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经济学为什么要关注收入? 现代经济学对收入概念及其形成并不十分重视。收入在标准的经济学教材中一般局限在收入约束、预算约束才能得到反映,用以表示购买能力对于效用非餍足性的一种限制;福利经济学对于收入在分配层面上的关注要甚于收入形成过程及原因的关注。 收入从哪里来?收入的性质为何?现代经济学论之寥寥。如果经济学是以真实世界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那么收入就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重要议题。 农民、小贩、蓝领、白领、企业家乃至于政府,人之熙熙,人之攘攘,莫不与收入(税收)有着莫大的关系。在座的各位当初做出自己的专业选择决策,诚然有学术偏好、兴趣爱好上的原因,也一定在某种程度关注所选所学专业知识对未来预期收入的影响。收入是研究人们经济决策、经济行为的重要变量。 从古典到新古典,经济学研究的主题从Demand到Supply几经变换,然对Income的研究始终提不上议事日程。1907年,欧文•费雪(Lrving Fisher)教授出版了《资本和收入的性质》一书,这本专著,后来概写成《利息理论》的第一章,是费雪为现代金融学所熟知的利息理论的重要基础。费雪和他1907年的这本书已经被很多人所遗忘,但我认为这仍是今天的经济学人研究收入问题的一个很有启发的起始点,应该为现代经济学所吸收。 收入问题在中国日益受到重视不是在它的源头和过程,而是近来越发被热烈讨论的收入分配、收入差距、分配不公、两极分化等等。“通过市场进行一级分配(初次分配),市场出了问题,市场失灵了,进而需要政府主导进行二次分配(再分配)”的这样一种观点被广为接受。任何一个严谨的人都应该注意到这种改造社会的道德热情与冲动所可能引发的更大的问题。 这就是我们今天关注收入问题的时代背景。 2、什么是收入? 收入的种类形形色色,农民打粮、小贩卖货、白领蓝领领工资,都是收入。他们有什么共性呢?真正的income不是简单的货币表达,货币作为度量效用的一个工具进入经济学的视域,其目的是为了作为相对客观的一个尺度来衡量实际上是主观的个人满足程度——效用。Income是一种enjoyable income,其最根本的层次在于增加人们享受的程度。领工资时的收入不是收入,用领来的工资购买面包和牛奶的收入才是收入,收入的下一个目标是购买,是购买力的实现,用中国政治俗语讲就是“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 国民经济的收入也好,个人的收入也罢,关键是主观的认知和评价,这也就潜在地包含了不要轻信任何企图代表全社会来做出决策的权威计划者,因为效用是主观的,子非鱼,不知鱼之乐。 3、收入从哪里来? 收入绝不产生于蓝领白领领取工资的那一瞬间,也不产生于农民收获粮食的那一瞬间,也不产生于小商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那一瞬间。收入不是一个即时的静态指标,收入是一个连续的过程,收入是资产提供的一系列服务,“收入是一连串事件”。 农民打粮需要有土地、劳动、种子、技术,这种种都是资产,组合在一起共同作用催生了收入。相应的,资产也只能由收入来定义,土地能够长庄稼、能够长草、长树,在现代的城市里土地还能够长高楼大厦,土地作为一种资产也就必须有庄稼、草、树、高楼所带来的现金流来定价。劳动亦如此,何谓“成才”?劳动的价格即劳动者自身的人力资本的定价,是知识与技术的市场价格。小贩的资产则是他的独到的眼光和敏锐的市场意识。天底下所有的income都从哪里来,都从资产中来。 把时间变量加入进去,有的资产具有永恒价值(如土地),有的资产非常短暂(著作权保护在著者死后五十年内失效,专利技术保护期有10年、20年不等,过期亦需向社会公开)。人的预期寿命可能长寿至耄耋、也可能夭折于弱冠。这些不确定性相应地带来了流动的概念,所谓收入流。1959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由华东师范大学陈彪如教授翻译的费雪的《利息理论》中,陈老先生给我们今天学经济的人都很熟悉的术语“income flow”起了一个我认为非常好的名字,叫做“收入川流”,非常形象。 世人大抵都是有一些资产的。无产阶级这个词大概是有些问题的,因为他同样有资产,至少他的body就是一项资产,遑论他的大脑中蕴藏的无穷智慧。 当然,收入流在人的一生中是会有变化的,取决于专业、性格等多方面因素。有的人收入流可能终生比较平稳,比如公务员,科员、副科长、科长、处长这样一点一点按阶爬升(当然最近我们上海这里也有很多大起大落的公务员咯);有的人收入流可能会在某一阶段爆发,随后归于衰退,比如一些影视、演艺、体育等行业,吃青春饭,过期作废;有的人可能其收入流在时间序列上可能是递增的,比如医学本质上是经验科学,医生的临床经验、行医经验对于他的价值正相关,老中医就值钱,老运动员就不值钱;还有持“过把瘾就死”态度的人,暴富大赚一笔之后,金盆洗手,40岁就给自己放假退休的也大有人在。 收入流还直接影响人的消费行为,收入是消费函数中的关键性变量。你研究cash flow,income flow会发现有人高,有人低。微观经济学教材中都讲过弗里德曼的永久收入假说(PIH),这是一个解释人们消费行为的很好的思想,也是弗里德曼给现代经济学的一个很大的贡献,有一定的经验支持。今天年轻人的消费模式的确就和他的当期收入没有很大关系,不成比例;在美国,一旦进了law school或者医学院的,也马上花钱如流水。 4、决定收入的第一个因素:权利界定 现代很多人非常热衷于改造世界,看到社会不公,二话不说,首先想到拿把菜刀冲上去杀杀杀,我们需要对些与收入相关联的事件有一个理性的思辨。 资产是收入的来源。而谈论资产就自然涉及到归属问题,产权问题,property这个单词本身就含有所有权的意蕴。一棵树,如果是无主的,会带来什么后果。工地上有一棵树,无主的,长满了果子,经济学家一定建议工人不要碰它。因为这种产权不明晰的情况下,其资产一定应该被洗劫一空,如果技术条件具备的话,甚至这棵树应该早就被砍掉卖钱了,而现在它反而还长满了果子,那就说明一定是坏果子。 出于道德热情真想去干预收入的人,你也不能够在人家领钱、数钱的时候去干预,因为已经太晚了,太滞后了,那已经到了收入流的末端了,你要找寻收入产生的源头,去具体分析它妥当与否以及如何干预。 1968年毛主席挥动举手让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作为一个上海的知识青年,怀着一颗对于伟大领袖的信仰之心来到了黑龙江一个国有农场,令我失望的是,我所见到的贫下中农和《人民日报》、八部革命样板戏中描写的贫下中农大不一样。原来贫下中农并不是大公无私的,他们会教我如何出工不出力、生产队长在时如何干不在时又如何干、怎样占公社的便宜等等,然而等贫下中农一回到他们自己家的自留地上(我所在的地区由于所谓三年自然灾害的饥荒,使得当地的决策者决定让农民私下保留一份自留地,作为一种安全阀,一旦再遇到饥荒,可解燃眉之急),立即判若两人,干农活干得汗流浃背。这是我这辈子所上的第一堂产权课,也是真实世界经济学中最为动人的一幕。后来邓小平复出后在80年代初全国推广包产到户,一切就都改变过来了,农民的收入流、农业的产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见,权利一经很好的界定,人的聪明才智才会极大涌流,收入的增长才会迸发出不竭的动力。 今天,我们如果对作为一个链条的收入实现过程的某一个环节不满意,你就要对整个流程进行审视,而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过去为了平抑洪水猛兽一般的收入不均,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农民个体养鸡,不准经商,不准长途贩运——改革开放以后不少从事长途贩运的商贩们把《人民日报》刊登的文章《长途贩运不是投机倒把》贴到扁担上作为护身符。 这就是国家作为一个具有强制力的行为主体对于经济领域进行的权利界定给实际行为人收入流带来的影响。如果社会权力禁止这种商品的流动,禁止这种商品贸易的权利,那么由此产生的收入流自然会消失,人民自然要归于贫困。 这次来上海一个很深的印象,就是上海市府对于街头摆摊商贩管理的规范化。小摊小贩的管理是世界上任何一所城市都面临的一个治理难题:对他们的权利不加界定,他可能会摆得把提供公共服务的公共道路和其他公共设施都挤占掉;但如果对他们的权利进行苛刻的界定和管理,那么生存于城市中的低收入群体、弱势群体的收入流也相应消失。国内有些城市的管理有道理,有的管理则丝毫没有道理。北京城作为一个自行车大城,有着为数众多的以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的人们,却规定修车匠不准沿街设摊,结果各大马路上你就找不到一个修车的、打气的,当然他也不可能打个广告说“修自行车请往胡同里拐200米”,这就又扼杀了一部分群体的收入流。社会计划者自以为是的权利界定方略往往却带来相反的效果,为自己平添了更多的救济负担。 关于权利界定影响收入流的案例,还有中国的专利申请。早年专利申请的主体是国家科研单位——理由是个人没有相应的器材设备、生产资料等条件,后来对专利法做了修改,将个人的非职务发明列入保护范围——比如我作为一个北大教授,我的idea完全可能在下班之后产生的,因而国家以立法的形式保护了我这种个人的创造性,对权利重新做了界定,其结果,不仅会对我从事创新活动产生激励,也为我和更多的人带来收入流。 5、决定收入的第二个因素:供求关系 供求关系是决定收入的另一个因素,它决定了收入的量的差异。 权利必须是universal的,是普遍权利,你可以拥有的从事商业活动的权利,他人也可以拥有,而不能成为特权,这是现代社会的基本原则。因此这将会带来竞争,买方竞争与卖方竞争。你的供给越是无差异性、无独到性,则同样的权利为你所挣到的value就越低。供求平衡决定收入量的大小。在这一过程中,市场权利就会自然拉开人们之间的收入层级。应当承认,有相当多人的人就是很富惰性,而有一些人则就是不落俗套、与众不同、标新立异、能够创新,那他们的价值自然也就因他们的与众不同而与众不同。我们一方面呼唤创新,另一方面又敌视来自于创新的那部分收入分布的不平均,这是自相矛盾的。 麦当劳的全球化并不是他的那两位创办者的功劳,若论实际技术,无非是“两块大饼夹一块鸡肉”,并无独到之处。但是一个卖奶昔的人游说那两个自我满足的创立者,要求与他们合作,将他们这种生产方式卖出去,于是才有了今日蔚为大观的全球化的麦当劳。在最强盛的时候,每15分钟就在全球的某个角落新开一家分店,其全球员工总数超过美国陆军。那位买卖奶昔的商人的idea就是一种创新,这种innovation促成了更大的收入流,你们说它合不合理呢?当然合理。可口可乐也是一样的道理,不再赘述。 我们所忧虑的农民工工资低的问题,根源在哪里?在供求。传统的计划经济时代的解决方法就是因为老板太坏、资本家剥削,实质上正是由于长期把城市的大门关起来,毛泽东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为防止饥荒灾民进城乞讨而出台的传至今日的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才是根源所在。在计划经济时代,农民不得流动,被牢牢固定在土地上。改革开放后,小平把城市的大门放开,农民工自然大量涌入,农民工的劳动报酬是这种丰裕的劳动力供给造成的同质性竞争的结果。是否把老板们消灭,把资本家打倒,把民营经济狠狠打压和限制,问题就会得到解决呢?那样只会使农民和工人的处境更惨,供求更加失衡,收入流也就更萎缩。 姚明的收入为什么这么高?政治经济学最热衷于讨论的几个问题是歌星的收入、古董的价格如何解释?其实都是一个道理。有人说,姚明是中国上海培养的运动员,从小学到中学接受了中国政府的投资和补贴,显然是国有资产,怎么能到美国去打球呢?在很长时间的争论后,上海体委与姚明的家庭达成协议,收入分成,促成了姚明的NBA之行。今天我们都看到,姚明到美国打球所带来的效益太大了,这种类型的收入流在以往甚至是不可想象的。类似的,乒乓球运动员早些年只有退休后才可以到国外去做教练、做队员,现在逐渐发展到国家队现役人员也可以自由流动了。北京的一份关于收入差距的问卷调查显示,绝大多数居民都对姚明、刘翔的高收入都表示理解和支持,甚至有被访者认为应该给刘翔更多的奖励,因为他们的特殊能力和水平不仅在中国是稀缺的,在世界上也是稀缺的。 但当被调查者被问道另一些例子,意见分歧就明显增加了,比如超女。刚才主持人在介绍我的时候,说了很多头衔,教授、著名经济学家,so what?如果按照某些人的逻辑,我和超女比起来,我也要气疯了。超女是一种现代现象,实际上这是现代通讯技术所创造的超强的市场统一性的必然结果,过去的梅兰芳的演出只能让少数人看到,今天的超女可以让那么多人观望和疯狂,这也是他们的价值啊。所以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产业链,有好多人学姚明打篮球,有好多人学超女去恋歌,渴望一夜成名,获得巨大的收入流。当然最终结果仍然有供求关系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