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蒋光慈其人

 

  讲中国现代文学史,很难绕开蒋光慈,
  但其作品,跟今天明星作家的作品惊人地一致:流行一时,事后不堪卒读。但我们也许有把握地说,今天的明星作家们未必有蒋光慈的幸运,能在文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
  蒋光慈是安徽六安人,1901年出生。十八岁时,自号蒋侠生,“我所以自号‘侠生’,将来一定做个侠客杀尽这些贪官污吏”。北洋军阀政府时期,愤而想当和尚,改为“侠僧”,“我当和尚,也还是做个侠客杀人”。
  在上海,蒋光慈进入共产国际开办的“外国语学社”学习俄语,随后就与刘少奇、任弼时一起赴莫斯科东方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学习。1922年,他由社会主义青年团转为中共党员,第一次署名蒋光赤,以示倾向革命。
  1924年,蒋光赤留苏三年后回国,即开始在文坛上大声疾呼无产阶级革命文学。1925年,他的诗集《新梦》发表,钱杏村对此评价道,“中国的最先的一部革命的诗集”,“简直可以说是中国革命文学的开山祖。”而做下这一评论的钱杏村,当时是不到二十的少年,今天他的这一评语已成为文学史最常引证的结论。
  蒋光赤的诗歌完全是诠释性的。在他的诗中,愤青、小资和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结合在一起,他写光明就全是美好的,新鲜的。“鲜艳的红花,娇滴的绿柳。”(《梦中的疑境》)红军士兵“放下枪头,拿起锄头;从枪头上得了自由,从锄头上要栽培这自由”。(《一个从红军退伍归农的兵士》)
  比起诗歌来,他的小说创作艺术性更差。他提供大众文学,却有着无可救药的小资情调。属于穷作家的穷讲究,用时人的评论,是“喝‘上海咖啡’而提倡大众文学”。他的革命小说出版,革命者中几乎没有人看。陈独秀翻一翻《少年飘泊者》,说道:“虽是热天,我的毛管也要竖起的。”瞿秋白感叹:“这个人太没有天才。”
  但当时的中国是一个剧变激烈的社会,两三年之间,蒋光慈就时来运转。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普罗文学占据了文坛主流。蒋光慈于1929年东渡日本治疗肺病时写的《冲出云围的月亮》,仅在出版当年,就重版了六次。书店老板为着赚钱,也常改头换面再版蒋光慈的旧作。例如,将《少年漂泊者》改为《一封长信》,《鸭绿江上》改为《李孟汉与云姑》等。这跟当代的出版状况仍然相似,历史经常在这些细节上重复,虽然拙劣,但管用。
  中国社会乃是风教之国,社会大众并没有多少定力,没有足够的认知能力,总是受时代氛围影响。大革命失败后的挫败感,一旦主导了年轻人的心智,那种宣泄性作品就成为读者的安慰。蒋光慈像一个笨拙的江湖医生,误打误撞地撞开了当时中国青年们的心扉,革命、爱情、理想等成为他小说中的主要元素。
  1930年5月,蒋光慈主编的《拓荒者》被当局查禁,他的肺病同时也恶化了。他搬到上海法租界里养病。每天早上,他喝完美国房东派给的牛奶、可可茶、奶油汤后就一个人去法国公园,边散步、边继续构思《咆哮的土地》的后半部分。
  但组织却需要他做出贡献,需要他提供开会的场所。1930年秋,蒋光慈反对在他的住处开会,并强调“一个屋子,本来可以写作的,往往一开会就开倒了……”过了几天,左联党组的负责人就对蒋光慈说:“写作不算工作,要到南京路上去暴动!”蒋光慈为此递交了“退党书”。10月20日,《红旗日报》发表了“蒋光慈是反革命,被开除党籍”的消息。除了其不愿服从纪律、参加组织生活之外,其中一项指责就是他贪图版税,丧失立场,靠着丰厚的稿费过着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他虽已被开除,但仍有创作激情,1930年11月,他的小说《咆哮的土地》脱稿。这是蒋光慈最后的一部作品,也是他在艺术成就上屡遭蔑视与非难之后,文学史上获得评价最高的一部作品。正当人们对他的前途充满乐观估计时,《咆哮的土地》遭到查封。蒋的作品被查禁后,生活变得日益拮据起来。蒋光慈不仅有肺病,在医院里,还查出了肠结核。在当时,肠结核是一种绝症。
  这个无根的革命文学青年,赤条条地来去。他死于1931年,年仅30岁。他跟任何大的政治、文学势力无关,只是拙朴地表达了个人的经验感受。1957年,他的家乡政府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
世存也关心起文学史问题了.蒋的作品读大学时翻过.印象一如上面所说.倘革命文学就是如此,则不要也罢.
买过《蒋光慈文集》,一直没来得及翻,整理书时被压进最底层,再也翻不出来。不过很喜欢《短裤党》的封面设计。
闻道朴园富简篇,辄思耋学效前贤。何时许我嫏懁至,寝馈巾箱住十年。
蒋光慈虽然具有着坚定的革命信念,但也时常流露出小资产阶级品性。比如他写了一部小说《丽莎的哀怨》,在作品中对那位失势的白俄贵族给予了同情,表现了一种人道主义的情怀,这是绝对不允许的。于是他遭到了批判,后又因别的事情一并计算便被开除了党籍。这种打击对蒋光慈来说是致命的。他可以没有肉体的生命,但不能没有组织的集体的生命,不能没有集体的依靠,不能被集体的意志排除在外。于是病倒在医院,并最终含恨而去。
集体主义的力量是强大的,他对人的改造既是彻底的又是无情的。集体主义不是不要个人的情感和个人的意志,但个人的情感和个人的意志必须服从集体的利益。就像蒋光慈,当违背了集体利益的时候,连改过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上引自周景雷老师博客文章《说说王实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