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布扣子
被人称作“书呆子”,那意味着揶揄的多,夸奖的少,艳羡的无,何况是女书呆子?虽美其名“腹有诗书气自华”,但终究墨香盖过花香,舞得了文,却描不就眉。《幽梦影》云:“红裙不必通文,但须得趣。”读过语塞半晌,可见如身为红裙,当知文轻趣重,近胭脂而远笔墨,方是女儿正事。然而自识字始,即被告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于是自然而然,远脂粉,近笔墨,视读书为正途。 而今读书随心所欲,不为功名读,不为他人读,才是真自在。闲时闲想,这读书当也有几层境界,如登楼阁,一层一境界,快意如许,唯自知。曾羡极古人的书房书斋,满室翰墨香,坐拥书城,仿佛君临天下,此室惟我独尊。犹记寒窗苦读时,父亲特为我备一书房,意在让我这女书生有个安静读书的去处。书房在木楼上,房极小,光线暗,一尺见方的石窗,小小石门可藏进墙中,推则青山在目,拉则自成天地。尤喜冬日读书,雪声簌簌落于明瓦,雪愈落愈厚,室愈幽暗,此时弃书枕侧,独沉于无边寂静。那时节,闺房即书房,木楼却非绣楼,但藏过的依然是锦绣年华。此时亦身置书房,无雪落之天籁,有昆曲之绕梁,读不尽的无字天书,淡淡墨痕。 读书人常以书房自傲,讲究的是环境,近似东坡的“不可居无竹”。但书房不可随身而走,环境不如心境来得自由。也听说某某附庸风雅,斥资营建书房,购精装名著垒成书墙,可惜清风尚且乱翻书,某某一页不翻也。可见读书更在乎心境,书房可读书,道旁可读书,独处可读书,众人之中也可读书。当然,心境也非一成不变。心境往往决定你所读何书。求知若渴时,不以书的内容论高低,而是哪本书最厚最先读。还记得乡间小学校的图书室,有限的书是被我从厚到薄一一读完的。管书的老先生曾举着昏黄的煤油灯帮我找书,他无法不答应我的央求。实在无书可读时,就读墙上的旧报纸,把旧闻也读得津津有味。阅读俨然成了生活不可或缺的部分。那时心境简单,崇拜文字,书上写的一切奉若神明,不容置疑。渐渐,读书影响到了我的心境,有时书里书外也分不明白了。高中时偷闲读《红楼》,读得人颠颠倒倒,悲悲戚戚,无端得也对月长吁,临风洒泪。恰巧宿舍楼边的坡上修竹丛丛,那更似潇湘馆了。直至作文论黛玉,为她“洒一掬同情之泪”,女儿态尽显笔墨间。读书则恍然由心境而坠入梦境。 环境也好,心境也罢,读书终在现实。而梦境则不然。梦境之于读书的女孩是最美的,也是最虚幻的,是对粗糙生活的修饰与弥补。每每读及豆蔻年华,窈窕淑女,霓裳羽衣,才子佳人之类,总是神往不已。然偶一低首,见自己布衣素服无动人处,或揽镜自照,寻常容颜多书呆气少脂粉香,不禁长吁短叹自怨自艾,叹自己二八年华交付的仅是青涩岁月,哪里有什么风花雪月姹紫嫣红。可怨归怨,书依旧读了下去,墨香四溢,权当行走花香之间,也是一番乐趣。况且读书可营造无限梦境,平凡女子也能倾国倾城烽火戏诸侯,或侠骨柔肠行走江湖替天行道不亦快哉。如此读书,真是读到了梦境,也读成了一个书呆子。大学毕业后还分不清葱与蒜,下面条等水开了犹豫着不知先放面条还是先放青菜,思来想去仿佛遇到了哈姆雷特的难题:生存还是毁灭?这成了我的经典笑话。然而红裙若不近墨香,岂有千曲百回肠,玲珑剔透心?所谓得趣也只得红袖添香之趣,难得诗词之心。 而今读书不求用世,只为用心。这是一种大解脱。环境心境梦境,皆无须刻意寻求,随心而读,当是无境了。这种无境,并非心若止水,不知歌哭。更多的是用心去读,用心抚摸文字,用沧桑解读沧桑。犹记某位诗人写道:“仿佛一抬头就可为美而死”。为美而死,此种至境又有几人领悟得了?我仍执著于读诗,诗最贴近心灵的悸动。也读充满禅思之文,个中曲折,瞬间点化。突然觉得,读书无境,近似练剑之人手中可无剑,心中可无招,至柔之物也胜过干将莫邪之剑锋。人生羁绊太多,盘根错节,无境之读书,也算是心灵的自由舒展吧。“女为悦己者容”,这容,是为他人“容”,而读书则为“悦己”,为一生而“容”。 写至此,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终究是女书呆子。有这闲工夫端坐电脑前舞文弄墨,黯了容颜,何不去调朱弄粉,嗅了花香?罢了,罢了,墨香是墨香,花香是花香,呆就呆个地老天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