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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8 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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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的家教
早在胡适就读于上海中国公学时,年轻的胡适虽就写过一篇《论家庭教育》,此文发表于1908年9月6日的《竞业旬报》上,主要内容如下:
“ 什么叫做家庭教育呢?就是一个人小的时候在家中所受的教训。列位看官你们不听见俗语中有一句话么:‘山树条,从小弯’(这是我们微州的俗语);又说道:‘三岁定八十’,可见一个人小的时候,最是要紧。将来成就大圣大贤大英雄大豪杰,或是成就一个大奸大盗小窃愉儿,都在这‘家庭教育’四个字上分别出来。儿子孙子将来或是荣宗耀祖,或是砧辱祖完也都在这‘家庭教育’四个字上分别出来。看官要晓得这少年时代,便是一个人最要紧的关头。这家庭教育便是过这关头的令箭,所以我今天便详详细细的说一番。
列位且听我道来。我们中国古时候,最注重这家庭教育。儿子还在母亲怀中没有生下来,便要行那胎教。做母亲的,席不正不坐;行步不敢不正;不听非礼之音;不说非礼之言,这便叫做胎教。儿子生下地来,便要拣一个好的保姆,奸好的教导他。六岁教他什么,七岁教他什么,八岁九岁教什么,到了十岁才出来从师读书。十岁以内,便都是父母的教训,这便叫做家庭教育。
看官须记清,我中国古时的人,都是受过家庭教育来的了。看官要晓得,这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便是母亲。因为做父亲的,断不能不出外干事,断不能常常住在家中,所以这教儿子的事情,便是那做母亲的专责了。……现在要改良家庭教育,第一步便要开办女学堂。”
在文中,胡适强调“这家庭教育最重要的便是母亲”,所以,“现在要改良家庭教育,第一步便要开办女学堂”。遗憾的是,胡适后来的妻子江冬秀没有进过学堂,按胡适的观点,她是无法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的。
胡适关于家庭教育的观点终身未变,晚年,他曾对秘书说过这样一番话:“娶太太,一定要受过高等教育的;受了高等教育的太太,就是别的方面有缺点,但对子女一定会好好管理教养的。母亲有耐心,孩子没有教不好的;孩子教不好,那是做母亲的没有耐心的关系。”
胡适和江冬秀育有三个子女。长子胡祖望虽接受了高等教育,但远远未能达到胡适对他的期望,胡祖望取得的成绩与他的“名父之子”的身份是不相称的。小儿子胡思杜就完全不成器了,读了两个大学都未能毕业,还染上不少坏习气,最终被美国当局驱赶回国。女儿素斐五岁那年患病,救治不当,夭折。
胡适公务繁忙,无暇照顾、管教孩子,而他的太太江冬秀因没有接受教育,对孩子,无论是养育还是管教,都不甚得法。所以,胡适晚年对秘书说的这番话充满了苦涩,充满了无言之痛。
1927年2月5号,远在美国纽约的胡适给江冬秀写了封信,信中谈到夭折的女儿。
“冬秀:
我今天哭了女儿一场,你说奇怪不奇怪。
我这几天睡少了,今天下午无事,睡了半点钟。梦里忽然看见素斐,脸上都是病容。一会儿就醒了。醒来时,我很难过,眼泪流了一枕头;起来写了一首诗,一面写一面哭。忍了一年半,今天才得哭她一场,真想不到。
我想我很对不住她。如果我早点请好的医生给她医治,也许不会死。我把她糟掉了,真有点罪过。我太不疼孩子了,太不留心他们的事,所以有这样的事。今天我哭她,也只是怪我自己对她不住。我把这首诗写给你看看。
……
素斐
梦中见你的面,
一忽儿就惊觉了。
觉来终不忍开眼,——
明知梦境不会重到了
睁开眼来,
双泪迸堕。
一半想你,
一半怪我。
想你可怜,
想我罪过。
‘ 留这只鸡等爸爸来,
爸爸今天要上山来了。’……
那天晚上我赶到时,
你已死去两三回了。
……
病院里,那天晚上,
我刚说出‘大夫’两个字,
你那一声怪叫,
至今还在我耳边直刺!
……
今天梦里的病容,
那晚上的一声怪叫,
素斐,不要叫我忘了,
永永留作人们苦痛的记号!”
在这封信里,胡适虽然只是自责,但既然他认为,女儿是因为治疗不当被“糟掉”的,父亲难辞其咎,做母亲的,难道就没有责任?
胡适强调做母亲一定要有耐心,而江冬秀因为文化程度不高,耐心自然有限。从下面这封写给胡祖望的信中,我们或可对江冬秀的教子之方略知一、二。
“祖望:你还不写信来给我,快写信来,你好好的读书,不听话我回来要打你呢。我出来带好东西给你。
妈妈”
胡适对长子胡祖望的期望原本是很高的,1929年8月廿六胡适给长子胡祖望去了封信,当时,胡祖望即将去苏州读书。
“祖望:
你这么小小年纪,就离开家庭,你妈和我都很难过。但我们为你想,离开家庭是最好办法。第一使你操练独立的生活;第二使你操练合群的生活;第三使你自己感觉用功的必要。
自己能照样自己,服侍自己,这是独立的生活。饮食要自己照管,冷暖要自己知道。最要紧的是做事要自己负责任。你功课做的好,是你自己的光荣;你做错了事,学堂记你的过,惩罚你,是你自己的羞耻。做的好,是你自己负责任。做的不好,也是你自己负责任。这是你自己独立做人的第一天,你要凡事小心。
你现在要和几百人同学了,不能不想想怎么样才可以同别人合得来。人同人相处,这是合群的生活。你要做自己的事,但不可妨害别人的事。你要爱护自己,但不可妨害别人。能帮助别人,须要尽力帮助人,但不可帮助别人做坏事。如帮人作弊,帮人犯规则,都是帮人作坏事,千万不可做。
合群有一条基本规则,就是时时要替别人想想,时时要想想‘假使我做了他,我应该怎样?’‘我受不了的,他受得了吗?我不愿意的,他愿意吗?’你能这样想,便是好孩子。
你不是笨人,功课应该做得好。但你要知道世上比你聪明的人多的很。你若不用功,成绩一定落后。功课及格,那算什么?在一班要赶在一班的最高一排。在一校要赶在一校的最高一排。功课要考最优等,品行要列最优等,做人要做最上等的人,这才是有志气的孩子。但志气要放在心里,要放在功夫里,千万不可放在嘴上,千万不可摆在脸上。无论你志气怎样高,对人切不可骄傲。无论你成绩怎么好,待人总要谦虚和气。你越谦虚和气,人家越敬你爱你。你越骄傲,人家越恨你,越瞧不起你。
儿子,你不在家中,我们时时想念你,你自己要保重身体。你是徽州人,要记得‘徽州朝奉,自己保重’。……
……
儿子,不要忘记我们,我们不会忘记你,努力做一个好孩子。”
可胡祖望毕竟是个孩子,贪玩,没把胡适的教诲放在心里。一段时间,他的成绩很不好。对此,胡适相当失望。
胡适做人修养极佳,常告诫他人“不要给人看一张生气的脸”,对“容忍”推崇备至。可他也说过这样的话,什么都可以容忍,就是不能容忍愚蠢。由于他对子女期望过高,所以当胡祖望的考试试分数不理想时,胡适也会因为急躁而失去了耐心。他曾给长子胡祖望写过这样的信:
“祖望:
今天接到学校报告你的成绩,说你‘成绩欠佳’,要你在暑期学校补课。
你的成绩有8个‘4’,这是最坏的成绩。你不觉得可耻吗?你自己看看那这表。
你在学校里干的什么事?你这样的功课还不要补课吗?
我那一天赶到学堂里来警告你,叫你用功做功课。你记得吗?
你这样不用功,这样不肯听话,不必去外国丢我的脸了。
今天请你拿这信和报告单去给倪先生看,叫他准你退出旅行团,退团已缴各
费,即日搬回家来,七月二日再去进暑期学校补课。
这不是我改变宗旨,只是你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我们。
爸爸”
尽管胡适相当克制,但他的失望与气恼还是从字里行间泄露无遗。
1938年,江冬秀带着小儿子思杜在上海避难。期间,胡思杜沉迷于赌博和京戏中,挥霍无度,手头紧就将家中物品偷出去卖。远在国外的胡适听到消息后,十分不安,忍不住在信里对妻子指教了一番:
“冬秀:我盼望你不要多打牌。第一,因为打牌最伤神,你的身体并不是那么结实,不要打牌太多。第二,我盼望你能有多一点时候在家照管儿子;小儿子有一些坏习气,我颇不放心,所以要你多在家照管照管儿子。第三,这个时候究竟不是整天打牌的时候,虽然不能做什么事,也应该买点书看看,写写字,多做点修养的事。”
胡适毕竟是胡适,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越来越意识到宽容的重要性,对于孩子的成长,他也知道,鼓励比批评更重要。
1939年,胡祖望在美国留学,江冬秀给胡适去了封信要他转交给儿子,胡适阅后觉得不妥,就扣下这封信,并在回信中委婉地批评了妻子:
“冬秀,你对儿子总是责怪,这是错的。我现在老了,稍稍明白了,所以劝你以后不要总是骂他。你想想看,谁爱读这种责怪的信?所以我把你信上关于他的朋友李君的事告诉他了,原信留在我这里。
我和你两个人都对不住两个儿子。现在回想,真想补报,只怕来不及了。以后我和你都得改变态度,都应该把儿子看作朋友。他们都大了,不是骂得好的了。”
因为担心思杜在上海继续学坏,胡适后来还是设法安排他去美国留学。遗憾的是,胡思杜在美求学期间,依旧热衷赌博,成绩一直很差,父子关系非常僵硬。胡适的特别护士(也是他的秘密恋人)哈德门小姐曾写信给胡适,劝他对儿子的态度要和缓一些:
“……思杜十四号开始上课,所以你或许会希望他能路过去那儿看你。当然,他来看你的目的,是希望在你回国以前能跟你见个面。你们的交谈,还有他的信可以说明一切。他在纽约的时候,会住在我们这儿,我希望你会要他在回学校以前去看你。我推测他非常渴望能得到你的认可和建议。我觉得现在时机已经成熟,是他饥渴地想要跟你有真正的沟通的时候。这也将有助于他在攀援人生的阶梯当中找到一个歇脚之处。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在这一个迷失的阶段里,可以说是成熟最多。如果你能够做到不要让他对你望而生畏,你见到他的时候,气氛就会比从前好多了。……思杜很失望,在他日趋成熟的当下,你和他连好好相聚一下的余暇都没有。……。”
此信使胡适意识到,儿子的不成器,身为家长的他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他对小儿子的态度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变。1946年6月16日,胡适在日记里写下这样的文字:
“昨夜太热,在床上看书,到半夜后两点,还不能睡。忽然记起小三今天毕业,今天又是美国人的‘father’s Day’(父亲日),我很惭愧我对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死了),都没有应我能够尽的责任!
两点起来,写一电报给小三:Congratulation! Whatever happens today ,my love Father.「不管今天发生什么事,恭喜你!爱你的父亲。」”
胡适晚年,仍常常想到小儿子思杜。1961年5月14日,胡适对秘书谈起了自己的小儿子,说:
“1946年父亲节那天,我想起我的第二个儿子思杜,我打了一个电报给他。他在印第安纳大学读书的。谁知他那个学期根本没去上课,他把我汇给他的钱全部跑马跑光了,还欠了一身的债。结果为了两张支票的事,险些儿辈警察找去了,后来由我的一位朋友把他救出来。他的两个衣袋里全是当票,一张是我给他的一架打字机的当票。这个儿子五尺七寸高,比我高一寸,比大儿子高两寸,肩膀很阔,背也厚——孟真的肩膀很阔,所以孟真特别喜欢他。”
尽管思杜念书不成,被赶回国,胡适失望归失望,但还是很宽容地对待了儿子,他说:“后来他回来了,我也没有责备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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