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誉欧美文坛,《上海生与死》作者郑念病逝

本帖最后由 爬坡王 于 2009-11-7 19:09 编辑



享誉欧美文坛,《上海生与死》作者郑念病逝


锺锦隆


台湾中央广播电台


以「上海生与死(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一书成名的华人女作家郑念(Nien Cheng)2日因为心血管和肾脏方面的疾病在美国华府病逝,享年94岁。

  郑念早期留学英国,她的先生郑康琪曾经是国民政府派驻澳洲的外交官。文革期间,郑念因为任职大陆的英国石油公司,被指控为英国间谍,入狱7年。这段时间,她的独生女梅平也惨遭红卫兵迫害死亡。

  文革后,郑念以探亲的名义前往美国,并且将她在文革的惨痛经历,用英文写成「上海生与死」这本书,1987年在欧美出版后造成轰动,1988年她成为美国公民。

  台湾电影制片人徐枫过去一度想将「上海生与死」拍成电影,并且由徐枫本人主演。徐枫还找来郑念编剧,并打算由大陆导演陈凯歌执导,但是这个计划拖了很多年都没有实现。




悼《上海生与死》作者


傅建中


 以《上海生与死》一书闻名于英美文坛的作者郑念女士星期一(二日)病逝华府,享年九十四岁。郑女士在今年七月洗浴时不慎被热水烫伤而住院,伤势时好时坏,更不幸的是被细菌感染,终致不治。

 郑念本名姚念谖,原籍湖北,一九一五年生于北京,父亲是日本留学生,曾任北洋政府高官。郑念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上世纪三十年代留学英国,就学于伦敦政经学院,师从著名的左翼政治学教授拉斯基(Harold J. Laski),和本报创办人余纪忠先生同学。余先生生前说,当时在伦敦政经学院的中国女留学生只有两人,郑念是漂亮的那位。郑念不仅漂亮,气质尤其好,一直到逝世前,始终保持美好的容颜和仪态。

 郑念后来嫁给同在英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郑康琪,随夫姓易名为郑念。他们学成归国时,抗日战争已经爆发,双双奔往战时首都重庆,郑康琪加入了外交部,一九四一年外派澳洲,追随徐谟公使(战后曾任国际法院大法官)担任参事,驻澳长达七年,一九四八年十月才调回中国,出任外交部驻上海办事处主任,但大陆随即变色,郑因有老母,没有随政府迁台,「解放」后转职英商壳牌(Shell)石油公司担任中国总经理,但不幸于一九五七年因癌症病逝。郑念继其夫在上海任职壳牌石油公司,担任英国总经理的助理,直到文革前夕。

 文革期间,由于郑念是英国留学生,长期供职待遇优厚的外商公司,享受资本主义式的生活,被红卫兵抄了家,并被控为英国的间谍,系狱将近七年。这期间她在上海电影厂担任演员的独生女梅平遭红卫兵迫害致死。《上海生与死》即是写她个人的惨痛遭遇,因这是文革后第一本以英文写的亲身经历的书,一九八七年在英美两国出版后,造成轰动,使郑念一夕成名,并带来财富,请她演讲的邀约应接不暇,每讲一次可收入美金五千元,郑念晚年即靠书的版税和演讲收入生活,加上壳牌石油公司给她股票的红利,日子过得非常舒适悠闲,而最大的享受是她有了完全的自由─免于恐惧的自由。

 可是她心中也有一个永恒的痛,那就是女儿梅平的死。梅平生于澳洲,有澳大利亚国籍,根本不须回中国的,但一九四九年四月上海沦陷前夕,住在香港的郑念,奉先生之命把女儿带回大陆,因此铸成了毕生无可挽回的大错。这个错给她的伤痛,当她老病孤苦无依时,就越发加剧。而当她获悉杀害她女儿的凶手胡永年依然健在、儿孙绕膝时,更是心如刀割。

 当然还有无限的故国之思,可是三十年前她以探亲名义远适异域时,已发誓不再重返伤透她心的中国,而故国只能长存她的记忆中和梦里了。

 郑念之死,使我想起赛珍珠晚年的感慨。七十年代后期赛珍珠想重访中国,在遭受zhonggong驻加拿大大使馆馆员的粗暴待遇后,相当伤心的表示:为什么共产党统治中国后,像胡适、林语堂那一代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的人都不见了?郑念可说是中国继胡、林之后有文化、有知识、有教养的最后一代,她的死,那个世代已成绝响。

── 原载 中国时报Friday, November 06, 2009



吴弘达:怀念郑念


Friday, November 06, 2009


郑念过世了,她已去了天国。

她有一个女儿,可惜早已在中国过世了。哪一天过去的?谁也不知道,怎么过去的?是他杀还是自杀?谁也不清楚。总之在那个年代——毛泽东年代——谁的生命都没有保障,说过去就过去了。

郑念给zhonggong关押了六、七年,为什么关押?不知道,这是发生在毛泽东的“史无前例的、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年代。在关押以前,郑念生活在中国,她先生是英国壳牌石油公司的代表,因为zhonggong要维护它的石油利益,就允许英国壳牌石油公司有代表留在中国,可惜1957年他过世了。那就由他的妻子——郑念接任,虽然,那些年国内乱糟糟,一家又一家被踩踏得稀烂,一人又一人地被劳改,但是郑念却安然无恙,生活舒适,十分稳定,就似狂风巨浪中的一个小岛。

但是这个小岛还是被淹没了。

后来,1980年她离开了那个苦海,在美国华盛顿,有一次我们一起吃饭,那时她已成名,因为诚实地写了一部自传《上海生与死》,我问她还想不想回上海看看,她决然地说:“不去,绝对不去。”但是,我知道她一直说自己是一个中国人,她一直怀念故国故土,但是,今天她绝然不再去了,心痛已极。

郑念非常平静,没有一点痛苦地在华盛顿的公寓里闭上了眼睛,走完了生命的旅程。我说我要为她哭泣,她说不要了,生命就是这样,来了,最终要去的。

是的,来了最终还是要去的。安息吧!
郑念生平
郑念(1915-2009年),原名姚念媛,生於北京。先后就读於天津南开中学,北平燕京大学。留学於英国政治经济学院, 获硕士学位。

1957年到1966年在英国壳牌石油公司任职。

1966年到1973年被关押在上海看守所,1980年9月27日取道香港后至加拿大,后定居美国。

丈夫曾任国民政府外交部派驻澳大利亚官员。后任英国壳牌石油公司(Shell International Petroleum Company)上海办事处总经理,直到1957年死於癌症。独生女儿郑梅萍死於文革迫害。妹妹姚念貽曾任上海电影译制厂配音演员。

郑念出国以后写下了英文自传性作品(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上海生死劫》。记述了从文化大革命开始到八十年代初出国这段时间的个人经歷。

著作
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汉译有《生与死》,郑凯译,台湾敦煌书局,1986年;《上海生与死》,曾国清、陈小安译,台湾新陆书局,1987年;《上海生死劫》,苏帆译,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上海生死劫》,程乃珊、潘佐君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年;《生死在上海》,方耀先、郑培君、方耀楣译,求知书刊社编辑,百家出版社,1988年等)
苦难的女人,勇敢的女人,必然会进入天国的女人。
记得当时这本书一下子出了两个中文译本,我看的是程乃珊翻译的(?)

里面提到梅平跳楼的地方是上海市体委大楼。现在每次经过那里都会看一眼。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上海生与死》一出来就读到了,写得很实,令人感慨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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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念:我的女儿
                                                      张敏

    《上海生与死》问世十二年后的一个晴朗的夏日,记者走进郑念女士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寓所。郑念精神矍铄、温文尔雅,全然不像八十多岁的老人。

    问:我十年多年前读过您的著作,中文版书名是《上海生死劫》,后来又见到有的叫《生与死在上海》,我还见过另一种版本,叫《上海生与死》。您的书给我留下很深印象,永远难忘。能不能请您谈谈您的人生经历?

    答:我一九一五年一月生在北京。中学我读天津的南开中学。大学读燕京大学。然我就到英国留学,英国政治经济学院。在英国,我遇到了我先生,他也是中国的留学生,在念研究生,比我大五岁。我们就在英国结婚。当我们完成学业回国的时候,抗日战争开始了,我们不能够回家了,因为我们的家都在北方:他是山东人,他妈妈在济南。所以我们就直接到了重庆。我先生在外交部供职。后来他被派到澳大利亚,我们在澳大利亚呆了七年。一九四八年十月一日,我们回到上海,那时候我们的孩子六岁。

    问:就是您的女儿,梅平。

    答:对。她生在澳大利亚。到上海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五月,共产党的军队进入上海。当时,英国的壳牌石油公司留在了大陆,英国的经理也要回国了,伦敦总公司让他物色一个合适的中国人来作经理,我先生就接受了。一直作到一九五七年,直到他患癌症去世。他死后,公司就准备派一个英国人来,但是英国人不会中文,他们就请我去作英国人的助理。一共作了九年。

    问:那就到了文化大革命时期。您一直在壳牌公司工作吗?

    答:这个公司当时已经关了。我本来是调职,调到香港,英国经理已经离开了。我为什么没有马上申请去香港呢?就是因为我女儿。她当时在文艺小分队,到山东演出,她是不愿意出国的。好几次我到外国去,我都问她愿意不愿意跟我出去看一看。她总说:“我不要。”因为她是共青团员。她是很相信政府的了,很积极的。她说我不要出国。尽管她已经大了,但毕竟没有结婚,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我想如果我走了,留下她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姑娘,我总是不放心。所以我想要等她回来,和她商量商量。我也想,要么我就不作了。那时我只有五十岁,好像还可以做点事。所以,我就没有申请马上去香港。结果,文化大革命五月就开始了,这样一来,我就不能申请去香港了。

    问:那当时梅平是在读书,还是工作了?

    答:她已经开始在上海电影制片厂做演员了。她是上海电影学校毕业的。

    问:您能不能谈谈梅平的情况?

    答:她是个积极分子。学校还给她开过展览会,她是优秀共青团员。当时毛主席提倡“小分队”演出,她就参加了一个小分队。她已经是超龄团员了,电影厂的领导准备培养她入党。每次小分队到各处演出,她都非常积极。他们一面演出,一面还要和工农一块儿劳动。她表现是很好的。我们当时就没有想到,像我们这样的人还会倒霉。因为我没有与政府作过对,我在壳牌公司做事,那个公司是经过周总理批准存在的。那时候,像我们这样在上海外国公司作过雇员的都被关起来了,主要是因为四人帮要整周总理,因为外国公司在上海的存在是经过总理批准的。

    问:您能不能讲一讲梅平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

    答:好。梅平大概是**年到电影厂的,是在她电影学校毕业以后。当时在上海、北京、西安都办了电影学校,他们到各处招生。梅萍在中学就经常演戏,所以就被选中去了电影学校。她在电影学校学习了三、四年,毕业后分配工作,到了上海电影制片厂。她也拍过一些电影,但不是主角。文化革命前,毛主席号召文艺工作者和工农结合,她参加了小分队到农村演出,她去了山东。在“五•一六”通知下达以后,梅平他们都回来了,参加电影厂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一开始,她没事,因为她是一个共青团员,也就是跟大家一样写大字报什么的。后来就抄家了。因我是经理助理,把我算成资产阶级。我就被抄家了,抄的时候梅平不在家,她在学校参加运动。被抄家以后,就不准我离开家了。只能留在房子里,一个佣人陪著我,家里贵重的东西都被抄走了。但郑梅平的那个房间他们没有抄。由于她是自己有工作、又是共青团员。她还住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但是不准我们俩说话。红卫兵看着我,我的床都被他们搬走了,我就睡在地板上。我可以看到她回来,但是我们不能说话。

    随著运动发展越来越厉害,后来她的房间也被抄了,东西都被拿走,她也不能回家了。梅平被关到牛棚里,我非常惦记她,当时还可以让佣人给她送被子、换洗的衣服等等。到了一九六六年九月二十七号,他们把我关到监狱里,我就不知道她后来的事情了。等我出了监狱才知道她死了。我在监狱里被关了六年半,在单人牢房里。

    问:您出来以后才知道梅平已经不在了?

    答:她死了有好几年了。一开始他们告诉我,她是自杀的。当我出了监狱的大门,远远的有一辆出租汽车,站在汽车旁边的不是梅平,而是我的干女儿。我的干女儿毕业于上海音乐学院,后来分配工作到贵阳。她人矮矮的,而梅平跟我一样高。我一看就知道不是梅平。

    在这以前,我在监狱里就感到梅平出事了。是什么原因呢?你知道,我在监狱里六年半,我的衣服都已经烂掉了,棉袄的棉花都到边上去了。后背和前胸只剩下两层布了,睡的棉被棉花胎已经烂掉了。冬天快到时,我想我又会得肺炎,因为我已经得了两次肺炎了。年年冬天就是咳嗽、伤风不断,衣服也不能保暖。多年来又缺乏营养。我就提出来要求政府用我的钱(那时我的钱都被政府掌握着),买些衣服,免得我再生病(到我出狱时,我的体重只有八十几磅了)。

    六年半是很长的时间,没有什么东西吃。我提出了买衣服的要求,那时候,林彪事件已经发生,中国的情况有点向好的方面转了。大概毛主席也病得很厉害了。我虽然不知道林彪事件是怎么回事,但是我有感觉,因为我们每天都看报纸。另外,看守们在监室里收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语录前面有林彪写的前言。等到他们把语录发还给我,我发现林彪写的前言被撕掉了。因此,我就想,不对了,林彪出事了。要不然为什么把他写的东西撕掉呢?但是,究竟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

    天凉了,我冷得不得了。已经开始刮西北风了。到十一月,我就提出要衣服。他们看看我确实需要衣服。结果,有一天,监室的门一开,给我扔进来一个被包。我把被包打开一看,里面有个棉被、一件棉袄。这棉袄是我女儿的,棉被也是她的。这棉袄我仔细一看,就是文化大革命那一年刚新做的。嗯?穿了六年半怎么还跟新的一样?里子上也没什么脏的地方,不像是穿过很久的。我仔细再看,给我扔进来到东西里面,有一块毛巾。这毛巾正是文化革命开始时,我女儿用的洗脸毛巾。她很喜欢这条毛巾。怎么这孩子一条毛巾,可以用六年,还跟新的似的?再看,还有一个搪瓷的漱口杯,里面都是干的茶渍。当然,年轻人用它既喝茶,又漱口是可能的,但是,里面有茶,干在里面了,这不可能,它应该是洗干净后再带进来。

    我当时就想,这孩子出事了。在我进监狱不久以后,这孩子出事了。要不然这衣裳,她只有这么一件棉袄,怎么可能是这样?我最难过、最激动的时刻,就是看到这些东西。我就问那个管理人员。我一喊“报告!”他就来了。我跟他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女儿的。”

    他说:“你不是要被子吗?要衣服吗?给你拿来了。”

    我说:“这些都是我女儿的。你们把她的衣服给我,我女儿她自己穿什么?”“她是工作人员,她有钱,就不能买新的吗?”

    我说:“这是我给她做的棉袄,她还没穿坏,就去买新的了?这不可能。”我说:“你得告诉我,我女儿怎么了。”“她好好的嘛,你问什么。”

    我说:“那你叫她给我写一个字条。”“不成!不许你们通信。”

    问:六年里都不准你们通信吗?

    答:当然不可以。我还没有判刑。如果判了刑,我就得去提篮桥,真的监狱。我当时是在看守所。我在看守所一呆就是六年。

    我说:“你们就让她给我写“毛主席万岁”,拿来给我看。这不算通信嘛。“毛主席万岁”有什么不能写的?让她写给我看,我就知道她没事。”

    “不成。我们这没这个规矩。”说完,那人就走了。

    到晚上,换班了。我又喊“报告!”一连两三天,我问了好几个管理人员,他们都是这样说。我就越想越不对。我当时就有一种直觉,我觉得我的孩子死了。

    还有就是,监狱里有一个规矩,每个月十号,家属可以送东西来,每月一次。但是,从来没有人给我送东西。一直以来,一到十号这一天,我就情绪低落。因为听著别人一个屋子一个屋子,有人送东西,让他们签收据。我却没有一个亲人来。没一个人给我送东西。我妹妹在上海,就是那个共产党员妹妹,我女儿也在上海。怎么都不给我送东西?我想,可能她们是想和我划清界线,宁可不给我送东西。但是,我也想,不见得关在里面的那么多人,家人就不跟他们划清界线,也许有的人也是政府工作人员,甚至于共产党员,他们怎么都可以送东西呢?所以,我一直脑子里有这么个问号。

    现在,看到这些东西,我就觉得她是不在了。所以我出来一看,是我的干女儿,我的疑点就对上了。我就觉得我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想,一家人有血统关系,有时候,你就会有一种直觉:事情不对。她是死掉了。但是,我还希望,我是错了。我在汽车上就问我的干女儿:“梅平怎么没有来接我?”她就拉着我的手,说:“到房间里,我们再谈。”我想,当著出租汽车司机也是不方便。等开到一座房子,是政府派我去住的。我的干女儿就对我说:“梅平自杀了。”

    那时候,在上海跳楼的、自杀的人多得很。但是,我总觉得事情不对。第二天,上海电影制片厂的代表也来了,告诉我,通知我:“梅平自杀了。”这当然是官方的说法。我的书里都写了,我是怎样调查的。真正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是在毛泽东死了以后。我平反了,别人才敢来告诉我。

    他们说,我女儿是从九层楼,在南京路,跳下来自杀的。但是,后来我知道这不是事实。是怎么回事呢?当时,过路的人把她的尸体送到医院,值班医生正好是她中学的同班同学,以后读了医学院。他一看是郑梅平,而且浑身是伤,跳楼自杀的人不会有伤。她是被他们打死的。

    问:那后来这件事情的真相有没有查清楚?

    答:他们只说是“迫害致死”这话怎么解释都行。而且,他们等我离开中国(也没有说出真相)。直到我在香港,看见《大公报》(我特别关心中国的事,在香港我还订《大公报》,我刚来美国的时候,还订过《人民日报》,现在我才不看大陆的报纸了),那时形势转变了,她那个当医生的同学,才说出来。

    我在香港,打开《大公报》一看(当时我离开中国才九天),《大公报》就登出来:上海召开公审大会,有一个人叫胡永年的,他是个工人,是王洪文的上海工人造反队的成员,他和手下的人打死了六个年轻人,其中有一个就是郑梅平。报上把郑梅平的名字也登了出来。我当时马上就明白了。我临走以前,一直盯著公安局,要求他们把梅平的案子弄清楚。他们跟我讲:你放心,我们一定要调查清楚。

    实际上,在我离开上海之前他们已经逮捕了这些人(不可能八天就把这个案子搞清楚)。为什么他们等我走了以后才公布出来呢?为什么他们那么快地给我护照,让我出国呢?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公审的时候他们不希望我在场,因为《大公报》的报道说,受害的人,都是“迫害致死”,六个青年都是出身不好的。被迫害致死的人的家属除我以外,都在公审现场,凶手胡永年被判死刑,是缓刑,结果大家一致表示拥护这个结论。他们就知道,假如我在那里,我就不会拥护,我会站起来,要求判死刑,立即执行。因为中国的法律,凡是杀人犯都是判了死刑,立即执行的。结果,这个人在一九九五年,就被放出来了。他从八○年到九五年坐了十五年监狱,我那时候还订《新民晚报》,《新民晚报》报道,胡永年被放出来了,他的儿子孙子儿媳妇到监狱门口去接他。胡永年,这个人的名字我至死不会忘记。

    问:那么,关于梅平死因细节就没有从其他的途径上得知吗?

    答:没有。政府从来就没有说过,就是说她被“迫害致死”。但是,关于我的事情,他们来给我道过歉的。

    问:您的书中说,您出国的时候,是一个人提着箱子,带着二十美元,又是坐轮船

    ……

    答:对了,我是八○年出国的,那是邓小平刚刚恢复工作。

    问:您能不能回忆一下您离开中国的那一天?

    答:离开的那一天,是这样,在这以前,也就是毛泽东死后,他们就已经叫我到政协去工作,不是在里弄里。政协的成员多是女的,她们也要为我送行,但是,码头不准她们上去。她们弄了一辆面包车,我只带了一个箱子、一个手提包。当时下著毛毛雨,那是九月二十七号。我在码头大门前下了车,她们不能进码头。我等了一个小时,然后是过海关,很多人排着队,他们检查行李非常仔细,费了相当的时间。在这之前,我就考虑过,要不要把郑梅平的骨灰、还有我先生的骨灰带在身边。后来,我想不要带,因为他们的骨灰是装在塑料口袋里,我说是骨灰,海关人员也许会认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而担误了事情。所以,我就把骨灰交给我干女儿了。

    问:到现在也没有带出来吗?

    答:后来带出来了。一九八八年我把他们洒在了太平洋里了。那时我去夏威夷演讲,我租了一条船,把他们撒在了太平洋。我想,太平洋连着上海,又到澳大利亚,也能到美国。

    离开中国那一天,我就一个人等著上船,当然我感想很多,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书里的结尾部份,我是这么写的,我说:“在我这一生,曾经很多次离开上海,就像今天一样,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但是这一次我的感觉和过去都不一样。我心里非常沉重:第一,我想我的女儿。照自然的规律,是年老的应该先死,年轻的人应该活着,应该是她,而不是我到别的地方去,建设一个新的生活。还有一个原因使我心情很沉重,就是我这次离开我自己的祖国,是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对祖国有很深厚的感情。的确,我站在甲板上流了泪。泪水和雨水合在了一起。”我的书就是这么结束的。

    问:那么,您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回去吗?

    答:我跟你讲,在美国,一个老年人,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亲人,是很苦很苦的。我现在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我还开汽车,但是我的关节炎很厉害,永远是痛。我只有越来越老了,现在我八十多岁,我有心脏病,但是心脏病能用药控制住,没有生命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我很可能活到九十岁,我要有思想准备,经济上我没问题,我的书也赚了钱,我本来也有点钱,我生活又不浪费,我是很节约、生活简单的。我就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身边,比如我生病了,假如我脑子不灵了,就会有许多人欺负我。

    我现在一直都是这么想……我就回国。我宁可死在中国。我有足够的钱,回去还可以做些好事情。我现在已经帮助了很多中国学生。帮他们在这里念书什么的。但是,假如……我绝对不会回去……

    问:您一生受了不少苦,丧夫之苦,丧女之痛……您能不能向读者、向我们的听众谈谈您如何对待苦难?

    答:一个人主要的就是,不要气馁。你一定要有一个希望,并且有信心、乐观,朝著那个望走。如果,你觉得没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装了。我在监狱里,虽然那么苦,我还是永远要奋斗的。只要你有一口气,你就应该朝著你的目标奋斗。
当我知道郑念女士仙逝的消息时,就回忆起当年我读过《上海生与死》后回国探亲,曾和母亲谈起,而母亲是认识郑念女士的,但是具体情况我记不清了。昨天和母亲通话,又提及此。姚念媛是母亲学长,但不熟,熟识的是妹妹姚念貽,年纪相仿。母亲在燕京的室友和姚念貽尤其要好,也就因此来往颇多。近七十年前往事,自已斑驳,母亲如今还能想起姚念貽当时脖颈皮肤有异,似乎有某种病,因而总围着纱巾,却想不起姚念貽何时去世,还需我重新告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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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草民的歷史。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无法用形容词形容郑念女士,唯有哀悼!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本帖最后由 zoufeng_1234 于 2009-11-11 06:56 编辑

郑念还有个妹妹,就是前面访谈提到的共产党员妹妹,是儿科专家,曾任上海儿童医院院长。据说郑念夫妇从澳大利亚回来也是这个妹妹竭力劝说下回来的。

郑念被关押前,曾经托付这个妹妹照看女儿,她出来后发现女儿死了,就无法原谅这个妹妹。她认为这个共产党员妹妹因为要表现出积极靠拢组织,没有尽到照顾外甥女的责任,导致梅平死亡。所以后来一直都拒绝和她来往。比较戏剧性的是,这个妹妹的两个孩子后来都去了美国,郑念在美国独居,是这两个外甥/女偶尔去看看她。
邹兄,郑念女士应该是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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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在上海,就是那个共产党员妹妹,我女儿也在上海。怎么都不给我送东西?我想,可能她们是想和我划清界线,宁可不给我送东西。但是,我也想,不见得关在里面的那么多人,家人就不跟他们划清界线,也许有的人也是政府工作人员,甚至于共产党员,他们怎么都可以送东西呢?所以,我一直脑子里有这么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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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妹妹姚念贻1958年38岁就去世了,所以上面提到的共产党员妹妹就是我说的这个妹妹,叫姚念娟,儿科专家,上海儿童医院前院长。

奇怪的是,去年我google姚念娟马上出来很多条,现在google, 百度,yahoo 姚念娟,居然都没有一条结果。
就是说,世界上根本没有叫姚念娟的人!
手头有:《生与死》,郑凯译,台湾敦煌书局,1986年;《上海生死劫》,程乃珊、潘佐君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88年;《生死在上海》,方耀先、郑培君、方耀楣译,求知书刊社编辑,百花出版社,1988年等)

没有:《上海生与死》,曾国清、陈小安译,台湾新陆书局,1987年,《上海生死劫》,苏帆译,中外文化出版公司,1988年

大家一窝蜂地抢着翻译美国版的伤痕叙事。这种撞车事件,说明伤痕文学到八十年代没还余韵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