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厚兄: 十年未见。近忽有友人送来《浮生论学》对话录,观后不禁捧腹。 此书名似宜改两字。盖书中既妙论“上海女人”及女人之性高潮妙谛(李书中云:“片段的真实感,例如女性性高潮时想象对方是法西斯分子之类和颓废生活的某些情调”云云),又暗示游花妙兴,皆似非论学也,改称“浮生论俗”、“浮生论花”或“浮生论风月”似更贴切。 惟你们对张岱年老先生,未免过分。张老已近百岁之人,且确为宿学醇儒,彬彬君子,聪明虽不及兄,学问远在仁兄之上(有人一生一书足传不朽)。只因一言不合,二位就一老一少双双出手,拳脚相加,未免有失作人之厚道。 此书妙处不在论学,但书中有种种情性活动之暗示,意象颇见精彩。只是屡屡叹老,莫非已有无能之自卑乎? 我与仁兄相识近二十年,往事历历在目。仁兄自称知我,我亦自认极知兄。仁兄当年确曾帮过我。一为《诸神》之序,二为推荐副研。我一向铭记,未尝而忘。所以从未对兄不恭。至于仁兄称我曾有书信愿作君之“私淑弟子”。弟却惊讶失忆,请出示证物。我惟记曾对兄言我平生清狂,只择友,绝不拜师。我发表仁兄来信,立此存照,正怕仁兄日后不认帐也。 我们最后一见,似在大会堂中(1991),兄言社科院不许仁兄出国。我归后即就此事起草一信致邓公。(此信收入《新战略论/政治文化篇》第151页,四川,1999版。)当日仁兄惶惶之态,犹在目前,何期老兄出国一游,归来忽已变作20世纪“第一文化英雄”?令愚弟顿生惊畏。士别三日,确当刮目相看,何况一别十年乎?赞叹赞叹! 蒙仁兄称我“绝顶聪明”,其实我是下愚之才,又一向不入学界主流,草堂自号“守愚之庐”,可证。“绝顶聪明”,于我何有?非君谁敢居之?仁兄于此书中已勇承“百年中国思想第一”桂冠,更自拟“康有为以后中国思想家第一”(则孙、毛、邓皆已不在话下,何论其他耶?)愚弟望风而拜,诚惶诚恐,唯当拱手敬贺也! 仁兄此书号称华山论剑,高举“天下第一剑”,以剑当斧,除拍马屁者外,口诛笔伐文坛豪杰。忆往昔壮年时似未见老兄如此勇健,老而厚颜,令人倍加叹服。 近年弟确已退出学林,但并不事经商,而专意闭门读书。(你书中诬指我“做古董生意”、“有许多小妞”及“流氓”、“蔓草不可图”云云,以上纯属诽谤之词,已涉嫌侵犯公民名誉权及隐私权,我已将此交付律师,准备对侵权者提起官司。顺告。)我已多年不写书评,但观兄此作,若不点出其中妙境,岂不辜负双英演剑之奇思。容后或会另有所论道,万一得罪,幸恕为盼!专此。 又:仁兄屡言我在背后贬低你。此类小丑伎俩,绝不合我之心性。我若批评你必在正面,必布堂堂之阵,出以正正之旗。你的那些什么“体用”、“积淀”、“儒道合流”诸说,十年前当面我即报以微笑。兄岂失忆乎? 称颂兄有“启蒙”之功(见《李泽厚集》何新序,1988),是我最早恭维,那是谢你帮忙,送你一顶高帽,当时彼此做交易,各人心照不宣。兄岂忘之乎?如今竟假戏真唱,公然论视梁启超王国维辈皆如草芥!胆气之豪,佩服佩服。世人皆言我狂,我狂比于兄之老狂真乃小巫见大巫矣。“巫史”之说,原来确有妙用在此也! 谢谢尊书,提供素材。亦为天下人设绝妙一镜,照出当今“文坛第一剑”辈真肝胆嘴脸。余每叹中国文化坏于晚明,晚明社会坏于风气。晚明风气坏于自命清流“东林”党人。兄立此书,亦有意学东林党人或东汉许邵辈之“月旦评”乎?马、阮诸辈,老而无耻,可为前鉴!兄留布此书于天下,已足为千古笑谈之资,不知谁真真才是“聪明误”也! 仁兄书中自诩现以多卖书为荣耀。有我此一信,必可助兄再多卖书十万。兄信否?唯请勿忘缴纳所得税也。 又及。顺颂 健猛! 何新恭上 [此帖子已经被作者于[lastedittime]1182952723[/lastedittime]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