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天:在煤油灯下读《毛泽东选集》

我从小就喜欢“诸子百家”,但是半懂不懂。1978年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学的是魏晋南北朝文学。我的导师有一个观点——基本上也是学术界的共识,凡是学古代文学史、哲学史专业的都要过先秦关,这个是基本训练。《逍遥游》一开始说,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飞起来九万里,一路上飞过去激荡起海水三千里,花六个月时间从北海飞到南海。于是那些雀、斑鸠、蝉就嘲笑大鹏,说你飞那么远干什么。这个故事我们一直解释为雀是可笑的,它们不知鸿鹄之志。但是在我重读之后,发现不是这样的。因为庄子的观点是“齐物论”,就是大的、小的、美的、丑的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是真实而自由地活着,都是生命,都是“活法”,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才是庄子的思想内核。但是庄子又明明嘲笑了雀,为什么嘲笑呢?我的结论是,庄子不是嘲笑“雀之小”,而是嘲笑“雀之笑”。大的且没有资格去嘲笑小的,小的还去嘲笑人家大的,这不是很可笑嘛。我们可以从中读出什么呢?是宽容。
    大多数人阅读这些经典,都难免管中窥豹以己度人。更何况我们读经典,原本就是为了获得人生的智慧。每个人都只有一个人生,每个人的人生也只属于自己,谁也不能代替别人去体验,去思考。阅读经典,不能替代体验。追慕先哲,不能替代思考。而体验和思考,只能由每个人自己去完成。自己读,用心读,读出什么是什么。只要有所领悟,有所启迪,就好。
    我去新疆支边的时候,所在的地方叫作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当时我选择去支边,是受到一本文学作品的影响。我那时候是文艺青年,苏联作家写了一本书叫《勇敢》。《勇敢》的故事是讲莫斯科、列宁格勒的一批青年去建设一个共青团城。我受这个影响,我说我也到西部去,也建设这么一个共青城。我也写要一种中国的勇敢。我非常清楚作为一个志愿者到西部的基层工作是什么意思,那是一种怎样的状态: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当你坐在西去的列车上,看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时,会有远离现代的困惑和那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孤独。想要战胜这种困惑和孤独,我的办法是读书,在连队小小的煤油灯下读书。就是在那个时候我体会到读书的意义是什么,就在于心灵的寄托和灵魂的安顿。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月,让我印象最深的书便是《毛泽东选集》,它让我学会了从书中去领略思想方法。
    在那个时代里,我反复阅读的文学作品就是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和《艳阳天》。无论这些作品在今天看来有多少不是,但浩然先生对农村和农民的情感是真实的。他的作品,充满乡土气息,贴近人民群众,全无八股腔调,至今值得学习。
    我们那个年代的人读书是非常投入的,我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时,从头至尾抄写了一遍,激动不已。而现在是一个快速阅读的时代。实事求是地说,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不大有时间和耐心慢慢地去品读一本厚厚的书。我记得参加在山东济南举办的“书博会”时,有人讲,温总理读书的办法就是每天读一小段。
    阅读方式是个人的选择,无论读什么书,只要是自己喜欢读的就好。
    商凝瑶整理
从普通书中读出不普通,也是一种本事,不过浪费之嫌。
闻道朴园富简篇,辄思耋学效前贤。何时许我嫏懁至,寝馈巾箱住十年。
这个标题也是商凝瑶“整理”出来的吧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老毛的脖子骑不得。
这个标题也是商凝瑶“整理”出来的吧
彼亦一是非 发表于 2009-8-31 23:41
商凝瑶是实习生,标题大概是编辑加上去的。
本帖最后由 周泽雄 于 2009-9-1 00:47 编辑

书也有自身的命运,不见得好书必然受益,劣书必然贻害。
从我来说,我对文字的偏爱,始于一部长篇小说,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无疑是本劣书。但它对我的积极影响,超过莎士比亚。
无他,那正是智力上长身体的时候,吸收营养的能力超强。
易中天当年读苏联小说,大致也是如此。年龄大一点,对知识的饥渴也更深,吸收知识的能力就更强了。
对每一位读者,都存在一个与书籍如何相遇的问题。一本劣书也可能获得一次艳遇级的相遇,那就灼灼放光了。
读劣书都能吸收到丰厚的营养,若是读好书,该会是啥样啊?那个没书读的年代真是可惜了这些旺盛的吸收能力。
现在是个快速阅读的时代,也是个快速出书的时代,比如名人出书,几个晚上就写出来了,你让别人咋细嚼慢咽啊?
本帖最后由 闻所欲闻 于 2009-9-2 02:27 编辑

周先生:
【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无疑是本劣书。】
?,我也是《欧阳海之歌》多遍读者。
【《金光大道》和《艳阳天》。无论这些作品在今天看来有多少不是】
无疑,这是历史,也是历史观点。
许多书不过是陶冶人性情,至于政治态度,自然会随时代转变,有还想回到过去的,不过有更多的利益考虑吧。
本帖最后由 ironland 于 2009-9-2 13:20 编辑

在那个时代里,我反复阅读的文学作品就是浩然先生的《金光大道》和《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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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可怜。读的什么书嘛。
这个标题取的似乎和整篇文字要表达的意思并不相符。
在那个时代里,我反复阅读的文学作品就是金庸先生的《……》和《……》。
40年过去了……
真可怜,金庸是谁?
是历史,也是历史文学作者。
《金光大道》和《艳阳天》,无疑是恶劣的书。1960年前后的大饥荒,是这两部小说背景之地最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农民觉得那一千个日子比比沦陷时期的日伪统治还困苦艰难,而那些个日子以及之后,恰恰就是浩然在那里积累并创造素材的时候。可以理解易中天对农村,尤其是对华北的冀东农村,或者说对那个时代的农民的陌生与无知,但无法接受浩然对绝困之中的呻吟与愤懑的麻木和无视。
浩然者,毕生愚昧的吹鼓手也。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金光大道》和《艳阳天》,无疑是恶劣的书】
就跟八个样板戏是恶劣的戏一样;就跟1949--1979是恶劣的历史一样。
就跟我们是那时候过来的恶劣的人一样。
劣书就是劣书、劣戏就是劣戏,经历过暗黑时代的人,更需面对与记录历史。
博客:
http://blog.sina.com.cn/lidaxing
http://daxingli.blog.sohu.com/
【《金光大道》和《艳阳天》不劣怎能发表呢?XX史书XX小说不“劣”又怎能在今天发表呢?
批判就是批判,不是抛弃。就跟王铁人,焦裕禄,雷锋一样,要批判,不抛弃。死的东西都没法修改了,只能批判。
回闻所欲闻兄:
顺着主帖的意思,我们谈论的是,自己少不更事时的阅读,评价也限于当时的感受,带有追忆性质。至少,我提到《欧阳海之歌》,指的就是这个,我没有忽视自己当年毫无批判能力这个事实。
说到浩然,在那个根本无书可读的年代,就那么几本书,不从中吸收营养,是不可能的。当然,也会把糟粕一并吸收,所谓“喝狼奶”,就是这个意思。
两年前去北京怀柔农村小住过,村庄的格局气氛,使我一下子想到了《艳阳天》。没有什么批判,也无意批判,只是唤醒了一种记忆中的少年情调。
说实在的,我就是看“劣书”过来的,我觉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用太动怒。简单想下,我的大学同学在读书方面(大学之前)基本是三类人,一类是我这样的,以读劣书为主,整个文革期间出版的长篇小说劣书我差不多都读过;一类是老三届那一批,他们在中学时代就读过一些非劣书,这一类中也包括个别由于家庭条件虽然年纪不大但有机会接触非劣书的;一类是劣书非劣书基本都没接触的,有些来自辟远现存的同学就是这样,他们没钱买新出的劣书,也无缘接触什么世界名著,有人说得可怜:大学之前就没见过什么外国人写的书。如果仅仅从结果看,那一段的读书,主要还是吸收文字的和技巧的营养(这方面,劣书们也还是文从字顺的),而那些虚假的描写和口号式的鼓动,后来用一夜的工夫就能清除了。
唉,我们这一代人的阅读就是这样,没法子的。

话又说回来,读过很多劣质书后,才更具有对于优质书的感受度吧

就好比当年我们寝室里有个“国影同盟”,坚持看所有新出的国产片,实际理由是实在是太便宜的消遣,当然还有一个更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知道这么是差的,怎么知道什么是好的?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我想老易见了编辑给他横加的这个标题也有点啼笑皆非吧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主帖是易中天读《毛选》,其实《毛选》的前两卷读起来还真的挺不错,不过这个“不错”的印象是基于当年的阅读条件,关于现代史、党史,我们无法读到不一样的文字。所以,大学时偶然读到了内部发行的《苦笑录》(陈公博)和《我的回忆》(张国焘)会震惊不已,后来借着重“走红军长征路”活动的机会,亲自在甘陕交界地区和川西北寻访老红军,才知道历史真的不是党史教材所写的那样的。

现在想想,有刀这样的读书人挺冤,花了老鼻子的时间读了大量不该读的书,然后再花更多的时间搞清楚哪些是不该读的,为什么不该读。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我也是从读毛选吸收知识的,不光是现代史的进程,还有注释中那些典故,其他连工具书都烧光了嘛,不要说古典文化了。思想受不受影响?肯定受了,但不妨碍我跳出来打翻老君炉,成为他那一套的死敌。
诗酒风流近散场,心情无限对斜阳,如今只剩燕双双。
病酒願爲千日醉,看花誤惹一身香,夜來有夢怕還鄉。
毛选是看过好多次的,尤其是它的注释,是那个年代唯一的“历史”读物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我也是从读毛选吸收知识的,不光是现代史的进程,还有注释中那些典故,其他连工具书都烧光了嘛,不要说古典文化了。思想受不受影响?肯定受了,但不妨碍我跳出来打翻老君炉,成为他那一套的死敌。
邱晓云 发表于 2009-9-3 12:02
那个年代还有一本书是我反复读过好几遍的,就是《韩非子选》,可能文革时出书都照顾工农兵读者吧,读着读着,只要你感觉可能不明白的地方,注释就出现了。读起来真舒服,那种编校的水平令人叹服。不像现在有些书,一般读者明显难以理解的地方全无注释,而根本不需要画蛇添足的地方,一个劲地注释。
一条往西去的路,就是一条往东去的路
其实从情节设计到文字味道,现在的作家能赶上浩然的真没几个。
我上小学时看过一本毛泽东诗词注释,这个应该算是好书。我从中吸收很多营养,就是这本书,让我第一次看到“我失娇杨君失柳,杨柳轻扬直上重霄九……”这么美的句子,书里的注释也非常美。
俺也读过毛选。
是把书里注当故事看的。正文倒没什么印象。应该是小学之间或之前的时候。也没人管,就是自己翻着玩。
粥稀后坐,床窄先卧,耳聩爱高声,眼昏宜字大。
把注意力集中在“注释”上,大概是那个时代的人的共同经历了。
本帖最后由 闻所欲闻 于 2009-9-4 03:27 编辑

周兄:
当年的批判“能力”是批判别人,连国家主席都批,呵呵。
年轻人,吸收多于批判是自然的事,少归少,许多人还不看那些书那。
历史的环境厉害,作者不能免观,鲁迅要不服也只能在牢里不服。到批时照批,留点东西不给自己也给已亡人(能留也已留)。我于心不忍,我想拿了人家的手软一点吧,呵呵。
没拿的自然狠一点也正常。
当年我读毛选也是对注释格外感兴趣,觉得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