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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8-5 0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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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似真亦幻:美国小说家厄休拉·K·勒奎恩
似真亦幻:美国小说家厄休拉·K·勒奎恩
译者: eco0O 原作者:Julie Phillips
http://article.yeeyan.org/view/399240/391959
勒奎恩最近这样对我说,「我希望有这么一天,在不管什么地方,有人说起我时是拿我当一位美国小说家来看的。」
厄休拉·K·勒奎恩 (Ursula K. Le Guin) 发表自己的第一个短篇是在 50 年前。自那以后,她的作品不仅获得了读者的青睐,还被人拿来教授、引述、推荐,甚至在占领运动的书单上位列榜首。在漫长、多变又独特的写作生涯中,她创作过当代小说、历史小说、诗歌和散文。但她还有一个愿望未曾实现——能在文学范畴而非类型文学范畴中被人讨论。勒奎恩最近这样对我说,「我希望有这么一天,在不管什么地方,有人说起我时是拿我当一位美国小说家来看的。」
对于以科幻作家的身份为人所知的勒奎恩来说,要问的问题可能很多。假如你偏爱严格现实主义,只有凭太空飞船和魔法风 (magewind) 才可企及的虚构地点和名称对你毫无吸引,那么在文学正典中给她一个位置会很困难。然而,伴随几本新书的出版,现在回顾勒奎恩留下的财富正是时候。问题不在于五十年后她的作品还有没有人读,问题在于如何读。
我乐意设想,在未来,美国文学专业的学生用指尖翻页,阅读电子版的《勒奎恩读本》。因为每位读者都有他们自己的勒奎恩,有这些直接与他们对话的作品,所以我开始幻想如何编辑这本《读本》。我要选那几篇以不可能的视角出发讲述的故事。我要选我最爱的穿越爱情故事,以及数篇游戏性的、后现代的「小说之小说」。还有诗和一些散文,这些作品丰富、幽默,都以无偏见的、包容的视角向人们展示了文学是什么和文学的可能。
同时,刚刚重新发行的作品也不坏。勒奎恩的《地海传奇》(Earthsea) 系列最近发行了一套收藏版,这在美国是第一次发行。一本新诗的选集,《寻找挽歌》(Finding My Elegy),刚刚出版。还有专注于重塑类型文学的小啤酒出版社 (Small Beer Press) 出版的《似幻亦真》(The Unreal and the Real),收集了她最好的、最考验人的、争议最多的、最冒险的,也是最有影响的一些作品。
假如未来的文学评论家将勒奎恩看作一位重要的先驱,认为是她将想象力带入了美国现实主义文学,我并不会惊讶。在她的帮助下,一代年轻作家学会了将文学与类型文学的低端文化能量混合。冒险进入迈克尔·谢朋 (Michael Chabon) 所谓「边缘地带」(Borderlands),亦即在作品中融入幻想元素的文学作家,几乎全都是在追随勒奎恩的指引。胡诺·迪亚兹 (Junot Díaz)、凯莉·林克 (Kelly Link)、大卫·米切尔 (David Mitchell)、乔纳森·勒瑟姆 (Jonathan Lethem)、维克多·拉瓦勒 (Victor LaValle) 都曾提及她的影响。完全可以把她想成是美国想象力的幕后主使 (éminence grise)。
一本像米切尔《云图》(Cloud Atlas) 这样富于创新的作品,假如没有勒奎恩在叙事发明方面的天赋,是很难想象的。(评论家斯科特·蒂姆伯格 [Scott Timberg] 曾就《云图》中彼此相接的各个故事说道,「似乎每一部分都是以勒奎恩复杂生涯的一个阶段为原型的。」)她对语言的爱,以及她奇思妙想的天赋,已经在谢朋的作品中留下了印记;即便是一本如《电报大道》(Telegraph Avenue) 这样相对「直白」的作品也充满了奇想和粉丝的狂热。胡诺·迪亚兹在《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 中对政治力量运作方式的书写,就欠她一笔。
米切尔告诉我,童年时阅读勒奎恩的经历,让他萌发了做一名作家的想法。为《地海》系列着迷的他,想要将自己身上感受到的东西也传达给他人。在一次邮件访谈中,他提起勒奎恩如何构建了一个虚幻世界,「并让那个世界比我周围『真实』的此时此地,这个我长于斯的伍斯特郡更加真实。有时我觉得,我的写作生涯不过是这种技巧的理论、实践和模拟。」
他说,他现在仍会去勒奎恩的小说《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 和《一无所有》(The Dispossessed) 里寻找灵感。谢鹏也是如此,他告诉我勒奎恩的科幻小说,包括《天钧》(The Lathe of Heaven) 和反战主题的《代表世界的词是森林》(The Word for World is Forest) 在内,「帮我塑造了自己思考男人和女人、爱和战争的问题的方式。她曾经是、也一直都是一位对我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迪亚兹在信里说,「我是不停读着她的作品长大的,现在也仍会读。对我而言,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投身于我们的行为、我们太过人性的弱点所造成的结果之中毫不畏缩,而对一位有着如此人类的乐观之心的作家来说,几乎没有这种先例。世界的内心有多么坚硬,是她从不曾远离的主题。这给了她的思考一个回响,一种没有几个作家,无论主流的还是一般的,能比得上的吸引力。」
米切尔对此表示认同。他说,《一无所有》这部勒奎恩对一个无政府主义社会所做的研究,「在占领运动的年代感觉与当下息息相关,这也是 70 年代早期人们对它一定有的那种感受。描绘一个反乌托邦的世界轻而易举,但乌托邦的故事大多只能写到第 5 页,之后就因不合情理而难以为继了。勒奎恩的技巧,是用我们这个世界的曲木,构造她那个世界的房屋。」
这些早期的勒奎恩小说,没有一部是写在「边缘地带」的。《地海》系列是纯奇幻:故事发生在虚构群岛上的龙与巫师之间。受菲利普·K·迪克 (Philip K. Dick) 启发而写的《天钧》设置在一个由梦构成的未来。《黑暗的左手》发生在一颗居民没有固定性别的星球上。然而这些书也是全然文学的:其中的角色刻画技巧娴熟,内容则涉及有关哲学和情感的种种真相。因为对立统一是贯穿勒奎恩作品的一个主题,所以她不在类型文学和文学之间特别区分,也并不奇怪。
在教年轻的读者爱上类型文学的同时,她进一步做起将类型文学和现实主义文学结合的实验。从 70 年代晚期开始,她在短篇小说中试验了新的形式。这些短篇难以归类,而为何她的文学声名并未达到可能的高度,这也许是原因之一。也是这个原因,才让这些短篇如此令人兴奋。
勒奎恩将《似幻亦真》分成两卷,分别叫做《究竟在哪》(Where on Earth) 和《外层空间,内部陆地》 (Outer Spaces, Inner Lands)。「有人会认为第一卷是『现实』的,第二卷是『科幻』的,但这种分法不对,」她在序言里如此写到。这不仅仅是对分类的抵制,更是对有如此企图之人竖起的中指。
而现实主义的拥趸并不会觉得第一卷特别舒适,这也是事实。《究竟在哪》里头四个短篇的故事是完全现实的,地点却设置在虚构的东欧国家奥西尼亚 (Orsinia)。两个写于 1950 年代的短篇探讨政治自由和个人自由的主题。一篇紧随柏林墙倒塌发表的故事,《解锁空气》(Unlocking the Air),则满怀有力而欢乐的希望。
在《手、杯子、贝壳》(Hand, Cup, Shell),一篇涉及母女感情和矛盾的、叙述技巧娴熟的小说之外,还有《马营》(Horse Camp),故事中的少女热爱骑马,以至于马和人互换了角色。在《水牛姑娘》(Buffalo Gals) 中,一个走失的孩子在郊狼 (Coyote)——印第安神话中的骗术师——身上找到了新的母亲。梦幻般的、余音绕梁的《文本》(Texts) 是有关解码物体的信息的。《伊瑟尔,非此即彼》(Ether, OR) 以日常的小镇生活为主题,但小镇本身却不停移动。(「你不能依赖伊瑟尔,这有时是一种困扰,比如当我今早为了赶上负潮 [minus tide] 在黑暗中起身,踏出大门……带着我的蚌铲和桶,而一夜过后她已再次深处内陆。」)
在勒奎恩起笔写作《伊瑟尔,非此即彼》时,她告诉我,「我原以为镇子会有某种时间上的转换。但它没有。它只在空间上发生了转换。」这种直觉性的奇异,经常使勒奎恩的小说趣味盎然。这一点有时也使小说太过真实或不可思议,可以让你脊背发凉。这不是一个用「现实主义」或「类型文学」这样的术语可以定义的特点。
第二卷《外层空间,内部陆地》中有一些故事,是「直白」的科幻小说,尤其是像《塞默勒的项链》(Semley's Necklace,1964 年最初发表于《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和《九条命》(Nine Lives) 这样老一点的作品。其他作品则用科幻的形式玩味视角和信息的主题。在《迷宫》(Mazes) 中,被逼为研究者按按钮的外星生物,做出了其一生中最意味深长的表演,而表演的对象却是一名永不会理解其深意的实验员。《相思树种的作者》(The Author of the Acacia Seeds) 中,语言学家破解了一只蚂蚁的自传以及企鹅的诗歌,「几乎完全用双翅、颈部和空气写就。」(「记录华氏 31 度之下一片如同原生动物的豌豆汤一样浓稠的、风暴呼啸的汪洋中一组动力学性能的难度已相当可观;然而罗斯冰架文学界的努力已经获得了所有的回报……」)
但是,还是要说,有些最强烈的作品是自成一格的 (sui generis)。《肖比的故事》(The Shobies' Story) 发生在一艘尝试超光速旅行的太空船内,但小说本身却是对叙事何以塑造现实作出的后现代思考。在生趣狂然而发人深省的《苏尔》(Sur),一篇讲述一支全员女性的探险队如何首先发现南极的故事中,不存在任何超乎自然之处——除了事情本身从未真正发生以外。《从奥梅拉斯出走的人》(The Ones Who Walk Away from Omelas) 几乎算不上一个故事。相反,这则简短寓言的主题,是建立乌托邦可能需要什么样的代价。
每本选集里都有那么一两个故事,在我看来太过道学,太多勒奎恩式的「说教」,如她自己所说。我宁愿换上一场婚姻需要四人参与的 O 星球上的故事,或者《季节》(The Seasons of the Ansarac),其中探讨了假如人类的性行为如同鸟类随季节增减,结果如何。但就像我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勒奎恩。
凯伦·乔伊·富勒 (Karen Joy Fowler) 是勒奎恩的朋友,也是她的拥趸。(她把勒奎恩的名字写进了畅销书《奥斯汀书会》[The Jane Austen Book Club],米切尔在《绿野黑天鹅》[Black Swan Green] 中也曾如此。)富勒对勒奎恩最钦佩的一点,她告诉我,是叙事中的那种游戏性。「她有很多作品是关于讲故事的,关于讲故事的意义和故事的模样的。当年作为一名写作新手的我,对故事应当是何种模样的问题,以及现在的我对故事可以是什么、可以做什么这些广泛得多的问题的看法,很大程度上受到她的影响。
「那经常是围绕故事存在何种可能性的想法进行的玩味,」富勒接着说。「许多你也许觉得不太可能,或者从来没考虑过的东西,都在她的笔下变得可能了。」
勒奎恩的文学影响力还有另外一个重要方面。在她的科幻和奇幻小说中,有许多深色皮肤的角色。这是许多白人读者注意不到的细节。但是,对于有色民族的读者和作者来说,勒奎恩的作品意味着对边缘地带的接纳。帕姆·诺勒斯 (Pam Noles),在《羞耻》(Shame) 这篇探讨类型小说中种族问题的出色文章中,如此写道:在得知《地海》系列的主人公不是白人后,当年尚是一位年轻读者、却感到被奇幻小说所抛弃的她泣不成声。
安德莉亚·海尔斯通 (Andrea Hairston) 是史密斯学院 (Smith College) 的一名戏剧教授,也是获奖作品《红木和野火》(Redwood and Wildfire) 的作者。这部历史小说融入了奇幻元素,主人公是两名杂耍演员,一位是塞米诺尔 (Seminole) 印第安人,一位是黑皮肤的「胡毒巫女」(hoodoo woman)。当我向她询问勒奎恩的影响时,她回信说,「有她在这世上我才觉得安心。否定我的身份,否定我能幻想自己成为何种角色的东西,已经太多了。」
勒奎恩本人在 60 年代早期第一次涉足科幻,寻找创造的自由。在 50 年代还是一名年轻作家的她告诉我,她曾艰难找寻自己的位置。「我逆着当时社会极力认同的文化,向相反的方向前进。我没打算要成为诺曼·梅勒 (Norman Mailer) 或索尔·贝娄 (Saul Bellow);我不知道同辈的作家都有谁。似乎没有哪个人在做我想做的事。」
她读伊萨克·迪内森 (Isak Dinesen) 的《哥特故事》(Gothic tales),伊塔洛·卡尔维诺 (Italo Calvino) 的《树上的男爵》(Baron in the Trees),弗吉尼亚·伍尔夫 (Virginia Woolf) 的《奥兰多》(Orlando),还有西尔维娅·汤森德·沃纳 (Sylvia Townsend Warner) 的那些略显恐怖的短篇小说。为了给自己的作品找到合适的土壤,她试着发明——将故事设置在一个虚构的东欧国度中,并命名为奥西尼亚。
在奥西尼亚,她更容易就政治自由展开写作,而免于陷入争论。政治自由和智识自由是勒奎恩的一个重要主题。在一次她与我的谈话中,我们聊到她的作品,她说这是对自己曾是一名身处 1950 年代的美国年轻人的回应。「当时我在找我生命中需要的东西。这件东西关乎思考与生存,在一个还不至于关起门窗,变得更令人窒息的社会中思考与生存。」
《奥西尼亚故事集》(Orsinian Tales) 在 1976 年出版时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 (National Book Award) 的提名。但在勒奎恩写出这些故事的 50 年代,却没人愿意出版,后来勒奎恩为了寻找读者而踏足科幻。尽管在大众看来,一个激昂着智识的、野心勃勃的年轻作家不会去写科幻,她却在科幻之中找到了她的能量可以释放的距离和空间。
在勒奎恩的作品里,总有一个超前于时代的形象反复出现。谢维克 (Shevek),《一无所有》的主人公,为自己可能永远不会见到的智识自由声辩。对奥西尼亚的许多公民来说,柏林墙的倒塌来得太迟了。勒奎恩告诉我,她对这些处于变革之中的角色抱有同情,因为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
对评论家来说,勒奎恩很难对付。她像一位总是缺少评论语境的作家。但那可能意味着这个语境尚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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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年已 83 岁的勒奎恩仍笔耕不辍——也仍在讨论类型文学和现实主义这个几乎贯穿她整个生涯的话题。她在最近的一篇博文中提出,幻想文学一直都有颠覆的潜力。「为什么事物都是如此?必须如此吗?如果不是如此,那么会是如何?」她这么写道。「提出这些问题即是承认现实的偶然性,或者至少允许,我们对现实的认知可能是不完整的,对现实的解读可能是武断的或者错误的……在幻想中没有什么值得惧怕,除非你畏惧的是不确定性构成的自由。」
对某一类特定的作者来说,这种不确定既是一份承诺,也是一份邀请。
*朱莉·菲利普斯 (Julie Phillips) 是《小詹姆斯·提普奇:爱丽丝·B·谢尔顿的双重生活》(James Tiptree, Jr.: The Double Life of Alice B. Sheldon) 一书的作者。她过去一段时间一直在就厄休拉·K·勒奎恩的生活和作品进行采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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