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张五常遭遇河蟹

去年大事多。什么雪灾、地震、**、奥运等姑且不论,经济话题有新劳动合同法,有宏观调控失误,有地球金融之灾,也有中国经改三十周年之庆。平均每天收到三个访问、讲话、写稿等邀请,无从应酬,只是对学生们讲话有时不容易推却。
农历新年之前凤凰卫视的刘芳要求我作电视访问,本要例行地推却,但她说是关于中国农民的,就答应了。条件简单︰录像整理后要让我亲自看过,得到我的批准才能播出。这是中媒体之计多次后才订下来的公平规则︰你有你的言论自由,我有我的不接受访问自由,打个平手。刘芳是同意了的。事实上,她打电话到上层说我提出的条件,上层接受了。
二月三日到深圳的凤凰录像,九日看他们选出的、将会播放我说话的部分,非常满意。接待我的是一位名叫王敏的小姐,问她我看到的是否会全部播出,回应说肯定是。因为担心广东话在字幕翻出可能有错,我要求再看。十二日再看,发现跟我在九日看的很不一样,少了很多,支离破碎,问王敏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全部没有改过,只是我看不清楚吧。我跟太太提出我的反对,要她替我跟进。太太跟王敏通电话三次,每次的回应都是张教授看过而又同意的完全没有改。
十三日晚上九时五十分播出,更明显地改得七零八落:谈新劳动法的主题一句也见不到。刘芳代替了我,说我说一亿人失业(我没有说过);我说职业农工每年可工作十个月,字幕则翻为十倍。凡有提及新劳动法的都抽起,接驳起来我变得语无伦次了。
网上读者的反应,大部分问为什么张教授不谈新劳动法。博客的管理员替我解画,说教授当然有谈,但被删去了。读者哗然,很有点不相信凤凰卫视也「和谐」起来。后来找到凤凰卫视在网上的预告,标题云:《张五常:新劳动法应对农民工失业负责》——是夸张的阐释——跟着的预告内容读者可在网上找到。再后来太太收到通知,对方承认删改了很多,说是香港的凤凰卫视的领导下令封杀的。想不到,历来高举忠实报道的凤凰卫视,竟然也「河蟹」起来了!
我感到失望,也感到被骗了。在该访问中我说了一句精彩但后来被删去了的话,对经济科学是重要的贡献。我说:「工业的工资,是由农作的收入决定的,用不着新劳动法的帮助。」看似平凡,其实也平凡,但对经济思想史有认识的人,会意识到这句话是填补了二百多年来的一个思想空缺。知道执到宝,我立刻挂个电话给张滔,跟他重温经济学对地租与工资的思想演进。这演进永远差一点,不达,看来又要让我来划上句号了。
读者要知道,古典经济学的发展,生产要素限于土地及劳力。前者有地租,后者有工资,而这二者怎样决定及分配是大话题,从一七七六的史密斯吵到一八九○的马歇尔才算有定案,但我认为句号还没有划上。资本的概念更麻烦,古典学派拿不准,新古典也拿不准,要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由天才费沙才解通了。这里不谈资本,只说地租与工资。
李嘉图(一八一七)是第一个全面分析地租与工资分配的大师。地租他从differential rent的角度入手,说土地之所以有租值,起于土地的肥沃层面不同,优劣有别。这观点后来的学者一般认为是错了。我认为只有小错,在分析发明专利时大手采而用之,一九七七写成了二○○五才发表的重要一长节(见《张五常英语论文选》,第二十章第三节)。李氏对工资怎样看呢?后人把Iron Law of Wages(工资铁律)加在他的身上,他自己不一定同意。这铁律说,工资是仅可满足人类生存的要求的收入——不是生与死之间的界线,而是人类认为值得活下去的主观收入水平。到了米尔(一八四八),史密斯的一个旧观就发展为Wage-fund Theory。这是指雇用员工的老板拿出一笔款额,为雇用工人而备,而工资就是这款额除以工人的数目。不可能错,但说了等于没说。米尔后来承认是错了,知道这想法不能决定工资的本身。
重要的发展来自一个德国学者(Johann Heinrich von Thunen, 1783-1850)。马歇尔重视这个人。此君提出了边际产出理论(Marginal Productivity Theory),说工资会等于工人的边际产出所值。到了马歇尔之手,边际产出曲线就成为生产要素的需求曲线,加上工人的供应曲线,工资就决定了。基本上,从一八九○到今天,经济学接受了这样的工资理论。我自己在《佃农理论》作出的贡献,是说这理论不限于用时间算工资,分成及其它的合约形式也要遵守边际产出的规律。这就带来为什么会有不同合约安排的问题,促成了新制度经济学的发展。
还有一位大师要加进去。那是Philip Wicksteed1844-1927)。此君证明,有土地与劳力两种生产要素,二者皆获各自边际产出的酬报,在均衡点下,产出的总收入刚好全部分光。
本来是尘埃落定了,但一九四六年一位名为Richard Lester的学者,调查波士顿的运输行业,在《美国经济学报》发表文章,说雇用司机的老板不知边际产出为何物,无从按边际产出所值订工资。我的老师艾智仁为文回应,一九五○发表,促成了持续十多年的科学方法大辩论。
从逻辑的角度看,说争取收益极大化,边际产出所值要等于边际付出的工资当然对,但雇主怎会知道呢?老板收到订单,看收入,算成本︰需要的工资为何,利息、房租、水电、折旧等等加起来,毛利需要多少才划算,接不接单可以决定。雇用工人的成本他知道,需要多少工人他也知道,但何谓边际产出,他不知,也不管。就这样,每个老板也这样,何来边际产出所值等于边际成本了?很显然,边际产出理论如果是对的话,只可能是在结果上对,不可能是老板的意图。老板的意图是多赚钱,只懂得数手指算收入与成本。也难怪古典经济学的大师们吵呀吵的,吵了逾百年:租值与工资及其它资源的收入分配,究竟是怎样决定的呢?中国的发展提供了答案。
个人的估计,开放后十年左右,农民人口大约是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至八十五。工作年龄的农民大约三亿七。九十年代后期起,流动的农转工急升,转到工业去的总人口约二亿八千万,余下的九千万再转四千万左右到工业去就差不多了。我解释过因为雇用职业农工变得普及,有轮植的选择,职业农工每年可操作十个月,收入当然急升,加上农产品之价上升,职业农工的月入从二○○○到二○○七上升了约五倍。如果十五年后一个职业农工的月入达到三千五百——是保守的估计——那么要吸引这农工转到工业去大约要每月薪酬五千元:农村的住屋相宜、舒适,食品也较相宜,而陶渊明的田园生活是写意的。
这样看,我碰中的定律说如下:工业的发展带动了农转工的兴起,但当达到了近于均衡点,工业的工资是由农民的收入决定的——工业工资不够高农民会选作陶渊明。也是这样看,工业的工资会因农民的收入够高而被保护着,远胜什么最低工资或新劳动法等外来的蠢办法的保护。劳力的收入决定了,余下来的其它资源的收入分配,就各自各地以类似的竞争情况瓜分。不难用数学证明,达到了经济整体的均衡点,每样生产要素的边际产出所值,会与每样的边际成本相等。边际产出理论没有错,但对的是结果,不是老板的意图。所以用这理论来解释老板的行为也对。这不仅是科学,而且是科学的真谛。
新劳动合同法闯大祸。我和一些朋友的大约估计,约有一亿工业工人回乡归故里,把发展的大好形势打折了。去年七月我知道这回乡潮是出现了的,大概起于去年三月,远在雷曼兄弟事发之前。不一定是失业,而有多少会再回到工业去目前不知道。回乡的也不是输清光:他们在工业操作有了时日,知识是增加了,再出来不会是大乡里吧。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第一次认真地读张五常写的文字。
遭河蟹,是全国普遍性的问题,不特他有,不议;这篇文章中间部分介绍人人都可以读到的教科书知识,什么大师之类的,也不议;最后是他的那段从“个人估计”到结尾。

很简单的常识问题,被他神神秘秘的搞成定律,也不议,因为没有意思。最后的最后,是他为什么写这篇文章的论点,遗憾的是他竟然遗漏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没有提到:金融危机以后,为什么那么多为世界打最下游工的廉价中小企业,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倒掉呢?严重的依赖廉价劳动力和廉价资源和廉价环境维持廉价竞争力的广东落后企业为什么没有及时进行技术创新呢?

也许他别的方面很行,至少这篇文章,给俺留下一个三流经济学者的印象。
远远的见你在夕阳那端
拿着一只细花令箭
晚风吹开了你的乱发
才看清你的手里
不过是一根鸡毛
他被和谐是正常的。
张五常张维迎玩的是“市场=INFALLIBILITY=上帝”的这一套,所有问题一句“选择”了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当然,他们也是Renato Cristi著作的最好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