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12226
- 帖子
- 6753
- 精华
- 10
- 性别
- 男
- 来自
- 上海
- 注册时间
- 2008-4-12
访问个人博客
|
楼主
发表于 2011-6-25 10:57
| 只看该作者
[转帖] 刘瑞华:经济学的读书三味
本帖最后由 showcraft 于 2011-6-25 11:01 编辑
经济学的读书三味
作者: 刘瑞华
2011-04-06 18:10:24
来源:南方周末
标签
经济学 评论3条 打印 | 字体:大 中 小
我虽然从上大学一路念到博士,都拿的是经济学学位,但是进学校教书这么些年,却一直被视为非主流的学者,而我也甘心如此,在经济史这个领域,无妨另类一点。回想我的求学过程,看似顺利,实则挣扎不断,遇到困境,经常钻进书本寻找慰藉,怎知看的经济学越多,却越不像个典型的经济学家。
考进大学的经济学系时,开始接触的教科书里有很多技术性的内容,让我相当困扰,尤其对于数理方法苦恼不堪。主要科目不得不勉强应付,上课听不懂,只好下课后自立自强。没兴趣看教科书,就在图书馆的书架上乱翻。最看得下去的书多数是经济史或者批判主流理论的异论。
台湾“清华大学”经济系教授刘瑞华 (刘瑞华/供图)
上过经济思想史的课,知道经济学从18世纪以来经历许多不同学派的论战与演变,课堂上知道亚当·斯密(Adam Smith)、马克思(Karl Marx)等等人名,或古典学派、马克思学派、历史学派之类。也许是想找机会向人炫耀,我会特别挑那些从来没人借过的书。那时还是1980年之前,在台湾看《资本论》可是罪大恶极,我就真从图书馆里找到一本英文版的《资本论》,可是借了几个月也没看过几页。其实太早看经典未必好,我自发读书的冲动往往难以读完大部头的著作。我后来一直对《资本论》有畏惧,是在看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共产党宣言》之后才有些心得,因此我对马克思的理解比较偏重于劳动异化和唯物史观。读大学的时候翻过经典原作,对我影响相当深。开始教书后,为了搞懂不同学派的论点,我大概都直接翻阅原典。
另一个让我阅读经典的原因是教科书里简化的整理经常与原典有差别。有些经典论述的重要性并不在其内容,而是陈述方式非常精彩。以历史学派的泰斗李斯特(Frederick List)所著的《政治经济学的国民体系》来说,翻开这本书看见第一章的标题《什么是日耳曼人?》,我非常意外,却随即恍然大悟。在李斯特的想法,德国经济来自日耳曼的历史,而日耳曼的历史从何而来,当然要从何谓日耳曼人开始讲起。
大学将毕业时我面对人生重大选择,也是我对经济学困惑的高峰。经济学假设人的行为根据理性选择,在我的处境看来简直是开玩笑。我不知未来将遭遇什么,甚至不知自己想追求什么,怎么做理性选择?学了近四年“选择的科学”,我究竟要继续升学,还是准备工作,都下不了决定。这个问题到头来因为报考研究所的日期在毕业之前,所以我先姑且一试,结果考上了,于是就继续念硕士学位。事后回想,这就是我亲身经历的制度影响个人决定的实例。
进硕士班不久,我就跟老师担任研究助理,做的是评估台湾省烟酒公卖局经营绩效,当时那是公营事业中生产烟酒的独占企业,各处都有工厂。这项工作除了分析资料之外,还要到工厂访视,是增广见闻的好机会,不仅让我了解管理阶层所做的事,也能观察工人的工作情况。
参访工厂时遇到的几个状况我至今印象犹新。首先,亲身体验了厂房车间的现场让我吓了一跳。不管是筛检烟草、机器卷烟或者啤酒装瓶,都充满难以忍受的噪音,我几分钟都待不住。这种经验使我后来读恩格斯(Friedrich Von Engels)的《英国工人阶级状况》或汤普森(E.P.Thompson)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成》有特殊的感受。
在工厂听到不少故事,最有趣的是当时省政府为了提高农民收入,以保证价格收购稻米,财政负担很重,于是设法鼓励农民改种葡萄,再要求酒厂收购。可是没想到农民大量灌溉,让葡萄增产,品质却下降了。酒厂发觉不对,收购时必须仔细检验葡萄甜度,费力费时;农民则以较甜的葡萄送验,掩护大量酸葡萄进厂。弄得纠纷不断,酒厂、农民都抱怨。
还有一个有趣的例子。麦芽是啤酒最主要的原料,生产简单,只要控制湿度、温度,让大麦发芽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运到啤酒厂。当时有一间民营公司供应麦芽给啤酒厂,而啤酒厂抱怨连连。我在麦芽厂看到民营企业的生产效率很高,一切按规定进行。我到啤酒厂访谈,主管告诉我麦芽运到时的状况经常有差异,不仅随季节不同,连晴天下雨都有影响,难免有争执,还是自己工厂里生产比较好。当时只当故事来听,可是在我开始教书之后,我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实际的“交易成本”。
其实我读科斯的经典文章与我参访工厂的时间相差不远,当时却没把理论与现实连在一块,后来阅读更多文章,竟都没发觉“交易成本”就曾经在自己眼前。我为此努力反省,认为这与读书的心态有关。从书本获得的知识是一种学习的境界,将理论应用于现实是另一种境界,经济学的理论通常先从定义开始,经过抽象演绎,与现实并不相同。学习经济学的时间久了,会逐渐习惯将理论与现实分离。等我开始教书,试图找例证讲解理论,才有新的理解。
我的学习经常是在问题产生后才比较有收获,学基础课程或技术性的理论经常很困惑,到美国念博士的前两年依旧苦恼。我念的专业领域也相当曲折,先是因为学习“交易成本”而选了“产业组织”,后来又修了“公共选择”、“社会选择”的课程,学科考试都通过之后,我却发现我最想研究的是另一个领域。
遇见诺斯(Douglass C. North)是我求学过程中最大的转机。诺斯一直在课外时间带领一群教师与学生讨论研究课题。我在刚入学时参加了一两次,没进入状况,就暂时作罢,也因此不敢太早修他的课。等我修完主要的课,准备修他的经济史,在那个暑假拿起他的 《经济史的结构与变迁》(Structure and Change in Economic History, 1981),才读了一章就感觉相见恨晚。
诺斯在这本书第一章就展开对于新古典经济学的批判,提出的问题包括许多我长期以来的困惑。他在简述主流经济学之后写道:“从经济史学家的观点来看,这种新古典公式似乎虚掩了一切有趣的问题”,他也指出有趣的问题在于处理讯息问题、不确定性、交易成本的“制度”。
开学前我把这本书读了一大半,发现长久以来我对经济学的怀疑并非来自误解,而是有待突破的困境。我原本对经济史就有兴趣,初到美国时因为担心阅读能力不足,不敢奢想,却不料修诺斯的课时我的表现很好,我写的学期报告也被接受可以作为博士论文的基础,就这样我决定投入经济史的领域,成为这位大师的指导学生。
选定研究经济史之后,我的阅读分量加大许多,为了博士论文之外,另一使命是读遍老师的著作。虽然有幸追随大师,但是能够与他当面讨论的时间还是有限,想要系统了解诺斯,只有尽量阅读他的全部著作,而且我觉得这是学生对老师应尽的责任。这件事做起来很不容易,在我拿到博士学位后还继续努力,而且这些书又引出一些值得一读的文献,因此要读的书实在不少。
我在1991年回到台湾,在清华大学教书,当年科斯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时,新制度经济学在台湾学术界开始受到重视,1993年诺斯获得诺贝尔奖后,经济史似乎成了显学,这让我投身的冷门领域突然变得热门。老师享有盛名当然让我与有荣焉,不过其实也是很大的负担。我密集地翻译了他的两本著作,这让我对他的书又有一番更深的认识,虽然翻译在学术界是吃力不讨好的工作,但我责无旁贷,也感觉很值得。
如今我在大学任教已经20年,杂七杂八读了不少热门冷门的专业书。经济理论、经济史,甚至一些非主流学派的经典著作,写这篇文章让我思考该给读者一点系统化的整理,于是我想起鲁迅少年时求学的“三味书屋”老师寿镜吾所示:“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诸子百家,味如醯醢。”经济学也有读书三味,读理论味如稻粱,读历史味如肴馔,各家学派,味如醯醢。在我已届知天命之年,回味无穷。
上一页1下一页
【南方周末】本文网址:http://www.infzm.com/content/57276 |
豆瓣http://www.douban.com/people/knowcraft
博客http://www.yantan.cc/blog/?12226
微博http://weibo.com/1862276280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