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转帖]冉云飞:我们都是伤感的动物

某交友喜欢简化手续,不耐繁缛礼节,才华、地位、财富均不是我的首选,而是要看他对自己父母有爱心与否。这样说,并不是要你做残酷埋儿的郭巨、愚孝卧冰的王祥,更不是要放弃自己独立精神、自由思想去迎奉父母,而是从点滴和细节中深藏着对父母的关爱,这种内在的爱细小暖心到无以言说,就像空气一样,虽平日里并无须特别的强调,但对于生命来讲,它何曾须臾离开。换言之,一个对父母并无真正关爱的人,他还给我说他爱祖国,善待朋友,这相当于贪官给我作廉政报告,独裁者给我讲三个代表,这纯属对我智商的侮辱。扩而大之,一个人在这个铁石般的社会里,尚存那种骨子里令人感动的暖意,心灵里始终有任何艰难困苦都无法扼杀的柔软部分,必定是个悲悯爱人的有趣之人,这是我多年以前第一次看季风兄关于歌谣和游戏等民俗画时的直觉,这种美好的感觉直到他今天结集出版两本漂亮的《百谣图》和《百戏图》。
??四川人是天生的搞笑分子、游戏之徒。成人和儿童都喜欢把玩游戏叫搞耍法、玩把戏,仿佛不这样大大咧咧地、嘴里带着点轻谩之气来说,就怪别扭的。其实在我看来,如此才真是摸到了游戏的筋脉,更符合儿童散淡好玩的个性。而像教科书、印刷体一样来议论游戏虽可作研习民俗之一途,但游戏分子可不这么看,他们没有这么多讲究。犹忆儿时,斗鸡、挤油渣(北方为挤老迷,成都为挤热和,苗、彝为挤油尖,与我们土家族只是读音稍有不同而已)、跳飞机盘(成都名跳房)、踢毽(成都名为打毽)、翘翘板、秋千、高、摌不落(成都叫摌牛牛儿)、捡子儿(一种颇带算术意味的游戏)、打子炮、摌豆腐干、摌烟盒、弹枪(成都名弹弓)、滚铁环、打游击、挑茶盘(读若peng, 成都名为翻胶线)、放烟灯(过年时用皮纸糊制形,入口处系十字细钢丝或铜丝以架松油亮膏点燃,用明火作为动力使其上天)、捅黄膳(膳鱼)、摸刺黄狗(黄辣丁)、扳螃蟹(读若hai)、办锅馒(成都名过家家)、藏猫等游戏,伴以季节性地上山打野物、摘野果,即便贫寒如我的童年,自春徂秋,草木荣枯,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摔摆,像暴发户把突然得来的巨资拿作豪赌,三下五除二就挥霍掉了,也就不可救药地长大了。如今在初冬的暖阳里,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与女儿共说《百戏图》里丰富有趣但正在消失的游戏,读着简练实用的配图文字,看她一派稚子情状,倍添爱女情深,仿佛梦回童年、返想儿戏,更叹白驹过隙,岁月无敌。
??十多年前,当我热血喷涌,青春仿佛得了狂犬病的时候,在狂嚣的白昼一闪而过,空对孤檠的夜晚,不经意的瞬间,故乡好似难言的隐痛,切肤而过,却没有任何劈面而来的伤痕。逐渐清晰的是童年那些难忘的歌谣,与伙伴们玩乐游戏的场景,哼起母亲教的儿歌和扯谎歌,前尘旧事,联袂浮上心来,绕之不去。那躲在渝东南边陲、襟连着魅力湘西、攀援着神奇鄂西、对望着粗厉的黔东北大地的小小故乡,鲜活得如同可以捉得住的人物,那样实在而温暖,似乎就此可以面对一切沧桑。故乡就像童年的摇篮,盖着有母亲体温的衣被,而这些些催人魂魄的谣曲和游戏,不管岁月多么久远,故乡离你多么迢遥,猛然忆起,未曾离开你血液和灵魂半步,而这一切的获得竟要仰赖农业文明温情的余晖。无论是《百谣图》里搞笑的“龙门阵”、“屁”、“悄悄话”,还是“三十晚上月亮”之类的颠倒歌(吾乡名之为扯谎歌),以及颇具讽刺意味的“跟到人家学”,都活脱脱地勾勒生活的可爱,我们普通老百姓苦中作乐的绝大本领和无限趣味。
??而现在城市里的人几乎是没有故乡的,一座大得连街道名字都难以知晓的城市,一座能吞吐无数人群但老死不相往来、能吞吐成千上万吨垃圾却无处倾诉情感的大都市,到底是谁的故乡,只有天知道。四合院的消失,邻居老死不相往来,教育中对传统的吸劣汰优,使得现在的父母亲越来越没有能力教如今的小孩学这些谣曲和游戏的本领,这也正是《百谣图》、《百戏图》里的歌谣、游戏正在瓦解消失的一大原因。更为重要的是,商业战车的碾压,人情的浇薄,游戏的单调无味,使得女儿他们这一代在物质上得到许多好处的同时,精神上的丰富性并没有同步增长,无论是看动画片、打电脑游戏,还是上网聊天(网络交流的鲜活性相对较差,究竟只是隔了一层的“如面谈”而已,不如看着活的欢快),都是一种独自的欣赏而已,而缺少交流与合作。游戏最大众的方式,或者不妨说最高境界,就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正像孟子教导独裁者一样,独乐乐何如与民同乐?
??英国著名浪漫主义诗人华兹华斯曾说,我爱四种旧事物:古书、老酒、故人,还有旧风俗。而我则认为人是故乡的风筝,怀旧的过客,感伤的动物,祖先的影子,先贤的跟班,族群情感的共享者。而《百戏图》、《百谣图》这两本漂亮而并不完美的民俗图画书,无疑是对我这些感受的最好注脚。
??  

??  
??   2003年10月16日病中于反动居
??
《百谣图》、《百戏图》之一

《百戏图》、《百谣图》之二

《百谣图》、《百戏图》之三

《百戏图》、《百谣图》之四

《百戏图》、《百谣图》之五
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

其实不用往上追溯几百年,看看我们的祖辈、父辈到我们这辈人,每代人与上代人的童年游戏种类、歌谣内容肯定都大不相同。人们怀旧起来,多多少少都会放大这一感慨,再对着那些似曾亲历的图片文字,更是伤感人别有怀抱。

“我们都是伤感的动物”,也对,也不对。读冉兄大作,感觉这里的伤感,主要系于一股怀旧之情。就这种伤感而论,它其实是一种蛮挑剔的情感,并非所有人(我们)都可得而体验。就个人而言,它往往还特别喜欢缠绵于某些特定年龄段。少年人不耐伤感,青春期的伤感,全无怀旧味可寻。老年人的伤感,可能更多地为落寞所取代。

冉兄举出了英国大诗人华滋华斯的爱好:“我爱四种旧事物:古书、老酒、故人,还有旧风俗。”正好说明,这是一种精神上颇为靡费的情感,一般人无缘消受,无福体验。能体验此种伤感的人,不是诗人,也是准诗人;不是准诗人,也是浊世佳公子。寻常迫于生计、围于灶台、竞争于名利场、攘拳于是非堆中的的芸芸众生,哪里培养得出这类银器般精致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