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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8-17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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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乐大字标题栏目图) 云南新民农场右派的生活
新民农场的行
施 放(朗读日记):“1959年5月26日。人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半年来,我预感这悲剧越来越近,等待爆发。今晚学习时,民警陪同法院工作人员把我喊出来,我已猜到几分。他们拿着安徽省全椒县法院转来的公函,(妻子)张淑林的亲笔离婚申请书,给我看,她的理由是过去我俩有感情,但不甚好,中间曾分居半年为由,要求与我离婚。”
何琴诗:“你是右派,我也是右派,就不得离婚。如果我是右派,对方不是右派,就可以离婚。两个右派就不能离婚。”
沈 俊:“我们分队有个李镁,是南华县财政科的科长。有一天吃了饭要出工,收到一封信,在那里哭泣。我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哭?她说爱人和她断绝关系。”
魏光邺问何琴诗:“你当了右派以后就再也没见你父亲?”
何琴诗:“没见过。一直到去世。”
杨玉麟:“他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何琴诗:“再也没见过。”
闻从善:“精神上的折磨更厉害。天天晚上开斗争会。天天晚上开批判会斗争会。为什么?今天这个又是不接受改造,明天那个思想又反动。整去跪着,罚跪,斗争,不开大会,小会也要开,右派当中有的为了想早早的出来,迷信了,去汇报,某人又是反动,某人又是什么,我就是经常被我们小组长去汇报,说我不接受改造,反动思想,经常拿去斗,说我对粮食工作抵触,吃不饱了,如何如何,我被罚跪,无所不为,反正精神上折磨,肉体上摧残,就是这样的情况。”
孙松林:“一天晚上还在学习,自我批判,一天就骂自己,我是这样,我是那样。”
史应麟:“开始去的时候,有人还想积极争取,多少机关带去的那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踏肩头、摆资格的作风,初期还有一点。”
李玉祥:“两年以后,幻想已经破灭了,摘帽的幻想破灭了,因为你再积极也摘不到。”
毛振岫:“什么叫改造好?没有一个标准,说你改造好了,就改造好,他说你还要继续改造,你就得继续。”
沈 俊:“这个右派摘了帽子,还是摘帽右派。”
苏明哲:“新民农场办不下去,回家,还是受到歧视。”
马胜雄:“贡茂福就讲:你的帽子给你挂到墙上,什么摘帽,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只是一种手段。”
毛振岫:“劳动教养摸不到底,究竟劳动教养到什么时候?再看看解除劳动教养以后,仍然是留队生产,蹲在劳教场所多少年。”
李玉祥:“队长就说了,你几个不要翘尾巴。你摘了帽子怎样?你摘了帽子挂在墙上。捣蛋就再拿给你戴上。我那下又成了摘帽右派了。睡的地方从楼下搬到楼上,我们就喊,帽子挂在墙上,在楼上,我们就搬到楼上睡。”
周文章:“解除(摘帽)以后,叫做安置就业,就业就是无期徒刑了。就业,你最多可以在大门外买点瓜瓜菜菜、盐巴之类的,其他也没有什么区别,照样还是把你关着。”
孙松林 :“最初几年大家还苦,因为到底还是干部出身的,要争取早日摘帽,是苦得很。到后头两年简直干不动了。肚子吃不饱。”
苏明哲:“那时候,大战钢铁,苦战十年,超英赶美,放卫星,劳动强度比劳改队还强。劳改判三年五年,有个期,我们这个劳教的没有期限。”
李安邦:“遥遥无期了嘛,劳改有期,劳教无期,这个话出来以后,大家认识到,再表现好也不可能实现承诺。”
施 放(读日记):“打小报告的现象也越来越少了,共同的目标是早日解除劳教,告别新民农场。”
沈 俊:“到后来,大家没有信心了,过去积极劳动,最后为了保持自己的身体,走出新民农场,对这个劳动不是歧视,是对抗了。”
史应麟:“每次集会,贡茂福都要粉饰他能为,他都要叫大家唱歌,但是,他一句话是大家最反感的,就是‘右派分子翻案也翻不了’。可是,我们里面的人,一唱起这个歌,就给他捣蛋: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新民农场教养人员就是吃不饱,吃不饱,还叫什么好?大家就是这么唱,你就是听见也是这样。”
毛振岫:“还可以这样说,新民农场还好,好在解散的早,比夹边沟、红河州东风农场解散的早,如果再不解散,死的人更多,后来基本没有人劳动了。已经成了对抗性的,不出工,那些锄头把,那些扁担都烧完烧尽了,当柴烧了。”
杨玉麟(右手指着前方说):“那里有一个岗楼了嘛,我们的院子在这边。”
何琴诗(指着前方说):“碉楼在这里了,在场部面前,我们走路,坡坡下去,就是我们住的了。就在这个地方。”
杨玉麟:“原来这里还淌得有水。” 何琴诗:“有,有,原来没有这些沙。”
村 妇:“去年才拉来沙垫起。”
(镜头摇出一片树林,画外音解说):“新民农场的‘新民’,寓意要把这些人改造为新型公民。”)
(镜头渐渐变为一片浓密的乌云)
新民农场的病
刘庚远:“新民农场有好几百人,分为有历史问题的、有我们右派、有社会上这样那样问题的,七八百人的一个农场,医生不过三个。三个医生,也是劳教人员,原来是医生。”
张开培:“原来我的身体蛮好的,到1960年,过了两年以后,肿病就来了,肿病很普遍,他们医肿病的办法是什么?因为有一个小医务室,医生也是我们去劳教的,没有任何药物,就不是过几天吃一台大锅药,什么是大锅药?就是中草药拿到大灶煮它几锅,一个个拿碗接一碗来吃吃。这就是大锅药。大锅药对消肿有点作用,肿病就是吃不饱才有肿病,大锅药可能有消肿的作用,我们去吃了两晚上,慢慢的它这个肿的确就消掉。消了肿,又添了个皮包骨头的架架,肿时候走路脚一样感觉都没有,消肿以后,皮包骨头的,还拄拐棍,”
鲁开华(亲历者,原南华县委会干部):“新民农场后期,我们这些人多数都是三只脚,要拄拐棍走路,一条小沟,走到面前要考虑一下,不敢跨。是到那种程度,”
何 格:“睡觉,起来起不来,吊个绳子。”
周文章:“梁上拴根绳子,不是吊脖子,是要爬起来。”
何 格:“就是拉着那个绳子,睡的拉着那根绳子,才慢慢起来。到山上,像现在那种水沟,一步就跨过去了。那时跨不过去,就绕两三里路,有个小桥才过去。你不绕就过不去。”
许定康:“我们平常在田坝里劳动,进城挑大粪,后面有一群小娃儿,那个时候我们不是叫劳教队嘛,(小娃儿们就喊)‘劳教队,劳教队,劳教队走路打瞌睡’。我们就这么走路,这么高一个坎坎都要跌,一棵草都把我们绊了跌倒。走路就没有精神。那些小娃儿在后面叫得跟耍猴戏的一样。”
周文章:“男的没有力气,像女的来说,包括王道芳、何琴诗、王绍淑,年轻的小婆娘,月经都没有。”
闻从善:“后来把我送到病号室,病号室一窝病号,住在里面。”
刘庚远:“进病号室,无非就是不劳动了,准许住下来医病了,吃的稍比中队上的伙食软一点。改善一点点。”
闻从善:“病号室就有这种恼火了,住病号室有个讲究,你害肿病的不能吃盐巴,要吃淡的,一两三个月不得盐巴吃。拉肚子的病号只得吃一半饭,就是说,你平常的标准是吃六两,只得三两吃,那个就雪上加霜了。为了吃点盐巴,在元谋买两角一斤的盐巴,没有办法,想吃盐巴,去和私人买,像那些吆马车的,可以自由活动的,自己买些盐巴来,卖给我们,一角钱一调羹。”
刘庚远:“哪怕是一调羹盐巴那么宝贵。”
闻从善:“饭买来,不够吃,你调些盐巴,加许多水,连盐水喝下去,那一头肚子涨了,这样来抵饱。”
刘庚远:“他们给我们治肿病的唯一办法,就是吃一些尿水的药,所以,根本就说不上巩固,肿了又消,消了又肿。”
李正康:“进病号室的人不能想吃鸡蛋饭,想吃鸡蛋饭的人就是不行了,要抬出去了。”
孙松林:“到病号室,不是说病号室可以医你的病,进病号室基本上没有人出来,隔几天就抬走。”
周文章:“人已经是饿了没有办法了,当时还说是盐巴吃多了,饭吃多了。有个医生叫万耀全,他们又给他起个外号‘万要烟’。打饭的时候,他来那里坐着,大家都怕他,他说半饭,炊事员就打一半,半菜,就打不放盐的菜。”
闻从善:“那个病号室进去以后,主要是要靠自己命大,他那个医药起不了多大作用。”
李正康:“有什么病?就是吃不饱。”
张问仁:“在里面就是有一点所谓的营养品,黄豆炒香,磨成面面,给点黄豆粉吃吃。”
施 放(朗读日记):“1960年5月10号,住在病号室,病号越来越多。今天进病号室的人有二十多人,现在病号达到一百一十人。死神笼罩着新民农场,阴风惨惨,人们忧心忡忡。”
贾应祥:“当时的情况就是这种,人一朝朝死掉,贡茂福就把我从第一中队右派大组调来医务室看门诊。我看门诊,排队,一天要排两三百人,我一天看病要看十四五小时,没有药,叫我自己从哪里拿?没办法,又看在病人身上,病人的确肿的可怜,杵棍掇棒的。没有办法,我到老东山,要了几个人,去挖土丹参,挖茯苓,挖来,自己熬,自己升,自己蒸馏,蒸馏了做成针水,给病人打,打了以后,病人小便多一些,肿就消掉,另外,丹参针打进去,病人精神要好一些,只有这种代替。当时那种情况,用药也不行,不要说没有药,有药也不行,还要增加营养,主要是吃不饱,营养不良引起的水肿。贡茂福问我肿病的原因,我说是营养不良,水肿。结果晚上就斗我,斗得一塌糊涂,斗了以后还要叫你医病,如果医不好还要拷你的脚镣。那么怎么医好?没有药怎么医好?没有办法,我想尽一切办法,我用药草来蒸水肿病,拿来做蒸汽,也就是蒸汽疗法,我只是照书上来搞,熬大锅药,煮草乌给他们吃,我看那个书上小球藻还是可以那个水营养。”
周文章:“小球藻,大概是挖一个池塘,然后放点尿素或者什么东西,青苔似的起一小层,那个叫小球藻,说是营养最好。”
贾应祥:“但是,跟他们要一点配小球藻的尿素也找不到。找不到,我用小便试试看,用我自己的小便储藏实验,试了以后,还是会变成小球藻的。不仅我的,还要了几个人的小便,做了几次,小球藻绿茵茵的。给重病人煮饭煮汤,煮稀饭,重病人有点稀饭吃,当开水喝,效果还是比较好。”
闻从善:“为了营养,培养些小球藻,拿给我们,加给我们吃,讲营养,病号室里也没有什么药,尽是些草药,什么西药也没有,只有红汞碘酒,一般的药品。”
何 格:“小球藻,那个是精神上的安慰。”
周文章:“所以,当时有这个说法,淡饭淡菜小球藻,”
闻从善:“下联是,红汞碘酒大锅药。就是给医务室出的一副对联。但是你那个对联没有人敢贴出去。”
徐钟璃:“得了肿病,把这些人拿了去走,从马街到新民农场场部,然后再从场部走回马街,今天去,明天再走回来。效果好的,一回来就瘪了,但过了两三天又肿起来了。”
何 格:“当时流传着一句话:三肿三消,杆子皮条。我也是三肿三消的。”
刘庚远:“凡是进病号室的人,根据我住那两次看,出来的人不超过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出不来。因为,七八百人的劳教农场,全部住院的不过二三十人,好多病人就不能来住院,要有特殊突出的,进来的能够医出来的不多。”
何 格:“重病号室,如果营养跟得上,多数人还会活过来,营养跟不上。活活饿死的。”
(画面:一位六十多岁的村妇引领魏光邺和何琴诗,来到一片农田的小道上,指引前方说:“你们右派死的人,一般埋那边……”)
何琴诗:“哦!就是这里呢。小磨山就是这里了。”(魏光邺同时也指向远处的一座土岗,岗下有几棵树。)
村 妇:“以前,这些坑就是埋你们右派死的人。”(杨玉麟跟随在后)
(画面:一行人来到一座学校门前,迎面的校门和门房都装饰了白瓷砖贴面。牌楼式的,门楣上镶着“培英中学”四个金色大字。)
杨玉麟:“变了,这些都盖了学校,挖掉了。”
何琴诗:“它原来是个山包包。”
杨玉麟:“整个沙沟箐的上边。这一块地方,包括下边,就叫小磨山。整个这座山就叫小磨山。”
(何琴诗等在一堵矮墙根前蹲下,取出一叠冥币,焚烧祭奠)
何琴诗:“要念名字才领得到(纸钱),我首先给黄爱莲,黄爱莲我记得住。小兰兰。还有记不得名字的这些老难友,来看你们来了。(村妇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何琴诗,……我们是命大,活下来了。”
(画面:一片灌木树丛覆盖的丘陵。)
旁白:“小磨山。这里距离新民农场驻地仅仅不到一公里。今天,这里已经没有埋葬死人的土堆,更找不到刻有姓名的任何墓碑。时不时能挖到一些骨骸和遗物。这里曾经留下多少冤魂孤鬼。”(镜头摇过一座座岗丘坑穴)
新民农场的死
施 放(朗读日记):“这几天又死了不少同教。这是劳教医生许绣跟我说的。他还说,死亡的比例大概是一百七十比七百。大概四个同教就死一个,真是触目惊心。…………我在病号室时候,一天就死十一个,三五个,几个,那是经常的事。”
贾应祥:“大概死了一百多,(画面外有人问都是什么病?)都是肝肿病,(问;其他还有什么病?)其他的,有些是老病复发,老心脏病,高血压。大部分是,百分之八九十是肝肿病,营养不良引起的,没有吃的,消耗大,体力透支,吃进来的营养少,付出的热能多,所以,把肌肉已经耗完了,然后营养不良引起水肿,水肿最后引起心脏不好,引起心脏出问题了,心脏没有血。”
马胜雄:“当时我们眼见的饿死不止一个两个。”
贾应祥:“当时死的人多了,都是已经断了气才叫我去,看看死了没有,人家来喊。有两个睡在宿舍,第二早上起来,旁边一个死的,这是一种。还有的在厕所,倒在厕所死的。还有的还在上工,挑水、挑粪桶的,死的。死的方法多得很。最死得惨的,打死的,拿脚跺死的。像跺个蚂蚁一样,把人家跺死。”
孙松林:“攉着攉着水,攉水,噗咚一个跟斗就死了。挖田,噗咚,一锄头、一跟斗,一栽就死了。这种事情在新民农场是常有的。不稀奇。回来说,那个又死了,哦,死了。”
李玉祥:“有一天去上厕所。就看见原来在武定新华书店我们一个组的,他突然叫起来,他们说,你死掉了呢,怎么你还活着?他在厕所,我看见,悲观了,死了就死了,只是议论下,怎么活过来,我都不知道,本来我要去小磨山了,人人都说我死了,许多人都说我死了,不知道我怎么又活了。”
何琴诗:“我在禁闭室,有一个轻病号和重病号在煮饭,他又不知道我在禁闭室,我在里面饿,等到其他人四天以后回来,我饿死了,昏过去了,还有一口气,四天都没有吃东西,在禁闭室里,人们把我忘了,以后运糖的人回来,说有人偷糖吃,把他拿到禁闭室去关,才发现我死在里面。那时候死人,不管有气无气,背上山就埋掉了。”
杨玉麟:“就挖了个坑,给她放进去,放进去以后,结果是没有断气,放到坑里面她又活过来。”
何琴诗:“有这口气,回来我又活过来,没死,又把我背回来。”
闻从善:“在那个病号室里面,我和一个叫杨天佑的睡在一起,晚上我俩还聊天,睡到半夜还在聊,第二天醒来,摇摇,就死硬了。我摇摇,摇头脚动,摇脚头动,已经死硬了。叫人才抬去小磨山。”
毛振岫:“有一天最高的高潮,是抬出了八个人,这个我倒是有印象的。我记得,有这个事,抬出了八个人,你前脚抬出去,后脚又来抬。”
杨玉麟:“那个时候新民农场死了人,由劳教分子抬来这里埋,抬到这个沙沟箐上面,小磨山埋,这一片地方完全是荒,树都没有茅草的,完全是荒的。”
贾应祥:“小磨山总共是一两百三平方的一小块沙土,其他都是包包戈壁,平处只有那么两三公尺大的一块。”
李正康:“轻病号室死的没看见,重病号室哪天不拖两三个出去!怎么会看不见,当然有,小磨山,我初步统计埋了三百多人。”
周文章:“死人的情况根本就是饿肚子,没有其他大病,叫肝肿病。”
贾应祥:“病人死了,他要往上报,他印了个表格,要填死亡证明书,那个表格上有病情,我填肝肿病,要拿到上面,要整到场长那里,场长就要刮,骂。不填肝肿病不符合事实,心脏性水肿,或者是休克虚脱,极度贫血这种死的,你填这些,他说不对,他说你是攻击国家。我才说营养不良水肿,斗了我几次,大会斗,医务室叫病号来斗我,没有办法,只有问,贡场长你叫我填什么?他叫我填‘偷花生吃胀死的。”
周文章:“死人了,贡茂福说:是因为偷吃花生、红薯胀死掉,实际不是,都是饿死的。”
贾应祥:“我说,这个人明明是饿死的,怎么要说胀死?才说那么一句就把我赶出去了。赶出去烧炭。到我已出去烧炭,病人更多起来,死的更多,哗哗哗死的更多,西医一点办法没有。”
何 格:“其实,在病号室如果营养跟得上,多数人还是活得过来的。到了重病号室 ,还是没有吃的,吃点稀饭怎么能维持现状?就活活的饿死。”
李正康:“今天这个死了,死了怎么办?就喊轻病号,旁边那些出工去了,哪个来整?就喊轻病号,喊这些么,四马攒蹄的,就像抬死牛烂马,脚脚手手绑在一起,穿心杠杠一穿,头耷拉着,提溜提溜就抬去埋,有个什么办法?”
贾应祥:“西医没有办法,又叫我回来,你既然叫我回来,肯定要给我药,药又没有。”
李正康:“有些家庭你抬人家,明后天人家又抬你。(旁边人问:“你抬过几个?”)我只抬过一个。那时候我还在轻病号室。到重病号室就是等人家来抬我了。”
张问仁:“有些不抬,就在地下拖,拖出去,小磨山一丢,就行了。”
贾应祥:“抬的人也是病人。拿锄头挖的也是病人,他就挖不动。”
何 格:“当时我走路都走不动,那个死人的尸体,加上他的烂衣服烂被子,也应该是有30公斤左右。两个人抬,一个人扛把锄头,三个人,我们抬的两个人走路都走不动,还抬个死人。”
李正康:“没有办法挖,那个沙太铁、太硬了。那个锄头挖下去会倒,挖不进去。”
何 格:“想挖深一点,也挖不动。挖点软土就埋了。”
杨玉麟:“你看,它这个土还、还硬得很,它里面还夹得有石子,当时就是随便挖个坑,扔进去,就给他埋起来。因为这个土比较硬,又干,所以,挖也挖的不深,埋也埋的不深。”
贾应祥:“挖不动,把那个坑坑挖了恰好只埋得下一半人,只挖得二十公分深,就把人放下去了,就用铲铲铲点沙,把人盖起来,盖起来以后,太阳一嗮,天气一热,尸体就发泡,那个大白肚子亮堂堂的。就把沙土拱通出来。”
毛振岫:“豺狼把他吃掉。
”
杨玉麟:“往往是头天下午埋,第二天早上就被狼拖掉了。”(狼的嚎叫声)
贾应祥:“到第二天去,骨头拖得到处都是,血肉模糊,肠肚都不在了。肉也不在了,只剩些骨头东一点,西一点的。”
孙松林:“老远就听见小磨山的狼叫,吃的肥头壮耳的。就是吃我们埋的那些尸体。”
贾应祥:“小磨山到处是骨头,到处是人脑壳,狼拖剩啃剩的。到处是烂衣服,这个尸体就已经拖出这个坑了,不在这个坑,这个坑又空了。”
李正康:“到第二天抬去又扔来这个位置。”
贾应祥:“第三天又没有了。挖一个坑究竟埋多少人,也不知道。”
徐钟璃:“我亲自抬过三个,就在马街建筑队,在农场那边就更死的多了。”
张开培:“专门成立了个埋死人的队,哪个房间死人,他几个就去埋了。大概七八个人。”
贾应祥:“开头死,还有点席子裹,后来死的就没有席子裹,他有什么就拿什么,一样没有就穿着衣服,拿绳子兜着头,一根杠杠就抬出去埋。”
周文章:“朱绍武去埋高应喜的时候,高应喜是高家的,他说,老乡,你虽然是没埋严,多少我也给你盖了土了,轮到我的时候,说不定土都没人帮我盖了。他们那个小坛坛,前前后后,有个朱绍武、苏世武、还有个什么武,埋了十五个人,都是坎坎下面扒点土,表示下。”
贾应祥:“埋的,名字也没有,当时我也起了个好心,我去找点烂木板板砍砍,砍砍拿去钉钉插插。有时候放牛娃娃烧红薯吃,又把那些木板板我写的名字整走。”
毛振岫:“所以,那个地方,你要找哪个埋在哪里,哪个是哪个的葬身之地,现在没有办法办了。”
李万经(亲历者,原禄丰县小学教师):“我说给吕正银写个墓碑,免得以后他家属来连尸骨都找不到,太惨了。那个警察问,你要怎么写?我就先拿个石头写个‘吕正银老师之墓,学生李万经立’。 不行,不行! 我说怎么不行? ‘右派分子吕正银之墓!才行’。我说,人都死了。 ‘没摘帽!这是场长规定的!你不写右派分子就不准你写!’ 唉,我说,死了还不摘帽?‘不行!’ 我就没有写成。”
毛振岫:“家属他都不通知,糊到这种地步。有个别家属来了找尸体,一样都找不到。遗物有什么?当时有两种情况,好的东西,被人家没收掉,前脚我的毛呢衣服,后脚就到你穿着。那时队长,你是副队长。他到底是拿钱买的,还是没拿?一样没有。你的存款他都要收掉。他在那保管,到最后你去取,取五块钱都取不到。”
杨玉麟:“所以,你看我们一样都找不到,这些地方,原来没有老百姓,一点住房都没有,学校也没有。学校是后来盖的。”
闻从善:“差不多右派当中是五个死一个。”
一位当地农民对魏光邺先生说:“前几年,八几、九几年,挖出来一些。”
魏光邺问:“你看见挖出一些什么?”
村民:“挖出一些白骨,骨头。”(边用手比划长度)
闻从善:“我们这些幸免于难,活到今天,主要是我们当年年纪轻,如果年纪大一点,都活的回不来了。我是死了几回了,都死不了。”
贾应祥:“像贡茂福这种还给他逍遥法外,在他手上死的人很多,我亲眼见的是一脚就跺死的。(说着,摘下眼镜擦拭眼角)这个是我亲眼见的。我只说我亲眼见的。我不在,他们在别处打死的,我都不提了。(画外音:狼嚎)我听说,扁担砍死的,咋个整?”
【辑录者根据目击难友鲁开华的书面证词注——被跺死的是吴学礼,原禄丰县中学教师,生病戴镣,气息奄奄,场长贡茂福指示民警李光华把他从床上拖着脚镣倒拉出来摔在地上。贡骂吴‘反动透顶,花岗岩。’吴回骂‘法西斯,王小五子。’(大家给贡茂福取的外号)贡上去一脚跺在吴胸口上,吴当场吐血毙命。劳教医生贾应祥问:‘死亡原因怎么写?’贡说:‘吃花生胀死’。】
闻从善:“就不是咬咬牙过了一年,咬咬牙齿过一年,我们足足去了四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画外音:狼嚎)足足的四年,在新民农场。”
贾应祥:“当时的新民农场的确是人间地狱!” (屏幕渐渐转暗)
画外音;响起深沉哀婉的乐曲。
大字字幕显示:
直到1963年4月新民农场撤销
全场先后共死亡“劳教人员”382人
死亡率达百分之四十五以上
其中死亡最多的是南华县
南华县送到新民农场67人,死亡46人
死亡比率百分之六十八以上
只剩下21人捡得半条命
侥幸爬出新民农场
策划:魏光邺 戈叔亚
编辑:孔 丹 杨 华
摄像:陈华杰
解说:皇莆化书生血泪深似海,毛魔罪行神鬼惊
铁流
纪录片《新民农场》是一部珍贵的口述历史文献。讲述者都是当年的受害者、见证人。视频的优点是形象、直观、涵盖丰富,但阅读却受设备、时间、场地等限制。为了便于随时阅读,方便推广,根据视频光盘,结合专著《命运的祭坛》中的一些文章记载,我把片中当事人的对话转换成文字,并对一些镜头场景的转换增加了适当说明文字。 姜万里 2013年8月13日星期二 于沈阳
【注】①土掌房: 彝族土掌房(又称土库房)为彝族先民的传统民居,以石为墙基,用土坯砌墙或用土筑墙,墙上架梁,梁上铺木板、木条或竹子,上面再铺一层土,经洒水抿捶,形成平台房顶,不漏雨水。
②戈叔亚,1952年生,早年当过兵,做过工人,1983年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历史系,1980年代中期开始研究滇缅抗战史,足迹踏遍云南、缅甸、印度几乎所有中国远征军涉及到的战场。写作、翻译出版了《抗战史上的空运壮举:飞越驼峰》、《寻找驼峰坠机记》等多部著作,并在海内外媒体发表多篇反映中缅印战区历史的著述。
③孔丹:曾任昆明电视台纪录片主任、现从事独立制片
④魏光邺:禄劝县扶贫办公室退休干部。1957年在禄劝县撒营盘镇粮管所任会计时被错划右派。著作有《景中村的呼唤》、《命运的祭坛》、《云南民俗:乌雅公主》
纪录片《新民农场》口述历史人士简介
纪录片 《新民农场》是一部口述历史片。由魏光邺、戈叔亚、陈丹等人士经过数年通力合作,于2012年 5月制作完成。
历史,就是发生过的事实。可是,有些人为了私利,往往会美化自己、掩盖自己的恶行,篡改历史,从而使历史的真相变得模糊,进而歪曲了历史。篡改历史的贻害,会使后人迷失前进方向。所以,一批有良知、有社会责任心的人士发起抢救历史运动。纪录片《新民农场》中出镜接受采访的老人们,都是当年反右运动中的受害者,是当年历史事件的亲历者,见证者。如今他们都已耄耋之年,他们的口述,是历史的证言,弥足珍贵。
与视频光盘比较,文字稿有携带、阅读、传播等方面都更方便的长处,可以与光盘相互补。为了阅读方便,对视频中出镜的人物的身份有所了解,在这里按照出镜顺序,依次注明每位在反右运动时的社会身份,如职务等。
1、魏光邺:右派难友,时任禄劝县撒盘营粮管所会计
2、徐钟璃:亲历者,时任禄丰县供销社营业员
3、史应麟:亲历者,时任禄丰县文化馆干部
4、贾应祥:亲历者,时任禄劝县中医院中医
5、沈 俊:亲历者,时任富民县法院院长
6、陈宝凯:亲历者,时任南华县小学教师
7、施 放:亲历者,时任武定县商业局副局长,
8、杨玉麟:亲历者,时任元谋县公安局局长
9、毛振岫:亲历者,时任禄劝县财政科科长
10、刘庚远:亲历者,时任禄劝县小学教师
11、何琴诗:亲历者,女,时任富民县邮电局话务员
12、何 格:亲历者,时任南华县法院法官
13、许定康:亲历者,时任元谋县文教科副科长,
14、张问仁:亲历者,时任禄劝县小学教师
15、孙松林:亲历者,时任楚雄专区财办副主任
16、苏明哲:亲历者,时任原禄劝小学教师
17、闻从善:亲历者,时任武定县粮食局干部
18、李正康:亲历者,时任富民县
19、周文章:亲历者,时任中共南华县委员会干部
20、李玉祥:亲历者,时任武定县邮电局会计
21、马胜雄:亲历者,时任广通县一平浪小学教师
22、李正俞:亲历者,时为楚雄师范学院学生
23、董安国:亲历者,时任大姚县委副书记、县长
24、张开培:亲历者,时任中共武定县委会干部
25、李 镁:亲历者,女,时任南华县财政科科长
26、李安邦:亲历者,
27、鲁开华:亲历者,原南华县委会干部
28、李万经:亲历者,时任禄丰县小学
附魏光邺介绍:魏光邺,1936年生于云南省禄劝县,任撒营盘粮管所会计,1958年4月被错划右派。1985年获得改正,安排在禄劝县扶贫办公室任干部。著有《景中村的呼唤》、《命运的祭坛》,还策划并与人合作制作了《新民农场》、《我是怎样成为右派的》、《我是怎样被改正的》、《右派的婚姻》等纪录片,保存下珍贵的历史资料,揭露和鞭挞那场荒唐野蛮的反右派运动。另还有关于云南民俗史的著作:《云南云 〈邬雅公主〉〈中国民俗探略〉》现在的住址是:云南省禄劝县新华路8号201室 邮政编码:65150 手机号码:135 7702 0076
咐姜万里难友信:
铁流兄:
6月21日,辛成哲老师带回您送给我的《大劫难》(书)和光盘《新民农场》。我看过视频,深受感动。新民农场可以说是云南的夹边沟,关押832人,折磨死382人,死亡率45%以上。那些残酷的折磨手段,令人发指。我曾复制了10张送给朋友们,但还是觉得传播力度太小。有朋友建议把视频传到网上去,我征求作者魏光邺先生意见,他怕招惹麻烦暂不同意。于是,我就萌发要把视频转换成文字的念头。因为,文字可以纸媒传送,随时随地阅读,比起光盘要方便些。
我就参照魏光邺先生的专著《命运 的祭坛》一些篇章中的记载,着手录成文字的工作。断断续续,到昨天完成,共24000字。我又配写了两篇有关的说明文字,以便于阅读。
现在,把文稿发送给您,请和你的编辑部同仁们审阅。
姜万里 2013-08-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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