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莫名其妙的错误

我记忆力不好,但毕竟还有一点,有些事竟还记得死死的。

不记得是哪一年,不记得是在什么地方,不记得是看了哪本杂志,也不记得是看了哪本书,脑袋里装进了一个故事。一个古希腊人,既是哲学家,也是科学家,深更半夜不睡觉,露水户外,仰头观察天上的星斗,太投入了,忘了身后有一口井,不小心掉了进去,被他家的女仆看到了,笑话他说,还研究天文呢,身后有井都不知道。

这故事装到脑袋里,扎了根,扎得死死的。日前得到一本电子书,《世界五千年智慧故事总集》第四册,在《泰勒斯智斗商人》下面,看到了我记得的那个故事,却和我记的不太一样。书中是这样写的:

古希腊著名科学家、哲学家和政治家泰勒斯(约公元前624—约公元前547年),出身于统治米利都的贵族家庭,既有很高的政治地位,又很有钱。但他为了求知而到东方的埃及去旅行和学习,回来后又继续钻研科学知识。这样一来,他所继承的家产花费得所剩无几。某天夜晚,泰勒斯仰面朝天向一个广场走去,他正一心一意地观察天上的星辰,没注意前面有个土坑,一失足,整个身子都掉进坑里了。有个商人走过来奚落说:“你自称能够认识天上的东西,却不知脚下面的是什么。你研究学问得益真大啊,跌进坑里就是你的学问给你带来的好处吧!”

夜观天象不小心失足,是发生在家产花费得所剩无几之后,泰勒斯可能已养不起仆人,也许这个故事本就没有女仆什么事,再说,人不是很结实的东西,真若掉进井里,怕不会像掉进坑里那样还能爬上来。那么,我脑中那故事是怎么回事?是我记错了,还是讲故事的人弄错了?讲故事的人的故事应该也是听说或是从哪本书上来的,另外的人另外的书又是从另外的人另外的书来的,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从哪里出了差头,怕是说不清了。

我坚决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有人说这话是伏尔泰说的,又有人说伏尔泰没有说过这话,这是后人对伏尔泰的总结;走你的路,让别人说去,有人说这话是马克思说的,又有人说马克思引的是但丁的话,又有人说但丁的话不是这样说的。不知是谁第一个弄错的,一个人错了,许多人都跟着错,而且错得相当结实。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7-22 11:55:28编辑过]

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否正确。

欢迎光临燕谈

盗亦有道,错亦有理。且不说有些学者(如布鲁姆)还认为,没有误读就没有阅读。误读,当然包括误引。

“走你的路,让别人说去,有人说这话是马克思说的,又有人说马克思引的是但丁的话,又有人说但丁的话不是这样说的。不知是谁第一个弄错的,一个人错了,许多人都跟着错,而且错得相当结实。”

——别的不知道,至少这句话,庆德兄说得不确。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的末尾说得清清楚楚:“我仍然遵守伟大的佛罗伦萨诗人的格言: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罢!”。书中有注解,解释了马克思这句话是套用了《神曲·炼狱篇》第五歌中的一句话。马克思没加引号,所以套用是可以的。我查了一下,在我手头的译本中,应该是这句话:“你随我来,让人们去谈论吧”。——呵呵,看来是庆德兄“错得结结实实”了。

02年,在“天涯·闲闲书话”读了风过耳朵兄一个帖,我的脑子从那时候乱了,外文一点不懂,求证也不敢想了。找不到风过耳朵兄,不敢转他的帖,在这里发个链接吧。

http://cache.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0&Key=0&strItem=books&idArticle=18870&flag=1

庆德兄:看了你提供的链接,不说明问题呀。这句话该怎么翻译,那得问精通意大利语的学者。但中国人翻译的马克思《资本论》,在这个问题上本身是没有疑义的。我手头的这本《资本论》,还是文革时期的产物,是“中共中央马恩列斯著作编译局”译的。当年那些翻译家,虽然会受意识形态的影响,但说到态度的认真和学问的精湛,那可真是没话说。他们是不能出错的,是必须抱着“完人”的态度从事工作的。在那本书里,你所提到的问题,全都不存在。注解中说得很清楚,马克思是“套用”而非“引用”。注解中惟一不地道的,是没有指出“套用”的是哪句话,但指出了原诗的所在地。
  谢泳《胡适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湖北程朝富先生有一天给我打电话,问我记不记得胡适在哪里说过“历史是个小姑娘,可以任人打扮”这样的话,我一时还真没有想起来,他说要问一下耿云志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批判胡适的时候,这句话流行极广,可谓妇孺皆知。尽管引用者多数按自己的记忆来复述这句话,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但大体是这个意思。程先生为什么要问我这句话的出处,我没有再细问,事情也就过去了。
  
  前不久我看《北京大学图书馆藏胡适未刊书信日记》(北京大学图书馆编,清华大学出版社2003年6月),因为边看边查书,就又想起了这件事。
  
  北京大学图书馆编辑的这部书,可以说是近年胡适研究中的一个大收获,因为披露了许多新材料。胡适留在大陆的遗物本来在一处(东厂胡同一号),五十年代批判胡适的时候,当时科学院的近代史所调看过一部分,侯外庐《揭露美帝国主义奴才胡适的反动面貌》一文中,就使用过这些材料。后来其中的善本书到了北图,还有一部分留给了后来的北京大学图书馆。前几年耿云志先生编辑《胡适遗稿及秘藏书信》,主要是东厂胡同的材料,北大这部分就没有收进去,这部分中数量较大的是胡适的英文往来书信。因为查阅时翻了一些关于胡适的书,就又想到了程先生前次提到的问题。
  
  首先,我要说,胡适从来就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那句话是由另外的话变化过来的,而且与胡适的原意恰好相反。五十年代批判胡适的时候。好多人并不是不知道这句话的原意,但多数作了故意的曲解,如李达、孙定国等人的批判文章中。这句话出自胡适的名文《实验主义》,是胡适当时的一个长篇演讲稿,最初发表在《新青年》上。是胡适介绍詹姆士的实在论哲学思想时说的。原话是:“实在是我们自己改造过的实在。这个实在里面含有无数人造的分子。实在是一个狠服从的女孩子,他百依百顺的由我们替他涂抹起来,装扮起来。实好比一块大理石到了我们手里,由我们雕成什么像”(《胡适作品集》第四集,台湾远流出版公司,1986年10月)
  
  胡适在文章的前面本来已经讲清楚了对实在的理解,他这里只是用了一个比喻的说法。胡适说,所谓实在含有三大部分。一是感觉。二是感觉与感觉之间及意象与意象之间的种种关系。三是旧有的真理。可以看出来胡适原话是讲哲学的,与历史毫无关系。但这句话在很长时间内却变成了胡适评价历史的一个基本态度。好多人写文章一上来就是胡适说过,“历史是个任人打份的小姑娘”。
  
  其实,胡适是很实事求是的人,他对历史的态度非常认真,最提倡说话要有证据。他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但在批判运动中,人们是不敢也不愿意去搞清真实情况的。这句话是如何流传开来的,一时不好查考,但可能与冯友兰当时的一篇文章有关。
  
  冯友兰在批判胡适运动中写了《哲学史与政治——论胡适哲学史工作和他底反动的政治路线底关系》。其中有一段说:“实用主义者的胡适,本来认为历史是可以随便摆弄的。历史像个‘千依百顺的女孩子’,是可以随便装扮涂抹的。”(《胡适思想批判》第六集81页,三联书店,1955年8月)当时对许多普通人来说,他们了解胡适,不是通过阅读胡适的著作(那时胡适的著作已不可能公开出版了)。他们只能通过那些批判胡适的文章来认识胡适,所以一个历史人物的形象就改变了。顺便说一句,就在这本《北京大学图书馆藏胡适未刊书信日记》中还收有一封1934年6月20日冯友兰给胡适的信,信写得极为客气,对胡适充满敬意。
  未来“地球村”的文化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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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叶廷芳 ? 来源:文景
   我们中国人往往有一种惰性思维,即习惯于纵向承袭前人成就,而不善于超越前人。他们总喜欢如鲁所说的“摸前有”,而不善于像方人那样喜欢“探未知”。一旦发现自己的欠缺,首先不去反思自己,而是马上寻找口实来自我安慰,就像鲁迅笔下那个阿Q,一听到人家说他寒酸,他马上就说:“我祖上比你阔多啦。”他们一听到“反传统”,就像挖到自己的祖坟,视之为大不道!须知,“反传统”并不是不要传统或不尊重前人,而只是不重复前人而已。因为重复乃是匠人的习性,创造才是艺术家的本色。只有反传统的勇气,才有突破传统的可能。这就是“不破不立”的道理。西班牙的毕加索、米罗、达利和迪,都是在反传统中成了世界第一流的杰出艺术家,从而大大丰富并发展了西班牙艺术的。
  
   近几年来,国人中一些创造力衰弱的人利用鲁迅的一句话大做文章,即鲁迅于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九日一封致木刻家陈研桥的信中说:“现在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鲁迅这句话无疑是对的,人们将其改为“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也未尝不可。上面说过,世界是个由各民族组成的大家庭。世界艺术宝库必须包含各民族独有的艺术品,我们的戏剧艺术如昆曲、京剧等;我们的建筑艺术如天坛、应县木塔等;我们的园林艺术如北京颐和园、苏州拙政园等;我们的窟艺术如敦煌、龙门石刻等都是带有中华民族独特标记的艺术瑰宝。然而,世界艺术宝库中不仅仅包括这些带有民族印记的艺术,还有大量不带任何民族标记,而属于人类共享的作品,如丹麦人设计的举世公认的杰作悉尼歌剧院是个民族的?美籍华人贝聿铭设计的卢宫扩建工程即玻璃金字塔是哪个民族的?刚才提及的毕加索、高迪等人的作品是哪个民族的?而我们中国人现在所缺的正是这些东西。如果不懂得把这些没有民族性别的艺术当作我们的追求,而仅仅满足于祖先有过的成就,就超不出只知重复的匠人的眼界,就难于跻入真正文化大国的行列!
  
  http://www.ewen.cc/qikan/bkview.asp?bkid=100377&cid=285822
  纸版《鲁迅全集》不在手上,从电子扫描版找到了鲁迅的那封信。
  
  
  
  鲁迅《致陈烟桥》:
  
  
  
  雾城先生:
  
  昨天才寄一函,今日即收到十六日来信,备悉种种。做一件事,无论大小,倘无恒心,是很不好的。而看一切太难,固然能使人无成,但若看得太容易,也能使事情无结果。
  
  我曾经看过MK社的展览会,新近又见了无名木刻社[1]的《木刻集》(那书上有我的序,不过给我看的画,和现在所印者不同),觉得有一种共通的毛病,就是并非因为有了木刻,所以来开会,出书,倒是因为要开会,出书,所以赶紧大家来刻木刻,所以草率,幼稚的作品,也难免都拿来充数。非有耐心,是克服不了这缺点的。
  
  木刻还未大发展,所以我的意见,现在首先是在引起一般读书界的注意,看重,于是得到赏鉴,采用,就是将那条路开拓起来,路开拓了,那活动力也就增大;如果一下子即将它拉到地底下去,只有几个人来称赞阅看,这实在是自杀政策。我的主张杂入静物,风景,各地方的风俗,街头风景,就是为此。现在的文学也一样,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为世界的,即为别国所注意。打出世界上去,即于中国之活动有利。可惜中国的青年艺术家,大抵不以为然。
  
  况且,单是题材好,是没有用的,还是要技术;更不好的是内容并不怎样有力,却只有一个可怕的外表,先将普通的读者吓退。例如这回无名木刻社的画集,封面上是一张马克思像,有些人就不敢买了。
  
  前回说过的印本[2],或者再由我想一想,印一回试试看,可选之作不多,也许只能作为“年刊”或不定期刊,数目恐怕也不会在三十幅以上。不过罗君[3]自说要出专集,克白[4]的住址我不知道,能否收集,是一个疑问,那么,一本也只有二十余幅了。
  
    此复即颂
  时绥
                     迅上四月十九日
  
  又前信谓先生有几幅已寄他处发表,我想他们未必用,即用,也一定缩小,这回也仍可收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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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无名木刻社 后改名为未名木刻社,一九三三年底成立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成员为刘岘、黄新波。《木刻集》,即该社自编的《无名木刻集》,署“一九三四年五月出版”。鲁迅曾为之作《〈无名木刻集〉序》,后收入《集外集拾遗》。
  
  [2] 印本 指后来印成的《木刻纪程》。
  
  [3] 罗君 指罗清桢。
  
  [4] 克白 即陈铁耕。参看信注331204注[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