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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9-28 1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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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
--------------从热血青年到热血老年作者: 鄢烈山
来源:南方人物周刊
《我仍在苦苦跋涉——牛汉自述》,牛汉 口述 何启治 李晋西 编撰,三联书店08年7月
我在大学修读现当代文学时,教材上还没有沈从文、张爱玲和牛汉等人的名字;大学毕业后补读与工作有关的书,不大关心文坛的人和事。这次阅读这本三联版的《牛汉自述》,有两条因由。一是我对贾植芳、王元化、牛汉、何满子等文化前辈超常的生命力十分钦佩。这些所谓的或疑似的“胡风分子”一生坎坷,身心都饱受摧残,却志不稍屈,年逾八旬后仍著述不辍,我想通过阅读他们的传记找出其中谜底;二是我在网上看到有人讲这本新书的片断,比如牛汉说,从他与萧军的交谈中,感觉鲁迅与萧红的关系很不一般。又说解放初有领导者曾动员他参加一个叫“保卫毛主席”的绝密核心组织,部级单位都要有人参加,如果同意就派他到莫斯科受训,诸如此类闻所未闻的讯息,对我们知人性之复杂、识世事之诡谲,确是很有吸引力。
开卷一读竟放不下手,感觉就是特真实。这“真实”的感觉来自两方面:一是放言无忌,不论是政治人物还是文坛大腕,不论是自己尊敬的人还是鄙视的人,一律不虚美不隐恶,只有极少数地方用了 X X;二是用诗人的敏感捕捉了不少含义丰富的细节,如刚解放时刘少奇和朱德都在中国人民大学作过报告,刘的警卫员阻止牛汉作为常务副校长成仿吾的秘书上去添茶水,而朱德却没这么讲究云云。我把这本书与早先买的《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参照起来读,看到《风雨五十年》的作者对这老汉受访时表现的超强记忆力大表赞叹;事实上这本《牛汉自述》是牛汉口述后由他的老同事、曾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的何启治与作家李晋西联手“编撰”,即根据相关文献资料核对补充过的,比记忆更可靠。
不过,读后令我不能忘怀的还是牛汉这个人,活脱脱一个“当代屈原”。我这样说可不是廉价地泛泛地夸奖一个诗人。
屈原有名句曰:“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屈原的“长太(叹)息”不知是写意还是写实,而牛汉的“长叹息”确是一种习惯性生理状况。在本书《尾声》里他写道,“我的叹气是多少年养成的,不是悲伤,是生命中不吐不快的东西,是活的伤疤的呼吸。不叹气不畅快。”我相信有这种事,我有同学和朋友就爱“长叹息”。人们不可学孙登长啸以寄傲,平常也不敢怪叫以抒郁,于是便有牛汉说的“叹气真舒服!”牛汉说自己,“我年轻时爱唱歌,后来不唱了。叹息就算是我的歌唱吧。”他的诗也是“长叹息”的文学表达,“一辈子没有写过一首快乐的诗,温柔甜蜜的诗。不是不喜欢。我活着本来就是为了写一首快乐的诗,幸福的诗。但没有,没有这样的人生,哪来这样的诗?!”有意思的是,如他女儿史佳所说,也许是他一生太追求甜蜜却过得太苦涩,晚年竟不顾养生之道爱吃甜食,总备着糖果点心吃零嘴。
而“哀民生之多艰”,对于牛汉的诗来说,就是“哀人生之多艰”。这倒不是像唐太宗李世民当朝及其后的唐代作家要避讳而以“人”代“民”,而确是源于他的创作信念。他说:“我宁愿一生写‘小我’,有血有肉,真正的人的诗。‘小我’有远大的理想。所谓‘大我’,是空空洞洞,无血无肉的工具!‘大我’不是人!”牛汉在为胡风和“七月派”的文艺主张辩护,为北岛、舒婷等新人、新风格争发表权时都一再理直气壮地讲:离开个人,消灭了个性,还有诗吗?(顺便说一句,事实上这也是胡风文艺思想与“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精神不合而遭痛击的一点因由,是田间等人改弦易辙后为写不出东西而痛苦的缘故。)
牛汉认为“我”就是“众”:“我的每首诗都体现了中国人——普通人内心的感受。后人研究了我的诗,也认清了这一段历史。”这话当然偏颇:毕竟中国大多数人的感受并没有达到牛汉的层次,学生中因为反暴政反独裁而参加地下党的,革命作家中创作风格疑似“胡风分子”的,都只有极少数,就是明证。但是几次因为家贫差点不能完成学业;父子逃亡的路上差点被日本鬼子飞机炸死、掉进黄河差点淹死;读书时先后拒绝受胁迫参加三青团和青年军几乎性命不保;坚持独立人格(特别是不愿参加那个名叫“保卫毛主席”的绝密组织)的知识分子1950年代在劫难逃,在拘禁审查两年后“莫须有”地定为“胡风反革命分子”,开除党籍、行政降三级使用;1970年代在湖北“向阳湖”五七干校劳改五年又三个月;1980年代中期协助丁玲创办的大型文学杂志《中国》,发行不到两年就被迫停刊……所有这些经历,哪一件不是如他所言,“我的悲痛,不仅仅是个人的,是历史的,社会的”,即属于每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中国人?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且历经劫波九死不悔,这就是贯穿牛汉一生的追求和性格。他的倔犟在文艺界是出名的。“牛汉自述”是这本书的副题,它的正题是《我仍在苦苦跋涉》。早年,他是一个热血青年。1923年出生于山西定襄,1938年春季考入国民政府为战区流亡学生办的免费读书的甘肃国立五中,冬季即加入了zhonggong地下组织;因在西北大学搞学运而坐过国民党的大牢,又因胡风案蹲过共产党的监狱;有第一个打开天安门城楼的光荣,更有1955年到1979年壮岁衔冤做了25年“钦犯”的惨痛。任是风刀霜剑严相逼,他从未改变救国救民初衷,到晚年更为改善“新生代”作家的成长条件,为中国的民主法治建设而大声疾呼,所以“我自命热血老年”,“到现在还是忧国忧民,还是期盼着国家有彻底的、体制上有革命性的变革”。
不过他求索大道,献身祖国,为光明而战的武器主要还是他的笔。从内在原因讲,他是个感性的人,清华毕业的好人,“三舅是共产党,我就跟定了共产党”;而赋诗为文,他看重的是内心感受,而不服膺任何先验的理论,所以与胡风和“七月派”诗友投缘。从外部条件讲,经历过“五四”运动的父亲不同意少年牛汉投奔延安卷入政治而要他先读书;青年时又是党组织不要他投奔延安而留在国统区搞学运;解放初,成仿吾也暗示他不要卷入高层政治斗争漩涡。内外条件结合,他的一生有三个创作高潮:一是在国统区念书时,写出了长诗《鄂尔多斯草原》等成名作,到1948年得胡风欣赏发表《彩色的生活》,1951年初结集出版;二是“文革”中在五七干校,将极度苦闷转化并迸发成《鹰的诞生》、《悼念一棵枫树》、《华南虎》、《根》等名篇,到1984年结集为《温泉》出版,获中国作协全国优秀新诗集奖;再就是“新时期”主编《新文学史料》、《中国》之余的诗歌和散文创作。而今望九之年,壮心不已,打算写些诸如为冯雪峰辩诬之类的文史性随笔。
牛汉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倔”或叫“真”,虽然他明知“在当代中国,作家、诗人要保留个性真是很难”。在审判会上见过胡风,别人当然“揭发”批判,牛汉却忍不住为胡风辩护,被喝令滚下去;被当作胡风分子审了两年,拒不承认反革命,定案时表态是悲愤而无奈的“牺牲个人完成党”。管意识形态的最高总管、掌文化人之升沉荣辱的胡乔木,在纪念冯雪峰的会议上还在诬贬冯,他愤然离席抗议;1985年胡乔木为获奖作家授奖时,牛汉不仅不与胡握手,正眼也不瞧他(本书第245页有照片)。对中国作协负责人让《中国》停刊,他至今在任何场合都毫不含糊地表示不原谅。陈为人在《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中,把“右派”平反后曾担任中国作协党组书记的唐达成的自悼诗《鹅卵石悲歌》(……顶天立地的幻想/砥柱中流的誓言/截断逆浪的雄心/宁为玉碎的襟怀/都曾想过/……终于只留下/流利迷人的线条/任凭摆布的迎合/随波逐流的圆滑/没有性格的性格),与牛汉咏鹅卵石的诗《死亡的岩石》(……卵石光光滑滑/像一枚蛋,却孵不出雏鸟/像胚胎,却没有一点生机/像头颅,却不会思考/……卵石,是死亡的岩石)作了对比,他说,“年龄基本相仿的两位老人,却有着如此明显的迥异和落差,沟壑之深,不异于代沟。”
不过,牛汉虽然自赏真实,却也知道自己有些“狂躁”,好在生性狷介,仍然不乏宽容大度。他赞赏严文井晚年的大彻大悟、孙犁的清醒和淡薄、施蜇存的清醒和大度,却也意识到晚年以“马列主义老太太”面目示人的丁玲以及何其芳等文坛“大人物”的“复杂”,并对创办《中国》、扶持北岛、残雪等新作家的丁玲表示敬意,对诗人何其芳表示尊重。他更理解艾青、田间等人后半生创作上无进展的痛苦,终生不忘他们对自己在诗歌道路上无言的导引。在五七干校时,大家讨厌萧乾爱打“小报告”,甚至责备牛汉不该在萧乾溺水时去救他;牛汉虽对萧乾的所谓“技痒”极不以为然,但救人却是不假思索的。他对阿垅最是感念佩服,对政治迫害造成路翎的绝望感到惊心动魄,但也不妨碍他在“文革”中关心和帮助舒芜一家……
牛汉臧否人物正邪、品评几代人的诗艺长短,口无遮拦,是这本书的看点。当然也只是一家之言,真话不等于真相,更不等于真理。比如据陈为人所言,《中国》的停刊,有一条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中国作协经费困难,背不下去了,这就是只管编稿的牛汉没怎么考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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