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冒雪访雪芹

迎风冒雪访雪芹

 

张梦阳

 

 

 

   《人民日报》 ( 2007-01-13 第07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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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年底的北京第一场雪,虽然算不上鹅毛大雪,却也纷纷扬扬从苍茫的天宇间落将下来,搅得满世界白皑皑的。

  我迎风冒雪朝北走去,去往北京植物园的曹雪芹故居,朝拜心中的雪芹。

  迁居前,我也曾在烟柳刚透绿芽的早春来过,故居墙根的霜痕正依稀见绿。繁花似锦、姹紫嫣红的夏天,更是植物园的好季节,我又曾多次在故居门前的古槐绿荫下悠缓地品茗沉思。“劝君莫弹食客铗,劝君莫叩富儿门。残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书黄叶村。”一年四季来这里,都会感受到雪芹“黄叶著书”时的氛围,然而最能体会出真谛的还是冬天,在迎风冒雪的荒寒寂寞中方能对曹雪芹当年的创作心境产生刻骨的体验。

  鲁迅曾经感谢他的父亲不善经营、穷了下来,所以才使他在从小康坠入困顿的途路中看见了世人的真面目,写出了近代最深刻揭露世人灵魂的文集。同样道理,如果曹氏家族不遭遇抄家厄运,少年曹雪芹不在燕京体味世态的炎凉,又在“举家食粥酒常赊”的艰苦环境中“黄叶著书”,而是仍然在灯红酒绿、温软甜香中过他的阔少爷生活,也绝对写不出《红楼梦》。当然,倘若他们都未曾阔过,未曾经历上下的波折、冷热的反差,而是始终在贫穷中度日,也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这两位中国近300年来最伟大的文学家的人生历程是这般相似,都有如从火热的夏天骤然间落到严寒的冬季,恍然感到痛彻肌骨的寒冷,于冷暖反差中品味人世,从而体察深切,思考深邃。虽然冬天的公园没有人去,但是要体会鲁迅、曹雪芹的心境,最好是冬天。

  雪下着,已经很厚的白雪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植物园内的层层树海都覆盖着白雪的衣被,黄叶村的柳树枝条在雪雾中显得迷迷濛濛,雪芹塑像上蒙了一层雪,眉头紧皱,低头沉思着什么。“卧雪黄叶村,红楼梦无休。”我感到,雪中的塑像才最真切地表现了曹雪芹的形象和神态。因为雪芹正是在冰雪料峭中思索人生,在风雪刺骨的寒夜里写他的《红楼梦》的。“西窗剪烛风雨昏”。可以想见,当年在“抗风轩”里,茅椽蓬牖、瓦灶绳床,没有充足的煤火,更没有现在的暖气,外面风雪潇潇,屋内寒冷难耐,写上几行,就得在嘴边哈一哈气,焐一焐手。多么艰辛啊!而这时写出的文字,是将身外的冰雪转化为心中的彻冷,再化作对这人世的冷察,化作不朽的华章,倒更是呕心沥血的切肤之作。雪芹就是雪中的芹圃。1764年冬天,雪芹的独子不治夭亡,他陷入极度的忧伤和悲痛,在除夕之夜病逝于西山……我想那时刻,漫天的飞雪也会为痛失这位文学天才而悲泣,门前的古槐、烟柳也会在冰雪中颤抖,西边樱桃沟的元宝石也会为之心碎,以至裂口中生出的石上松也会因之战栗,山后河滩上的黛石也会与灵芝草一起相拥而泣……

  对于一个思想者和写作者来说,什么是不朽的?教授、博士、博导的头衔?委员、代表、院士的桂冠?会长、理事、评委的虚名?还是豪宅、靓车、金钱、美女、华饰、佳肴?……都不是的。是凝结着深刻思想的美的文字。真正的思想者和写作者应该全身心地探求天地宇宙的真经,着魔一般地锤炼自己的文字和文体,提高自己的思想与艺术境界,不必去纠缠那些身外事。曹雪芹既无学衔,又无功名;鲁迅在北京大学教书时,因为没有大学学历,只能当讲师,不能做教授,更不是什么博士、博导,然而谁敢小瞧他们?个中原因就是他们有字字珠玑的文章和大书摆在那里。惟有文字才是不朽的,值得呕心沥血去打磨的。其他不过是过眼云烟。而时间是考验文字是否具有价值的试金石,不用去炒作,更不必去自我吹嘘。试回顾历史,多少炒作而成的华贵顶戴都迅速朽烂了,自吹自擂者早已成为笑料,而曹雪芹和鲁迅那样的书和文章却是时间越久越显现其不可磨灭的价值。

  中国近代有两部书在中国人的精神解放史上起到了无可估量的作用,这就是《红楼梦》和《鲁迅全集》。这两部书共同的地方,就是敦促中国人从“瞒和骗”的大泽中猛醒,“睁了眼看”世界,做“真的人”,实现精神的真正解放!

  所以当今的两大显学——“红学”与“鲁学”,实质上是相通的。而这相通之处,就是“人”!是对人的深度认识与深度表现。而要对人达到这样的深度,没有阅历是不可能的。温室里的花朵做不到,一帆风顺者也做不到,只有经过寒冬磨砺的战士才可能做到。

  有生之年,能在心中树起鲁迅、曹雪芹这两位文化巨人的形象,以“鲁学”与“红学”这两大显学为精神生命的两大寄托,该是多么充实,多么幸福!

  雪下着,已经很厚的白雪在脚下发出吱吱的响声,雪花拂在脸上,凉飕飕的。我在迎风冒雪中深切感到了人活天地间的充实与幸福……

 

 

     同一个问题取了两种方式,一个是轻说细语,一个是悲壮豪放,这也和两人的环境和性格相似。
谢谢史先生的阅读与评论。张梦阳

我想,人只要心中眼中有自己认可的“巨人”,都会感受得到张先生所说的“人活天地间的充实与幸福……

”,至于这“巨人”是不是曹鲁两位,倒是无关紧要的。

卒年1764。先生是癸未派?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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偕隐岂邀名,澹泊实素志。
虽然曹雪芹是如此伟大,以至非满怀崇敬不足以表达寸心,但奇怪的是,这位作家更容易引起别人爱戴。爱戴他而不是敬仰他,好像更加自然一些。甚至,爱中掺加些“怜惜”成份,也可以理解,而且,一位被人深深怜惜的作家,其伟大性可以依旧不减分毫。——至少,我对曹雪芹,就有这份感情。
以下是引用周泽雄在2007-1-17 21:47:00的发言:
虽然曹雪芹是如此伟大,以至非满怀崇敬不足以表达寸心,但奇怪的是,这位作家更容易引起别人爱戴。爱戴他而不是敬仰他,好像更加自然一些。甚至,爱中掺加些“怜惜”成份,也可以理解,而且,一位被人深深怜惜的作家,其伟大性可以依旧不减分毫。——至少,我对曹雪芹,就有这份感情。

同感。对曹雪芹,首先是爱戴,其次是景仰。曹雪芹是贵族出身的平民主义者。
偕隐岂邀名,澹泊实素志。

巨人,听说都归拉伯雷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