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大雨,永定河漫:清代档案中所见京城水灾与水资源管理相关案例
一、
近年来由于全球暖化与气候变迁,环境史的议题成为国际上的重要研究课题。导致暴雨与干旱交替频繁等气候极端化现象,导致各国水资源管理情势严峻的情况,更引起研究者广泛的注意。数场大型环境史国际研讨会中议程中,多可见到关于水资源管理的议题。若就清代档案文献而论,则围绕着清代北京城水资源管理一事,可提供许多重要案例,以供参考。清代官方对于京城水资源的管理,由档案观之,则不只是防患管理水源,防止水灾而已。清代官员对于水资源管理的认识,可以说是多方面的,涉及了水火灾害的预防,灾民的安置救济,以及现代化事业等。举例来说,官员們对于北京的雨量降水分布,即有实际的了解,亦有记录。
近日来北京市暴雨成灾,新闻报导以为数十年内所未遇,但这其实并不是单一的事件。事实上,清代京城水灾相关记录散见于各种奏折、档册、官书中,若细加整理,勤作爬梳,仍然可从中看出当时官方应对处理措施的诸多细节。例如北京城雨量降水分布不均的情况,暴雨与干旱集中月份等等。若由清代档案记载来看,可以约略看出其大致的情形。笔者仅就多年来整理内阁大库档案所见数例,加以补充,略述其中概要情形。
二、
首先,清代北京干旱的月份若就档案记载来看,雨量似乎集中于特定的月份,道致京城百姓取水用水多有困难。事实上,晚清兴办自来水事业,即因雨量不均,取水不易,水质不佳,甚至户部大火时无水可救,故而在光绪年间即有倡议。例如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宫中档奏折中,即有光绪二十九年御史梁文灿「奏请设立自来水由」一件。梁文灿折中写道:「水泉涸涩,时疫流行,拟请旨饬办自来水,以备火灾,而济民用,……其法用机器自城外河流引注城中,沿街沿巷,于地内安设水管。附近之沟渠街道,因之一并修理。其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于救护火灾,至为迅速,且于闾阎养生之道,大有利益」。同折中,他也写道:「近虽渥沛甘霖,但历年以来,三、四月间,往往亢旱,时疫流行,若食水甘洁,或可补济。况现在城外河流,又将干涸;城中井泉,不甚畅溢……。」、「京城井水向来碱质,饮此水者多生疫疾。」梁氏一折中,除保存晚清开办自来水事业的史料之外,更重要的是显示出京城水资源在晚清时的概要情形。水质情况有待改善,于居民健康养生大有害处。加之取水不易,火灾难救。值得注意的是,农历三、四月间,属于亢旱时节,食水不易。此外,御史徐堉就此也有奏片,写道:「天气亢旱,时疫流行。商民居户心急如焚。京都近年以来,四、五月间往往雨泽歉缺,焦燥不堪,皆由地气之郁堙……。」也是一例,可以参考。综合而言,水资源管理不易,北京城民苦于缺水。同时,北京自来水博物馆亦有晚清自来水事业的文物典藏,也可见证此一事业兴办的始末,及北京用水取水的困难。
三、
其次,清代北京城在强降雨状况上,也有特别集中的情形。就笔者所见,史语所藏明清内阁大库档案中,即有顺治、乾隆,以及嘉庆年间京城被水成灾的记载。顺治十年闰六月,户科给事中赵进美即有题本,奏陈京城自六月以来,霪雨联机,都邑之中,积水成渠。四郊之外,伤稼必多,秋成不远,请敕下该督抚,将畿内州县被灾分数早行勘明,具题檄行有司设法救恤。京城内外倾毁房,露处贫民,勑令顺天府五城御史查问抚恤,酌量赈给。该题本批红:「畿内地方灾伤分数,京城内外倾毁房舍,著作速行察议,奏该部知道」。乾隆七年七月,乾隆皇帝在上谕中指示:京城内外水道甚有关系。近年以来,雨水少骤,街道便至积水,消泄迟缓,此水道淤垫之故也。着令海望、哈达哈、韩光基、舒赫德带同钦天监官员逐一相度。其应如何疏浚之处,详议请旨办理。相关事宜,并移会工部、提督衙门等。
嘉庆年间也有数例,例如内阁大库档案除记录下嘉庆二年京城大雨,以及嘉庆六年京畿连下五画夜的大雨灾情之外,以及相关善后措施的施行情况。例如嘉庆二年七月,上谕:「所有奏报京城雨水不实之留京王大臣等,着交部议处」;「京城一带既无被水成灾,伊等前奏未经详悉声叙,尚非有意讳灾,所有留京王大臣等,交部议处之处,着加恩宽免。」嘉庆二年的相关记载反映出关于大雨成灾、永定河漫口一事的奏报不明,讯息混乱。当时身处承德,并不在京师的嘉庆皇帝对于官员的奏报,即多有质疑。
至於,嘉慶六年京師大雨一事,昭槤《啸亭杂录》〈辛酉工赈〉即载:「辛酉夏,霖雨数旬,永定漫口,水淹南苑」。嘉庆皇帝亦在〈钦定辛酉工赈纪事序〉中指出此次京师大水,「京师大雨数日夜,……下游被淹者九十余州县,数千万黎民荡析离居,漂流昏垫,诚从来未有之大灾患」。嘉慶朝宮中檔中亦有嘉慶六年七月硃批一道:「今次大水,實出尋常,勉力籌辦,實無良策」。史语所藏内阁大库档案中,也记载了嘉庆六年(辛酉年)七月间对此事的相关上谕:「京城一带永定河漫泛溢,被灾贫民,口食无资,流离失所。节次特派大臣等查灾给赈。官员内有捐赀较多者,加恩甄叙。」同月,另有上谕指示前遣分路勘灾各员,分别核其功过。上谕写道:「前遣分路查勘京城因雨被水情形各员,今因各路办理不同,自当核其功过。台费荫、陈霞蔚着交部议叙。窝星额等着交部议处。阿隆阿等着交部严加议处,乃命即赴天津查勘,不准归家,亦不准驰驲前往。」同年八月,「本年京师自六月初旬,大雨连绵,河水涨决,朕即简派卿员分路查勘,开仓赈济,着将本年办理一切工赈事宜,编集汇为辛酉赈灾纪事,于冬底缮写进呈刊布。」同年九月,上谕:「京城康宁门外普济堂,本年夏间雨水过多,贫民生计更形拮据,着加恩照年例赏给京仓小米三百石外,再加赏二百石」。此为嘉庆皇帝对于京城被水成灾的多项上谕,包括了勘灾、赈灾、奖励有功人员与惩处失职官员等內容。广义上,也可以视作是水资源管理的衍生措施,即灾害的善后。若由相关记载的月份上来看,可见农历七、八月夏季之间,北京城常有强降雨、暴雨的情况,往往造成严重的灾情。时至今日,灾情控管、灾情勘查、善后安置、防灾教育材料的汇集也是防灾、救灾的重要环节,嘉庆皇帝可以说是具有领导者的卓越识见,高瞻远瞩。
四、
清代官方关于祭祀黑龙潭、白龙潭、玉泉山等处龙神祠祈雨一事,也有多记载,亦為京城水資源管理的一個側面。有清一代,皇帝或亲往祭祀,或派阿哥、大臣等拈香致祭,目的皆在求雨。(相关记载可以参见《宫中档》,以及内阁大库档案。)除祈雨之外,清代亦有祈晴之事,嘉庆皇帝即有赋诗志记社稷坛祈晴之举,作有〈社稷坛祈晴纪〉一诗,诗云:「祈雨祈晴总一诚,典章创始特躬行」。此诗兼有詩注:「雨旸同属庶征,祈报总关民瘼,而向来祈晴仪注罕见举行。兹特申殷荐,斋袚躬亲,先期示光霁。是晨升阳昭朗,尤严愓畏也。」祈晴一事虽事涉迷信,但由宗教信仰而论,亦可见北京城水资源在先天上的限制,不可尽斥为迷信。事实上,不只官方如此,北京民间仰亦与水资源的管理大有关系,可见管理水资源之不易(北京师范大学董晓萍〈北京城市社会的民间水治〉一文,即对民间信仰与水治的关系有所探讨)。综合而论,清代北京城或是干旱不雨,或是被雨成灾,皆是水资源管理上的难题。
五、
京城沟渠修缮也与水资源的管理极有关系,而管辖官吏多有借机勒索之事。徐珂曾在《清稗类钞》,〈地理类〉,特有「京师道路」一条。指出京师街市秽恶难忍,沟渠不通。民居店户虽欲筹资募款,自行修理街道,亦不得官方允许。皆因管理官员以妨损官街为由,百般讹索。故街市修缮不佳,往往任其芜秽。据徐珂《清稗类钞》相关记载,则京师街市开沟,渲泄地气污秽,例于二、三月间,至四月间完毕,正恰巧为举子来京会试前后。而京城开沟之处多半位于闹市,而差役与开沟人等往往以此向店家索贿。记载如下。光绪年间虽有司员勇于任事,倡议开通沟渠,平易道路,但潘文勤等工部官员以为此仅一时之利,其后京城店家必定年年被勒派出资,贻无穷之害。除此条记载外,徐珂《清稗类钞》,〈讥讽类〉中,另有「臭沟」一条。记载京城沟渠相关开沟时序,以及相关顺口溜等。相关记载如下:「京师街市沟渠,以管理沟渠河道大臣总辖之,而街道御史实董其事。每年一开,例在二、三月间,四月而毕,正举人会试期之前后也。时人为之语曰:『臭沟开,举子来。闱墨出,臭沟塞。』」此处所言,即沟渠河道大臣,及五城御史与街道厅员等专理官员。笔者阅读之时,便好奇为何开沟之期,多于春季二、三月间,至四月而毕。若由前述暴雨与干旱月份来看,开沟之时,多半是二、三、四月份雨水不多的干燥时节。可以说是防患于未然的良法善策。
时至今日,京城旧日开沟之法不知演变为何?市政府的管理措施与对应办法,发展演变至今又是如何?无论时代如何变迁,但防患于未然,妥为善后,并熟知相关历史经验,似为千古不变之策。
2012/7/24 寫於台北南港中研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