就睡觉。明早起来,特意打扮得喜盈盈的,拎个菜篮专到校内菜市人最多的地方去转悠,看看不敢搭理她的人怎么避她。有人及早转身,有人假装没看见,也有人照常招呼,还和她说笑。

锺书在城里早已经“洗澡”完毕,单位小,人少势弱,远不如清华的运动声势浩大。学生们要求钱先生回校洗中盆澡。杨绛忙进城替他请假二星期,徐永火英很爽气,一口答应,还用自己的车,亲自把他们两人送回清华。

锺书和杨绛很认真地把大中小盆洗澡观摩个遍。锺书洗了个中盆,一次通过,他就回城里工作了。至于组织清理,钱杨解放前从未加入任何党派,也不参加政治活动,杨绛代锺书把需要交代的问题,情况一一说清,“忠诚老实运动”也顺利通过。于是有一个星期日,两人随着同校老师排队走到一位党员同事跟前,她当时是党代表,也学老解放区来的干部那样,大衣不穿而是披着,轮流和大家逐一握手,边说“党信任你”。

杨绛松了一口气,心里问自己:我们洗干净了吗?她始终认为,人是有灵性、有良知的动物。人生一世,无非是认识自己,洗炼自己。人需要改造自己,但必须自觉自愿。



《干校六记》
我又请杨先生谈谈《干校六记》创作的经过。

杨先生说:“干校回来,我很感慨,想记下点干校的事。《干校六记》是从干校回来八年后才写的,是读了《浮生六记》才决心写的。我的题目和六记都照《浮生六记》的样。我是费了好大一番心思写成的,自信这部《六记》,超出我以前的作品,所以,我动笔前告诉锺书,我要写一篇《干校六记》,他泼冷水说:‘写什么《六记》!’他说没用,我还是把我想好的写了出来。我写完后给他过目,他不声不响,立即为我写了一篇‘小引’,我就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觉得好,不是敷衍。平时他矢口否认敷衍,我总不大相信,因为他经常敷衍人,我对他的称赞都不相信了。他对我请看文章,总很为难。他若说我好,我不信;如果文章不好,他批评不好,又怕伤我。

“这部《六记》当时在大陆不好出,就托三联的范用帮助将稿寄香港,范用看了喜爱得不肯寄出,他自己又不敢用。后来香港《广角镜》的李国强给他来电报说,‘你再不寄,我就专程飞到北京来取稿’。范用只好寄出稿子,李国强亲自下印厂,一星期内就出版了。

“《干校六记》,若不是胡乔木同志开绿灯,不会出版的。他不知怎么看到了,就叫邓绍基传话给文学研究所许觉民,说这本书大陆上也该出。同时,在领导人宴请赵元任的会上,又对赴宴的锺书如此说,并说了十六字考语:‘怨而不怒,哀而不伤,缠绵悱恻,句句真话。’

虽然如此,书出版后,只在柜台底下卖。丁玲说《班主任》是小学级的反共;《人到中年》是中学级;《干校六记》是大学级。”

这些事今天听来会觉得可笑,当时却确实这样,“伤痕文学”还被斥为“缺德文学”呐。然而读者毕竟有自己的鉴赏眼光,这部书在许许多多人的心里蓦然唤起对干校生活的回忆,把人们感到而不能说出的感想充分而深切地表现出来。美国首任驻华办事处主任洛德的夫人读了此书向作协提出要见杨绛,杨绛见了他们夫妇。以后美使馆请茶会、请看电影、请吃饭,不断拉拢。杨绛只去了一次茶会,末后这位夫人又请杨绛为她的作品写一篇书评,杨绛婉言拒绝了。

转自南方周末http://www.infzm.com/content/18165

[ 本帖最后由 丙辰龙 于 2008-10-9 13:38 编辑 ]

《听杨绛谈往事》观感

8号上市8号早上读完。不管外界怎么揣测钱杨,也不清楚到底他们与哪些人有过什么纠葛,但是起码文字就是证明,一辈子的文风就能证明。文如其人,这不是一句虚话。葛藤四起的时候,直接读其人一些流言便不攻自破。

要了解作者,就得去直接阅读他的文字,或寻他思索成长的踪迹,徒去揣测人家家里保险柜里的事有什么必要又有什么意义。

起先还有点疑吴学昭作传,还不如叫《杨绛口述历史》就像《启功口述历史》,但吴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许在本人口述自传外也自有她存在的意义。读完后,就如我03年一口气读完《我们仨》那种真实自然却深深感染的阅读记忆一样,感叹此传非8卦此传不虚妄此传不平庸,也许毕竟跟《我们仨》不一样,《我们仨》里有些句子每次读来都令人热泪盈眶,既令人羡慕又备感沧桑。如果不是“我们仨”生死相依,生死不渝,依靠彼此,帮助彼此,理解宽容,哪里有只剩她一个人时那种绝尘似的悲凉呢?钱从西南回归,说,从此不再生离,只有死别……一生竟就是如此。

我喜欢读杨绛的文字,不仅是因为她的文字总是自然令人亲近,也是因为她的文字总是有一种“阅历”感,然而却无一丝怨愤,总是那么平静那么平静……无论我心情多么不平,一旦看看她的文字,总能安静下来。而《听杨绛谈往事》那种直接的体味还欠一点,但作为对一代知识分子一生的回顾与记述,确实有一定的价值。比罗银胜《杨绛传》直接素材多了,深入多了。吴学昭的文字受杨影响也很大。

感觉杨先生人生各种角色各种事情很明智很聪明看得开,写作也是一样,全然自然天成,钱说杨绛散文是天生的,学不来。但她并非为命运眷顾,引为神话,我始终觉得,是什么人,走什么路,杨先生与世无争,于是保其天成,自强不息,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

我也记得很深,这一段:
杨先生又说:“我已不记得哪位英国传记作家写他的美满婚姻,很实际,很低调。
他写道:
1.我见到她之前,从未想到要结婚;
2.我娶了她几十年来,从未后悔娶她;
3.也从未想要娶别的女人。
我把这段话读给锺书听,他说:‘我和他一样。’我说:‘我也一样。’”

世间还有钱杨恋?

[ 本帖最后由 尘缘 于 2008-10-14 19:00 编辑 ]

回复 21楼 的帖子

回帖是尘缘自己写的吧,真好!
书我已经拿到,还没看。准备周末找个大块时间一口气读完。
你是回帖,不能加精华,那就献花一朵
学习了。
此书卓越上有买,75折。

回复 22楼 的帖子

  谢龙MM,你的贴很及时很合我胃口,呵呵。

已经到手了

今天收到出版社同行寄来的《听杨绛谈往事》以及同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三生影像》。
粗读了一下,尤其翻阅了钱钟书先生作古一段:总书记去电话问候,法国总统希拉克唁电问候等,一个作家,能受到这样的待遇,也算不枉一生了。
我也在卓越网上订了,过两天就可以拿到。
总有一天,我会遇见我内心的生命,会遇见藏在我生命中的欢乐,尽管岁月以其闲散的尘埃迷糊了我的道路。

看到一些对此书的评价,似乎质疑的居多。转几个参考一下吧。我没看过此书。

《听杨绛谈往事》多有不实
  
  2008-10-22 10:24:00 来源: 新商报
  
  
   http://press.idoican.com.cn/detail/articles/20081022053321/
  
  
  马晴川
  
  
    近日三联书店推出《听杨绛谈往事》一书,该书号称:“记录了杨绛自出生至98岁的经历。作者吴学昭,吴宓之女,与钱钟书、杨绛一家有通家之好。作者以听杨绛讲往事的方式,写成了这部著作。成书后,复经杨绛手订。故“名为传记,或可以杨绛回忆录视之。”有杨绛与钱钟书的往事相号召的图书,历来畅销不衰,比如《我们仨》,比如《走到人生边上》。此次《听杨绛谈往事》首印15万册,并迅速冲上图书销量榜,也并非意料之外。记者昨日致电专门研究钱钟书的大连学者范旭仑先生,提及该书,范旭仑表示《听杨绛谈往事》没有太多史料价值,几乎是《我们仨》的复述或演绎,新鲜事实在太少,又多是家长里短的事,多是无稽之谈,可以稽考的事又多颠倒混乱。
  
    文体怪异
  
    范旭仑指出《听杨绛谈往事》的文体有些怪异,不是严肃的传记,也不是闲散的口述。全书竟用杨绛长辈的口吻来称呼杨绛,一口一个“阿季”,可又时不时称“杨绛”“杨绛先生”;“钟书”、“钱钟书”、“钱钟书先生”也混称。称杨绛的父亲敬称“老圃先生”,称杨绛的公公则直呼其名“钱基博”,好像要暗里贬低钱家人。书里病句错字也大大超标。
  
    《听杨绛谈往事》一书,读罢后感觉其中新鲜材料不多,如1948年游杭州算是新披露的,但价值也不大。大篇幅渲染杨绛的恋爱生活,好像以此增加卖点,未免堕入名星绯闻的恶趣。得机会就辩解杨绛没有和费孝通搞对象、费孝通只是单相思,这类自我炒作,倒给人欲盖弥彰的印象。书中还爱常常暗对文学所的领导飞短流长,也不太地道。
  
   史事失实
  
    范旭仑在该书中发现一些严重的史实错误,例如该书叙述:“到巴黎,阿季(杨绛)和钟书一起去瑞士日内瓦参加1936年7月召开的第一届世界青年大会。钟书当代表,是政府当局由国内拍电报来指派的;阿季呢,是经友人介绍而认识的一位在巴黎的zhonggong党员,邀请她当zhonggong方面的青年代表。他俩随共产党的代表一起活动……按理,大会代表中国青年发言的,该是国家特派的代表,但钟书不爱做这类事,正好共产党代表要争取讲,钟书就把他写的中国青年向世界青年的英文致辞交她上台去念。”而据范旭仑考证,当时代表发言者是陆璀;发言稿钱清廉起草、代表团以中文拟定;当时中国代表团由中国国际联盟同志会选派;中国代表团绝无“共产党代表”。
  
    该书还提到:“《围城》在好评如潮的同时,也遭到一伙人围攻,每天在报刊上痛骂《围城》是‘香粉铺’,是‘活春宫’。不久,巴人(王任叔)在报上写了一篇文章,声明骂《围城》的不是共产党,他代表共产党发表此文。巴人的文章见报后,毒骂《围城》的一派人偃旗息鼓……巴人上世纪五十年代,恰好与钱杨在文学研究所同事,大家相处甚好。”而经范旭仑考证,“王任叔尝于香港以笔名无咎撰写《读围城》,……亦以‘两个妖精打架’为‘唯一的创作主题’来丑诋恶詈《围城》及其作者。”而且“王任叔1950年后任驻印尼大使,1952年后任职外交部,1954年后任职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后任职zhonggong中央对外联络部,1970年返乡,两年后病逝。”因此王叔任与钱钟书曾是文学研究所的同事也是无从谈起。论调离奇
  
    《听杨绛谈往事》一书在第228页还提到乔治·奥威尔的书《一九八四》《动物农场》“内容很反动”,这更属奇谈怪论,这两本书目前在大陆有多个中译本并公开发行,“反动”之说不知从何说起,是以何时的标准衡量,如此论调令人感到恍如隔世。
  
    范旭仑表示,《听杨绛谈往事》一书的作者吴学昭,“老早就跟父亲(吴宓)划清界限,乃至不共吴宓同姓,以‘萧(肖)光’著名于革命时代,专门职业是干革命、搞政治、抓法制。一想到这层,我们就对她苛求不起来了。”
  
中华读书报 日期: 2008年10月29日
  “听”与“谈”之外,止庵
  
    除此之外,其他内容似乎就与《听杨绛谈往事》的书名不大对得上号。譬如对杨绛著译的概述和评论,显然不会出自杨绛自己之口。而更多写作“阿季”或“杨先生”如何如何的有关“往事”的叙述,也与“听杨绛谈”不相符合。也许叫《杨绛传》更其恰切。
  问题在于“听杨绛谈往事”之外的往事,杨绛多半已经谈过了。
  而现在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则是改用间接引语,甚至根本不注明出处,直接把人家原来所写改成自己的文字。
  这种“改写”虽然容易,效果却未必好
  这一叙述方式便于“离”而不便于“即”,欲“即”则反“离”,不具间离效果,却显得生分、造作。
    两相比较,内容区别不大,文字更动无多,效果却相去甚远。前一例中,杨绛写到自己当下心理和动作的反应,层层递进,处处到位;《听杨绛谈往事》所增添的“阿季心里一沉:爸爸久患高血压,居高不下,脑梗或脑出血都可能导致失语”和“阿季伤心极了”,不仅无甚意义,反有破坏语境之嫌。后一例中,杨绛本有反讽和自嘲之意;《听杨绛谈往事》则表面化、简单化了,增添的“进来如厕的女同志见了都不免大吃一惊,对杨绛顿生敬重之心”,未免拙劣。前者失于太“离”,后者失于不“离”。类似之处,不胜枚举。
  



作者:yanghonglan 回复日期:2008-10-30 9:19:41    
   心是主人身是客
    《听杨绛谈往事》2008-10-14 17:45
       
    到解放后的记叙就有點思路混亂、語焉不詳,令我暗自稱奇,難道那段經歷過於荒诞怪谬,涉及許多當事人或還在生,或有千縷關系,楊絳天性溫和,不願多談多評?但其《洗澡》大胆程度,連我也替她捏把汗,不像這樣顧忌的人。  
    書的中、后段,理應是最多內容最多事情可記, 受排擠、挨批斗、下干校、錢鐘書好幾年譯《毛選》、房子被抢,不堪惡邻只好出逃……這些只有中國知識份子才會得享的“趣事”、“轶事”,都簡略帶過。作者 好像沒啥可寫一樣,大段大段地介紹楊絳作品內容,作者文才有限,理解也不到位,好像襲人,非要向人介紹黛玉的詩有多好多好。提到《洗澡》時,居然花了3頁 去“簡述”,仍無法切中要點。看得我心里直累,你叫人自己去讀讀《洗澡》不就得了?相信沒有一個人會比你讀得更不透徹的了。  
    書越到后來,越政治正確,像在政治課的教材講 議,或者,我起草的工作文稿,──我前老闆整天唯恐天下不識君,每每要簡履里添上明細嘉奖和成績。竊以為也只有我前老闆這樣的天下真個沒幾個人識的才急吼 吼地要推銷自己,錢鐘書、楊絳二位又何必呢?看著這些我很熟悉的甚至經常生產的惡俗文字,想楊先生是怎么被“賣”了的呢?九十八岁高龄,非常清醒,前不 久,我還讀到她的新作《走到人生边上》。所以,她在本書“序”中替作者分辯:“如果她的傳讀來淡而無味,只怪我這人是芸芸眾生之一,沒有任何奇異偉大的事蹟可記。”是出於厚道。
    
    另外,有趣的是:作者有意無意地透露她父親是吳宓,錢楊留學牛津那段,突然寫:“我父親吳宓上世紀三十年代初曾到牛津訪問,……”當真突兀。12節,“妻子.情人.朋友”,也很突然地,問楊絳可讀過她父親吳宓所譯的“婚后情人”詩。笑~。《圍城》里,有位“兄弟我在英國的時候”仁兄,現在作者可改名“兄弟我的父親是吳宓”,與之媲美。
     因對書后半部惡俗調調和筆觸間流露的“政治正確”的疑惑,讀罢全書,立刻谷歌了一下,看見幾則有關吳學昭的八卦,雖不知真假,倒很合理地解釋了我的疑惑,有興趣者可以參看一下。  
    吴学昭是吴宓的女儿,又是蒋南翔的续弦,最不讲理的假马列老太太。



南方日报 2008-11-11
  纪念钱钟书逝世十周年,杨绛唯一认可传记问世———《听杨绛谈往事》遭学者质疑
  
  《听杨绛谈往事》出版后,很多媒体用杨绛“钦点”来形容这本书,而杨绛自己也说“我乐于和一个知心好友一起重温往事,体味旧情,所以有问必答。”谈到自己的写作缘起,吴学昭在后记中说:“退休后不时帮杨绛先生办事,有了很多当面交流的机会,有时也谈谈往事,话话家常。相处日久,遂萌发了以听杨绛先生谈往事的方式为她写一部传记的想法。在获得杨绛先生许可之后,作者用了两年时间与杨绛先生对谈,对谈过程中作者挖空心思、刨根究底地问,杨先生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答,不厌其烦。”学者指摘:书中内容有“三大罪状”《听杨绛谈往事》一书出版后,在读者中引起了强烈反响,在卓越亚马逊的传记类图书销量排行榜上一直稳居第一,在全国各大书城销量排行榜上也都榜上有名。然而,10月22日,《新商报》的一篇报道却让事情又起波澜。
  
  报道中称,专门研究钱钟书的大连学者范旭仑在提及《听杨绛谈往事》时,认为该书并没有太多史料价值,几乎是《我们仨》的复述或演绎,新鲜事实在太少,又多是家长里短的事,多是无稽之谈,可以稽考的事又多颠倒混乱。
  
  不仅如此,范旭仑还列举了此书“三大罪状”:第一,文体怪异,敬称和昵称乱用,并大肆渲染杨绛的恋爱生活增加卖点,有炒作的嫌疑,并且常暗暗对文学所的领导飞短流长,太不尊重他人;第二,史事失实,钱钟书与杨绛参加第一届世界青年大会的部分细节经不起推敲,且王任叔对于《围城》的评论有误,王叔任与钱钟书曾是文学研究所的同事也无从谈起;第三,论调离奇,书中有一句话称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和《动物农场》“内容很反动”,大为谬误。
  
  最后,范旭仑还对作者吴学昭的学术标准表示了质疑,表示吴学昭“老早就跟父亲(吴宓)划清界限,乃至不共吴宓同姓,以‘萧(肖)光’着名于革命时代,专门职业是干革命、搞政治、抓法制。一想到这层,我们就对她苛求不起来了。”有趣的是,记者搜索时发现,这已经不是范旭仑第一次批判吴学昭,早在吴学昭编写《吴宓日记》时,范旭仑和另一位研究钱钟书的学者李洪岩就发表过一篇题为“《吴宓日记》的整理错误和整理者的故事”的文章,声明吴学昭和吴宓之间的对立关系。
  
  
  钱钟书学生回应:
  
  它是“ 知识分子思想史”针对关于《听杨绛谈往事》的争议和质疑,记者首先采访了本书的责任编辑吴彬,她告诉记者,书中很多事实都是第一次公开,比如关于钱杨二人的初次见面,以及赴英法留学的细节等,且书中很多插图照片,包括钱钟书先生病重时的照片都是杨绛先生的私人珍藏,此前从未公开发表过,具有很高的价值。
  
  随后记者联系上了钱钟书的学生,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赵一凡。赵一凡表示,他在完整读过此书后认为,此书的写作还是承袭了杨绛的一贯写作风格,可以说是杨绛通过谈话的方式写的一本自传,是钱杨两人60余年的一个总结。“这本书的语调语气还是杨绛先生的。读的时候,我仿佛能看到先生的慈祥面容。”针对范旭仑所指的《听杨绛谈往事》没有史料价值,赵一凡发表了不同看法。
  
  他认为,国外有一种说法叫思想史,就是记录知识分子在历史进程中的想法,而这本书正是反映了近现代知识分子如何走过20世纪的里程。杨绛先生本来的写作风格就是淡化时代背景,写自己的事情,所以可能会让人觉得琐碎,但从这些小事情入手,反映的是大时代的隐喻。“《听杨绛谈往事》绝对不是《我们仨》的重复,侧重点不一样。”因为都是自己的经历,两本书中事实必然有重复之处,但这本书主要从杨绛先生自己的感受,特别是现在的感受出发来写。他建议读者把《听杨绛谈往事》和《我们仨》、《干校六记》、《洗澡》对照起来读,因为这几本书都是反映钱杨二人生活的文库,是互补并且交叉影响的。
  
  对于范旭仑所指出的几项史实上的出入,赵一凡直言,自己并不了解那段时间的事,所以没有发言权。但他表示,关于书中的遗漏可以讨论,但不必拘泥于细节的追究,即使书中回忆的部分有误,对于杨绛先生98岁高龄来说也是正常的,不必太过苛责。“在98岁的高龄留下这样一本充满回忆的自传,本身就是一种意义。”赵一凡说,对这本书作学术上的评价尚早,要细读这本书,将大的时代背景融合进去,才能看出这本书的重要意义。“看杨先生怎样用个人化的、细腻的、女才子式的眼光,细致入微地描述20世纪知识分子命运的变迁。”赵一凡如是评价这本书。
梅老师转的好,对理解这本书很有帮助。

《文汇报》:“听杨绛谈往事”的故事

作者:刘淑玲

来源: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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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杨绛谈往事》终于出版了,这是一对年龄相加达177岁的老人共同完成的一本书,书的内容自不待言,这本书的诞生就是一个传奇。
  
   杨绛说:“经我的同意而写的传记,只此一篇。”
  
   这是杨绛的传记,又不只是传记,这是一部知识分子的心灵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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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绛的人生故事离不开钱锺书,他们相濡以沫63年的婚姻是杨绛人生中最精彩的篇章。《听杨绛谈往事》记录了独有的钱杨式“人性与世态”。
  
   杨绛是智者,这种智慧与修养反映在她的婚姻生活中分外精彩。钱锺书说杨绛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个角色:妻子、情人、朋友。这是对杨绛的至高评价,也是真实写照。杨绛出身名门,是满脑子西方文学经典的MissYang,是家世丰厚、养尊处优的“四小姐”,却在婚姻生活中默默地学做一切大家庭中儿媳妇所担负的琐务,敬老抚幼,诸事忍让。尤其是战争时期动荡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大家闺秀降为“灶下婢”,尽管十分劳累辛苦,脸上总笑眯眯的,没有丝毫委屈怨尤的表情,还在灶旁炉边完成她的剧作。所以钱锺书叹曰:他娶到了“最贤的妻,最才的女”。
  
   在钱锺书眼里杨绛是无所不能的人。生活中的钱锺书笨拙,书呆子气十足,杨绛体贴关爱,并用她的幽默把这一切智慧化了。她对钱锺书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紧”。台灯弄坏了,“不要紧”;墨水打翻了,“不要紧”。杨绛的“不要紧”伴随了钱锺书的一生。她对爱情的诠释不是Iloveyou,而是Ido,Ibe。有一次,杨绛要捐掉她为钱锺书织的一件毛衣,钱锺书却抱住不放,说:“慈母手中线。”对于从小嗣出的钱锺书而言,这样的爱情该值得何等珍爱。杨绛说:“锺书病中,我只求比他多活一年。照顾人,男不如女。我尽力保养自己,争求‘夫在先,妻在后’,错了次序就糟糕了。”这句话看似平静,胜过一万首爱情诗。杨绛先生用最高的智慧,实践了她对爱情的理解。应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本书也是一部知识女性的爱情读本。
  
   杨绛是著名作家,《听杨绛谈往事》里很大篇幅是对杨绛作品的评述,这种评述的方式极其特别,有杨绛自评,也有钱杨互评,再现了很多作品诞生时的历史场景与深层契机,是一部鲜活的微观文学史,可以看作杨绛作品研究的特殊史料。
  
   没有人比钱锺书更了解和欣赏杨绛的睿智才华。书中记录了钱锺书对杨绛作品的精彩点评。比如对杨绛散文,钱锺书就自愧不如并万分折服:“杨绛的散文比我好。”“杨绛的散文是天生的好,没人能学。”他对杨绛说:“照常理讲,我应妒忌你,但我最欣赏你。”“有出版社要将我年轻时的作品与你现在的作品放在一起出版,我不太献丑了吗?”杨绛的作品,人们最喜欢的是她的《干校六记》和《洗澡》,钱锺书却认为写于上世纪70年代的《“大笑话”》是杨绛最好的中篇小说。《“大笑话”》表面看来夸张幽默,实则悲剧感极强,揭示出把世俗当做智慧的所谓知识者中,心相知的两情相悦更难寻觅,更容易被毁灭,也更弥足珍贵。从钱锺书对《“大笑话”》的激赏可以体会到他写《猫》和《围城》等小说的用心。对杨绛的剧作,钱锺书也发表过知音之言。杨绛的第二部话剧《弄真成假》上演之后,钱锺书看了回来说:“我也要写,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可以说,是杨绛的话剧催生了《围城》。对她的译作,钱锺书都有真知灼见。杨绛对钱锺书作品的解读,书中都一一道来。作为作家,他们都是独立的创作者,作为这个世界上最相知的人,他们的作品又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听杨绛谈往事》第一次把他们这种血肉相关的文学体验记录下来。因而“钱杨互评”,成为《听杨绛谈往事》中最有意趣的内容。



  
  3
  
   杨绛的一生动荡不宁,但她一路走来荣辱不惊,气定神闲。作者说,她听杨绛谈往事,思考最多的是:作为一个知识分子,杨绛的人格魅力到底在哪里?
  
   的确,杨绛是个奇女子。抗战时期,放下大家闺秀的身份,颠簸辗转仍温婉坚强;“文革”期间,发配干校却旷达乐观,还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干校六记》。她历尽坎坷却淡定如水,饱经世事却纯真依旧,晚年生活有如“龟蛰泥中”,却胸怀大爱,料事如神……
  
   这本书,有两个章节都是以“零”命题:《我是一个零》《我还是一个零》。能够把自己归为“零”的人是了不起的。“零”是一种至高境界,是一切的起点。“我必须把自己降为零,一个人如果不能在同类中甘居末位,就永远不能解脱。”这是甘地在自传中向世人的宣言。杨绛不是政治家,她的“零”代表着本真:保其天真,成其自然,身处卑微,脚踏实地。竭尽一切远离虚荣,不慕虚位,努力保持真我,显示了她的人格力量。
  
   杨绛说:学会判断和自我克制,对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很重要。要以理性锤炼心性,保持幽默和旷达。杨绛一生与幽默相伴。幽默来自于她对这个世界的爱,就像一盏灯,照亮了她的性情、才华和智慧,使她保持一颗仁厚和博大的心,拥有仁慈和勇敢。正因为如此,书中第一次披露了许多让人感动唏嘘又钦佩不已的历史片段,却在她的叙述中妙趣横生,黑暗的人生被她一笑带过。
  
   比如书中有一节叫《体味人生》,回忆了许多杨绛在干校生活中的有趣片段,其中一个场景就是“拉野屎”。作者说,杨绛回忆起这个惊险的夜晚时,仍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留学牛津、学贯中西的美才女,在被改造的日子里,不得不在天寒地冻、漆黑荒凉的山村郊野,学着猫儿留下一处“野屎”,这是中国历史多么有趣的一个细节。这些细节杨绛并没有写在《干校六记》中,我们何妨把它们看作《干校六记》的续篇?
  
   《听杨绛谈往事》写作时,适逢中国话剧百年,上海和北京两地同时上演杨绛先生早年话剧作品《弄真成假》和《称心如意》。杨绛先生的往事回忆又与现实联系在了一起。她特意亲笔撰文《杨绛与杨季康》,发表于2007年10月15日《文汇报》。96岁高龄仍是文笔生动,一派纯真。
  
   钱锺书先生离去后,杨绛按照钱锺书的意愿,于2001年在清华大学设立了“好读书”奖学金(Philobiblion Scholarship),取拉丁语“爱好读书”之意,也是来自钱锺书任中央图书馆英文总纂时所主编馆刊的名称,把他们夫妇全部已有和其后发表作品所获得的稿酬全部捐出。杨绛说:“在中国,一字一句的钱我都捐了。”她翻译的西班牙小说《堂吉诃德》卖了80万套,已资助几百位同学获奖。有人把杨绛看作是堂吉诃德的化身,是仁慈与博爱的使者。多年来,吴学昭一直协助杨绛先生管理“好读书”奖学金。《听杨绛谈往事》最欢乐的一章就是记录这个既是往事却仍在继续着的故事。
  
   《我们仨》和《我们的钱瑗》出版后,我惊异于一个老人能够坚强地支撑着如此孤独的生命,原来在她的灵魂里“我们仨”永远活着。看了《听杨绛谈往事》后,终于明白这个老人生命的力量来自哪里——不仅有“我们仨”,还有更倔强的信念,更旷达的人格,更广博的大爱。



  
  4
  
   吴学昭自幼学习英文,毕业于燕京大学新闻系,又担任多年的驻外记者。为了让杨绛先生在温馨亲切的氛围中追忆往事,她从来不用录音机,而是默记。每次谈话后她都马上整理成文,而后经杨绛先生审读,一些记忆有误或不甚确切的地方,她就反复回忆,并送杨绛先生订正和修改。她不用电脑写作,她的文章是用钢笔写在稿纸上,每个字迹都整齐清晰。杨绛用铅笔订正,也整整齐齐地写在一侧,密密麻麻。在看这些细小的字迹时,吴学昭总是凝神专注,然后一遍又一遍地修改补充。为了考证钱锺书日记中提到的元次山文《水乐说》中的一段话,她曾冒着38度的高温到图书馆去查阅校订。
  
   书中涉及到了很多杨绛的老友,有些还是重要的历史人物,作者都客观地记录下来,还原历史事件中的生动片段,揭开了许多尘封往事。娓娓道来,文笔质朴,温婉亲切,和杨绛的散文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说,对待历史,不回避,不粉饰,因为,杨绛的“往事”并不只是个人的生命,而是历史的环节。
  
   吴学昭特别感动杨绛先生《走在人生边上》对灵魂的追问。写作《听杨绛谈往事》时,她身旁就放着这本书。华兹华斯(W.Wordsworth)说过:Plain living and high thinking是人生的至高境界。“简朴的生活,高贵的灵魂”,这是杨绛和吴学昭都非常喜欢的名言。
  
   书稿完成后,原本打算收录杨绛先生的照片一百多幅。但作者执意要压低书的定价,忍痛减少照片数量并缩小了字体。我觉得特别可惜,曾经发表意见说:“书厚一点没关系,但一定要做得漂亮,这些照片都要用上,还要把字体加大才好。”但她说:“书是写给大众看的,不是要存在象牙塔里!尤其是青年学生,他们买不起太贵的书,写书的目的就是要他们从中体味人生,学习做人。我不用这本书来赚钱,也不要那些华而不实的包装,我只愿意拥有广大的普通读者。”
  
   2008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