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握红小札》的小札

◆小刀,还是小诗
《握红小札》不是一本书,它只是一些散碎的篇章。目前,它正逐渐丰满起来,带着红楼梦魇,带着一个怀古情结严重的现代书生之体温,散落在网络文化的边边角角。据说,已经有出版商找到这个书生,要出个集子了。不过,依我所料,这本书即使面世,也很难如我们遇到的任何一本畅销书一般火起来,因为《握红》注定是小众的读物:潜心读一遍红楼的人正在逐渐绝迹,潜心读一本关于红楼的随笔的人,我想也多不到哪里去。可以说,若能出版的话,《握红小札》就是一本不合时宜的书——因为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一个完全不合时宜的人。
“刀丛中的小诗”,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笔名或者网名,来历也很著名,估计就是由鲁迅先生的诗句“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化过来的。这个名字暴露了作者的一部分文字理想,或者说是一部分的人生观。他一定认为,如今的时代是一个非人的世界,是一个人肉相食的时代,充满了欺诈和残忍,即使那些曾经善良的“朋辈”,也正在一个一个鱼贯而成为“新鬼”。——虽然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还是要矜持着愤怒,含蓄着悲情,向林立的刀丛中寻找一点点的诗意;他还一定认为,虽然如今那个古老而醇熟的文学背景已经消匿,但还是有人会怀念那些诗情画意中的幽雅与纯洁,怀念文字所固有的墨香与温度……总而言之,他一定不是活在当下,而是活在那些充满了温文尔雅的旧书堆里。
五四时期有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化怪杰辜鸿铭,他就说我们中国人过得是一种“心灵的生活”,并颇自以为豪。倘若老先生活在今天,一定会痛不欲生——不过,假如他遇到了刀丛中的小诗,一定会得到一点欣慰,因为这个人身上,居然还带着那种已经略显发霉的风度!
这样看来,他能像我们玩麻将一样痴迷地“玩红楼”,也就不足为奇。也许,我这里说玩这个字眼,他会有所抵触,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很容易从麻将桌上获得的东西,他从红楼里一样能轻易地获得。那就是一种满足,一种快感,一种带有邪恶性的趣味。
自从我在2005年夏天的济南认识他,我就一贯不赞成他的生活状态。第一是“穷”。这种穷是物质和生活方面的,简直可以说一穷二白。那天,作为我们首次见面的庆祝仪式,就是在路边的烧烤档喝了一瓶啤酒,吃了几串羊肉。他请我,因为那时我比他还穷,他至多啥也没有,我的生活已呈现负数状态了;第二是“痴”。双眼不能说无神,但明显是很游离的,很恍惚的那种,看街道上的风景与行人,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当时我就劝他,先生存,后红楼吧。他点点头,有些腼腆地把手里的肉串一块块放进嘴里——我看着,这种吃法使我想起了林黛玉,有些柔弱,有些旁若无人。
后来,在2007年的冬天,在他的家乡成都再次相见。这次他瘦削了,马尾辨不见了,整个人利索了不少——我以为他有些改变了,但我马上就发现这是一种错觉:他依然故我。只是我变化大了,肚子呈抛物线状,头大如瓜。面对清新了不少的小诗,我略微有些自惭形秽。可是担心继而出现,他的生活依然是一团糟,失恋、失业,除了买书淘书,为了基本的生计而工作,就是看见岁月破门而去,年龄如期而来……我说,还那样?他又那样点点头。在成都有名的步行街上,他的话稍微多了起来,但我知道,那是作为主人的一种责任,其实他还是不喜欢说话。
回到深圳,我跟夫人聊起来,顿时觉得我们俩从2005年的那个夏天开始,就奔向了两条决然不同的道路,我越来越世俗,而小诗依然超卓。我世俗的结果就是内心逐渐龌龊但日子慢慢祥和,小诗超卓的结果就是心灵依然纯净,生活依然糟糕。
有一天,他跟我说他的《握红小札》要出版了,我很高兴,甚至有些激动,好像是我的东西要出版了似的。可转念一想,又为他担心起来:小诗,你根本不是小刀,你没有鲁迅先生的时代和锐利,你只是这个时代里,一首飘摇在边边角角的小诗——如果有人欣赏,会称赞一声妙,若无人发现,真的就像极了一棵兀自开着小花的野草。这样的期许或者有些悲观,但要知道,这样活着,这样“心灵地”活着,是多么精彩却又糟糕!

◆落红,还是飞红
《握红小札》的具体妙处很难用文字来描述,但你从文章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握红小札》,妙就妙在这个“握”字。如果我们把一部红楼比喻为一棵大树的话,那么类似蔡元培、胡适、俞平伯这样的大家,就是树下乘凉对弈的国手,一来二去,总有一些血脉连着红楼之树的根底,看似读红楼,其实读时代;而类似周汝昌、李希凡、蓝翎等诸位,则成为这棵大树上的蛀虫,吃着叶子,吐着纤维,貌似织就了大巢,其实就是一只蝴蝶。小诗,与他们相比,本身有些纤弱,他没有动作,就是站在树下,看着这树的花朵开了,拿手去那么轻轻一握。小诗读红楼,其实是读自己。
俗话说过,一千个人读莎士比亚,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此,据说红学界也流传这样一个说法:一千个人读红楼,就有一千个贾宝玉。刘心武说红楼,把自己说红了——但刘心武说的是不是红色的楼,这很难说,但能够成为千夫所指,也是需要功夫的。可小诗说红楼,是静悄悄地,以至于让人怀疑他只是在说给自己听而已。有一次,有人问我小诗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这是一个真正把自己当成贾宝玉的人。小诗这个“贾宝玉”,最可惜的是没有活在大观园里,而是活在了被传统和古典气息充溢的“文化酱缸”里。所以我一直怀疑他握到的,不是徐徐而降的落红,却是随风起舞的飞红——你即使握了,恐怕也还是握不到。
即便如此,我还是欣赏他握的姿态。不谄媚时代,不贴近“生活”,不带烟火气,不沾任何的杂质——如果,我说如果,你想知道王国维的根本死因,你该读读《握红小札》,因为这里面叙说的方式,研读的姿势,完全是化石般的晶莹。总有人不能接受时代的变迁,或者决然反抗,或者欲迎还拒,或者逐渐沦丧。或者,就彻底地割断自己,成为某种文化背景的殉葬品。这样说大概有些夸张,我承认,小诗也是一介凡人,会失恋,会为每天的饮食起居而发愁——但这不妨碍他拥有越发纯净的眼光,他在读红楼时的姿态,就像尾生站桥下等待自己的情人一样,痴情的令人心疼。
我最终当然不希望小诗成为怀旧情结的陪葬,我也希望他有朝一日成为“畅销作家”,或者因为红楼人也红起来。不过这基本就是一种奢望,他和他的这本《握红》,仿佛就是一把小刀,插在这个艳若桃李的时代上,偶然,会有人感觉到这种疼痛,其实真的就是一首小诗。
最后要说的,就是但愿以后的小诗,无论落红还是飞红,还是先争取红起来罢。我们毕竟不能活得像一枚鲜艳的标本,那样意义不大,我们要活就要鲜活,要落,要飞,要有所动作。

2008年3月31日 深圳

附《握红小札》网上阅读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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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是“刀丛中的小诗”吗?印象当中,兄台对周汝昌是大大地不满滴,经常戳几句
刀丛中的小诗

人家经常在树下活动的,我记得呵呵。这小札写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