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林斯顿的幽灵——纳什

《美丽心灵》演绎纳什传奇
作者:《科技日报》记者 尹传红

  
     2002年3月25日,第74届奥斯卡金像奖尘埃落定。果然不出所料,根据一个天才数学家、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小约翰·福布斯·纳什(John Forbes Nash)的真实经历改编的传记影片——《美丽心灵》(A Beautiful Mind),囊括了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改编剧本和最佳女配角等4项大奖。
    影片的热映和连续获奖,使纳什的名字和他神奇的故事开始进入中国读者的视线,原来销量平平的纳什传记文学作品(中译本《普林斯顿的幽灵——纳什传》)也开始走俏。
    这个奇才的发病和康复,以及在66岁那年荣获诺贝尔奖,都称得上是一个奇迹。纳什的一生,实在是太奇妙、太富有戏剧性了。而他的心路历程所折射出来的人性的美丽,也颇为引人关注。   
    ■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1994年10月12日中午时分,瑞典皇家科学院金碧辉煌的会议厅内,到处都是记者和摄影队。此时场面已经有些混乱,因为大家翘首以盼的本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迟迟没有揭晓。按照惯例,诺贝尔奖记者招待会总是在正式投票之后举行,而且永远准时——在11点半钟开始。
    今天是怎么了,12点钟已过,科学院方面的官员仍还没有露面,也没有人出来解释。这样的事情以前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记者们猜测:一定是在获奖人选上出现了意见分歧。
    其实,此前一年的夏天,关于诺贝尔经济学奖可能落在博弈论领域的传言就已经到处蔓延,候选人还可以列出好几个。后来获知:经济学评奖委员会当时确已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即希望将199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授予博弈论领域的学者。因为这一年正好是约翰·冯·诺伊曼与奥斯卡尔·摩根斯滕合著的《博弈论和经济行为》出版50周年。自该书问世以来,博弈论经过学者们的进一步发展完善,给现代经济学带来了深刻的变革和影响,成为工商界能够“图利”的一门学问。而小约翰·福布斯·纳什正是博弈论领域中的一个佼佼者,早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他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一份诺贝尔经济学奖候选者的名单中。
    10年一晃而过。这一次,经济学评奖委员会又开始考虑纳什了。然而,具体讨论时委员会内部出现了尖锐、对立的意见。反对者称:纳什的贡献是在很久以前做出的,而且,数学味道太重。更关键的一点在于,他还是一个心智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他能不能应付颁奖典礼那个大场面也很值得怀疑……
    舌枪唇剑,甚至火药味很浓的那场争论就不细说了,让我们将视线转回到那天的记者招待会现场:下午1点钟左右,闹哄哄的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屏声静气地盯着刚刚走进大厅的那些个科学院官员。几分钟后,他们从科学院秘书长宣读的新闻发布稿中,听到了这么一段话:……小约翰·福布斯·纳什,普林斯顿大学,新泽西州……   
    ■“他总是要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由于纳什成年后得了精神分裂症的缘故,人们总喜欢追寻:他在自己的少儿时代是不是受到过什么刺激或虐待?还有人注意到:许多伟大的科学家和哲学家都具有相似的个性:古怪,孤僻;而感情冷漠、性格内向似乎特别有助于科学创造力,就像急剧变化的情绪有时可能造就艺术杰作一样。那么,纳什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呢?西尔维娅·娜萨的传记文学作品《普林斯顿的幽灵——纳什传》(获奖影片《美丽心灵》即是根据此书改编),描绘了一个十分完整的纳什形象。
    1928年6月13日,纳什出生于美国西弗吉尼亚州的布鲁菲尔德市。他的父母是一对志趣相投的忠诚伴侣。学电子工程的父亲供职于一家电力公司,对技术领域和自然界的问题颇有兴趣;喜欢读书和教学、懂几门外语的母亲曾做过教师,结婚后即辞去公职,成为一名家庭主妇。
    纳什与比他小两岁的妹妹玛莎,生活在一个温馨、和顺的家庭里,父母亲对两个小家伙呵护备至,充满爱心。纳什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奇才,但确实有点儿聪明劲,而且充满了好奇心。不过,他又有些孤僻、内向,不怎么合群,也没有要好的朋友。这与性格外向的玛莎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当妹妹泡在游泳池里,或跟伙伴们玩游戏、打仗时,纳什却常常躲在一边,耍弄他自个的玩具飞机和用火柴盒做的汽车。
    小学老师对纳什的评价并不高。他们说他想入非非,不注意听讲,也不懂怎么做功课。他四年级的成绩报告单显示,数学和音乐成绩最糟糕。老师在评语中告诫他要“加倍努力,改变学习习惯,遵守规章制度”。那个时期,纳什最好的朋友大概就是书本了。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屋子里埋头读书或看杂志。父母给他买的那本《康普顿插图百科全书》他读了又读,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也热衷于做实验,12岁时他就把自己的房间变成了堆满电子元器件的实验室。他利用学到的科学原理并借助简单的器具耍的一些小把戏,常常还把小伙伴唬得一愣一愣的。
    纳什的父母虽然知道他不同寻常,也很聪明,但对他孤僻、拘谨的个性深感忧虑。他们希望儿子能够“全面发展”,不想让他终日呆在屋子里,醉心于自己的爱好和“发明”。为此,父亲在星期天例行驾车外出检查电力线路时,常常带上纳什和玛莎去“见习”。对于纳什提出的有关电力、地质学、天气、天文学等方面的问题,他总是耐心地给予解答。母亲则坚持要玛莎把纳什引入到她的朋友圈子里,就算是女朋友也行。可玛莎并不十分乐意向大家介绍自己的有点儿古怪的哥哥。为了让母亲高兴,纳什乖乖地去了童子军营、舞蹈学校、读经班,并利用暑假到报社打工,甚至还接受了玛莎按照母亲意思安排的跟女孩子的约会。
    不过,这一溜下来纳什压根就没交上朋友,社交才能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在他看来,那些让同龄人感到兴奋和好玩的东西,实在显得无聊、乏味,只会妨碍他集中注意力看书和做实验。有一次,他随家人到父亲单位赴宴时迷上了电梯,结果整个晚上他几乎就呆在里边上上下下,直到这个铁家伙没法再运行,弄得他的父母十分尴尬。
    “纳什永远与众不同,他总是要按自己的方式做事。”成年后的玛莎这样评价自己的哥哥。在高中阶段纳什就有这样的“能耐”:当老师好不容易才做出一个勉强、冗长的证明时,他常常可以告诉大家,其实不必如此繁琐,只要两三个绝妙的步骤就能解决问题。
    ■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思考上
    在数学方面,纳什的祖先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天才的迹象;在他的家庭教育中,数学也并非是举足轻重。纳什在其自传里提到,他大约在13岁时读到贝尔写的《数学精英》一书,发现了一个由数学符号和诱人秘密组成的神秘王国。这大概是纳什第一次窥见真正的数学。
    但是,那会儿数学还算不上是纳什的最爱。当他按要求在一篇文章中描述自己的职业理想时,他说他希望能够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电气工程师。1945年6月,纳什去往匹兹堡,就读于卡内基工学院。可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他就对工程科学的热情就消减了大半。首先,看来是刻板、繁琐的机械制图作业使得他烦透了“标准化”;后来,他重新选择的化学专业也没能让他打起精神。在给一位老师担任实验室助理期间,他还连连闯祸——打破了好几个仪器。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的“物理化学”成绩只得了C。为此他反复跟教授“理论”,抱怨这门课缺乏数学的精确性的结果。(他的一位同学回忆说:“他就是不愿意按照教授指定的方式解答问题。”这大概才是问题的要害。)
    与此同时,纳什对数学的兴趣却与日俱增,而且居然敢向数学界公认的难题发起挑战。他的数学知识和聪明才智也引起了数学教授们的注意,有人夸奖他是“年轻的高斯”,有人劝他改变主意,专攻数学。在同学眼中,他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明星,许多人专门跑来向他请教功课。碰到老师也解不了题目时,他常常能够站出来解围。
    1948年春,纳什同时接到了哈佛、普林斯顿、芝加哥和密执安大学数学研究生专业的录取通知书。他选择了奖学金略高、对他“盯”得比较紧的普林斯顿大学。这是美国最古老最有影响的一座小型学府,学生们自然都很高傲,很自负,而纳什尤其如此,并且更加古怪,很快就把其他人都比了下去。正如一位同学所说:“他有本事将你可能认为重要的任何事情说得无足轻重,有时这会被当做是一种奚落。”
    非常可笑的是,纳什后来曾随口说过自己曾在普林斯顿“非常广泛地对数学进行了学习”,可他老是逃课,同学们根本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曾经和他上过一堂正规课程。在他攻读研究生期间,谁也没有看到他拿过一本书。纳什的一位同学后来说:“他(纳什)为不读书辩护的理由就是过度学习二手知识可能损害创造力和独创精神。这反映了他对被动性和投降的厌恶情绪。”
    纳什显然把大部分时间花在思考上面。他通过休息室里的谈话和出席来校访问的数学家的讲座来学习,他更加崇尚通过动手研究一个科目进行学习的方式,而且随时随地准备发现问题。来到普林斯顿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刚开始没几周,纳什就萌生了“让”爱因斯坦跟自己讨论问题的想法——这从一个侧面体现了纳什的勇气和幻想的力量。一天,他找到这位科学巨人的助手约翰·凯梅尼(此人即是计算机语言BASIC的发明者)预约会见,说他有一个问题要和教授探讨一下。爱因斯坦倒没什么架子,很有礼貌地接待了这个冒冒失失年轻人。纳什提出了他对“引力、摩擦和放射”问题的一些看法,还一个劲地往黑板上书写方程式。爱因斯坦吸着他那不放烟草的烟斗平静地听着,时不时地也插入一个评论或提问。这样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到了最后,爱因斯坦只是慈祥地微笑着对他说:“你最好还是多学一点物理,年轻人。”
    与冯·诺伊曼的会见令纳什多少有些失望,这位大名鼎鼎的学者根本没有耐心听取纳什这个“初生牛犊”的见解。如今看来,博弈论的整个大厦建立在两个定理之上,它们分别是冯·诺伊曼1928年提出的极小极大定理和纳什1950年发表的均衡定理。后者可以被看做前者的一种推广。虽然纳什采取的策略形式与冯·诺伊曼提出的想法相同,但他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却完全不一样。通过扩展到牵涉各种合作和竞争的博弈,纳什成功地打开了将博弈论应用到经济学、政治学、社会学乃至进化生物学的大门。他在普林斯顿的第二个学期开始写的第一篇论文,后来成为现代经济学的重要经典文献之一。他的论文也是最早将公里方法用于解决一个社会科学问题的例子之一。纳什在论文中指出,经济学家长期以来认为属于人类心理学范畴而不能用经济学推理进行解释的行为,实际上是服从系统分析的。
    1958年,由于纳什在博弈论、代数几何学和非线性理论方面取得的成就,《财富》杂志推举他为同时活跃在纯粹数学和应用数学两个领域的新一代天才数学家中最杰出的人物。他本人也被麻省理工学院赋予教职,还与他美丽优雅的学生艾利西亚结为连理……然而,就在纳什这人生幸福的顶端,悲剧发生了。
    ■独处在奇怪的世界里
    当1959年新年的钟声刚刚敲响的时候,麻省理工学院的教师们已经明显地感觉到,原本就以古怪、傲慢著称的那个天才数学家——约翰·纳什,近来越发显得不对劲了。
    在失踪两个星期之后,无精打采的纳什来到学院休息室同事的身边,神秘兮兮地指着手中的一份《纽约时报》说,来自外太空或外国政府的抽象力量正在通过《纽约时报》跟他进行交流;还说,他收到的信息只是给他一个人的,已经用密码加密,需要经过精密的分析才能看出来,其他人不可能破译;而现在他已得到许可,可以和整个世界分享这些秘密。听罢他一本正经地说出来的这番话语,同事们不禁面面相觑——这家伙是不是又在开玩笑,或在搞些什么恶作剧?
    更离奇的事情还在后头。芝加哥大学原已为纳什准备了一个令人尊敬的职位,纳什也计划好要在那里发表一次演讲。可就在这时,该校数学系主任艾伯特却收到了纳什寄来的一封让他深感纳闷的信。信中,纳什谢绝了艾伯特的一番好意,说他之所以不得不推辞,是因为按照计划他将出任南极洲皇帝。几乎与此同时,纳什还给驻华盛顿的各国大使馆去信,声称自己正在组建一个世界政府,并提出:想跟大使们谈谈,以后还要跟各国首脑们磋商。在1962年夏末发病最厉害的时候,纳什甚至还给母校普林斯顿大学寄去让其转给......的一张明信片,上边只用法语写了一句有关三重切平面的神秘评语……
    处于疯癫状况的纳什多次被强制送进了精神病医院。最受伤害的,无疑是深深迷恋着他的妻子兼学生艾利西亚。这个年轻漂亮、气质优雅的女子,是当年的麻省理工学院物理专业为数不多的女生之一。尽管纳什在许多人看来显得孤僻、怪异,不好相处,然而在艾利西亚眼里,“他非常英俊、聪明……这感情有点儿像英雄崇拜。”是的,纳什不像其他数学家那样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他的高傲态度和漠不关心的冷淡只能证明他确实有优越之处。讲求实际的艾利西亚觉得,跟一个优秀人物结婚也许同样可以满足自己的雄心壮志,而纳什显然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可是,那时纳什根本没有注意到对他满怀迷恋之情的艾利西亚。在纳什主讲的微积分课程结束后,这个痴情的女子在纳什最喜欢去的音乐图书馆找了一份工作。她发现纳什下国际象棋、喜欢看科幻小说,于是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任务:学国际象棋;同时也养成了光顾科学图书馆的习惯——就坐在科幻小说的藏书附近……
    而今,“落花流水春去也”。艾利西亚必须面对这样一个痛苦的现实:她的丈夫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疏远,越来越难以捉摸, 甚至还威胁说要伤害她,要跟她离婚。
    终于,他们还是分手了。
    ■奇迹突然就发生了
    难得的是,曾经饱受相思之苦的艾利西亚在飞来横祸面前,却保持了非同寻常的沉着和耐性。她仍然觉得自己要对纳什负责,她知道自己可以给予纳什一些他不能从医生那里得到的东西。1970年,已经与纳什离婚的艾利西亚提出愿意收留纳什住在自己家里,而不希望看到纳什又被强制送进精神病医院……在那些漫长的岁月中,她的温柔举止,无疑对纳什的康复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当然,普林斯顿大学对纳什也十分关照。求学在普林斯顿,生活和养病在普林斯顿,纳什是幸运的。他的康复可以说是一种渐进式改善。人们注意到:纳什去听学术讲座了,能够跟人讨论学术问题了,可以编写电脑程序了……
    桂冠学者,爱心玉成。艾利西亚那少女一般的爱恋,在经历过幻想的破灭、艰难困苦和种种令人失望的事情之后,却始终没有消失,并且终于迎来了花好月圆的那一天。正如西尔维娅·娜萨所言:“婚姻毫无疑问是人类关系中最神秘莫测的一种。表面看来肤浅的情感,可以变得惊人的深挚绵长,纳什和艾利西亚的关系就是这样。”爱心呵护天才的真人真事,已经成为诺贝尔经济学奖史上最感人的传奇故事。
    在199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揭晓的那天下午,普林斯顿大学为纳什举行了一个小型香槟酒会。纳什在会上说,他不习惯发表讲话,但这次他有三件事要说。其中第一件事就是,他希望获得诺贝尔奖可以改善他的信用评级,因为他实在太需要一张信用卡了。这个小小的愿望,竟然出自这样一个杰出人物之口,也真是太令人感叹了。   
    (《科技日报》2002年2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