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
大解
夜深人静以后 火车的叫声凸显出来 从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 我知道火车整夜不停 一整夜 谁家的孩子在哭闹 怎么哄也不行 一直在哭 声音从两座楼房的后面传过来 若有若无 再远一毫米就听不见了 我怀疑是梦里的回音
这哭声与火车的轰鸣极不协调 却有着相同的穿透力 我知道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 北风在冬夜总是朝着一个方向 吹打我的窗子
我一夜没睡 看见十颗星星 贴着我的窗玻璃 向西神秘地移动
赏析: 如果要我列举近20年来中国涌现的有实力而又低调的10个诗人,大解肯定是其中一个。多年以来,大解写出了包括万行长诗《悲歌》在内的大量优秀作品,却从不在文坛这个名利场上招摇。仅这一点,就足以令人肃然起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工科出身——大解1979年毕业于清华大学水利工程系——大解的短诗,语言鲜活,意境高远,像开满鲜花的大草原,博大且具有一种神秘的气质,毫无那种受过专业文科训练的“八股”与腐朽气息。捧读大解的诗歌,你即使说不清他具体要表达什么,也能够感觉到语言的美感以及浓郁的氛围。《北风》是比较能够体现大解诗歌特点的一首。 诗歌描述的是“我”在一个安静的夜晚,同时听到了火车开过的轰鸣声和孩子的哭叫声的情景。“沉闷而不间断的铁轨震动声”和“若有若无”、“怎么哄也不行”的小孩哭闹声,两种声音,一个生硬、有钢铁般的秩序,一个柔软、有令人心疼的炙热。两种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不协调”。但是,诗人却在诗歌中综合了它们,认为它们“有着相同的穿透力”。为什么呢?诗人没有说明。我们可以把火车拟人化,认为一列深夜开过的火车就是一个孤独跋涉的旅人;我们也可以设想火车上的形形色色的旅客,他们虽然坐在同一趟车上,甚至同一个车厢,但他们大多数互不相识,即使面对面,内心仍然是孤独的。而一整夜哭个不停的孩子之所以哭泣,可能具有同样的原因。这样,两者就达成了联系。当然,这只是外人的揣测而已,诗歌只是呈现而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答案。 既然诗名《北风》,“北风”自然不是可有可无的。在“我”、火车和孩子之间,全仗北风串联,“这些声音是北风刮过来的”,同时,北风本身也具有自己的声音,这几种声音的纠结,使我神游物外,“怀疑是梦里的回音”。这三种声音所对应的三种事物,有虚有实,它们在诗歌中纠缠在一起,共同搭建了诗意的大厦 这样的夜晚,一个心怀诗意的人注定是无法入睡的。诗歌的最后两句,描绘了一幅流动的画面:“我”批衣而起,透过窗玻璃,眺望远方的原野,看着火车在黑暗中“向西神秘地移动”。也许会有读者不解:“我”看见的不是“十颗星星”吗?怎么是火车呢?其实,“星星”在这个地方,不过是比喻火车车窗映射出来的灯光而已。因为火车是行驶着的,所以“星星”在移动。作者将这一排灯光比喻为星星除了修辞上的考虑,也是对周围环境的说明和渲染,——进一步强调了地理位置的空旷和增大了诗意的空间。 我注意到,《北风》是大解的组诗《神秘的事物》中的一首,发表于2003年的《人民文学》杂志,这组诗后来获得了《人民文学》奖。“神秘的事物”这个总标题,既暗示了作者思想的关注点,也表达了诗人对隐秘的事物的热情。《人民文学》奖的颁奖理由是:《神秘的事物》充分展示了诗人的睿智与经验,使诗人的内心律动与生存现状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句话言简意赅,指出了大解诗歌的美学原则——从个人的经验出发,通过语言的构造,最终抵达一种旷远而博大的境界。 在随笔《语言和现实》中,大解写道:“在现实和语言的双重的虚构背景下,人的存在变得模糊不清了,真实和虚幻混淆在一起。我的诗歌不是要去澄清它,而是去加深它的浓度,努力展现物理的和精神世界中的全景。”(《诗潮》2005年第一期)这是大解的诗观,也是解读大解诗歌的钥匙。有的人读诗,总希望作者在字里行间告诉他诗歌的“中心思想”,在诗歌中要有格言警句,或者在结尾时要总结和提升。不能说这些读者的要求毫无道理,但那仅仅是诗歌的一种写法而已。更多的诗歌是考验读者的感受力和悟性的,需要用心去感悟,只有这样,才能从“虚幻”发掘出真实,从“物理”进入“精神”。否则,要是诗歌像顺口溜和大白话一样通俗,它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刘春)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81018139[/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