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从宇航员到自耕农 访当代日本陶渊明秋山丰宽

本帖最后由 李苗 于 2011-3-18 20:31 编辑

从宇航员到自耕农 访当代日本陶渊明
日期:2000-05-01 作者:赵鑫珊;周玉明 来源:新民周刊
  他的姓名好像预示了他一生的命中注定和运动轨迹,还有他的最后归宿。
  ——2000年早春于东京手记

  人的一生有各种各样的改行、转业。而自愿从天转到地,从宇航员转业为农民,恐怕是最大、最惊心动魄的改行。
  今年2月17日的上午,我们一行4人在上海京王国际文化发展交流中心主任钱晓平的总策划和安排下驱车从东京出发向北,前往福岛县,因为秋山丰宽先生就在阿武隈高地的一个小山村落户。
  高速公路有时贴着锯齿形的海岸线延伸下去,从右侧窗口眺望,太平洋的波涛就在远处闪烁。在乡村一饭馆用过午餐,我们已接近目的地。突然,在通往左侧山边的一个岔口,开来一辆小货车,从驾驶室跳下来一位50多岁山民模样的汉子:头戴一顶杨白劳式的帽子,脸黝黑,墩实,健壮,约莫1.7米的个头,长筒雨靴上沾满了湿泥土,裤腿上还打了补丁!

  “这便是秋山丰宽先生!”等候在道口的东京著名律师西垣内坚佑向我们介绍说。
  “这就是10年前日本第一个上天的宇航员吗?这反差太大了!”我们心里这样纳闷,这样惊讶不已。
  秋山的小货车在前面带路。汽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地爬行。终于到了他的农舍。典型的日本仿古建筑,上下两层,约莫三四百平米。待我们坐定后,我们对他的采访开始了。
  “你是怎样从宇航员转变成自耕农的?这改行改得太大了!”一开始周玉明就这样开门见山地问。
  “我一直在苏联加加林宇航训练中心接受严格训练。我忘不了1990年12月2日上午11点32分34秒,我乘“联盟号”飞船上天了。不过我不是日本政府委派的,而是民间组织选送的。NHK有8000多名职工,报名有500多位,其中有7人到苏联受训,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上了天。我是个幸运儿。”

  “当我在距地球400多公里的太空看到生我养我并收容我的地球时,我热泪盈眶。”秋山说。
  “秋山先生,你刚刚用了‘收容’这个动词,真是太好了!的确,我们每个人都要对地球母亲心怀感恩之情。”当叶永惕先生把赵这句话准确无误地译成日语的时候,秋山丰宽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握着赵的手,说:“你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们才是同志!是啊,地球用她的仁慈、博大胸怀收容了人类,也一视同仁地收容了地球上的一切生命。当然用裸眼从飞船窗口望去,地球在总体上是呈蓝白色的。我指的是广袤的海洋和当大面积云层覆盖地球的时候。至于陆地颜色则因地貌不同而各各殊异:棕色、红色或橘红色。飞越南极或北极时,因冰雪覆盖,是白茫茫的一片。”

  “什么景象使你终生难忘?”周问。
  “大气层。在白天,大气层像一层蓝色的薄纱,晚上则是呈灰色。看到大气层,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有些伤感——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全靠它庇护。它是我们大家的守护神。而它却是薄薄的一层,薄得像苹果皮那样。它很脆弱。正是这段宇宙体验促使我热爱大地,决心成为农民,成为一个坚定的环保主义者。”

  “你这段宇宙体验是非常珍贵的。在60亿地球总人口中,只有少数几十个人有你这种体验。如果各国政府首脑都有你这段体验,地球便会变得好些。又如果媒体把你这种刻骨铭心的宇宙体验传达给亿万人,并变成地球人的一致行动,我们的地球文明便会因此得救——这正是我们专程从上海到福岛来采访阁下的原因。我比你虚长4岁,但看样子你要比我年轻10岁。”赵说。
  “务农前,我也有不少白发。到了乡下,当了农民,头发居然变黑了!”秋山边说边笑,憨厚地笑,显得格外实在、纯朴,就像他脚下的大地一样纯朴、实在,可以信赖。
  “从宇航员到自耕农是需要很大勇气和胆识的。”周说。

  “战后我父亲从前线复员回来,全家经历了饥寒交迫的岁月。从小我便懂得‘民以食为天’的重要性。当我只有五六岁的时候,便开始跟母亲干点农活。这段经历也促使我今天回到坚实的土地上来。我承认,1990年底我从太空回到地球,人生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什么是人生的富有呢?第一是安全。食物的安全尤其重要。所以我决定从东京退隐到这里,自己种粮食和一些经济作物,拒绝使用农药、化肥和除草剂。第二,是自由的时间,自己支配时间,做个自由撰稿人,精神很自在。”

  “你务农前干什么工作?”周问。
  “电视台国际采访部主任。月薪将近180万日元,比大学教授工资还高些。但是我放弃了这份高收入的工作,来这里当了农民。”秋山如是说。
  “现在你靠什么维持生活?”赵问。
  “靠务农和写作。务农年收入是一百多万,讲演和写书的稿费有一千几百万。”
  秋山丰宽刚把他的年收入交待完,便跑到书房取出他的三本书赠送给我们:
  《宇宙和大地———向往农耕生活》,1999年,岩波书店,243页;
  《农夫日记》,1998年,新潮社,251页;
  《哦,宇宙》(同立花隆的对谈录),1992年,文艺春秋,541页。
  这些著作详细记录了他从太空回到地球后的思想转变(当然这是我们阅读后的结论)。
  书中附有他的小传:生于1942年,毕业于国际基督教大学历史系,曾任日本广播协会(NHK)驻伦敦记者。1990年12月2日至9日遨游太空,1992年乘热气球越过巴林塘海峡。1995年12月辞职,翌年1月从东京来到福岛县龙根町山村当自耕农,这在当时成了一条特大新闻,给无数日本人留下了难忘印象。因为绝大多数日本人对泥腿子是不屑一顾的。也许正为了纠正日本人民对土地(我们赖以生存的根基)的疏远和轻视,秋山丰宽才选择了农耕生涯。

  采访后,秋山先生领我们去参观他培育香菇的温室和他的山地。他说,在农闲和晚上,他则发愤读书看报,关心世界大事。所以他订了好几份杂志。他说他是个超国家主义者,世界公民。他在大学毕业时的论文就是说的“超国家主义”。
  “上海威利德现代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张云是我们的好朋友,他在上海崇明岛拥有2万亩土地,你是否愿去那里搞点无污染的农业?你可以做示范。他送你几亩地,给你盖幢小木屋,或者你可以做他的顾问,福岛、崇明两头来回跑。”

  “可以,我是世界公民,地球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我的家。”秋山说。
  告别秋山的时候,正是山地风雪交加之际。他拥抱了赵一下。赵望着他的身影,想起明代吕坤一句名言:“做第一等人,干第一等事,说第一等话,抱第一等识。”
  秋山不仅用脑思索宇宙人生的意义,而且用实际行动,通过双手来实现他的信仰,忠于他的理想。他是当代日本陶渊明,又比中国晋代陶渊明多了一层21世纪人类文明深重危机的涵义。
  秋山丰宽从东京到阿武隈高地一山村决不是偶然现象,它有时代的大背景,是时代精神的一种最高反映,是人类文明之旅走到21世纪的一种哲学反省的集中体现。因为他从距离地球400多公里的太空看到过地球,猛然觉悟到地球“收容”了自己和一切生命的大恩大德。

  “秋山丰宽”这个姓名也预示了他的命运、归宿或生命轨迹。
  “秋山”是原野、山村乡野或壮丽大自然的意思。东京的繁华,东京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留不住他。“丰”是丰富的意思。当然,每个人对“丰富”的理解是很不同的。有的女人有了100双皮鞋还嫌少,还要去买第101双。她觉得购物的过程本身是刺激,有种快感。当然,如果这胃口越来越大的物欲不会对地球生态环境造成巨大压力,那也由她去,是她的自由。但问题是:世界总人口×物欲=对地球生态环境总压力

   人性有病,现代人类文明重病在身。101双皮鞋是否够呢?还有第102双。多少才算够?这是个生死攸关的文明哲学课题。
  我们想起印度原始佛教比丘个人生活的戒律。比如“衣”:不过三衣,多的就要布施。
  赵就是只需要三条裤子的人。秋山也是,所以在告别的时候,他拥抱了赵一下。因为赵用英语告诉过他,人只需要三条裤子,一双水陆两用的皮鞋。一双就够了!他用英语回答:
  “我就是这样!”(他的英语比一般日本人好得多,因为他在欧美当记者多年。)
  我们一道走在潮湿的山林中。看到地上有羊粪,赵问他:

  “你养羊吗?”
  “准备养几头。”
  “我想把你的《宇宙和大地》译成中文,然后带着译本来见你,在你这里住三个月,不计报酬为你放羊。只要你管我吃、住就行。六七十年代我在辽西海边放过六年羊,自然环境同这里差不多。晚上我们可以对话,讨论各种题目。我每天写日记,然后整理成书,两本书。我们对话是其中一本。”赵说。
  “好哇,不过我要请示一下山神,是否愿意接受你这个中国人?”秋山幽默地回答。
  他追求知识,追求精神自在和富有,追求一种类似于宗教信仰的境界。中国古人有言:“积财千万,无过读书。”所以秋山先生过着“孤村到晓犹灯火,知有人家夜读书”的著述生涯。在温室,赵用英语问过他:
  “一年四季,你最感充实、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秋季农作物丰收,深夜思考、写作。”

  这幸福观、价值观,涉及到信仰。信仰可以安顿人的思想感情,使心有所寄,灵有所托,独立而不倚。这正是秋山改行当农民的心理动机。没有信仰的人类文明决不是好文明。人不知生从何处来,死归何处去,这种没有信仰、飘浮不定、惶惶不可终日而失其所在的人生是谈不上富有的,尽管她占有了101双皮鞋,三幢别墅,五辆豪华小汽车,她的精神仍旧一贫如洗。
  至于秋山姓名中最后那个“宽”字,最明显的莫过于他那段广漠、浩瀚的宇宙体验。他的视野、眼界和心胸是够宽广的了,从太空看地球的宽广。这谁能与之相比呢?

  21世纪需要越来越多的心胸宽广、同情地球、回报地球的世界公民。他的环保意思弥足珍贵,在于他原先是位宇航员。日本青年一代对他的务实深表敬意。这些年,在农忙的时候,总是有不少学生来到他的农田,义务帮他干农活。这理解给了他莫大鼓舞。
  回到上海,钱晓平立即着手策划两件事:第一,由细川俊雄和赵鑫珊合作把秋山的著作《宇宙和大地》译成中文,让中国广大读书界知道作者对泥土、土地或大地的一往情深。第二,让中日双方电视工作者合作拍摄一部有关秋山的纪录片,让更多的中国人知道他的环保意识,增进两国人民的友谊。


·采访开始了。秋山先生拿出自制的山区土特产款待我们。他正在讲述他从宇航员到自耕农的转变,那是一段感人的心路历程。对我们21世纪的人类,它是一种发人深省的启迪。当然重要的不是思考,而是行动,大家一致的行动,不分国家、民族和政治信仰,不分皮肤颜色。拯救地球文明是最大、最硬、高于一切的道理。七八千年的人类文明之旅如今已经走到了生死关头

·秋山先生农舍后面的山地和树林,海拔约600至700米。四周寂静、寒冷,地上有残雪。下午4点多钟,当我们起身告别的时候,又下起了春雪,迷迷蒙蒙,能见度很低,使我们想起高仓健主演的日本电影《远山的呼唤》。那竹叶舞风和远近传来的松涛声,更增添了寒山孤村暮,卧犬冷不吠的意境,悲壮的意境。
    地球原是人类栖息的唯一住所。莫让工业文明毁掉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家,独一无二的家,收容我们的家。如果地球被毁,土地处处被沙化,难道还有别的星球会收容我们吗?哦,没有!只有地球会收容我们人类!

·身着太空服的秋山丰宽的雄姿。地点在苏联加加林航天训练基地。
  他是日本第一个遨游太空的宇航员。从欧洲十五十六世纪的大航海时代到今天的宇航时代,标志了人类文明之旅一道惊心动魄的轨迹

·登上宇宙飞船的秋山丰宽(共三人)

·从宇航员成为自耕农的秋山。这憨厚、朴实的山民形象使我们想起我国的农民

·手握镰刀,丰收,给秋山带来了无比的喜悦、幸福。他是重生存不重占有的人。
  感官、物质享乐需要依靠外界。幸福则不。它全然来自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来自一个人的努力。幸福是同自己付出去的心血和汗水成正比的。
  秋山先生命中注定是要丰收的,作为一个自耕农的双丰收:农作物丰收,精神丰收。
  秋山依靠、信仰土地,也呵护土地、忠实于土地。这样的人是不会垮的。世界四大古文明起源于四大河流域,其实是那里肥沃的土地孕育了这四大文明。破坏、疏远土地,并使之沙漠化的文明注定是要衰亡的

·在客厅里,秋山把日本古老神话中管理大地和农业的神毕恭毕敬地供奉起来。这神无疑是农业文明的产物。他不应该被工业机器文明打败。不。工业文明人不怕天不怕地,内心没有一种敬畏感,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别的山民敬神仅仅是件好事。秋山丰宽敬神,意义更为重大。因为他从太空遥望过我们的地球。所以说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的视野和思考值得我们加倍重视。有信仰比没有信仰要好,且好得多。
  没有信仰的人类文明决不是好文明。
  没有信仰的、高度发达的工业机器文明,还是很可怕的。
  人啊,因为你有了信仰,你的日子才过得生机勃勃

·秋山使用的脱谷机。
  他自己种水稻,自己吃。有余粮,也出售,不过他的农产品价钱高,因为是绿色食品,没有施过农药和化肥。别人也愿出高价买他的农产品。
  绿色食品是世界农业的大方向。为了拯救地球文明,为了人类能够持续生存下去,世界的颜色必须是绿色的

·周玉明同律师夫人西垣内江春(书法家)在秋山农舍前厅合影。身后墙壁上是宋朝朱熹的一首《偶成诗》。可见中国伟大文明对日本的影响之广之深,直到现在。
  朱熹诗的头两句是:“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秋山把它看成是对自己的鞭策,因为人生苦短甜更短,要珍惜光阴。所以他是个“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的人

·秋山先生脚蹬雨鞋走在寂静的山林中。
  我们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在问:
    “他孤独吗?一个人守着这片山林。据说他的老婆孩子在东京。一个人有信仰、热爱大地、紧紧同大地捆绑在一起是不孤独的。有大地同他作伴,怎会孤独?一个人的心胸满满装着整个地球,装着对地球的感恩和回报情怀,何来孤独?广漠宇宙中的浩大孤独他都熬过,地球上的小孤独还在话下吗?何况他的志向,一个当代日本陶渊明对地球的忧患意识,正在得到越来越多人的理解和支持。”

http://www.news365.com.cn/wxzt/wx_wenhua/zymzpj/bgwxyjtx/200608/t20060830_1084011.htm
本帖最后由 李苗 于 2011-3-18 20:50 编辑

秋山丰宽先生安好?
先生住在福岛县龙根町山村,这次地震的重灾区。
惦念这位地球公民,日本环保先驱。
尽管这样的人在日本少的可怜。


(截图来自泽雄兄赠书《人人类文明之旅》赵鑫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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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忧患人士多一些,多听一些他们的建议,这次就不会出这么大的麻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