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丰子恺的《阿咪》

彭新琪

    《阿咪》是漫画大师丰子恺先生的一篇为猫写照的散文。发表在《上海文学》1962年8月号上。文中把猫的活泼调皮、娇姿憨态,写得惟妙惟肖。通过猫,还反映出人们生活交往中的种种尴尬。在他笔下,“猫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能助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这本是充满生活情趣,极具感染力的散文,可是在1966年那场“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说成是毒草。特别是他随这篇散文所作的一幅漫画插图,更被列为恶毒丑化领袖之列。因为这幅漫画画了一只小猫站在主人背后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把头搁在主人的头顶上,而主人胖胖方方的脸上却流露出慈爱、欣赏、怡然自得的神情,甘心让猫为所欲为。丰先生面临了挨批挨斗的处境。我也惶惶不安。因为我和《阿咪》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

    我当时算是比较年轻的编辑,又是非党员,思想上条条框框较少,一心只想组到有益无害、可读性强的稿件多发稿。

    我和丰先生原来不认识,但我对他心仪已久;我决定要向丰先生约稿。

    大约是1962年的初夏,我走进位于陕西南路上的长乐邨,那是闹市中的幽静住宅小区,丰先生住在小区中部带小花园的二层连体小楼里。房间里家俱简单古朴,他坐在长条红木案儿一旁的藤椅上,我坐在他近旁的木圈椅中。那时,他约摸60多岁,清瘦,蓄着稀稀的山羊胡子,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些。他听我说明来意后,表示自己目前没有什么好写的。我便讲了他写儿童、自然景物以及农村生活的漫画小诗如何感人等,很想由此引起他的创作兴趣,他却不为所动,毫不松口。

    正在无法可想,谈话难以继续之际,他的一只大白猫帮了我的大忙。这只大白猫悄无声息地跳到了丰先生腿上,端坐在主人怀中。丰先生立即眯着眼轻柔地抚摸这只温驯的白猫。

    我一阵欣喜。赶忙说:丰子恺同志,你就写写猫吧,猫就在你的身边,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写哩!

    丰先生的手还搭在白猫头上,眼睛却转向了我,似乎在想什么。我趁热打铁,向他谈了读者如何欢迎有生活情趣的作品,还把我们所发表的邵燕祥写的反映年轻夫妇养孩子后生活琐事的小说“小闹闹”向他介绍一番,以解除他的疑虑。

    经过我的软磨,他终于答应:试试看吧!

    “不是试试看啊,我们下期等着发你的稿子啊!”我不给他退路,当即约定取稿时间,还要求他为散文配一幅漫画。

    为猫写照的《阿咪》就这样诞生了。文和画同时发在1962年8月号的《上海文学》上。

    又一个想不到的事发生了。《上海文学》十月号出了“问题”。王西彦的《湖上》被点名。6月号上发表的《小闹闹》也因作者是“摘帽右派”被责令检查……编辑们无可奈何、无所适从。

    1964年初,我下农村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去了。

    1966年8月我回到编辑部。那时,巨鹿路675号大楼里已挂满大字报,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了。丰子恺的《阿咪》也排入批判之列。

    在我残存的笔记本上,留下1970年1月21日的一段记录:“晚,研究批丰子恺问题。”会上一共列出丰子恺的五条罪行。分别由工宣队、教师、三排、二排和我们一排准备。当然一排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头上。批判丰子恺的文章《阿咪》。批什么呢?他的罪行中有一条“宣传腐朽的人生哲学”,还有“攻击无产阶级专政,指向毛主席……”等,我都很难和他的文章挂上钩。不过说实话,我当时还真想有机会在批判会上发发言亮亮相以表明我这个人在这场运动中没有问题。但我总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呀,我只能如实写出组稿过程。当然,批判稿没有通过:没有深度。我深不了呀。搁下了。

    真是谢天谢地,我没有站在台上批判由我始作俑发表的《阿咪》。但在我内心,一直对丰先生怀有愧疚。

    1971年底,我从干校“四个面向”去了学校教书。直到1977年才回到编辑部。得知丰先生已于1975年辞世,我心里很难过。一次到华东医院去看望病中的张乐平同志,谈及我对《阿咪》挨批的歉疚。乐平告诉我,老丰是很豁达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事。他说,运动中他俩经常被拉出去批斗。一次拉到浦东去斗,老丰幽默地对乐平说,我们福气不小,现在还让我们浦江夜游。

    “我也对他开玩笑。”乐平说,有一次,我们乘车穿过市区,胸前的牌子挂错了,我挨批,把他晾在一边。我说今天托丰老的福,我得以观光市容,还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

    听了乐平的这些话,我才释然。

    2003年,《上海文学》创刊五十周年出版的散文诗歌精编卷中,重又刊登《阿咪》一文,以慰丰老在天之灵。

    《阿咪》的魅力是抹不去的。

    丰子恺画的《阿咪》

阿咪

阿咪者,小白猫也。十五年前我曾为大白猫“白象”写文。白象死后又曾养一
黄猫,并未为它写文。最近来了这阿咪,似觉非写不可了。盖在黄猫时代我早有所
感,想再度替猫写照。但念此种文章,无益于世道人心,不写也罢。黄猎短命而死
之后,写文之念遂消。直至最近,友人送了我这阿咪,此念复萌,不可遏止。率尔
命笔,也顾不得世道人心了。

阿咪之父是中国猫,之母是外国猫。故阿咪毛甚长,有似兔子。想是秉承母教
之故,态度异常活泼。除睡觉外,竟无片刻静止。地上倘有一物,便是它的游戏伴
侣,百玩不厌。

人倘理睬它一下,它就用姿态动作代替言语,和你大打交道。

此时你即使有要事在身,也只得暂时撇开,与它应酬一下;即使有懊恼在心,
也自会忘怀一切,笑逐颜开。哭的孩子看见了阿咪,会破涕为笑呢。

我家平日只有四个大人和半个小孩。半个小孩者,便是我女儿的干女儿,住在
隔壁,每星期三天宿在家里,四天宿在这里,但白天总是上学。因此,我家白昼往
往岑寂,写作的埋头写作,做家务的专心家务,肃静无声,有时竟象修道院。自从
来了阿咪,家中忽然热闹了。厨户里常有保姆的话声或骂声,其对象便是阿咪。室
中常有陌生的笑谈声,是送信人或邮递员在欣赏阿咪。来客之中,送信人及邮递员
最是枯燥,往往交了信件就走,绝少开口谈话。自从家里有了阿咪,这些客人亲昵
得多了。常常因猫而问长问短,有说有笑,送出了信件还是留连不忍遽去。

访客之中,有的也很枯燥无味。他们是为公事或私事或礼貌而来的,谈话有的
规矩严肃,有的噜苏疙瘩,有的虚空无聊,谈完了天气之后只得默守冷场。然而自
从来了阿咪,我们的谈话有了插曲,有了调节,主客都舒畅了。有一个为正经而来
的客人,正在侃侃而谈之时,看见阿咪姗姗而来,注意力便被吸引,不能再谈下去,
甚至我问他也不回答了。又有一个客人向我叙述一件颇伤脑筋之事,谈话冗长曲折,
连听者也很吃力。谈至中途,阿咪蹦跳而来,无端地仰卧在我面前了。这客人正在
愤慨之际,忽然转怒为喜,停止发言,赞道:“这猫很有趣!”便欣赏它,抚弄它,
获得了片时的休息与调节。有一个客人带了个孩子来。我们谈话,孩子不感兴味,
在旁枯坐。我家此时没有小主人可陪小客人,我正抱歉,忽然阿咪从沙发下钻出,
抱住了我的脚。于是大小客人共同欣赏阿咪,三人就团结一气了。后来我应酬大客
人,阿咪替我招待小客人,我这主人就放心了。原来小朋友最爱猫,和它厮伴半天,
也不厌倦;甚至被它抓出了血也情愿。因为他们有一共通性:活泼好动。女孩子更
喜欢猫,逗它玩它,抱它喂它,劳而不怨。因为他们也有个共通性:娇痴亲昵。

写到这里,我回想起已故的黄猫来了。这猫名叫“猫伯伯”。在我们故乡,伯
伯不一定是尊称。我们称鬼为“鬼伯伯”,称贼为“贼伯伯”。故猫也不妨称为
“猫伯伯”。大约对于特殊而引人注目的人物,都可讥讽地称之为伯伯。这猫的确
是特殊而引人注目的。我的女儿最喜欢它。有时她正在写稿,忽然猫伯伯跳上书桌
来,面对着她,端端正正地坐在稿纸上了。她不忍驱逐,就放下了笔,和它玩耍一
会。有时它竟盘拢身体,就在稿纸上睡觉了,身体仿佛一堆牛粪,正好装满了一张
稿纸。有一天,来了一位难得光临的贵客。我正襟危坐,专心应对。“久仰久仰”,
“岂敢岂敢”,有似演剧。忽然猫伯伯跳上矮桌来,嗅嗅贵客的衣袖。我觉得太唐
突,想赶走它。贵客却抚它的背,极口称赞:“这猫真好!”话头转向了猫,紧张
的演剧就变成了和乐的闲谈。后来我把猫伯伯抱开,放在地上,希望它去了,好让
我们演完这一幕。岂知过得不久,忽然猫伯伯跳到沙发背后,迅速地爬上贵客的背
脊,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后颈上了!这贵客身体魁梧奇伟,背脊颇有些驼,坐着喝
茶时,猫伯伯看来是个小山坡,爬上去很不吃力。此时我但见贵客的天官赐福的面
孔上方,露出一个威风凛凛的猫头,画出来真好看呢!我以主人口气呵斥猫伯伯的
无礼,一面起身捉猫。但贵客摇手阻止,把头低下,使山坡平坦些,让猫伯伯坐得
舒服。如此甚好,我也何必做杀风景的主人呢?于是主客关系亲密起来,交情深入
了一步。

可知猫是男女老幼一切人民大家喜爱的动物。猫的可爱,可说是群众意见。而
实际上,如上所述,猫的确能化岑寂为热闹,变枯燥为生趣,转懊恼为欢笑;能助
人亲善,教人团结。即使不捕老鼠,也有功于人生。那么我今为猫写照,恐是未可
厚非之事吧?猫伯伯行年四岁,短命而死。这阿咪青春尚只三个月。希望它长寿健
康,象我老家的老猫一样,活到十八岁。这老猫是我的父亲的爱物。父亲晚酌时,
它总是端坐在酒壶边。父亲常常摘些豆腐干喂它。六十年前之事,今犹历历在目呢。

1962年仲夏于上海作

好看

好看,有趣,期待
丰子恺先生具有的童趣和慈悲心,早已成为中国文人的一代绝响。他的《缘缘堂随笔》是我极喜欢的文字。
主贴作者彭编辑是位气质优雅的女性,1988年我们正好同时去北京出差,她借住文汇报北京办事处。时任国务院发言人的袁某是她的老同学,来看过她几次。我当时觉得袁发言人是一位蛮绅士型的官员。第二年那个夏天事件后,看他在电视上的表演,我再次觉得人真是复杂多面的动物啊。
给年轻的燕友一点提示,袁某的表演和美国攻打伊拉克后,萨达姆的那个通讯部长在电视上的讲话如同孪生兄弟。

配几张猫趣图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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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也是爱猫党的干活。
有一回电视上出现鸟类,偶的猫儿子飞身扑向屏幕~~
梅某好猫,呵呵,只喜欢猫咪玉照及猫咪美文。
我一向不大喜欢猫这种小东西。
家乡人骂猫是奸贼,喂不熟。解开绳子就跑得没影了。其实倒也不全是这样。我母亲家两只猫,从不拴绳子,有时野几天不进门,最终却记得回家找窝。
一只公猫,长毛的,两只眼不一个颜色。老父喜欢它,常常太阳下给它梳毛。孩子们也可以随意逮它抱它,随便怎么揉把,它都不恼。另一只黄狸母猫,没人能碰到它。肚子饿时它跟在人脚下喵喵不停,吃饱了就不见影子了。再熟的人,也别想逮到它。因为这只猫小时候被小孩子剁掉了尾巴,所以从不让人接近。可知虽是哑巴小动物,恐怖的记忆还是异常深刻。
说是贼太重,看戏看惯的老人从前按照老戏路子这样分类猫和狗,说狗是忠臣,猫是奸臣。我呢,可能是昏君一类,比较下来,还是喜欢猫,看到狗像阿Q一样的奴才相反倒不喜欢。说这样的大话,也是因为以前只养过猫的缘故。
梦党魁在猫的认识上大大的“明君”。
猫科动物绝大多数独立,高贵,酷爱自由,懂得好歹。“四条汉子”之一的夏衍在文革中坐牢,九死一生,他的爱猫老得不行,可硬是撑到他回家的那天,在他被打瘸的腿边转一圈,然后死去。
呵呵。更自由独立的鱼儿鸟儿多的是,也许还会更高贵,可是一个人的喜欢与否可能根本无需理由。万物刍狗,万物之间也是一个缘字。无缘对面不相识,有缘千里来相会。

曾经养过的猫咪

曾经养过一个月多的猫咪,因为太忙没时间照顾,就还给它原来的主人了。后来很快搬家,只留下几张照片。不是很好看的一只狸猫,小时候因为刮台风,没有断奶就离开了猫妈妈,它原来的主人把它捡了回来。
和猫的相处没多久,只是从此生出很多对猫的亲近。工作的地方附近有很多流浪猫,每次看到,总是要停下来,和它们玩耍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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