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 老百姓的历史--长辈讲述的故事


二姨妈的故事



最近谈到抗战的题目,谈到民众的奉献与牺牲精神,不自禁地想起了我那在抗战中为了数百民众的生命而被迫牺牲的二姨妈,那个只在世上存活了数月的可怜孩子。

故事发生在1943-1944年。

外祖父和外祖母当时已经结婚三四年,大姨妈都已经两三岁了。这时,外祖母又发现怀孕了。外祖父当时在中央研究院担任李四光先生的助手,常常要出外考察,居不定时,难以分身照顾,所以就把怀孕的外祖母和小小的大姨妈送回桂林家中,和外太祖母(外祖父的母亲)住在一起,方便照料。

当时,已经有日军准备进攻桂林的传闻。精明强干的外太祖母决定举家搬回相对偏僻的灌阳老家,以策安全。于是,外祖母在灌阳祖宅平安地生下了她的二女儿—我的二姨妈。

很不幸,日军为了包抄桂林,先对周边的灌阳等地发起了进攻。当时的日军比较憎恨中国的读书人,因为后者往往是宣传抗日的骨干,所以抓到之后通常是杀无赦。灌阳多山,于是各村的乡绅和知识分子在日军进村扫荡之时一般是带着干粮逃到山里避难。一个隐密的山洞,常常要容纳数十到数百人。他们一般在山洞里藏匿一到数日,等到确定日军已离去,才各自回家。

这天,消息传来,日军要进外祖父老家所在的这个村扫荡了。外太祖母率领全家逃到附近的山上。长草遮蔽的山洞里很快云集了数百人,一片密密麻麻。这时,才几个月大的二姨妈突然大哭起来,怎末哄都哄不住。就在那一刻,山洞外的小路上传来了日军士兵越来越近的号令声和脚步声。山洞里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但用极其焦急的眼神注视着外太祖母和外祖母—当时,遇到类似的情况,家长一般都会为了保护周围所有人的生命而毅然掐死自己的婴儿的。外祖母默默地流泪,下不了手。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外太祖母用无奈的眼神望了媳妇一眼,把小小的`包裹状的孙女抢了过来,亲手掐死了她。

日军没有听到二姨妈的哭声。隐蔽的山洞没有被发现。数百人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据说,外祖母从此没有和外太祖母说过一句话,虽然她们后来共度了十几年的岁月。

外祖父也从来不提这段惨烈的家史。男人对最最伤痛的事情,通常是保持沉默的。

只有外太祖母,在良心的自责与无奈的抉择里挣扎了一生,向几个孙女(尤其是顶了“二”位的我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述说着这段往事。。。

2005.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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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公和大表姨的故事



据说,除了二姨妈,家族中还有一个人也死得很惨烈—外婆的哥哥,母亲的舅舅,我的舅公。

外婆的娘家本是广西梧州一带的巨富,在梧州有不少生意和房产,在藤县老家还有大量的土地和田园。外婆的父亲有好几房妻妾,生了十几个孩子,其中只有外婆和舅公是元配所出。他们的母亲早已去世,但正室的尊贵地位和影响力一直荫及这一儿一女—外婆的父亲平日最疼这两个没娘的孩子,很早就把他们送到外面读书,让他们受了很好的教育。外婆两兄妹的感情也一直很好,或许是因为母亲早故的缘故,舅公对外婆可说是呵护备至,虽然后来各自成家,且不在一城,走动减少,但仍然时通音讯,手足情深。

1949年,中国大陆风云变幻,外婆娘家的很多人都辞别了故土,去了香港或台湾。舅公在外婆的影响下,选择留在了大陆。他们的父亲当时已经体弱多病,也不愿离乡。一直在外地工作的舅公,为了就近照顾年迈的老父,偕同妻儿回到藤县老家,亲侍汤药。

五十年代初期,外婆的父亲去世。舅公作为嫡长子,留在老家主持一应发送入葬事宜。这时,正是土改运动轰轰烈烈的关头。在那种“一刀切”的极左做法下,拥有大量田产的外婆家虽然曾经修桥补路造福乡里,仍然不可避免地被划成了“反动地主”,而一直在外读书工作`对家里的田产和生意几乎一无所知`更没害过任何人的舅公夫妇也被押上了阶级斗争的批斗台。在一连串的游街示众殴打羞辱下,信奉“士可杀不可辱”的舅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留下了一封令人读之痛彻心骨的遗书,和妻子一起投河自尽了。

其后,外婆和外公商量,把舅公遗下的一对稚年儿女接到了自己家中抚育。舅公的长女当时已经考进了大学,外婆也按月给她汇去生活费。


在舅公的几个儿女中,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这位长女(我叫大表姨的)。作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大学生,她性格非常刚强,也非常有爱国心,对父母的惨死虽然难过,但并未因此而降低参加新中国建设的热情。她的丈夫,也是她的大学同学,与她志同道合。表姨父本来是新加坡出生的华侨,在五十年代初期响应政府“华侨归国报效祖国”的号召,不顾父母反对,独自一人跑回国内来上大学。据说,当时的新加坡华侨青年中有很多类似的个案。虽然新加坡政府比较反共,对他们初则警告继则阻拦,但是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还是顺利地回到了祖国。大学毕业之后,大表姨和表姨父被分配到了一家大型造船厂工作,双双为新中国的造船事业殚精竭虑,积极贡献。

文革来了,一个是“反动地主之后”,一个是“华侨特务”,当然在劫难逃。大表姨和表姨父被赶出了工程设计部门,下放到车间当工人,同时接受革命群众和工宣队的监督改造。

70年代中期,表姨父在香港经商的姐姐经过多年寻访,终于和他取得了联系。表姨父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过世,老母也已危在旦夕,口中念念的,是他这个已经二十多年不见的儿子。表姨父闻之潸然,一再打报告要求回新加坡探母,但根本无人理睬。就这样,表姨父的母亲带着无限憾恨离开了人间。从此,表姨父的心头有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1978年,大表姨和表姨父获得了平反,回到了技术队伍。可是,偏偏又遇到了一位以“整人”为乐事的上级领导。为人忠厚`个性清高的表姨父无意中得罪了这位领导,竟然被整到了连工资都不发的地步。这一系列的遭遇,让大表姨和表姨父彻底心凉了。他们打了报告,要求回新加坡定居,正好那时的政策允许原华侨离国,于是很顺利地得到了批准。

1980年,大表姨夫妇带着他们的独生女儿离开了中国。不过,行到香港就被迫停了下来—按照新加坡政府的有关规定,表姨父已经失去了新加坡国籍。还好,香港政府同意表姨父这类原东南亚华侨以难民身份在香港定居。表姨父倒还幸运,因为自幼在新加坡长大,英文比较熟练,所以很快找到了一份中环的写字楼工作,而只通俄语的大表姨就只能做家庭妇女,偶尔打点零工。据说,他们的很多持有国内大学文凭的“难民”朋友也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上街卖报纸卖水果摆地摊,成为那两年的香港街头的一道奇特风景。

1984年,中英两国政府就香港回归达成了协议。这个令全世界华人都欢欣鼓舞的大事,在香港却掀起了“九七大限”的恐慌。本地精英们纷纷设法移民国外,从中国大陆或越南等地来港`至今心有余悸的华侨们也开始寻找出路。大表姨和表姨父作出了一个他们日后觉得非常英明的决定—和他们唯一的女儿(我叫表姐的)恳谈,用家里这些年的积蓄(大概有一万多美元)供她赴美留学,希望她日后再申请父母去美。表姐深知父母一生艰辛不易,很爽快地答应了,随即去了美国,凭着父母的资助和自己part-time打工,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顺利找到了工作。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大表姨和表姨父获得了美国的移民签证。他们把香港的房子卖了,在美国买了一幢带花园的House,开始安度晚年。

如今,年过七十的大表姨和表姨父都已加入了美国籍。不过,他们对太平洋彼岸的故国仍是念念在心,难以忘怀。有朋友或亲戚来访的时候,他们常常展示当年在国内拍摄的一些照片。令人印象最深的一张,是年轻时代的大表姨和表姨父在他们参与设计的一艘轮船前的合影—两张热情的笑脸,两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迸发出十足的朝气`干劲与希望。。。

2005.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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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故事

这一生,对我影响最大的女性,除了母亲,就是从未见过却永远活在母亲几姐妹的心中口上的外婆了。

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从家中那本黑白影集里认识了外婆。

幼年的我,虽然懵然,已经惊异于外婆的美丽—人美,气质美,名字也美。据说,她那出自于《诗经》的名字,就是对她爱如掌上明珠的父亲精心挑选的。

在大量的旧照片中,印象最深的一张,是青春妙龄的外婆在1937年的一张留影—穿着素色旗袍,留着齐耳短发,一副标准的20世纪30年代的女大学生打扮,看去年轻漂亮而又充满活力。


那时的外婆,几乎拥有世上的一切—家境富裕,学业优秀,性格可爱(坦率`真诚`活泼`热情),再加上多才多艺(从弹钢琴到打篮球到演话剧,她无一不会无一不精),所以吸引了无数的追求者,可是她爱上的却是一个貌不惊人`沉默内向的同校不同系的男生—我的外公。

应该说, 外公和外婆也还般配。 年轻时的外公,虽然不算英俊,却也聪明勤奋,浑身上下还散发出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儒雅和高贵。 本来么,虽是已经家道中落,但到底出自世代书香官宦之家,底子摆在那里。


他们陷入了热恋。 这时候,外公才知道,这位外表摩登洋气的大小姐,其实是追求光明追求进步的热血青年,正担任中共地下党的区委书记。


外公经外婆介绍,也参加了地下党。

那是一段黄金般的岁月。两个相爱的人,身兼同学恋人与战友同志,那感觉,是绝对的”比翼齐飞””甘苦与共”。很多很多年之后,他们当年的地下党战友都还记得他们。外婆的善良心地和工作热忱尤其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不幸的是,当时正值白色恐怖时期,出于秘密工作的需要,党员之间都是单线联系,彼此的活动范围也各不知晓,所以外婆和外公都先后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转而回归学业。

四十年代初期,外公和外婆都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开始谈婚论嫁。不想,婚事遭到了她家的坚决反对。外婆的父亲一是看不上外公那已然败落的家势,二来也厌烦那套所谓世家大族的礼仪规矩,担心自己娇生惯养的女儿嫁过去受苦受气,所以对外婆发出了断绝父女关系封杀经济来源的威胁。谁都没想到,外表柔弱娇气的外婆,为了爱情,不惜与娘家反目,只穿着一件旗袍,戴着一条自幼随身的金项链,自己把自己嫁到了外公家。

外婆和外公十分恩爱,但和婆婆却始终处不好。外公的母亲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很能干也很传统,不免觉得来自商贾之家的外婆是“高攀”了,也看不惯外婆的新潮和时髦。在双方家庭都不甚满意的情况下,外公带着外婆颠沛流离,忽尔桂林,忽尔广州,萍踪不定,四海为家。

大姨妈出生以后,在舅公的调停下,外婆的父亲终于承认了这门婚事,给外婆补送了嫁妆,还买了一个丫环作为陪嫁。外公的母亲也因为喜得孙女,对外婆客气了很多。可惜,二姨妈的惨死一下子把婆媳俩的矛盾推到了白热化的地步。等到抗战胜利,外公从重庆归来,受聘为广西大学副教授,外婆便也“夫唱妇随”,在婆婆不满的眼光下,接了化学系的聘书。


1949年,外婆和外公迎来了大陆的解放。虽然党组织并不承认他们当年的党籍,但是丝毫无妨于他们的满怀热情。抗美援朝时期,外婆把嫁妆里最珍贵的一份纪念—她母亲遗留给她的一盒白金首饰全部捐了出来响应“买飞机”的号召,还动员了陪嫁丫环参军入伍报效国家。

五十年代,外婆和外公继续着他们同校执教的生涯。外婆的课很受学生欢迎,但是,生育六次抚养五女二侄的辛苦与负担,让本来学术水平不亚于外公的外婆未能得到同样的投入与发挥,所以远没有外公成功。他们的很多深知底蕴的老同学在来访时常常代为“愤愤不平”,深爱丈夫且又心胸开阔的外婆总是一笑置之。

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那场全国性大饥荒夺走了千千万万人的生命,其中就有外婆。那时候,外公外婆所分得的口粮远远不能满足全家十二口人的需要(外公外婆五女二侄外太祖母再加上两个雇用多年`亲若家人的保姆),自幼养尊处优`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外婆也被迫辞退了两个保姆,开始亲手操持家务,每日绞尽脑汁地安排全家的食物。据说,每当一家大小围桌而坐的时候,较为年长的表舅`表姨`大姨妈`母亲和三姨面对外婆歉意的目光,总是说自己“饱了饱了”“不饿不饿”,而年幼的四姨五姨就总是吃完小小的一碗之后还眼睁睁地望着外婆—每当这时,外婆总是把自己碗里那为数不多的食物分给两个幼女。 毫无疑问,这种情况让外婆的身体状况为之恶化,以致于四姨和五姨后来多次为之内疚落泪。事实上,当时所拍的照片真实地记录了瘦骨嶙峋美丽不再的外婆的老态和病态,母亲几姐妹也都记得正当盛年`事业如日方中的外公对外婆开始感情转淡。1963年,外婆病逝,年仅46岁。据说,她走的时候,脸上挂着两道重重的泪痕,而病房里竟没有一个亲人—她的丈夫和女儿们当时都身在学校。事后,外公哭得死去活来。

外婆去世之后,很多热心人给外公介绍续弦,其中不乏知识女性,可是外公竟然看上了一位中年丧偶`相貌普通`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护士。外婆去世仅仅八月之后,他们就结婚了,尽管遭到不少亲友的反对。

对于外公在外婆尸骨未寒时再娶新人,母亲几姐妹永远都无法释然。这种心态,让她们注重事业,在婚恋乃至对下一代的教育上极其理智而谨慎,富于自我保护意识。从母亲几姐妹到我们表姐妹,可以说是人人独立个个刚强,所嫁的丈夫也都爱我们甚深,予人以十足安全感,从而各自拥有一份平淡而幸福的生活。这也是外婆留给我们的“遗产”吧?

外婆去世后是采用的土葬。那座坟,前几年重修了一次。每一年的清明,除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一家,几个姨妈都会风雨不改地为外婆上坟。自幼而今,每次回到外公家,我也都会去看望亲爱的外婆。外婆在天有灵,对女儿和孙女们的这份孝心与思念,也会很欣慰的吧?

2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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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姑丈的故事


前一段讨论基督教的题目,不由想起了我家的一位老牧师,我该叫“太姑丈”的那位可敬老人。。。

从来都不知道太姑丈的存在,直到1998年。那一年,因着神奇妙的带领,从来没有接触过基督教的我,在满心的抗拒中,莫名其妙地开始阅读一位基督徒热心赠送的《圣经》,在神一再的推动之下,本不情愿却是身不由己地走进广州最大的教堂--东山堂,做礼拜,参加团契活动,受洗归主。然后,回桂林看外公的时候,偶然问起,家族里有没有哪位也是基督徒,这才知道,外公的小姑丈,我应该叫“太姑丈”的,就是中国老一代的牧师,一位非常可敬的虔诚基督徒。

据说,太姑丈家和外公家是同乡,都是灌阳人。太姑丈家在当地是经商的,有很多的店铺和产业。外公家虽然是当地的书香官宦世家,所谓的名门望族,但当时家道已经开始中落,财政状况不佳,为女儿们选择婚姻对象时,也顾不得“门当户对”的老规矩了,所以按照老祖宗“嫁女必胜吾家”的教诲,为女儿们选择的,多是当时比较富裕的所谓暴发户,好过嫁到同样的破落世家去一世吃苦。就是在这种心态下,外公的“满姑姑”(小姑姑的意思),被许配给了上门来求亲的当地首屈一指的富户之子,太姑丈。

太姑丈既然是商人之后,照说是不该去做牧师的。这就不能不联系一下当时的社会环境了。鸦片战争以后,外国传教士如潮水般涌入中国,从沿海到内地,从城市到乡村,比比皆是。当时,美国传教士们来到灌阳传教,人生地不熟,不免要投石问路,拜访一下当地的官绅们,为建教堂办医院起学校做准备。太姑丈的父亲也在被拜访之列,他因为长期经商,经常去广州进货,所以思想比较开通,对美国传教士们态度的谦卑有礼,徒步走乡村传教的坚韧和执着,救死扶伤的医术和爱心,尤其是那一口洋腔洋调的中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于是就把自己的一处房子贡献了出来,给美国传教士们办学校,所收的学生,大都是本地上不起学的贫苦儿童,同时把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太姑丈,也送去这所教会学校上学,学英文,学新知识。就这样,太姑丈进了教会学校。 他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太姑丈在这所教会学校里不仅学到了英文,学到了西方的新知识,还感染了那些身为师长的美国传教士们的热心和爱心,立志奉献自己,攻读神学,终身为主做工。从教会学校毕业以后,太姑丈进了燕京神学院,学习非常刻苦,不仅英文纯熟,为研究原版圣经,还掌握了希腊文和罗马文,给美国老师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的旧学功底也很好,能作旧体诗词,在此期间,还参加了燕京诗社,经常和一些同样爱好诗词的同道中人互唱互和。

太姑丈从燕京神学院毕业以后,回到广西老家,与太姑婆结婚,然后定居当时广西省府的桂林,担任一个美国教会在广西的华籍牧师。据说,他们当时住在十字街一带,几个孩子,都取名为马太,约翰,保罗之类。虽然他们的教会很富裕,他们的生活很洋化,太姑丈却坚持效法耶稣的那份背负十字架行走天路的苦行精神,经常只身下到桂林附近的乡村,和农民一起赤脚下田,教他们念书识字,为他们排忧解难。在他的感召下,很多农民都信了主,很多上不起学的农家孩子得到教会的资助,有机会念书。 桂林市内的工作也进行得很好,带领了很多人信主,也培养了很多年轻人为主做工。 1998年,我在桂林的一间教堂里做礼拜的时候,提到太姑丈的名字,从牧师到老基督徒,都是流着泪一遍又一遍的述说当年的。。。

1949年,有着强烈爱国心的太姑丈选择留在了中国大陆。 中国三自教会成立以后,他成为广西的首席牧师。之后若干年的情况,我不大清楚,猜想他内心深处一定是不愉快的,因为,所谓的三自教会,和当初政府方面的说法是不一致的,根本没有任何的传教空间了,纯粹是个摆设,连讲道的文稿,事先都要经过宗教管理局的审核。不过相对后来而言,已经是大幸了。 57年以后,尤其是文革,就是地狱般的生活了。 太姑丈被打成“美帝特务”,批斗,游街,下放到劳改农场劳动改造。 这一时期,真正反映出了他信仰的坚贞。据说,他曾经在“口头承认上帝不存在”和“光脚在烈日下行走三小时”的选择项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直到满脚水泡,中暑晕倒。在农场,他被折磨,被嘲笑,被隔离,被当成动物一样关押,在一般人难以忍受的可怕气氛下,始终平和如水,处变不惊,坚信上帝与他同在,每到周日,靠对圣经倒背如流的记忆,自行在心中默默礼拜,敬拜上帝。 1980年,政策变了,他获得了平反,接受政府安排,到南宁担任广西三自教会首席牧师,直到1997年归回天家。难能可贵的是,无论是去美国作宗教访问见到当年的旧识,还是对自己那些受牵连受排挤历经坎坷而难免心生怨恨的儿女们,他没有说过“中国”或“共产党”一个“不”字。据说,无论境遇如何,他永远是那末镇定自若,永远是那末柔和谦卑,真正是所谓做盐做光,荣神益人。


太姑丈故去已经整整十三年了。我有时想,日后在天家见到他的时候,从人性的角度,一定要问问他,他有没有一丝后悔过当初的选择? 如果,1949年的时候,他没有留在大陆,以他的才能学识品德,不是可以在大陆以外的地方,无论是香港台湾还是海外,感染更多的人,为主做更多的工吗?


201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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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婆的故事

看到简宁宁写的《我家的〈伶人往事〉》,那位看透世情宠辱不惊的姑奶奶,一下子想起了我的二姑婆,一位也是一生历尽磨难而始终豁达坚强,让所有人无比敬佩的老人。。。

二姑婆是外公的二姐。 外公有三位同胞姐姐,大姐早故,三姐一直在灌阳老家,所以和这个同在桂林的二姐是最亲近的了。 据说,二姑婆自小也念了不少书,个性天生就比较能干坚强,所以在三个女儿之中,外太祖母以为类己,最是疼爱。 也因着此,一直想为她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在桂林的大外公知道了婶母的心思,于是为这位堂妹介绍了一个年轻有为的桂系军官,后来做到了李宗仁身边的通讯团长。据说,年轻时的二姑婆,虽然不算漂亮,但面目清秀,举止大方,二姑爷爷对她一见钟情。结婚后,二姑婆过上了军官太太的生活。 随丈夫调到北平行营之后,更是风光,洋楼,汽车,老妈子,厨师,勤务兵,应有尽有。 1948年,她从北平行营回来的时候,那一身貂皮大衣钻石耳环的阔太太形象,让桂林的亲友们刮目相看,大姨妈至今记忆犹新。

1949年,对于每一个中国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分水岭。 大概是时局的原因,二姑爷爷这个通讯团长当时也开始再次带兵,在当时的大气候下,节节败退,奉命一路撤退到镇南关,眼看着就要进入越南了。如果继续走下去,他应该会带着手下的弟兄们,从越南转去香港,或者在当时广西兵聚居的调景岭安定下来,或者再转去台湾。可是,二姑爷爷最后决定接受解放军改编,举兵“起义”。据说,主要原因,是官兵们的妻儿老小,包括二姑婆和儿女们,都还在广西,实在放不下心。 这个决定,影响了他们所有人的一生。 虽然是“起义”,但和我后来读到的沈醉的回忆录一样,并没有给予“起义”的待遇,而是作为“国民党反动派”,被送入改造所劳动改造。从改造所出来之后,二姑爷爷被安排到一家工厂当工人,但也没有获得“工人阶级”的地位,反而成了社会底层的"贱民"。 他们的房子被强占,全家十口人,被赶到了两间不见天日的小屋里。二姑爷爷一病不起,全家几近断粮边缘,不得不靠外公接济了一段时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二姑婆一咬牙,去了街道工厂踩缝纫机,粗布衣衫,粗茶淡饭,安之若素。 据说,一开始,她的日子是很难熬的。 那些“根正苗红”“苦大仇深”的工友们,对她这种落难官太太,那是变着法子捉弄和嘲笑。二姑婆没有被吓跑。 日久见人心,慢慢地,她的坚韧个性和善良心地,让工友们对她由敌视转为敬佩,反倒经常关照她了。

就这样,二姑婆依靠自己,踩着缝纫机,辛辛苦苦地把几个孩子拉扯大了。儿女们有参军的(文艺兵,后转为卫生兵),有进工厂做电工的,也有78年以后考上大学做中学老师的,还有在大学任教然后去了美国定居的。80年代,政策好了,平反了,房子退还了,二姑婆也没有因此就重出生天了,仍然和街道工厂的工友们保持着来往,对此时已渐转为弱势群体的他们,是能帮就帮,工友们都说她人好,念旧,有情义。 90年代中期,二姑婆去世,享年80余岁,也算是高寿了。 直到今天,"二姑妈"的故事,还经常挂在母亲几姐妹口边,都说真是能上能下宠辱不惊的大家风范,过了80岁,人还是那末精干,头脑还是那末清楚,非常少见的一个老太太。

据说,我两三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过二姑婆家拜年。 不过,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只在照片里见过老年时的她,确如母亲和几位姨妈所说,大气,精干。 据说,二姑婆生前,儿辈妯娌之间就有些矛盾,但慑于老太太的威严,还不明显。 等到二姑婆临终之前,把那点遗产,从美金到房产,一一为儿女孙辈们分配清楚,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们就难免各自觉得不甚公平了,为此还把外公请去仲裁,有点象张爱玲笔下《金锁记》请七老太爷来主持分家的那一节。外公坚持按二姑婆生前的分配方案来办理,最后他们也照此执行了,可是还是为此闹得不甚愉快,有的甚至断绝了来往。 用三姨的话来说,现在是市场经济了,加上他们家人多口杂,以前又一直生活在社会底层,吃了很多苦,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不过,豁达如二姑婆,如果在天有知,想来,难免会为此痛心疾首的吧?

2010.2.28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好文!

100年的中国社会就这样无情的撕扯中层阶级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6# 老木匠

谬赞谬赞.

总觉得,二十世纪的中国历史,尤其是49年之后,是我们五千年的民族史上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有"过山车"的感觉. 很多身不由己地卷入这个大时代浪潮的普通人的故事,都是值得记录下来的历史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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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好,长见识,识人性,阅世道。
8# 周泽雄

客气客气.

只是把一些从小到大东听西问而来的家族故事记录下来而已--每一篇都只用了半小时就敲出来了. 正是所谓草涂之作,不敢当啊.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香港中文大学有个民间历史网站,专门刊登百姓回忆,家族史,可以去交流交流

http://www.mjlsh.net/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
品赏、学习、期待着。
10# 老木匠

谢谢.

不过,不是谦虚的说,举凡提笔,都是信手涂来,以抒所思所感,很不"正式",就不去献丑了.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11# chenbbhh

谬赞谬赞.

其实还有两篇,是怀念已故的外公和大外公的. 您去我的博客看吧.

http://www.gf99.cn/articlewl.asp?id=1695

http://www.gf99.cn/articlewl.asp?id=4643

http://www.gf99.cn/articlewl.asp?id=4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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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的文笔平实、细腻,笔端饱含深情,读来感人至深!
本帖最后由 闲云 于 2010-4-8 00:28 编辑

14# 梵谷

谢谢. 偶然发现这个BBS,很喜欢这里的学术理性宽容气氛,本来只打算偶尔发发言的,因为最近也没有什么涂鸦. 正是看了您的大作,感染之下才厚颜发此旧文的.

是吧,写的时候,虽然时间很短,但真是饱含深情,喷涌而出的. 从小到大,都以这些长辈为傲,为荣,尤其是我生平至敬至爱之人,最亲爱的外公外婆. 他们的学识,人品,敬业,爱心,尤其是那一份宠辱不惊的平和心态和那一身宁折不愿弯的铮铮傲骨,是我终生的鼓励,永远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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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尽的怀念(为纪念大外公诞辰110周年而作)

      最近谈到教育产业化的话题,忍不住想起了我那热爱教育`为之奋斗一生`奉献一生的大外公—外公的大哥,母亲的伯父,一个虽未谋面却异常熟悉的长辈,心目中既敬且佩的一座高山。。。

  今晨忽然记起,今年正是他老人家诞辰110周年,抚今追昔,感慨万千,是以将其生平事迹整理成文,以表追思,以志怀念。

  童年时便听过母亲对她这位伯父的深情回忆,惜乎仅限于一些零零碎碎的故事。 印象最深的,是“大伯爷(母亲几姐妹对这位伯父的称呼)性格随和`豁达,平生乐于助人,一生相识满天下。他与当时国内教育界文史界的很多人都有交往,与陶行知`梁漱溟`李任仁`陈邵先`欧阳予倩`田汉`徐悲鸿`林砺儒等关系尤深。他的朋友之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比比皆是。幼时与大伯爷一起出街,满街之人均争相向他问好。”“大伯爷一生虽享盛名,但生活简朴,平生积蓄皆投于教育,不治私产。唯一奢华之处,是喜爱花木。他那幢简单朴素的黄砖中式小楼后面有一个颇大的花园,育有梅花`桃花`玉兰等许多花木,其中最珍贵的是一株罕见的绿色梅花树与一株灌阳桃。幼时至其家,若正逢盛时,大伯爷总会折花以赠。”

  成人以后,读到了许多教育界老一代学人纪念和回忆大外公的文章,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大外公的无尽称颂和怀念—“他是具有强烈教育救国思想的爱国进步人士,崇尚民主,主张思想言论自由”,“为人正直,爱护青年学生,有教育家的风度”,“他把一生都献给了他所热爱的教育事业,为之呕心沥血`历尽艰辛,对之一往情深`不屈不挠”,感动之下向平日很少提及家族旧事的外公“盘问”了许久,于是在一日一夜的长谈中听到了外公对他敬爱的兄长的多姿多彩的一生的完整介绍。。。

  大外公生于1897年,幼年接受了中国传统的私塾教育,先生是一位深孚众望的举人。大外公勤奋好学,博览群书,因而深受当时孙中山先生民主主义革命思想宣传的影响。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清帝退位,大外公自行剪去了辫子,引起了封建大家族中的长辈们的极度不安。

  1912年8月,大外公的私塾先生出任县立高等小学的校长,大外公随之进入该校接受新式教育。

  1913年2 月,大外公考入广西省立第二师范学校,1918年7月毕业。当时,他很想继续升学,但此时家道已然中落,经济情况不佳,未能如愿,于是在母校附小担任教员。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教育界中各种思潮应运而生,其中蔡元培`陶行知等人力主教育应走向民主`世俗`平等和革命的大道。这时候,大外公听说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东南大学前身)是一间有书读`包食宿`而又不交任何费用的学校,乃在亲友的资助下,于1919年8月千里负笈,考入该校教育科。科主任兼校教务长就是陶行知先生。大外公学习勤奋,成绩优异,深得陶先生喜爱与器重,是其三个得意门生之一,人称陶门三大金刚之首。大外公在该校深受陶先生和陈鹤琴先生的教育思想感染,立下了终身从事教育事业的志向。

  在南京高师读书期间,大外公参加了李大钊等人创办的学术性政治团体—少年中国学会,其宗旨是:本科学的理想,为社会活动,以“创造少年中国”“再造神州”为理想。在少年中国学会里,大外公结识了恽代英`邓中夏`杨贤江和高师同学陈启天`左舜生。

  1923年2月,大外公提前半年修完规定学分,从南京高师毕业。毕业后回到桂林任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教员。同年8月,应他在南京高师的同学`四川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教务主任成荣章之荐去该校(位于重庆)任教,与同事肖楚女`卢作孚交往密切。大外公在该校期间,编了一部话剧,名为《教育救国》,上演后影响很大。

  1924年8月,大外公应他在南京高师时的老师廖世承先生邀请,回母校(此时已改名为东南大学)附中任教,并兼任甲报馆青年副刊编辑,写了一篇反对苏浙战争的短文,激怒了反动当局。

  大外公在南京高师读书期间,曾翻译〈〈近代教育家及其理想〉〉一书,于1924年由中华书局出版,列入教育丛书(此书后来重印8版),受到中华书局总经理陆费伯鸿先生和总编辑舒新城先生的看重。在他们的恳切敦促下,大外公于1925年8月赴沪,任中华书局编辑,工作环境和人际关系都很好。 同在中华书局工作的还有他在南京高师的同学陈启天`左舜生。陈`左二人此时正组建青年党,大外公在他们标榜的“爱国”“国家至上”幌子下也被拉着参加了青年党,并于是年冬末参加了青年党代表大会。这时在沪的,还有大外公早期的朋友恽代英(国共合作后,在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工作)`杨贤江(在商务印书馆主编学生杂志),他们不时晤面,曾共同劝说陈`左二人参加国民革命,被陈`左二人拒绝。大外公意识到他们并不是真正爱国`以国家利益为重的,于是对他们逐渐冷漠。

  1926年2月,广西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校长裴邦焘先生函电交驰催请大外公回桂共建母校,他遂向陆费伯鸿`舒新城二君恳陈自己发展桑梓教育的心愿,回桂任二师教务主任。抵桂后,与青年党不再有组织关系。同年10月,大革命浪潮波及桂林,一些青年学生发出了“打倒国家主义派XX(大外公的名字)”的口号。不日大外公即辞职回乡。这一事件对大外公相当大的震动,从此他对政治斗争感到心悸。 这也是对他千里迢迢回奔桑梓献身教育的第一次挫伤。

  1927年2月,大外公被绅民推为桂全公路局董事,转任全县(今全州)中学教务主任兼全县小学教员养成所所长。 同年他的恩师陶行知先生在南京创办了一所按他自己的新教育理论施教的实验学校—晓庄师范学校(原名南京试验乡村师范学校),曾数度邀请他去该校任教。大外公尽心于桑梓教育,未能应约前往,深感惋惜。

  1927年8月,大外公到平乐中学任教务主任。不久,知道大外公当初辞职非其过失的王觉先生出任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校长,约大外公重回二师任教务主任。

  1928年,应省教育厅厅长黄华表邀请,大外公到厅编审处任编审,并任〈〈广西教育〉〉(旬刊)主编。他约请了一批省外的教育学者阮真`邱椿`邰爽秋`夏刚伯`王克任等共同工作。该刊是广西省的大型教育理论刊物,以从事基础教育的人员为对象,从理论`学习和工作方面给予辅导和提高。大外公不仅约请省内外一些教育家撰稿,介绍新教育理论和外国办基础教育的经验,针对广西教育的弊端提出许多积极的改进意见,还自己亲自动手,在每一期上以专论`“书刊介绍”“编完以后”各种形式发表自己的教育观点`办学方针和对广西教育改革的意见等,特别是对广西的乡村教育`师范教育提出了许多中肯的建议。该刊向省内外公开发行,影响很大。

  1929年,大外公被广西省教育厅任命为省立第二女子师范学校校长,因粤桂战事被阻于广州,校务由教务主任范澎代理。他一直积极倡议在广西各地办晓庄师范模式的师范学校,然而一时尚不为广西当局所理解。他深感失望,乃于同年暑假应国立中山大学教育系主任`著名教育家庄泽宣先生函聘,离开南宁,去位于广州的中山大学任教育系副教授兼附中教务主任。随后又被升聘为教育系教授。当时的中山大学颇蒙国民政府重视和投入,正副校长是戴季陶和朱家骅,所聘教授几乎都是国内教育界的名人,一时精英云集,声势浩大。

  1932年3月,广西省教育厅厅长李任仁亲赴广州,约见大外公,表示愿意接纳他重建广西高等师范教育的建议(清末广西曾有一所省立优级师范学堂,培养中学师资,辛亥革命后停办),请他回广西筹建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大外公因此乃多年心愿,故毅然辞去中山大学待遇优厚的职位,举家回到南宁,担任广西省立师范专科学校(广西师范大学前身)筹备处主任。

  大外公履职之后,决心以陶行知先生办晓庄师范的精神为办学宗旨,把广西师专办成晓庄式的学校。他首先说服广西当局把办学校址从南宁迁到桂林西林公园(今雁山公园),以接近农村,便于施行边学习边劳动,把学生培养成为“有农夫的身手,有科学的头脑,有改造社会的精神”的新型知识青年,毕业后到各县充任教师,与农民结合起来改造教育,改造社会,以实现他教育救国的理想。他积极开展学校的各项筹备工作,从校址的选择到经费的筹措,从教师的聘定到招生简章的制定,都事事躬亲。他聘请了陶行知先生的高足张宗麟`教育家陈子明等人来校任教。在他的努力下,广西师专作为国内第一所高等师范专科学校于1932年9月1日正式开学。大外公以身作则,搬到学生集体宿舍去住,身体力行,与学生同吃`同劳动,主张建立亲密`友好的师生关系,校园里弥漫着和谐的气氛,到处是欢歌笑语,充满着活力,培养出一种艰苦朴素`友爱团结的作风。《广西师范大学史稿》赞曰,“作为广西高等师范教育开拓者之一的XXX(大外公的名字)先生,他的艰苦创业精神和他的办学思想,为后人所永远敬重和怀念。”

  广西师专招生不久,桂系统治集团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与蒋介石逐鹿中原,打着“建设广西,复兴中国”的旗号,在省外积极聘请一批抗日反蒋和民主进步人士来桂工作。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经桂系湘籍要员L推荐,广西省政府委派时任中山大学教授的Y先生(L同乡)出任师专校长,大外公被改派为教务主任。Y先生是著名的教育家`历史学家,也是一位曾“三进三出”(Y先生日后对外祖父语)的共产党人。他主张“政治救国”,力图把师专办成一所培养政工干部的学校。这与大外公“教育救国”的主张发生对立,二人在培养目标及课程设置上产生了分歧,师生中亦形成了不同的两派,矛盾激化。Y先生更提出“有他则无我,有我则无他”的要求。广西当局为了平息事端,于1933年春把大外公调离师专,到省教育厅任职。大外公此次捐弃前嫌,再次千里迢迢回奔桑梓献身教育,刚起步又让贤而退,最后不得不离校他去,这是他教育生涯里的第二次挫伤。Y先生后来亦因左倾做法为桂系白崇禧等顽固派不容,被迫辞职。1949年后很长一段时间,在极左思想影响下,大外公曾因此段历史被诬为“反动文人”“反革命分子”,近二十余年方有客观`公正的评价。Y先生也在多年以后对外祖父表达了对自己当年对大外公的过激做法的一些歉意和反思。

  1933年9月,大外公应湖北省立教育学院院长罗廷光邀请,去该院任教授兼民众教育科主任。

  1934年10月,大外公应挚友梁漱溟先生邀请,去山东任省乡村建设研究院导师兼训练部主任,同时编辑〈〈乡村建设〉〉。梁漱溟是二三十年代倡导“乡村建设”理论的著名学者,淡泊仕途,身居穷壤(院址在邹平),探索救国救民之道。大外公和梁先生既有同乡之谊,又兼志同道合,惺惺相惜,友情笃深。后来,大外公将梁先生有关教育方面的论著`演讲等辑成〈〈梁漱溟先生教育论文集〉〉出版,在序言中对梁漱溟作了较翔实的介绍。

  1935年2月,广西在柳州沙塘举办乡村建设实验区,省教育厅厅长雷沛民电邀大外公返桂,去实验区主持农业训练班和小学。这是他第三次返乡办学,从培养研究生的导师(教授)任上回家乡办乡村小学,充分反映了他为桑梓教育牺牲一切的赤子之心。他聘请赵清心(建国后任商业部商业研究所副主任,曾由大外公介绍去晓庄师范学习)`熊绍琮(即朱达章)二人协助工作。熊赵二人后来分赴华东解放区参加革命。当时广西当局办乡村建设实验区,不过是“点缀”而已,大外公自然感到不能志同道合,次年即到广西省教育厅任编辑室主任。广西省政府由南宁迁桂林,省教育厅编辑室与导学室合并,任导学室主任,负责全省基础教育的督导工作。他对政府乡村教育和师范教育再次提出许多意见,其中恢复中级师范教育的意见被省教育厅采纳,于1938年8月任命他为广西省立桂林师范学校校长。

  1938年8月,大外公出任桂林师范学校首任校长。这是他办广西的晓庄师范的第二次尝试。他为了加强乡村教育,特意把校址设在临桂县两江镇大岭新村(今两江中学校址)。他按他的教育思想和办学方针行事,推崇陶行知先生的“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教学做合一”的理论,反对“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的老一套教学方法,主张读书不忘救国,毕业生进入社会后应教育与唤起民众,保家卫国,成为社会的栋梁。他常常教导师生“做一个为人民大众抬轿的人”, “象蜡烛一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他赞成并贯彻蔡元培先生的兼容并蓄`学求民主`学习自由的方针。他以陶行知为楷模,热爱人民教育,体恤穷苦师生,亲自授课,择贤用人,先后聘请不少知名学者`中共地下党员来校任教,如丰子恺`杨晦`傅彬然`王星贤`贾祖璋`林举岱`陶润泉`朱荫龙`何思贤`戴自岸`吴奔星`张毕来`吴幼之`王河天`郭文杰`陈啸天`白凤山`周白等。他对这些学者`中共地下党员极其信任,对他们在课堂上`学生个别接触及指导学生课外阅读中宣传共产党的抗日主张`马列主义理论`无产阶级的文艺思想从不干涉,校内成立各种学术研究会,经常举行各种内容的座谈会,邀请陶行知先生讲“世界形势与抗战教育”,请梁漱溟先生讲“延安归来”,报告会见毛泽东`周恩来的经过。他组织学生走出学校,深入农村,积极开展抗日救亡运动,为农民服务,还辅导学校附近几间小学的教育,获得社会上的好评。他为桂师创立了一个民主`自由`进步`团结`抗战的优良校风,陶冶了青年一代,激励了青年们勇于探索真理;他尊敬老师,爱护学生,不计个人得失,敢于反对当局在学校中的倒行逆施,赞成并拥护中共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使桂师成为中共在白色恐怖统治下的一片绿洲,博得了广大师生的爱戴。整个学校形成了一个勤奋学习`团结和谐`革命进步`坚持抗战的坚强集体,抵制了国民党顽固派的多次破坏,维护了优良的校风,并使之届届相传。桂师自1938年成立,至1949年国民党当局以“环境特殊,校风恶劣”为由停办,11年间共培养学生900余人,其中400余人参加了中共地下党及其领导的组织和活动,其余绝大多数则深入农村,献身于民主`文化教育,对革命事业起了巨大的推动作用。这在全国的国民党统治区也是少见的。

  1941年初“皖南事变”以后,国民党掀起第二次反共高潮。桂系进一步向中央当局靠拢,开始对各级学校的师生思想进行严厉的管制。8月,国立广西大学校长雷沛鸿被突然免职后,该校发生建校以来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拒绝新校长到任的学潮。桂师的革命活动早已引起广西当局的警惕和密切关注,在广西大学学潮之后,大外公的处境越来越困难。他不愿背弃自己的教育主旨,办杀人的教育,故审时度势,自动辞职,同时推荐汤松年(师专第一届毕业生,随大外公工作多年,在桂师先后任导师和教导主任,对桂师颇有建树)继任校长,以保桂师进步师生免遭劫难。1941年11月,大外公含泪离开桂师,受聘为广西大学教授兼一年级分部主任。从此他被剥夺了按自己的教育思想办教育的机会。这是对他献身教育事业的第三次挫伤。

  1942年9月,广西当局慑于大外公在广西教育界的巨大声誉,不得不召回他“妥善”安排,要他出任私立中山纪念学校校长兼校董。这是一所贵族子弟较多的学校。广西当局意在一方面藉此提高该校的社会地位,一方面架空大外公,使他的教育思想不能再感化学生。但大外公仍坚持他一贯的办学三原则:(1)学校行政完全由校长负责,校外人士不得干预;(2)学校用人权全属校长;(3)学校经费公开,涓滴用于办学;独立自主地延聘了一批进步教师到校任教,颇使桂系统治者不安,故在抗战之后就把他排斥在教育事业大门之外,安排他担任广西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

  1942年,蒋介石到桂林,接见中央训练团毕业成员,大外公参加了这次接见。

  1945年1月,大外公到重庆担任北碚社会儿童实验区副主任。同年8月,毛泽东从延安到重庆与蒋介石进行和平谈判。10月10日,国共双方签定了“双十协定”。重庆各界人士在胜利大厦为毛泽东举行欢迎宴会,大外公应邀出席。

  1946年,大外公从重庆回到桂林,任广西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但他献身教育`用教育移风易俗`改造社会的心愿始终不渝。他力求把图书馆办成一所社会大学,加强对读者的指导与服务工作,开办工人业余夜校,出版《广西日报》副刊《图书园地》和〈〈广西图书馆简讯〉〉,向社会扩散文化知识,提高群众的文化素养,支持和掩护中共地下党组织的活动,传递革命进步书刊。同时他还把心转向儿童教育和儿童福利事业。1946年,他应桂林市长苏新民之约,创办私立育德小学(中共地下党活动据点之一)。他还负责中国儿童福利协会广西分会的领导工作,主编〈〈儿童教养〉〉杂志。桂林解放前夕,他应地下党的要求把广西省立第一图书馆保存的一份详尽的桂林地图提供给了解放军,为顺利解放立一大功。

  大外公一生最鄙视政客的追名逐利,不愿为官(唯一的例外是曾短期在广西省教育厅任职,原因仍是为了发展广西的教育事业),但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等桂系首脑人物却很器重他的人品与才能,多方促成他于1937年当选为广西省临时参议会议员(议长是李任仁),1938年加入三青团,次年加入国民党,先后挂过三青团广西省常务理事,国民党广西省部执行委员,国民党广西省监委会常务监察等职,在广西政界享有很高的声望。外高祖母出殡时,桂系要人均送了挽联。李宗仁先生1965年从海外归来后,还曾特约他见面话旧。

  大外公一生热爱教育,著述很多。他根据自己的教育思想与实践经验,撰写了〈〈教育救国〉〉(话剧)`〈〈近代教育家及其理论〉〉`〈〈欧洲新学校〉〉`〈〈学生学习法〉〉`〈〈幼稚园小低年级的沟通教育法〉〉` 〈〈你的孩子你的将来〉〉`〈〈近代西洋教育发达史〉〉`〈〈美国乡村小学标准〉〉等著作。还参与编撰了〈〈广西(民国)通志稿文化编〉〉。他在家庭教育方面也一样严格,从不压制子女阅读马克思主义的书刊,也不阻止他们参加革命活动。他的长子1935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期间参加了“一二九”学生运动,是抗日民族解放先锋队队员,后南下湖北从事农村工作,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来患病回桂林治疗,于1938年夏在桂林发展“民先”组织,同年参加广西学生军,1940年病故。次子未毕业即参加新安旅行团,他也支持,后去华中解放区,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1949年11月22日,桂林解放。大外公全家扶老携幼到中山中路欢迎解放大军。解放后,政府安排他先后担任桂林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委员,桂林市人民政府委员,广西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广西省政协副秘书长,广西省立第一图书馆馆长,广西省人大代表等职。1955年3月,被任命为广西省司法厅厅长,广西省人民委员会委员,举家迁往南宁。 1957年,他被错划为右派分子,撤销司法厅长职务,安排到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文史资料工作组任组员。1960年摘掉右派帽子,安排到桂林市政协任副主席。文化大革命初期,他受过冲击,后因其著名民主人士身份得到一定的保护,不过,毕竟处于一个疯狂的年代,仍有无数凄凉,难以一一道来。

  1975年,大外公在桂林因胃癌逝世,享年78岁。

  1978年,大外公生前的“右派”头衔被予以改正,恢复了政治名誉。他一生对广西教育事业的巨大贡献得到了充分肯定。很多教育界人士纷纷撰写回忆文章,表达无尽的追思和怀念。

  外公与大外公相差19岁,但感情极好。外公生性沉默寡言,但是,提起他的大哥的时候,可以滔滔不绝夜不成眠。最难忘的,是平日坚强的外公有一次竟当着我们的面掉泪,只因为想起了他的大哥。同样的情景,在大外公的同仁和学生们身上也出现过多次。今年,是大外公诞辰110周年。想来,应该有很多人在深情地悼念吧?

                                        
2006.3.28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文风平实,如涓涓细流又似空中一抹闲云。
回访回访。

这么细。真厉害。我搞不出来。(没空也没资源)。钦佩中。。。

不过,写了那么多,有原始材料没?我虽然没写什么,不过照片还是有好几张的。有原始材料可以加强真实感。个人意见。
另外原来闲云MM是加国人。向国际友人问好。。。以后孩子们可以写你的跨国家史了。
17# 老程

多谢老程大哥(不知为何,感觉您很有老大哥的风范,就这样称呼了,勿怪 虽然看梦游人转的燕友自我介绍贴,您大概有六十出头了,与略长几岁的家父母是同龄人).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本帖最后由 闲云 于 2010-4-23 22:48 编辑
回访回访。

这么细。真厉害。我搞不出来。(没空也没资源)。钦佩中。。。

不过,写了那么多,有原始材料没?我虽然没写什么,不过照片还是有好几张的。有原始材料可以加强真实感。个人意见。
wolfzhang 发表于 2010-4-23 21:56
哦,文里写得很清楚啊,主要是听外公所述,加上很多广西教育界老人的回忆文章(记得都是在<<广西文史资料>>上看到的),整理而成. 照片和相关文章当然都有. 不过我写的目的,只是抒发个人的怀念之情,所以隐去了大外公的名字,也从来没想过要发表在报纸杂志上(虽然有一些亲友是做这一行的),所以就不麻烦了. 不过,比较熟悉广西地方史的人,应该知道是写谁的,包括文中的Y先生. 几年前发在清谈天地,马上就有一些网友指出来了,还列出了相关的回忆文章.

BTW,在历史长廊回您贴时,算是同龄人,就不要"MM"了吧. 直呼"闲云"即可.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看到木匠兄在历史长廊号召大家写家史,在伟光正历史之外,给后人留一记录,也把前年纪念外公的文章贴出来吧.


永远的思念--纪念外公逝世周年(一)

  
  一行残墨一张笺,
  半枕忧思半枕眠。
  梦里有梯登碧落,
  觉时无路探黄泉。
  易回旧院青藤下,
  难续欢声瘦影前。
  长夜慈颜明月泪,
  帘边幽竹晚风弦。

  这首感人的〈〈祭〉〉,是欹枕姊当年为纪念她最亲爱的外祖母仙逝经年而作,当日读之怆然,而今重读,更是有泪,无言。。。因为,今年今日,正是外公逝世周年。。。

  去年今日的黄昏时分,正走近家门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告诉我,我最亲爱的外公已于2007年11月8日凌晨与世长辞,享年91岁。 那一刻,我没有流泪,告诉母亲说,老人家福寿双全,是喜丧,不要哭,应该高高兴兴地送他走。因为火化与追悼会定于次日举行,远在加拿大的我是赶不回去了,只有遵母亲之嘱,匆匆把地质专业的四姨父拟的对联修改了一下,为老人家送行。

  上联: 清风独秀,学海遨游,中华大地育英才
  下联: 淡泊名利,一生奉献,播洒桃李满人间
  横批: 福寿双全
  
  放下电话,上来二楼书房,窗前独坐的时候,2006年春节时的最后一次会面,鹤发童颜的九十高龄的老外公迎我归家时的慈祥笑容欣慰目光,以及一幕幕童年往事,一一在头脑中掠过,眼睛还是有些微湿。。。不过没有落泪。套用《红楼梦》中北静王的话,“逝者已登仙界”。外公是个宽厚淡泊通透旷达的人,会喜欢看到他疼爱的长孙女(我是老人家的第一个孙辈)达观以对的。

  次日夜晚,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突然间热泪盈眶。。。感觉,在万里之外的故国,我亲爱的老外公,正在那一刻化为灰烬,复归尘土(事后知道,外公正是在那一刻火化的)。。。真的是如复古兄所言,“原来谨慎修成百,便为平安化做零”啊。。。而远隔重洋的我,无法亲临现场,只有在北美寒秋的万籁俱寂中,仰首望天,在〈〈殇〉〉曲声中默默为他老人家送别。。。

  外公已于今年10月长眠于家乡桂林的一处山林,家里人已经预留一空穴,以待已经去世45年的外婆日后迁坟合葬。知道外公已经“入土为安“的时候,我真欣慰,同时眼睛润湿--这位对我一生影响深远的跨世纪老人,我出生后唯一在世的祖辈至亲,终于可以和他青年时代的爱侣,20多年的同学/战友/同事/爱妻,我那从未见过却对我一生同样影响深远的外婆,长相守,永不离了。。。

  外公安息!!!

  2008.11.8

  (注:“永远的思念”,是外公墓碑上所刻之字,伴之以一丛素馨雅兰。看到墓碑的照片,就会想起老人家80大寿时全校师生所送的那副寿联--"兰香清益远,松寿老逾坚"--这是对外公一生人品/学识/风骨的最好写照。)


永远的思念--纪念外公逝世周年(二)

外公于农历1915年12月28日(阳历1916年1月)出生于广西灌阳一个世代书香官宦之家,广西近现代史上著名的唐氏家族。

  根据《灌阳县志》记载,外公的曾祖父“名嘉澍,号沛农,学问深邃,中同治庚午经元,署迁江本邑`龙川两院,俱以善教得士心。著有《资深集》,行世《半亩园诗集》。”外公的伯祖父“名镜沅,号芷庵,秉性骨鲠,有学识,中同治庚午副榜,由孝廉方正应朝考,以直隶州判分发广东试用。从唐公景崧克复交趾(越南)出力,保知州,赏戴花翎。历署河源`顺德`佛冈`崖州(注:今海南三亚),所至御盗安民,兴学造士,以及利宜兴弊,宜革者无不尽心力为之。”外公的祖父“名镜徵,号芷和,天资奇颖,学有渊源,由光绪乙 年拔贡从唐公景崧克复交趾(越南)出力,保知县,分发湖南试用。初署新化,清勤励政,重士爱民。次署醴陵,催科不扰,案无稽牍。及授通道,时 苻未靖,徵严行缉捕,地方赖以宁谧。”

  上面提到的“唐公景崧”,是唐氏家族中最有名的一位长辈,晚清著名的政治家,诗人,唐景崧,字薇卿,号晋良。景崧公的名字,和1885年的中法战争及1894年的甲午战争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限于篇幅,也因着围绕1894年那段历史的一些争议,这里不作多叙。

  据说,中法战争之时,外公的伯祖父芷庵公正在曾国藩幕府中效力,才具优长,献策良多,颇受重用。等到景崧公从北京投笔从戎,请缨出关,路过曾府,硬是把芷庵公从曾国藩手里抢了出来。芷庵公芷和公两兄弟跟着景崧公在越南建功立业,后来又一起跟随景崧公去了台湾,关系十分亲近。

  传说,芷和公在湖南做官之时,以清廉正直`爱民如子为当地百姓所爱戴。离任时百姓为其送行,在衙门前放置了一盆清水,一面镜子,意赞其人“其清似水,其明如镜”。
  他的长孙和幼孙,也就是我的大外公和外公,都很景仰祖父的为人,一生受其影响甚深。

  外公的父亲,名润鑫,字叔重,是芷和公和元配夫人所生三子中之幼子,在家族中排行第六。 我的这位外太祖父在家族中算是个“异类”,不好读书,也不喜欢封建包办婚姻强加给他的妻子(外太祖母何氏,闺名满姑,亦是书香官宦之女,其父曾任四川峨眉县知县),以离家出走来表示不满,长年在外闯荡,难得回家。据说,他的故事可以写成一本传奇小说,比如他参加过蒋经国在江西办的“青年团”,俨然是个革命青年,却又精于风水卜算之学,曾收过许多弟子,在广西风水界颇有名气。

  外公出生之时,按时俗算命,术士称其命大,易克母,故寄养于他家,至九岁方接回。因着此,他一直称外太祖母为“伯伯”。据说,外公幼时,乡人见其手指`足趾形如箩,皆称奇不已,断言此子将来必是状元之命。

  外公是独子,上有三姊,别无兄弟。他的嫡亲堂兄(芷和公长孙,其父为芷和公元配夫人所生三子中之长子),也就是我的大外公,亦是独子,且长他十九岁,视他为同胞幼弟,眼见外太祖父常年在外,遂尽“长兄如父”之职,在外公九岁那年(1925年)把他从灌阳老家接到桂林自己家中,送入小学就读,一应费用都由大外公供给。外公在桂林读完小学后,跟着去广州中山大学任教的大外公一家又去了广州,在中山大学附中读初中。因此,外公能讲一口流利的广州白话。外公回忆说,当时的中山大学位于文德路,他们一家就在附近不远的芳草街赁屋居住。后来,他和外婆结婚之后,又曾到广州生活过一段时间,请了一位顺德自梳妹做家务。从这位顺德自梳妹那里,外公学会了一手好菜,我儿时曾经多次得以品尝。

  1935年,19岁的外公已经长成一个相貌清秀`聪明勤奋的青年,以优异的成绩从高中毕业。大外公打算送他去上海投考赫赫有名的交通大学。按照外公当时的成绩,入读交通大学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虑及长侄(大外公长子)已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不愿再增加兄长的负担,所以就近选择了当时位于桂林市内的广西大学物理系,在校学习成绩十分出色,深得师长喜爱同学爱戴,并结识了时为广西大学化学系学生的外婆。

  外婆于1917年出生于广西梧州藤县一个大地主大商贾之家,同母与异母的兄弟姊妹共有十余人。她在家族中排行第九,梧州风俗称为“九姑”。外婆乃正妻所生,自幼丧母,加之容貌美丽,天赋聪敏,心地善良,故此深得其父怜爱。她自小性格活泼,多才多艺,虽然出自富裕之家,却追求光明和进步,早在梧州读中学时就秘密加入了中共地下党。1937年,外公也由她介绍入党。外婆的工作能力很强,曾任地下党柳州某区委书记,在当年的地下党战友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一直到几十年后的80年代,外公去柳州开会,外婆当年的地下党战友们得知他就是“九姑丈”时,态度非常亲切)。后来,因为白色恐怖严重,环境复杂,党员之间只能采用单线联络,外公外婆都与地下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为了掩护身份,被迫中途休学。外公当了两年小学老师,外婆则参加了一年广西学生军。后来,他们又分别重返校园,继续学业。

  外公返校后不久,即被同学们推选为校学生会主席。 1940年,外公从广西大学物理系毕业。因成绩优异,校方挽其留校任教,聘为助教。1941年,皖南事变发生, 广西大学学潮风起云涌。 外公当时虽已毕业,应同学之请仍暂兼学生会主席,在此形势下对学潮采取了劝解和疏导的办法,力图缓解矛盾。 岂料当时的广西大学校长怀疑学潮是外公在幕后领导,不欲其留任,但以与大外公颇有交往,不好明言,所以托人婉转告知。大外公也不好对外公明言,也采取了委婉的方式。外公回忆说,当时大外公叫他去见大外公的老友梁漱溟先生(因为大外公的缘故,梁先生一向对外公视若小弟),说梁先生有事找他,外公去了,结果梁先生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同时还告诉他,“你哥哥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去处,去桂师任教”。外公当时深切地感受到兄长的周到关怀爱护之心真是无微不至。不过他不愿被人议论为沾兄长之光,所以又考进当时位于桂林的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员,除了本职的物理研究工作,还应当时在桂林主持中央研究院三个研究所(当时简称为“科学馆”)日常工作的李四光先生之请(因为外公和李先生的女儿李林是广西大学的同班同学,所以彼此很熟悉),协助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李四光先生对外公十分器重和爱护,所以外公说,在中央研究院的那几年,工作虽然异常繁忙,但很愉快。

  1941年,外婆也以优异成绩从广西大学化学系毕业。1942年,外公和外婆结为伉俪。1943年,他们的长女出生,也就是我的大姨妈。

  1944年,随着日军节节逼近,中央研究院被迫一路撤退到贵阳,重庆。外婆因为再次怀孕,不便与外公同行,加上桂林已是危在旦夕,所以就随婆婆(外太祖母)就近返回灌阳老家待产,不久生下次女,也就是我的二姨妈。 谁知日军随后即侵入灌阳,大举搜杀当地的乡绅和读书人(因为他们一般都是宣传抗日的骨干),外太祖母率全家一起躲入山中,二姨妈因出生未久,经常啼哭,在日军搜山之际,千钧一发之间,外太祖母为保周围数百人的性命,毅然将其掐死。二姨妈的夭折,成为外公外婆的毕生憾事。

  1946年,中央研究院准备从重庆迁回南京。李四光先生力邀外公同去南京,让外公回桂接家眷至南京定居。外公离乡日久,桑梓情深,遂婉言谢绝,回到母校广西大学担任物理系副教授。外婆夫唱妇随,也接了化学系的聘书,任化学系助教。当时的大学待遇很好,外公除了自己一家,还把外太祖父母接来奉养,同时不时资助一些有经济困难的学生,也曾掩护和资助一些地下党身份即将暴露的同事和学生逃离桂林,投奔解放区。

  1947年,外公的第三个女儿在桂林出生,名则行二,就是我的母亲。1948年,三姨出生。

  1949年,中国大陆风云变幻。 一直怀着年轻时的共产主义理想的外公外婆没有接受外婆的几位嫁给国民党官员和富商大贾的同父异母姐妹的约请,随他们一起去香港和台湾,而是留在广西大学等待桂林解放。同年桂林解放。1950年,四姨出生。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结束广西大学,成立广西师范学院。这是当时广西的最高学府。外公被任命为学院筹备委员会委员,并兼院副教务长及物理系教授,在教学研究之余,全面主持学院的教务工作。1953年,在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下,学院奉命与桂林步兵学校(现桂林陆军学院)对换校址,迁至桂林王城。此处原是明代靖江王城,建筑古色古香,自然风景优美,有著名的独秀峰,月牙湖。同年,外公最小的女儿出生,就是我的五姨。

  1960年-1962年那场蔓延全国的大灾荒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其中就有外婆。那时,外公外婆所分得的口粮远远不能满足全家的需要,年幼的四姨五姨总是喊饿,外婆舔犊情深,不惜节己食而喂幼女,健康状况随之恶化。1963年,外婆病逝,年仅46岁。

  外公和外婆是恩爱夫妻,相敬如宾,甘苦与共,其时悼亡之痛,令人不忍睹视。随后,很多热心人给外公介绍续弦。近一年之后,外公再婚,对方是一位丧偶多年的护士。这门亲事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外公晚年对我说,正是因为外婆去世太早,他才考虑找一个懂医的,比较能长久。然而,因为双方个性`学识相距太远,彼此并不融洽,对方也于90年代先行去世。

  1966-1976年文化大革命期间,外公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教务长职务亦被撤去,每日被逼挂着书写有“反动学术权威XXX”的大木牌去打扫街道卫生,然后再去上课。其间不时被揪去大会批斗,以及去牛棚和农场劳动改造。工资被停发,只给一点生活费,家中生活日益困难,客厅也被造反派强占。满校到处贴上批判他的大字报,除了大力动员几个女儿与他划清界限,还逼着年幼不懂事的四姨上台批斗自己的父亲。远在上海读大学的母亲也遭祸及,遭受了无数白眼和批判,连最基本的生活费都没有了,只能靠被下放到广西贵县教书的大姨妈每月从自己微薄的工资中挤出少许来惨淡维持。最令人心酸的是,外公耗费半生心血的物理学专著初稿,也被造反派逼着含泪亲手焚毁。三姨四姨五姨全部被赶到农村“修地球”。幸运地赶上了文革前最后一次高考的母亲,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四川做工人,一干就是几年,直到文革结束才回到工程技术的本行。类似的遭遇,发生在外公几乎所有的亲友身上,可以说,家家都有一本不堪回首的血泪史。

  虽然外公在文革中经历了无数苦难,偶尔还是能体会到一点人性的光辉。有一年夏天,一群造反派突然半夜冲入家中,把只穿着背心短裤的外公押走,甚至不准他穿上衬衣再出门。当时不乏这种情况,有些老教授就是因此不明不白地不知死在何处了。外公回忆说,好在当时那群造反派中有个小头头,说是母亲的中学同学(母亲因成绩优异,在学校里很受同学爱戴),也素仰外公的为人和学识,所以冒着极大的风险,半路上乘人不备,偷偷地把他放了。文革之后,我家曾经到处寻访这位不知名的恩人,始终没有一点消息。

  1976年,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终于结束。1978年,外公获得全面平反。1980年,在“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中,外公重新入党,并被任命为学院副院长,主持教学工作,同时仍兼物理系教授。国内许多报刊和香港《大公报》开始发表文章,盛赞其人品`学术成就。1985年,广西师范学院改为广西师范大学,外公出任副校长和代校长。同年退休。

  外公退休之后的生活仍很充实。因着在广西高教界学术界的“德高望重”,他被选为桂林市科协副主席和桂林市老年科技者协会会长。平日仍是手不释卷,潜心研究,不时应邀审阅`修订各类物理教研及广西地方史书刊,有时还帮着校对一下外文资料(会四国语言),闲来搭乘火车,周游祖国的大好山川,种花,烹调,颇有生活情趣。不过,进入九十年代,物价飞涨,外公平生积蓄用于资助困难学生,那点退休工资已难以应付房改`装修的需要,一向孝顺的母亲几姐妹便联合起来给外公营造了一个比较舒适的生活环境,五姨一家搬回去和外公一起住,方便照料,算是老有所依。

  前几年,母亲几姐妹曾经想为外公做一件事,就是对他年轻时的理想和那段在白色恐怖时期参加地下党的历史做一个交代,为此上书中组部,请求重新认证他当年的地下党员身份,为此几经辛苦找到了一些还健在的知情人作证,最后还是因着规定的刻板而没被接纳。外人都很不平,外公本人倒是无所谓—就是因为这份淡泊与豁达,所以他老人家比较长寿吧?

   外公晚年最高兴的一件事,大概是看到后辈中很多都继承了他的衣钵,潜心学术,教书育人。孙辈之中,他大概最喜欢我和一个当年的桂林高考状元/如今在北京大学读博士的表弟。外公也是我最敬爱的人,除了天然的亲情,还有精神上的眷恋。这一生的两大挚爱,古文化和大学讲台,都始于八岁那年,在外公身边度过的那个终身难忘的暑假。当我对决定移民的时候,外公虽然挥斜硎痉炊裕???难凵窀嫠呶遥??苌岵坏谩U馐俏叶圆黄鹄先思业牡胤健?006年6月,学生给即将出国的我送别的时候,我曾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九十高龄的老外公,虽然没有大病,但毕竟人老体弱。但我没想到,仅仅一年多以后的2007年11月8日,外公就逝世了。次日火化的时候,数百名外公的亲友/同事/学生从全国各地赶来向他老人家告别,除了万里之外的他的长孙女。。。这是我终生的遗憾。唯一可以劝慰自己的,是老人家走得还是安详,算是喜丧,生前也看到了“四世同堂”,也称得上是“福寿双全”。

  外公安息。。。

  2008.11.9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20# 闲云
555,我没那么资深啊。不过,按虚岁计算的话俺刚步入花甲,你就是叫我大叔也不为过。
本帖最后由 闲云 于 2010-11-23 04:41 编辑

上文<<永远的思念--纪念外公逝世周年>>之补遗

2010.11.8. 家母为外祖父母所编的纪念册选摘:

"父亲于1916年2月1日(农历12月28日)出生于灌阳祖宅. 9岁随堂兄出外求学. 1935年高中毕业,因经济状况不周,拟就业. 时任广西大学校长的马君武先生查看了父亲的高中毕业成绩(广西省统考第一名),极力鼓励父亲升学. 就这样,父亲进入广西大学理学院学习,大学时代曾任广西大学学生会主席. 1941年6月毕业于广西大学物理系并留校任教. 1942年9月在雷沛鸿,李四光先生关照下在桂林科学实验馆(当时中央研究院留在桂林的几个研究所的联合机构)任助理研究员. 1944年随李四光先生(时任地质研究所所长),余青松先生(父亲的导师,曾任中央研究院天文研究所所长)到重庆. 余先生时任中央教育部科学仪器制造所所长,聘父亲为研究员. 1946年6月在李四光先生安排下,父亲回桂林参加广西科学实验馆筹建工作. 1947年筹建工作完成以后,父亲回广西大学任教. 1949年父亲参加并领导了广西大学的”护校保产”运动,迎接解放. 解放后,中央派杨东莼先生任广西大学校长(后任国务院副秘书长),父亲担任他的秘书,全校日常工作大多委托父亲处理. 1952年全国院系调整时父亲担任副教务长(无正职,长期主持工作). 文化大革命中遭受不公正待遇. 1980年8月,任广西师范大学副校长. "


"母亲于1917年1月9日生于广西梧州藤县一大户人家,排行第九. 在开明家庭的气氛下,母亲的哥哥毕业于中山大学,母亲也有机会去梧州读书,高中毕业后考入广西大学,1942年毕业于广西大学化学系.  在梧州的高中和广西大学,母亲都是活跃人物,曾是中共地下党党员,担任过区委书记,也参加过广西学生军,投身抗战. 毕业留言薄上的同学题词,"九姑,九不辜,一不辜民族的希望,国家兴亡...",当年父辈们的抗日热血令人难忘…"

"父母可谓生不逢时,他们年轻时就怀有宏大的理想与抱负,怎奈生于乱世,内外环境的干扰,难以实现自己的追求,面临种种磨难,历尽坎坷,他们没有放弃目标,艰难执着地前行…"


"编册的过程,让我们更贴近父母的心灵. 在我们的童年,青年时期,对他们的心境,为人,认识不够,理解不足. 时光苒苒,如今已步入老年的女儿们,重温逝去的日子,探索他们的内心,后悔当初没有多问几个”为什么”,以聆听更多的教诲. 这是我们终身的遗憾. "


纪念册首页选摘:
  
广西师范大学原副校长,物理系教授唐XX同志的一生,勤奋好学,治学严谨,为人师表,教书育人,作风深入,注重实效,廉洁奉公,严于律己,深得广大师生员工的信任与爱戴.
--广西师范大学悼词

您的炽热虽已燃尽,
但您的温暖会永远留在学生心中,
您发光的能力虽已不再,
但一辈子所发出的光波会载着您的功绩在宇宙中不断向前!
--学生唁电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四世同堂”,也称得上是“福寿双全”。
呵呵,名门闺秀啊。
一看三叹


“四世同堂”,也称得上是“福寿双全”。
呵呵,名门闺秀啊。
why2282001 发表于 2010-12-2 19:39
呵呵,不敢当. 现在的时代,看的不是祖上的功业如何,而是个人的表现如何. 坦率地说,先人的光荣,只属于先人,而且反而容易给后人造成压力...还是做个简单快乐的闲人最好: )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一看三叹
歪弟 发表于 2010-12-2 20:16
谢谢歪弟.
好山好水好闲情 半渔半樵半耕心
提起来再看一遍。对这样的家族史总是看一遍多一遍感受。
碧天清远楚江空,牵搅一潭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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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不一样的父辈的生活http://www.yantan.cc/bbs/thread-110227-1-1.html
师傅教导:刨花直窜过肩膀,方显木匠功夫深

老木匠的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