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石燕飞，徐怀谦与阿姆斯特朗 / 王小平

燕尾服

石燕飞，徐怀谦与阿姆斯特朗 / 王小平
2012-09-03
——《中国有无数个石燕飞》读后

在清涟居士近作，《中国有无数个石燕飞——剖析邵阳石燕飞纵火悲剧的社会背景》里，作者以“石燕飞的故事是一个普通人被生活逼成魔鬼的故事”做结论，在于指出邵阳一地的就业危机与制度化的不公平，决非孤例。从这个典型的内地城市的内部溃败，可以看出伴随着中国模式的终结，专制中国的制度锁死，加速内卷化已到了多么触目惊心的地步。而可以预见的结果之一是：

“20世纪以来，就业问题轮番折磨过不少国家。希特勒的啤酒馆政变成功，就是利用了当时德国失业工人太多且对社会严重不满这一社会条件。20世纪70年代曾让世界侧目的意大利红色旅，创始人与参加者主要是失业大学生；9∙11事件前后，阿拉伯原教旨主义中的“人肉炸弹”也多来自于失业大学生。2011年中东北非的茉莉花革命，究其深层原因，就是这些国家的青年人就业困难。在埃及、突尼斯与利比亚三国，失业人口都高达30%-40%。由于失业人口太多，面包契约难以为继，统治者无法安抚国民，那位突尼斯小贩——失业大学生的自焚终于将这几个国家的独裁者宝座烧毁。”

需要指出，虽然石燕飞同样以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且本文强调此一恶性刑事和自杀案件的专制社会背景，并不意味着石燕飞的选择是正确的。已有清醒的评论者曰：

“此文前面分析的我深表赞同，但结论我不敢苟同，掰开分析的内在因素不讲，我也表示赞同，但就石燕飞本人以及这类人而言，作为邵阳知情人，绝非文中所描绘的英雄抑或值得同情的，不过是没有捞到更大好处的体制维护者，这种人在国企很多，以撒泼捞好处据称，绝对是以私人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绝非是公平制度的支持者和维护人，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他们如当权更可怕。”

故此，作者才要以“魔鬼”一词，为作为母亲的石燕飞的选择下一定论——哪怕她是被活活逼出来的魔鬼。制度之害固然需要个体来承受，但若是以暴力威胁甚至蓄意谋害本单位土皇帝然后同归于尽的方式，以求得到潜规则之下的个人好处，不过将自己拉低到和对方一样的层级。在这里，人既为虎口之下的怨鬼，复转作为虎前驱的恶伥。制度和此制度下的社会窒息，扭曲了基本的人性，可怜之人，却转眼成了可恨之人。所得到的是两败俱伤的惨痛后果，是更多伤心绝望的家庭，却终究换不回真正的公平正义。不从根本上结束此吃人的制度，天下断无新事新人新气象可期待。

专制的中国模式之下，难以实现体制内外，各阶层的多赢博弈局面。一旦面包契约走向末路，失业，失地和失去社会保障的“三失”民众，在失去最后的希望之后积蓄的深层民怨，将成为奔突的地火，既可能在非理性的个人报复中焚毁一切，也可能在绝望中实现社会整体的自我觉醒，将个体的不幸命运导向制度的更替，追求一个更公平公正的民主平台。

记得曾在前文里谈到德国记者对河南焦作多氟多化工污染事故的采访报道过程里，“受害者反过来维护加害者”此类的维权悖论。在这里，我们同样面临一个严肃的制度转型困境：魔鬼的制度是否只能制造和自己一样的魔鬼？暴政之下，是否只能产生同样残忍而不懂得珍惜，敬畏生命 不懂得善用权力的暴民？而一旦这样的“暴民”得势，是否只能一次次带来换汤不换药的新一轮暴政？

我们是否能够打破中国延续千年以上的历史循环？是否可以在民主的制度平台上，建构起近代以来挫折重重的中国的现代化？是否可以给既看轻自己，也看轻所有中国（大陆）人的公民素质；既鄙视中国传统文化，也对共产极权下的专制洗脑文化感到绝望的悲观论者，一个重新审视自己定见的机会？

从惯常的恐惧下的甘于沉默，到无言而强行压制的愤怒，到言论上小心而辛辣的嘲讽，到直面血淋淋的暴政和麻木的人性加以痛斥，我们走过了并不短却足够艰难的思想启蒙路程。这个过程里，有值得尊敬的人，有诉诸常识与良知的，勇敢的批判与洞见，从部落里这两年的转变轨迹来看，似乎值得欣幸，毕竟这样的共识来之不易。可是若要曾经的努力不至于白费，甚至转眼夭折，众人在孤独中狂欢，在自说自话里耗尽血性与智慧，我们还需要勇敢的往前多迈一步。

最近去世的阿姆斯特朗曾以“这是个人迈出的一小步，但却是人类迈出的一大步”之名言，将自己的名字永远的镌刻在了人类宇宙开拓史上的丰碑上。他值得后人铭记之处，并不在这句话里透露的世界主义人道精神，或是一种谦逊的人格力量，更在于他切切实实的迈出了那一步。而在具体的事功背后，更为基本和重要的是：阿姆斯特朗不仅仅是一位科学的探索者，人类对茫茫宇宙边疆的开拓者，更是一位捍卫自由的战士。

1951年8月29日，阿姆斯特朗被派到金策进行侦查任务。五天后他的飞机被击中，但最终还是飞回了本方区域。由于飞机机翼损伤过重，阿姆斯特朗不得不弹射逃生，落在浦项后被战友带回基地。他的飞机，125122号F9F-2下落不明。阿姆斯特朗在朝鲜一共执行了七十八次任务，飞行时间达到121小时，其中超过三分之一是在1952年1月。因为他在朝鲜的表现，他获得了飞行奖章、金星奖章以及朝鲜服役奖章。

一个真正懂得自由，热爱自由的人，才真正能够为了自己的信念而不懈奋斗。从抗击共产极权的朝鲜战场，到跨出月球登陆舱，阿姆斯特朗的一生，在在彰显出“人之为人”的尊严与崇高。在我看来，他年轻时候的经历更值得我们尊敬。没有每一个人都有权利而且能够切实享有的自由，少数的人类精英飞得再高，再远，又有什么意义？正如奥巴马总统在今年7月27日，美国纪念韩战59周年纪念会上的讲话：

“1950年6月25日，朝鲜半岛爆发冲突，成为日益加剧的冷战的前线。我们的武装部队为帮助维护韩国的自由奋战三年，遭受了严重的逆境并获得了令人惊叹的胜利，最终保卫了三八线附近的边界。我国士兵的勇气和牺牲精神使大韩民国半个多世纪来得以兴旺发达，成为一个强大和繁荣的国家。我们牢记我们共同的价值观和朝鲜战争中患难与共的经历，并继续共同努力，推进东亚及全世界自由和稳定的事业。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美国享有的自由、安全和繁荣归功于我国军人的英勇行为。我们还必须牢记，他们所作的无私奉献对促进全球自由所产生的深远影响。”

而在2010年，在韩国首尔发表退伍军人纪念日讲话时，这位年轻总统的说辞，更是让人动容：

“......今天，朝鲜半岛向世界展示两个社会之间最鲜明的对比：一个是开放的社会，一个是封闭的社会；一个是充满活力和蓬勃发 展的国家，一个是宁愿让本国人民挨饿也拒不改变的政权。这一对比如此鲜明，从太空中都能看到——首尔灯火辉煌，北方一片黑暗。这不是历史的偶然，而是北韩选择的道路带来的直接结果——这是一条对抗和挑衅的道路，它包括谋求核武器和在今年三月对“天安”号军舰的袭击。

“在此侵略行径之后，平壤必须认清局势：在对大韩民国的安全承诺方面美国决不动摇。我们决不动摇（Huaa！）（掌声）我们两国之间的联盟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牢固，我们已经与全世界共同表明：北韩对核武器的追求只会导致更大的孤立和更不可靠的安全。

“北韩可以走另一条路。如果他们选择履行其国际义务和对国际社会的承诺，他们将能够为本国人民提供机会而不是赤贫的生活——更大的安全保障和更受尊重的未来，包括朝鲜半岛这一边的公民们所享有的繁荣和机遇。

“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世界可以放心，美国男女军人正守卫在自由的前沿。（Hoaa！）你们这样做是继承了那些多年前在这里登陆的前辈们留下的奉献和牺牲的传统。这正是我们在退伍军人纪念日颂扬和珍视的传统。

“在华盛顿韩战纪念碑碑文近旁的一块牌匾上列着在战争中阵亡、受伤、失踪和被俘的美国军人的数字。碑文写道：“我国以她的儿女为荣，他们响应召唤，去保卫一个他们从不了解的国家和素不相识的人们。”

“一个他们从不了解的国家和素不相识的人们。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美利坚合众国每一位戎装男女的无私和慷慨。在没有比追求狭隘的私利和个人野心更诱人或更？╗接受的时候，在座的每一位提醒我们，美国人的最大特质莫过于尽我们所能为他人带来更好的生活。”

可惜左倾的奥巴马和他的政府，在面对另一个更强大的红色流氓时，却选择了和自己价值观相悖的绥靖政策。以致在种种现实利益的诱惑与促使下，模糊了正义与恶行的边界。或者让我们换一种让西方的政客们觉得舒服的，体面的说法：中共用经济手段胁迫各国。如美国华盛顿DC的外交政策智库－－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CSIS）－－资深专家格拉泽女士（Bonnie Glaser）7月23日在CSIS旗下《PacNet周报》发表〈中共胁迫性的经济外交〉一文。文中警告；中共经常为了本身利益，使用经济手段胁迫他国改变政策，这是一个令人忧心的趋势。

无怪乎早有朋友预言，无论是钓鱼岛，或是意识形态之争，都不足以在大陆与日美之间挑起战争。除了当局维稳压倒一切，不惜以“坚决打赢党的十八大保卫战”为口号，开展一场对内——党内，体制内，国内——的“人民战争”的基本国策，还因为中国的各级党员官员搜刮的庞大国民财富，多数转移到了民主国家。中国模式的财富制造机制，导致低人权高污染之下的血汗工厂，山河变色；而中国模式的财富分配机制，则导向了专制大陆与自由世界的各取所需，奇异媾和。唇亡齿寒，难怪在定居德国多年，毕业于敏斯特大学的政治学博士彭涛先生接受记者天溢采访时谈到，在德国总理默克尔访华背后，一种具有广泛代表性的西方政商界主流思想近年早已呼之欲出：

关于德国社会和媒体如何看默克尔的这次访问，彭涛博士介绍说，“因为欧洲的经济危机越陷越深，似乎没有中国的参与好像就很难拔出来。这是一种观点，至少德国政府中、媒体中有很多人支持这种观点。这次她去要签很多合同，这样就是说德国和欧洲需要中国。”

除了经济问题，彭涛博士说，中国的新闻自由问题也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中心问题，“有二十六名德国记者联合给默克尔写信，要求默克尔总理向温家宝、胡锦涛提出保护记者在中国的采访权、自由权。因为很多记者，不仅是德国记者，在中国受到威胁，受到恐吓，如果他们继续报道真相的话。还有默克尔总理到中国是否要会见AWW的事情，这也是德国人比较关心的事情。”

关于德国社会对于中国问题的了解和反应，彭涛博士进一步介绍说，“德国媒体看到中国社会矛盾增多，诉求增多，民众的维权意识越来越强。中共内部不稳定，已经不再是铁板一块，失去了团结一致的那种现象。互联网也控制不了了，新闻媒体也控制不住了。薄熙来王立军事件之后中国高层的不稳定，基层社会不断发生的事件，这方面德国媒体报道很多，但是在政界对此反应不强烈，几乎是没有什么声音。”

为此，彭涛博士认为，中德会谈，经济政治交流，实际上各有强弱，德国和欧洲在经济上面临困难，但是中国在政治上面临的却是危机。对于中德经济交流，政治会谈可能的结果，他说，“现在中国也出现了问题，因为中国经济下滑了。如果他们合同签多了，中国经济就会受到拖累，经济下滑的趋势就会很难控制。但是他如果不签，西方就会慢慢强硬起来，如果利益不足的话，中国就会掉价了。估计他们为了打西方这块牌，要西方支持，他们要多签些合同，花血本，为了稳定十八大前的人心和西方对于中国的默认、不干预，他会给德国和欧洲一些好处，这样的话，默克尔的嘴也就堵上了。默克尔只会做个样子，中国也会做些表示。然后过一段时间，十八大开完后一切恢复原样。”

彭涛博士最后说，在中德的交流中，德国社会中有一种非常值得注意的倾向。“德国媒体和政界有一部分人不希望中国在政治上有什么变化，而且他们承认中国的现状，认为现状完全可以肯定。他们不完全公开说，但是有这样一种趋向，并且这种力量还不弱，在经济界还有很多支持。”

当年二战的教训，看来还不够深刻。从政客到政治家，能够跨越其间距离的——无论东方或是西方——实在寥寥无几。从中国的影帝到大洋彼岸的奥巴马，到带着庞大商务团来华的默克尔总理，到那些日进斗金的跨国公司巨头（包括因为坐牢十年的王小宁先生近日出狱，而在这个星期六发表声明，表示支持互联网上的言论自由和隐私权，还谴责“无论何时何地发生的政治压迫”的雅虎公司。而十年前王小宁的《刑事判决书》中提到的邮件资料证据，正是由雅虎香港控股有限公司提供的。在美剧《傲骨贤妻》第二季中有一集，S2E16对此案作了艺术的再现），到为了2010年和平奖颁发而吃尽苦头从此委曲求全，可能在本年为书写《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百位文学艺术家手抄珍藏纪念册》的莫言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的挪威......追求自由民主的口号谁都可以喊得漂亮，然而真正无怨无悔，跋涉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的人和国家，又能有几个？

相比之下，我们又将自己定位在哪一个层级？我们又将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下怎样的碑文？是墓碑上大写的“人”，还是从墓碑上静悄悄爬过的，那只无名无姓，也没有自我意识，徒然依靠本能觅食和乖乖回巢供奉蚁后的红蚂蚁？虽然我们无法决定自己生命之河的长度，但是否及如何践行自己所信奉，宣扬的一切，却可以经由思考和选择而达成。也由此真正决定了各人生命之河的宽度和深度。面对石燕飞，阿姆斯特朗和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之前对徐怀谦先生的评论，或许可以作为对照：

可怜，可悲，可恨。

可怜如此挣扎在体制内既得利益和个体良知之间，却到了四十多岁还无所适从，人性的卑微和尊严扭曲了一个正常的人。

可悲为何不跳出来，想写没地方发表吗？为何不像无数的网络知识人一般，公开在网络上发表？只要是自己心里的话，匿名又有什么关系？嫌没稿酬，没名气还是怕被追捕？

可恨如此才学，却如此憋屈的放弃宝贵的生命，而那些体制内学人媒体人，依然是怡然自得，连徐怀谦先生这样起码的觉悟和决断都没有。

——是的，中国有无数个石燕飞，也有挣扎于体制内的，少数的徐怀谦。可是直到今天，我们有多少个阿姆斯特朗？扪心自问，况味难言。坐在电脑前的你，又是哪一种人？

（终）


转发自 1510 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