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 跪求改革开放以来(1978之后)的阅读经历

如题
有人让俺写命题作文,三千字,俺开始看书的时候,差不多到八十年代后期了,那会儿看的都是小人书,《童话大王》,没有感受到八十年代的启蒙氛围,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出版是什么状况。还好,坛子里都是读书人,想必有很多不同的阅读经历和阅读体验,来说说吧——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童话大王》我也看过不少呢。舒克贝塔,呵呵,曾经非常爱这两个老鼠。
那个时候我也喜欢皮皮鲁。
但是郑渊洁现在变成了一个很讨嫌的人。
平平的这个题目很好,一下子想不起来阅读的历程,只好翻出当年的读书笔记看了一下。

1978年前的业余阅读是完全随机的,偶尔落到手里的一本书,都限定时间,囫囵吞枣的翻阅一遍,印象寥寥。后来进了大学后就开始有了专业阅读和业余阅读的区分,笔记也分开来做了。这里只能谈一些业余阅读的情况了。

1978年2月进了大学,同寝室有几个有点阅读经历的同学。晚上关灯后开始聊世界名著,我好多没有看过。缩在帐子里不敢吱声。后来就逃了课,到学校图书馆阅览室,大看了一通西方名著。读小说是不做笔记的,已经记不起来当时读了哪些小说,可以肯定的说,这样的补课,印象并不深刻。

非常惭愧的是,印象深一点的西方文学作品,倒都是一些通俗小说,比如阿瑟·黑利的企业系列小说《汽车城》、《航空港》、《金融浊流》、《超载》等等,福赛斯的系列惊险小说《豺狼的末日》、《敖德萨档案》、《战争的猛犬》、《第四种抉择》等等,赫尔曼·沃克的系列历史小说《凯恩号哗变》、《怒海千里》、《孤岛恩仇》,以及《战争风云》系列。

阅读印象深刻的,是从图书馆借来的一些“内部书”,而读的不少的是揭露、批判苏联的书。比如《克格勃》,《赫鲁晓夫回忆录》,《俄国人的空间讹诈》,《俄国人来了》,《勃列日涅夫》,《铁托传》,《关于斯大林问题》,《莫斯科的岁月》,《让历史来审判》,《权力学》,《李森科沉浮记》,《古拉格群岛》,如此等等。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最容易受宣传影响的中学阶段,是处在仇苏恨俄的战争歇斯底里的气氛中的缘故吧。经常要进行防空紧急集合、开挖防空洞、军事训练,报纸电台天天都在批判苏联社会帝国主义,甚至英文课上也有苏联修正主义、社会帝国主义的怪怪的词汇。这样读下来,真正的作用倒是让读者看到了这个社会制度在设计上以及在实践中的种种荒唐。

我一贯不喜欢理论书籍。在单位的时候,参加过几次马列6本书的学习班,实在是看得很累,总是很习惯的把注意力集中到成书的背景、人物、派别之类的事件上去,至于那些据说了不起的学说,总是记不住要旨。到了大学,乐得不看。

可是受金观涛文章的影响,大学里倒是很认真的大啃了一阵子控制论的书。维纳的几本书的中文本都看过一遍,《控制论》、《人有人的用处》、《上帝与高兰合股公司》有笔记为证,还是读得相当的认真。凡是图书馆有的控制论的书,几乎都借出来看过。

当代文学作品的阅读,主要是受寝室同学的影响。大概是性格的问题,伤痕文学并没有给我什么很大的印象。后来出现的一些分析社会问题的小说,以及80年前后,非常流行的电影文学,印象更深一点。《女贼》、《飞天》、《苦恋》等等电影剧本很有点冲击的感觉。大学毕业后,当代的小说几乎就不看了。比如王朔的书一本都没有看过,后来看了改变的影视剧才倒过来找小说浏览一下。至于后来极其风行的武侠小说,大概因为过了年纪了,一点阅读的兴致也没有。

还有一个作为业余阅读,比较喜欢的书目是名人的回忆录或传记,中西政治军事科技经济文化名人回忆录都喜欢看。随便记几句笔记,倒也乐此不疲。做不了伟大人物,看看别人的如何伟大,感叹一下“大丈夫当如是耶”,自己倒是一点没有做这样大丈夫的志向。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八十年代,我还没有来得及被启蒙,就远离了读书。
   最初是看小说,我也不知道看了哪些,只知道看得似懂非懂,也没什么太大的兴趣。高考后,我父亲允许我看《红楼梦》了。于是一口气把它读完,读完后就发愣,第一次因为读一本书而被震撼。
   所以79年上大学,上图书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红楼梦的评论文章。后来知道那叫红学。一二年级时,给我们教育系学生上文学课的一位老师,记不清名了,只记得是女性,红楼迷,成天红楼不离嘴。我听得津津有味。那时我对自己的专业深恶痛绝,不喜欢本系的所有教师,包括今天看来是教育学界的泰斗级的教授们。我喜欢文学,但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决心并不是很大。那段时间,比较喜欢看的是莎士比亚的剧本,每看一部都有说不出的滋味,可惜看不懂,就对自己的天赋更加失望,终于不再去图书馆了。怀疑自己是怎么混进大学的。
    大约是81,即三年级时,上海话剧团上演萨特的《肮脏的手》,这是第二次被震撼。我记得出剧场出来时,同学们都在貌似认真地评论,我一言不发,他们的讨论让我厌恶,只觉得他们蠢到了极点。因此也对教育学更加失望。回去后,又去图书馆看萨特的剧本。当时并不知道,我其实喜欢的是哲学,萨特话剧打动我的东西,其实与当初红楼梦打动我的东西是一样的,那就是人生。由此,我似乎也对读过的莎士比亚有了一些感悟。
    后来写毕业论文时,我被迫去看黑格尔的《小逻辑》。这件事我在跟老木匠的那个贴里说过了,那根本不是我当时的水平所能读得懂的。后来毕业、工作,因为生活上的失败,我离开了大学,也远离了读书。一过就是12年。
吃的是草,吐出来的也是草。
木匠老师看了那么多外国小说,厉害。偶上中学以后,开始流行漫画,最早是《圣斗士》《七龙珠》,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同学间传着看,价格蛮高,零花钱不够买。也看小说,武侠、言情,都是通俗类的小说,阅读速度是从那会儿训练出来的。上高中以后,功课紧,闲书看得少了,世界名著读得不多,倒是四大名著都看过了——说起来我看的第一本古典小说恰是《封神演义》,好像是小学四年级时候看的。上了大学,看书也很杂,哲学书浅尝辄止,历史书看得多一些。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1978年进了大学,好歹也有了个专业,当然需要专业阅读。那是一个读书很疯狂的年代,现在回想,自己真的阅读得不少。

作为历史专业学生,自己的外文很差,也没有学习的积极性,因此很早就自动选择了中国史的方向。当时我的一个想法是:历史应该是立体的,应该从各方面去把握和理解。因此就试图除了课程学习外,课外的阅读上尽量从几个角度的专业史来入手。

课程教的主要是政治史,唯物史观号称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想来这个经济史是应该了解一下的。当时正在提出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的说法,那么科技史也应该是反映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应该作为阅读的一个侧重点。另外,出于原来工作单位的性质,对于建筑史的兴趣也是一直保持着的。军事是政治的延续,集中了最重要的技术手段和组织能力、最重要的信息传递方式,军事史也是应该熟悉一下的。至少在和平时期,政治活动是在制度的框架里的,这个制度史也是很有意思的;因为听了杨廷福先生的讲座,又特别对制度史中的法制史发生兴趣,这是在一般的历史书中很少提及的领域。制度是人建的,人是有思想的,思想史想来也是很重要的。

在大学的几年里,倒真的还是按照这几条进行了阅读。

经济史方面,先找到的都是旧书,比如李剑农的三本断代经济史稿,胡寄窗的《中国经济思想史》,彭信威《中国货币史》,加藤繁的三本《中国经济史考证》,邓云特《中国救荒史》。穿插着还看了当时新出的、很流行的傅筑夫的中国经济史大部头著作,胡如雷的中国社会经济史论丛等。总的印象是,老人老书的研究功底远远超过了新人新书。至少先把事情本身搞得比较清楚,而新人新书却大多都是在概念上打圈圈。

科技史方面,进大学前已经翻阅过李约瑟的名著。那是分册出版的,断断续续的阅读。从总论开始,数学、天文、地学一册册看下去。后来又找到了过去出版的旧书,比如吴承洛的《中国度量衡史》,李俨的《中国算学史》等等。建筑史方面,大二的时候借到了梁思成的《中国建筑史》,居然还是个油印本,是高教部教材处作为高校交流讲义交流到我所在的学校的。刘敦桢的《中国建筑类型及结构》,日本人伊东忠义的《支那建筑史》,以及《营造法式》、《园冶》之类的古籍,都是在大学时看的。

军事史方面,当时没有什么新编的书籍。开始看的也是旧书,周纬的《中国兵器史稿》是一本入门的书,蓝永蔚的《春秋时期的步兵》当时刚出版,印象很深。还有美国人鲍威尔的《1895-1912中国军事力量的兴起》,也是当时刚出版的。总的来说当时的书太少,只好看《孙子兵法》。《湘军志》、王尔敏《淮军志》、罗尔纲《绿营兵志》、谷霁光《府兵制度考释》、王曾瑜的宋朝军制等名著都是到了研究生时代才读到的。

制度史方面,开始接触的也是旧书,吕思勉的《中国制度史》算是启蒙的书了。《中国官僚政治》,看完后印象寥寥。大学三、四年级开始准备向法制史方向发展,看了不少书。最重要的是日本人仁井田陞的《中国法制史》,这本薄薄的日文书,到现在还没有中文本,在当时是我的启蒙书。后来才借到了杨鸿烈的《中国法律发达史》和《中国法律思想史》。4年级可以到教室阅览室看书,阅览台湾版书籍,看到了徐道邻的《中国法制史论略》,雷禄庆的《中国法制史》,张金鑑的《中国法制史概要》等等,比较为了考研而看的大陆学者张晋藩的《中国法制史》,就知道什么叫做学术高下。

思想史方面,在进大学之前,已经阅读了任继愈的《中国哲学史简编》。大学二年级,选修了朱贻庭老师的中国思想史,很认真的听了一个学期,还试图读完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不过读完两本后,觉得前读后忘记,就放弃了。还看过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是个旧版本。

作为课程布置的参考书,当然也是很努力的去看的。比如第一学期丁季华老师介绍了大汶口文化考古资料、睡虎地秦墓竹简,都曾很起劲的去阅读,做了大量的笔记。尤其是第二学期王家范老师的课程,让我知道了如何去阅读古籍。从赵翼的《廿二史剳记》开始,开始有选择阅读一些史学方面的古人笔记、专著。刘知几的《史通》,顾炎武的《日知录》,章学诚《文史通义》等等。史学史课程基本是逃课殆尽,可是老师开列的参考书还是看了的,尤其是梁启超的《中国历史研究法》是有了很多体会的。

作为“立体”阅读的一个方面,实际上自己对于没有打算作为专业方向的世界史书籍,还是看了不少的。很相信老毛的一句话“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要了解和理解中国历史,没有一个参照系是不可能的。因此以上这几条阅读的同时,也在进行相应的外国有关专门史的阅读。比如汤普逊的《中世纪社会经济史》,比如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利德尔·哈特《战略论》,陈志华《外国建筑史》,罗小未《外国建筑史图说》。西方的史学名著也曾经读过一些,至少希罗多德的《历史》和修息底德斯《伯罗奔尼撒战史》,普鲁塔克《希腊罗马名人传》都是看过的。

这样阅读最明显的好处,是在和同学们讨论问题时,总可以找到一个别人不熟悉的角度来切入。现在想起来还潜移默化的使自己在以后的求学以及就业人生中不会陷入“偏执状态”,知道事物永远可以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次、不同的方法来诠释。

这疯狂阅读的4年,确实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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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我的阅读经历1(不完整版)

记忆中,我的阅读经历就是从1978年开始的,之前只看过一些连环画。我最先读的书有三类,主要是小说。一是《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西游记》、《说岳全传》、《杨家将演义》和《说唐》之类的旧小说,按理在我那个年纪读这些书会碰上许多不认识的字,但我是受祖父和父亲的影响,通过听京戏和苏州评弹而对这些书产生兴趣的,很投入,读的时候身边常备着本字典,那些书读完,认识的字就远比同年龄的人多了。我还读过一些革命战争题材的小说,比如《望云峰》、《不息的浪潮》、《激战长空》,还有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那都是因为喜欢听电台的《小说连播》节目,错过几次后,一心想知道那被漏掉的故事内容,就去找书来读了。第一次用积攒的零用钱买回家读的,是黎汝清写的以黄麻暴动为素材的长篇小说《万山红遍》,男主角郝大成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第三类读物是科普杂志和书,我哥哥一直订阅《科学画报》和《航空知识》,后来我还订《智慧树》和《兵器知识》。当时叶永烈写的科普童话和小说很流行,《小灵通漫游未来》和郑文光的《飞向人马座》都是我非常喜欢的作品。

到了高小,我开始喜欢读战争小说、侦探小说和侠义小说。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有刀插了隊,還夾了三,只好編輯説明,這桶水是照著老哥頭上灌的

现在依然记得那个没有盖子的皮鞋纸盒,随着年级的推升,不断充实着文摘纸卡,到了毕业,就装满了。

[ 本帖最后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8-9-21 22:21 编辑 ]
1979年,俺正准备迎接高考呢。不过,当年的气氛远不古后来传闻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得紧张,至少我没这感觉。我的语文老师好像也蛮消停,就在还有半年就要高考的节骨眼上,他竟然给我布置一个可怕的作业,要我模仿沙叶新《假如我是真的》(讲一个骗子)的剧本,也写一个剧本。为此,他还推荐我去读老舍一部叫《西望长安》的同类题材剧本。
79年,俺记得读过的非高考类书,有周振甫的《诗词例话》(从中第一次读到尚未公开出版的《管锥编》部分内容),各期《诗刊》,《西厢记》《复活》《高老头》和《九三年》等。印象中,那是76年后第一次公开出版的外国文学名著,书店门口出现了通宵排队的盛况。再过数月,父亲把四本《约翰·克利斯朵夫》搁到我面前时,眼神之得意,不亚于替我弄到一张凤凰28寸的自行车券。
这以后,青年学子的书单高度趋同,因为就那么一些书,名著极为有限,一些书大家不仅都读过,还可能是同时读的。
在大学图书馆里,确实读了不少好书。有些好书,馆藏不丰,我还会把它藏在某个角落里,以免他人先下手为强。比如有一本波斯诗人萨迪的《蔷薇园》,就被我连续藏了好几天。——现在,似乎只记得书名了。还有一本文化人类学著作《原始思维》,曾被我长借不还,不惜损失些借书待遇。我们当时的待遇(据说中文系还算高的)是一次借6本。在这本《原始思维》上,我发现后来成为国内最优秀也最默默无闻的钱钟书研究者的张文江学长,在上面用铅笔作了很多批注。我断定是他,因为在我之前,借书卡上只有他的名字。
有一阵读书很疯狂,疯狂的原因说来奇怪。读到一本列宁的传记,其中提到列宁在某个貌似疗养院的流放地,平均每天读书600页。当时就想向这个记录挑战,挑战谈不上成功,但减半还是可以做到的。
木匠师叔读书的方向感很好,大概这样才容易积累起来,不由得要羡慕一下在师大读本科的优势。感觉把读书面放宽主要是在研究生之前,俺到研究生阶段后,除了与专业有关的都不再读了,早年如果不攒足视野,到专业阶段后无暇补课,基本就只能力不从心。俺一路自己读书,半数精力耗在争取读书资格上,剩下半数也因为盲目效率打折,现在回想起来,惟一的好处是一路黑暗中摸索,弯路虽然走得多,但圈子多绕了也就大局感强些,到了后来开始有点总能找着路的感觉,胆子壮了不少。
    俺小时候识字早,也就不爱玩,最着迷那些历史演义,七八岁时大概有把三国水浒读了几来回,那对俺影响很大。似乎是大兴先生说过遗憾读三国水浒太早,我倒觉得这书里的英雄情结构成了自己潜意识里的关键部分,应该是正面的。那时最大的遗憾是那么爱读书的小学阶段找不着足够的书读,大概三年级后就只能重读一些已经读过的演义了,最遗憾的是那时没人教我下工夫去背诵些古书,窃以为那些是童子功,后来读中学我有意下了些力气去背,到底年龄太大,无法留下太深印象。记得当时父亲是觉得那时年龄太小不合适读文言,实际上再长几岁就忙于应试了,要不也是着迷于学科内容了,很难再腾出精力在文言著作上。
    到了中学时我几乎没进课堂,但可以自我安慰的是厌学与初二起喜欢买书迷上文学有关,初中时是各种诗歌和外国小说(最喜欢的是一部大西洋上的海盗小说,三部曲,现在回想起来,那风格实在很金庸),高中时变成了各种思想著作。现在回想起来,我对文学的阅读全靠中学阶段,那时足足买齐了四年的《语文报》,装订了一整箱,买得最多的期刊是《诗刊》、《星星诗刊》,最喜欢的是《星星》的散文诗部分和最后的诗歌理论文章,估计自己有整理装订了五大本。可惜的是当时买的几百本书有不少人来借,精华部分几乎都被借走没还,加上几度搬家,除了几部最晚买的思想论著还留到现在,全都难以再寻。现在架上几乎全是学术化的了,好处是不再有几人会来借我的书(真肯啃西哲原著的人还是少啊),坏处是像我妹妹在我的书堆里长大,但从来不读它们,倒是跑远路去图书馆借名著小说什么的……
    俺读书最多的还是大学本科时,那五年应该可以浓缩为两个字:自习。人在屡屡面临无书可读事实上也没啥有利的读书环境时,大概动力反而更大。那时为了节省中午吃饭的时间,基本就是一早背一大包书去自习室到晚上回来。俺那时读书有一个很大的心结在,就是一方面身在理科毫无可行性的指点,另一方面因为中学失学太过外语很烂,考研自问全无指望,所以自己反思了一下,觉得惟一的出路就是尽快在专业上有所突破,因此想马上投入到一门比较细些的专业领域去,因为西哲要求的积累年头实在有些长。我一进大学给自己选的点是美学,当时花了整整一学期力气,感觉有个大想法可以写写了,然后到期末就尝试开始写。但碰到了两个阻碍,第一个是试图动手后发现随便哪想深入阐述一下都会牵涉到哲学的关键问题,逼迫自己回到哲学史的研究,另一个则是天灾:寒假回家时把自己那一大本包含写作框架和细节的美学笔记给弄丢了……此后就回到了哲学史,当时的想法是选希腊阶段,因为那最打动我,但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我遭遇了生平第一次思想自卑……此后有些彷徨,现行哲学透出的末世感令我仍然决定前进,但升学无望的压力又劝告自己再把方向定细一些,我也认为要做哲学必须要先从各种分支学科入手实践,这样才能真正深入理论的细节,那阶段吸引我的大概是逻辑学和经济学,大概到大三这样,开始是因为关注结构主义,进而对文化人类学发生了兴趣,然后关注起中西比较,结果就转移到了上古史和政治学,还钻研起考古报告计划做些古文字研究,这样整整耗费了我两年精力,结果到了考研期英语烂如往昔的我只剩下了备考政治的时间,入大学时筹划好的研究生阶段入西哲的可行性成了零,因为连温一下专业课也来不及了,只能选择一个当时最有印象可以不复习专业课的来考考看。造化弄人的是没想到会在考研最后阶段一下子找着提高英语的法门,一下子考得很辉煌,但哲学系的大门却是因此永别了。从高一起就咬牙切齿地要做哲学,结果混了一圈各类专业还没进它的门,也算冤得够可以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又很庆幸在现在的专业,因为学风扎实,而且历史系对资料无穷的占有欲明显潜移默化了我,至少强化了我一个信念:在没有基本读遍西哲重要原典时不合适进入写作。为此我在八年前给自己开列过一份书单,我一度对完成它有些灰心,但这几年突然获得了进度开始让自己觉得大致接近完成了这个目标。这几年的阅读经历也就全限于西哲,基本上德国哲学有读完七成这样,法国哲学大概只有三成,英美系列或许能有四成(限译本范围),进入问题时感觉似乎自己已经能覆盖了大多数重要著作,不过真要检阅起书架来,感觉似乎仍然只有三成……也许还是开窍太晚了点,早年浪费了太多精力,而且虽然一直努力让自己专心,但似乎不专心的时候更多。主要是早些年读西哲速度太慢,往往一部书没读完就已经被中断了,很难进入歼灭战的快感中。现在只能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把早年的损失补回来些。
呵呵,没想到码这帖的当儿,大家已经回了几层楼啦,今天人真齐。发现俺没写什么书单,反正早年的对俺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么,哲学的也就是那些了。
为何没有人提到那个时候的杂志呢?很多文学类的杂志都是在那时创刊、复刊的。
原帖由 自觉的梦游人 于 2008-9-21 21:05 发表
现在依然记得那个没有盖子的皮鞋纸盒,随着年级的推升,不断充实着文摘纸卡,到了毕业,就装满了。
谢谢梦游的说明!

我当时做读书笔记是三套:

有关学术专业史方面的,是记在那种正方形的“黑面抄”笔记本;今天查了一下,大学4年里,一共做了8本。

非专业阅读的是记在各种硬面或塑料封皮的32开笔记本,这是从工作时期沿袭下来的习惯。4年里用了3本。

史料性质的比如正史、古代笔记等等,是记在卡片上,分类保存在梦游兄提到的那个皮鞋盒里,确实在4年里积了一盒。

上课的笔记是记在那种小的、可以放在工作服口袋里的工作手册。4年里大约有十几本吧。后来改用活页本了。

习惯上白天上下午的时间都是看专业类的书。每天中午吃饭——我总是习惯把饭打回来吃的——时候,往往弄本古人的笔记之类的书看看,觉得蛮好玩要做卡片的,就在饭后同寝室同学都睡午觉的时候,乘着静悄悄的时候写字,顺便也抵挡睡意。晚上一般是做非专业阅读笔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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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老师的习惯好,偶上大学的时候也记笔记,不过没什么系统,看书时抄得最多的是书里罗列的参考资料,以此扩展阅读。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木匠师傅真的很勤奋!大学问家啊!
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
原帖由 LS640604 于 2008-9-21 22:07 发表
为何没有人提到那个时候的杂志呢?很多文学类的杂志都是在那时创刊、复刊的。
怎么会没有印象?

《当代》、《十月》、《电影文学》,最受欢迎。先看完的会把杂志藏到旧杂志背后,告诉同学再去接龙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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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阿吕 于 2008-9-21 23:23 发表
木匠师傅真的很勤奋!大学问家啊!
哪里哪里,俺只是个工匠,阅读的大多只是些 技术性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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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老木匠 于 2008-9-21 23:50 发表


怎么会没有印象?

《当代》、《十月》、《电影文学》,最受欢迎。先看完的会把杂志藏到旧杂志背后,告诉同学再去接龙阅读
至少丢了一个最重要的——《译林》
啊,是的。谢尔顿·西德尼系列,愤怒的天使,假如明天来临最早都是在这里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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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少年时读了好多英雄的革命的书,比如《青春之歌》《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林海雪原》《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崇尚英雄,好像就浸润其中不能自拔。
初一时发疯一样读神话、民间故事,把我们学校图书馆的这类书都看完了,读得都要呕吐了,日后再不看这类题材。也似懂非懂地读了《诗经》《古文观止》《红楼梦》《三国》《水浒》《西游记》。
文革中不知从哪儿弄了一本残破的文学史,知道了文学作品的轻重,从此尽找名著读,《汉乐府》《太白诗选》《唐诗》《宋词》等等都是那时读的。也手抄好些《德国诗选》《泰戈尔诗选》,总之后来上大学中文系,老师讲到的名著我几乎都读过,所以学得很轻松。大学期间重点读了一些文学理论,然后转向了古代汉语。反正我的时间用在英语上的比用在中文上的多。
工作以后,天天就是看稿,每天被迫读书,语言的,文学的,美术、音乐的,教育、心理的,档案、新闻的,看的就杂了,一年几千万字,不算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了吧?
对哲学,我是一窍不通,看不了5页,准睡着,比任何催眠药都管用。所以诸位燕友的论辩我基本上开不了口,这是我的软肋。

[ 本帖最后由 何毓玲 于 2008-9-22 08:09 编辑 ]
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白昼听棋声,月下听箫声,山中听松风声,水际听“欵乃”声,方不虚此生耳。
很早的时候就下定决心要上中文系,根本原因就是听说在那地方读小说会是本职工作。1978年上学以后,发现自己的阅读经历大约处在中游,比来自农村的同学读的小说多,但比那些城市里的老三届们却有很大差距。4大名著是小学到中学期间读的,到大学以后主要是读欧美文学作品,美国、英国和法国是重点,港台武侠小说进入内地以后,我可以说是最早的一批武侠小说迷,同时,那些年的国内新作品从长篇到中篇到短篇,稍有影响的应该都有阅读,《译林》、《世界文学》、《外国文艺》等都曾长期订阅。我的阅读比较集中,基本就是文学作品,对哲学、历史包括人物传记之类没有兴趣。

海明威、惠特曼、雨果、大仲马、司各特是我喜欢的作家,读了很多巴尔扎克但并不喜欢。雨果的一系列作品都让我感动和震动,海勒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是我看到的最有智慧(小说写作方面)的小说。读过大量西方现代派作品,也曾张口闭口地谈论,但现在想想,也主要是为它们的艺术上的新奇所折服,故事上基本没怎么被打动过。

虽然是一段非常疯狂的阅读时间,但很多名著并未读完。曾经翻开但中间放下至今有些遗憾的,有《约翰·克利斯朵夫》、《卡拉·马佐夫兄弟》、《苦难的历程》等等等等。

读研与读书

82年9月,开始读研,这是我读书历程中一个真正的转折点。

我导师大概不是硕果仅存、也是凤毛麟角的保持传统书卷气的教授。他小时候背诵四书五经,到我进学的时候,仍然是提上句接下句。复试时是面试,出的一个题目是谈谈《周礼》这本书,导师的意思大概是想看看我是否知道经今古文之争,以及是否了解周礼里陈述那套制度。我那时翻阅过周礼,可是并没有底气来谈论里面的制度,才说了几句,导师就追问前后关系,弄得狼狈不堪。后来导师放了我一马,只是淡淡的说一句,“不要轻易下断语”。

进学后,导师布置,每个人先去买一套刚重印的《十三经注疏》,花一年时间阅读。每开课程,极少开列共和国时代的出版物(印象里大概只有瞿同祖先生的名著外,读研时中文本刚出版不久),都从基本史料阅读开始,辅之以明清时代的学者的研究成果。

导师并不是那种两脚书橱式的教授,他并不喜欢掉书袋。他非常强调理论的指导作用。他强调掌握法学理论基础,开列了一大批西方法学名著,要求阅读。但同时他也从来不把任何理论当作是教条,他自己也总是从几方面来叙述他的观点,鼓励我们在习作中创立自己的说法,只是一定要能够自圆其说。
另外,当时日本学者开始来华交流,赠送了一些书籍。特别是仁井田陞的4大本研究专著。导师不懂日文,曾命我翻译仁井田陞成名作《唐令拾遗》的序论。对于日本学者研究成果的阅读,建立了另一个很好的出发点。

我过去的阅读具有游击队风格,没有很正规的体系。读研的3年,虽然杂书还是看得很多,不过专业阅读的主线不再有任何的动摇。按照导师的布置,3年里认真阅读了本学科最基本的史料、论著,留下了7本硬面抄笔记本,以及差不多一皮鞋盒的卡片。

虽然在研究生阶段只和同学合作发表了一篇会议论文,但是我们的硕士论文已经站到了学科的新领域门前。3年的读研读书,为今后的教书生涯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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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木匠的工坊
1980年代尚是小屁孩,看得最多的是武侠小说,小学二年级开始看了,最喜欢古龙。那年头印象中的确是书很多,大概是没什么娱乐,大凡认得字的都看看书看看杂志。

此外还有《人民文学》,也看了不少,现在全部忘光。闲着无聊看故事。

彼时,我心目中武侠小说是正宗,其他皆为狗屁。甚至于语文课本也是。
少年时上课没现在这么紧张,周三、周六下午没课,有时就到厂里的图书室借书看,有时借同学的,看了《金光大道》、《艳阳天》、《青年近卫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牛虻》、《青春之歌》、《红岩》、《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唐吉诃德》、《水浒》等书,还有莎士比亚、莫泊桑、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书,都是在那时看的,《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家里订了《参考消息》,也看,和自己的年龄不太相付,这些实际上都是在78年以前看的。
78年之后,有些印象的书是《俊友》、《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书剑恩仇录》、《丑陋的中国人》、《死水微澜》、赫尔岑的《 往事与随想 》、沈从文的小说、《培根论说文集》等。
工作后,也买过一些哲学方面的书,如叔本华、罗素、尼采等的书,但感觉看这些书和现实太脱节了,越看越与现实格格不入,后来就不看了。

[ 本帖最后由 姜河月 于 2008-9-22 21:38 编辑 ]
记得另外一个网站征文,要写童年的读书经历,现在贴到下面玩玩——从书单上看,貌似不像80后唉~~~~

  我至今没搞明白童年到底划到几岁才合适,印象中我是初二也就是14岁之后不过儿童节的,那么我就简述一下这14年的读书经历吧。
  最先看的当然是连环画,很少有整套的,《三国演义》《封神榜》之类都是七零八落的,不过数量不少。三年级时老师曾让我们把家里的连环画带去,我有高高的一大摞,引来无数歆羡的目光。
  大约到了三四年级我开始看全是文字的书籍。由于是男孩子,看的几乎是“革命文学”。记得次数最多的是一本似乎叫《敌后少年军》的小说。其他还有《少林赠刀》、《勇敢的骑兵》、《空降团的女翻译》和《代号红叶》等,光听听名字就知道尽是些“革命浪漫主义”的东东。这导致我至今对战争抱有美好幻想,尤其《少林赠刀》和《代号红叶》,前者以传奇手法写皮定均,后者近似于“革命武侠”小说,我看过多次,还凭想象摆出什么“秋风扫落叶式”“金鸡独立式”。作者我统统记不起来了,但印象至今不错。当时还看过叶雨蒙的《中国出兵朝鲜纪实》,共四本。这进一步使我颇有“个人崇拜”倾向,且不惜血本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上的70个军》和中英文对照的《毛泽东诗词》。所以同志们,我小时候是具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的红色少年,有点叶紫“白光一道,我就杀掉了我的仇人”的意思。至于后面怎么变成“反革命”的,我自个儿还没琢磨清楚。
  四年级时我看了《杨家将全传》,应该是我读的第一本“古书”。因为把传(转)念成传(船),当时还闹了笑话。从五年级到初一,我把《说岳全传》至少前后通读四遍,简直爱不释手。初二那会儿电视剧《三国演义》放得如火如荼,我一方面受其影响,一方面由于语文老师的鼓励,开始看原著。结果一看便入迷,那阵子我能把三国故事从头到尾说一遍,书的回目都能默出,第一回还能打段大段背诵,居然还学着捣鼓古文来。四大名著中《三国演义》我最钟爱,就因为有少年时代的美好记忆。后来把另外三本读完了,当然初中生看不懂多少道道,瞎看而已。
  我看的第一本外国小说,是五年级时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那儿以后,我对俄罗斯文学的好感与日俱增,初二就看完《复活》,尽管根本不知所云。第二本是《飘》,傅东华的译本,我一口气看了三遍,实在喜欢得紧。第三本是《牛虻》,其中牛虻慷慨就义一节,现在看来仍然禁不住流泪。后来我对牛虻没有对蒙太尼里开枪,有了些不同于正统的想法。此处不赘。
  顺便提及,我当时有一套《十万个为什么》,不过说来惭愧,大多数都没怎么看,倒是对“天文”颇感兴趣,里面的不少文章自己都忘了看过几遍,我如今残存的一点点可怜的天文学知识,就是那是打的基础。那时我还幻想成为天文学家,不过知道自己数学不行,希望渺茫。
  从小学到初二,我还背了不少诗词,家里有《唐诗三百首》、《唐诗选》、《唐诗选注》、《花间词》、《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和《清诗三百首》……最得意的是某次老师上课时兴趣大发,问“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谁写的,其时我压根没听说过这句话,但凭感觉断定是“娘娘腔”柳永的,便脱口而出,加上曾当众背诵《满江红》,遂“暴得大名”,得意了好一阵子。还要说一下,当时我最崇拜的外国文学家是泰戈尔,我有白开元先生翻译的《泰戈尔散文选》,还有三本《泰戈尔诗选》,经常翻阅。前者送给初恋女友,她带到美国去也,一起带去的还有《志摩的诗》和《蝴蝶梦》。总之,背了那么多诗词,让我有点“多愁善感”——这四个字乃初恋女友钦定,估计我是翻不了案了。因此同志们又该明白了,我的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其来有自,而且还夹杂着“封建余孽”及“才子流氓腔”。
  最后我要谈一下我买的第一本书:黄茵的《闲着也是闲着》。典型的小女人散文小资格调,这充分暴露了什么,我也就不好意思多讲了。
十万个为什么,实在是只适合没有书读的60年代少年,80年代重版,找了一帮没有人文素养的科学家来写,更差了。

当时买了一套给女儿看,现在还完好如新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老木匠,没读过《教父》?俺恐怕不信。

借书生涯(很老的帖子,竟然还在网上搜到了)

作者:老太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读书风格,祖先们翻着哗啦哗啦乱响的竹简苦读与我们只用一台电脑就可看遍古今中外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说体力上的付出就有天壤之别,想象那些年轻或老迈的夫子们吭哧吭哧地把一捆捆竹简搬出来又搬回去,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却能之乎也者地苦中作乐,给我们留下了那么多精美的文字和深刻的思想,便不由得心生感佩。再体味一下我们今天“一只鼠标走天下”的潇洒和自由,感觉上却半是得意,半是可惜——得意的是,从莎士比亚到马克思到鲁迅到金庸,几百年的历史、数千万字的距离、一整个书柜的厚度,可以说是弹指之间,想在哪里休息就在哪里休息;可惜的是,书籍的版式画面越来越精美,阅读的“质感”却越来越少,还别说“水货”泛滥的恼人、炒作误导的烦人——一些本无可取的文字垃圾,往往靠着关系和票子而被媒体说得如天女下凡,买了读了才知大上其当,终使读书成了一件无法预测得失的“赌博”。

  所以,就读书这件事情而言,总体上是一代比一代幸福,但说到具体,就各有各的烦恼了。远的不说,明清两代的文字狱就曾经让读书人如履薄冰、不寒而栗,极而言之,那时候书恐怕也是不敢乱写乱读的,因为偶或随意下笔或者一个断句不慎,就可能惹祸上身,一句“维民所止”曾被附会出一桩反清大案,随口吟出的“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也曾累及数人……还可以再说近一点,一百年来人们的读书之旅又何尝不是时时走在坎坷之中:在白色恐怖的环境里读进步书籍的危险,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读识字课本的艰辛,在流放的北大荒读千篇一律的批判文章的无聊……说起读书,恐怕每个人都有几段充满酸甜苦辣的故事可讲吧。

  我刚学会把一个个单字拼成句子读出来的时候,也正是没有书可读的年代——1968年初我上小学,此时“四旧”已经破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差不多了?只是一种直观,反正眼睛里是看不到什么“旧”东西了,小城里的西安矿改成反帝矿了,东山街也改成反修街了,连母亲手上的戒指都扔到炉子里烧了;用现在的标准衡量,家里也已经一本有价值的书都没有了。父亲是搞技术工作的,文革前的高级工程师,但在我的记忆里,此时家里似乎连这方面的书也都处理掉了),又没赶上跟着(别人的)哥哥姐姐们借烧书抄书之机往家里拿书的“好时光”——其实就算赶上了,恐怕拿回家的也尽是些不入人家法眼的连环画之类。话还得说回来,那时候手里能有几本连环画也堪称无价之宝了,可以举例说明:“文革”后期,禁锢有些局部的松懈,一些人便悄悄拿出当年留下来的(看来“四旧”破得还是不够彻底,但我感兴趣的是这些东西是用什么办法躲过那场灾难的,人民的胆量和智慧真是值得敬佩)“小人书”摆摊出租,看得到也算得出的,一天三几块钱,每月的收入也够惊人,相当于一个八级工了吧。

  所以就真的没有书读了——这话当然也不准确,毛主席的书、马列的书以及学习雷锋、王铁人的书是有的,而且鼓励读,读好了还可以到处去“讲用”,当先进,入“红小兵”,总之是占尽风光,好处一大堆——当然这话还是不大准确,因为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就是得出身好,否则“毛主席语录”背得再多,在别人看来也只能是一个“口头革命派”。所以“没有书读”的意思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种类的书读,小孩子嘛,再怎么禁锢,求知的欲望总是压抑不住的,想看些更多彩更丰富的东西,也算不上什么远大理想,完全是出于天性。

  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虽然苦恼,但当时一点都没觉得没书读是什么不正常的事情,我们从小就相信“要奋斗就会有牺牲”,相信“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书中自有”之类的老话则是要极力从脑子里排除掉的;所以就算有疑惑,也不带任何理性色彩,而且也不会有什么人能给你解答。凡事都有个正反,比如说现在,书多得有点泛滥,就算学生们没有被无聊的课程和频繁的考试压得抬不起头来,也会为买什么借什么读什么费些工夫。当时好,没有选择的余地,正因为无可选择,所以一旦有什么书到手,自然读得仔细认真,反反复复,或者遇到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便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不放,贪污虽不可能,但浪费的机会也极少。我的切身体会是,认认真真地读一本书,比心不在焉地翻完十本书要有意义得多。

  没有书读怎么办?只有借——在那个革命时代有钱也没有用,因为没书可买,书店里的书柜上基本上是空的——费尽心机、厚着脸皮地借。但来源是个大问题,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别的不说,信誉就值得怀疑——那时候不讲什么道理,旧书即坏书即黄书,任何人把书借给你都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再说,什么书值得读呢?没学过文学史,也没有教授为你开列必读书目,不过说真的,最好解决的还就是这个问题,因为实际上判断起来很简单:
  破书、旧书、纸张泛黄、边脊开线的书肯定都值得拿来看看——这也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对于一个饥渴的无知少年来说,在当时,这确是一种实用而且有效的鉴别办法。于是,在同学家、邻居家、父母的同事家,我总是像个侦探(小偷?)似的眼观六路,必要时还可翻箱倒柜,再加上一点真诚执著,借书之路总算没有难于蜀道。

  记得借到过一本法国作家勒萨日的《瘸腿魔鬼》(这个名字在大百科全书上找不到,那里译成《跛足魔鬼》,感觉上不如“瘸腿”来得通俗),可能是我读到的最早的外国小说了。书是从一个同学的哥哥兼邻居那里借来的。那时候,他们这些历经磨难的“老三届”其实还是很有优越感的,至少在我的眼里是这样,“文革”前读了不少书,大串联时走南闯北,可谓见多识广,同学朋友中间又净是“读书人”,天生具有互通有无的优势,真是让人羡慕不已。也不是死乞白赖硬缠着借来的,我以为主要是出于同情(可怜?),同学的哥哥答应把书借我看一个晚上。那是一个难忘的不眠之夜,我随着那位能够俯看人间一切的“瘸腿”先生在法兰西的上空作了一次疲倦但却兴奋的漫游。我后来还曾专门写信去感谢这位同学的哥哥,他算得上是我“睁开眼睛看西方”的引路人。

  并不是每次借书都这样顺利的。那时候书称得上是紧俏商品,因为每本书(当然指旧书)都好像是绝版孤品,没人会计较版别品相,每个手中有书的人都可以带着奇货可居的良好感觉面对人生。一次,一位同学为了“笼络”我,声称要借一本“奇书”给我,书的名字叫《岳飞晒煤》。这显然是一本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书,书名的奇妙组合令人遐想无限:
  抗金英雄岳飞会有怎样一段晒煤生涯呢?它的吸引力足以让我跟着那个同学干了十几件令老师心烦头痛的坏事,而且无怨无悔。在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之后,我终于拿到了那本书,才知道,一方面是同学的口音有问题,另一方面是我的学问有问题:原来根本没有什么人闲极无聊在太阳底下晒他妈的什么煤,只有一本描写支边青年生活的长篇小说——《雁飞塞北》。

  借书生涯,苦乐相伴,虽然以苦为出发,却毕竟都能以乐为结局,因为即使上当受骗,终究也落个教训,买个明白;而且正因为知道借书不易,也就更懂得珍惜,所谓有失有得。曾经为了借一本前无头后无尾、中间隔三差五的《迎春花》(这是一本在当年被明确定性为“黄书”的书),冒着鹅毛大雪(我的家在东北的辽河边上)三番五次地往一个同学家里跑,轻轻地敲门:“《迎春花》人家还回来了吗?”想一想,心里竟然没有什么怨气——无论过去或者现在——生当彼时,还能有什么奢求?换到蛮荒时代,甲骨文金贵异常,轮不到咱们平民百姓去结识;换到未来世界,普天之下只有电脑,哪有这些借书读书的刻骨体验?知足吧。

  后来,改革开放了,几乎是见书就买,渐渐地,属于自己的书也有一些了,许是因为知道找人借书的难处,所以在借书给别人这个问题上是从来没有犹豫过的,自己喜欢的,希望也能赢得别人的共鸣。听说有些爱书人在自己的书架上贴一字条:“概不外借”,还听说有些爱书人信奉“借书如借命”,显然拘泥了一点严重了一点,但那也是一种活法儿,而且自有原因,无可厚非。这方面我是个“开明人”,新买的书,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已经破损,甚至面目全非,也不着急,理论是:说明这书真正有用了;更有甚者,曾经买过两套山东文艺版的《笑傲江湖》,都是借出去后便渺如黄鹤,一去不返,却还是不恼火,因为,将心比心,家里书柜上也有别人的书拖着未还呢。
原帖由 李大苗 于 2008-9-23 02:22 发表
老木匠,没读过《教父》?俺恐怕不信。
那是肯定的,就是在中文本刚出的时候,大家轮流看的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