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365
- 帖子
- 17140
- 精华
- 84
- 性别
- 男
- 注册时间
- 2004-1-18
访问个人博客
|
12楼
发表于 2011-9-17 11:14
| 只看该作者
7. “清理反动派学生”
实际上,在这看似平静的一年半课堂教学中,政治环境也已在不断恶化,阴云渐起,暗礁四伏。左倾路线正在向这些懵懂学子张牙舞爪而来。
对政治运动的冲击和由此带来的心理影响,本文在前面没有提及,怕的是心情过早地沉重,不要让自己的心情过早地沉重,不要让读者的心情过早地沉重。想等讲文革时再讲这些,让相对单纯的校园生活多延长一点,可还是回避不了。我们这代人从一开始就在这阴云里,只不过是不同时期的深浅浓淡有所不同。
早在五十年代初的“三反五反”,我的一个小学同班同学,他父亲就死于那次运动。他原是个很活跃的孩子,每到“六一”儿童节,他都会向全校表演有相当技巧水平、让我们惊羡不已的乌克兰舞。招牌动作是:蹲下,两手撑地,两腿向前平伸,贴着地面转一圈。在两手向上离地的瞬间,两腿从右向左,在手掌下迅速穿越而过。不知道这个动作的专业术语叫什么。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见他跳过。
也是在小学时,我的一个邻居自杀了,躺在被窝里割腕自杀。我们都站在对面的晒台上,看那紧闭的玻璃窗后面,床上覆盖着他的被褥还是那样的平整,至今不能忘却。小说《革命四十年》第二卷第十八章佘校长之死,用的就是这个场景。
更不用说1957年的反右,我已经初二了。教学楼的走廊里贴满了揭发右派的大字报,到处是批判他们“反党、反革命、反社会主义”的大标语,深深地印进了我们的眼帘。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我们这代人对政治运动的感受。
也是在小学时,我的一个邻居自杀了,躺在被窝里割腕自杀。我们都站在对面的晒台上,看那紧闭的玻璃窗后面,床上覆盖着他的被褥还是那样的平整,至今不能忘却。小说《革命四十年》第二卷第十八章佘校长之死,用的就是这个场景。
更不用说1957年的反右,我已经初二了。教学楼的走廊里贴满了揭发右派的大字报,到处是批判他们“反党、反革命、反社会主义”的大标语,深深地印进了我们的眼帘。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我们这代人对政治运动的感受。
左倾路线在经过三年大饥荒的无奈和压抑之后,很快就以更强的态势反弹了。1962年9月召开的党的八届十中全会,就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对这次会议,《中华人民共和国专题史稿》(郭德宏等主编,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是这样阐述的:“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对所谓‘基本路线’的通过,标志着‘左倾’错误已经在党中央领导机构中占据支配地位。”这儿所讲的“基本路线”,就是指“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理论在这次全会上形成并写进全会决议。
这本书还写道:“……这次‘左’的思潮发展中,起主导和带头作用的是党的最有威望的领袖毛泽东。他紧抓不放,不断发表指示,更使‘左’的阶级斗争思潮带有高压态势和不可阻挡的势头,而逐步升级、越来越‘左’。”
左倾路线的出击,在各个方面展开,对青年学生也没有放过。1963年6月14日,北京地质学院尚有森对中共中央“关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总路线的建议”向中央台写信表示异议,要求公开辩论。毛泽东作出批示:这类现象所在多有,这是一批极右分子。中央在下发的文件中也称:“全国高等院校也必然同样有这种情况。对这一小撮政治反动的学生,必须抓紧时机,通过揭露与批判,对他们进行严肃认真的处理。”(请见:《文摘周刊》,2011年5月2日。标题为:文革前清理“反动学生”事件,标题上有一行题眉:高校强揪“阶级敌人” 受害者命运悲惨。)
于是,从1963年夏季开始,各大专院校闻风而动开展了一项“清理反动派学生”的工作。尚有森被定为那年全国第一个“反动学生”。这项工作,和很多左倾时期政治工作的做法一样,采取公开操作与内部掌握相结合的办法。即对外没有公开明讲要“清理反动派学生”,作为我们学生就在班里开会,以总结入学一年来的思想学习情况为名,各人自己检查有哪些错误言行、错误认识(对现实问题有何不满和疑惑)向党向组织交代,而后小组讨论能否通过。这类活动,在中学时也有过。作为准知识分子,作为学生,这种思想清理、自我检查、自我贬损的做法,也经历过若干次了,当时也没有很在意。可能是因为还是低年级吧,好像抓得不算很紧,相互间也没有搞揭发批判。
当时学生中就能认识到左倾路线的错误,还是极少.所谓反动学生其实至多也就是对某些方面看不惯,觉得不对.
多数还是从朴实的感情出发,跟党走,真的自愿充当打手的,也极少.
但是这种做法是恶劣的,为后来的文革提前做了动员和训练
高年级要严一些,已经公开戴了几个“反动学生”的帽子。有个“马基系”(马列主义基础系,后改为国际政治系)的学生被定为“反动学生”,也是个上海人,所以印象比较深。瘦瘦高高的个儿,穿着和步态有些异样,比较显眼引人注意。系里还把他作为反面教材教育过我们,说“学马列的还反马列呢”,不要以为上了人大就是进了政治保险箱,千万不能放松对自己政治上的严格要求啊。已经被戴上帽的学生,不予分配,分别被劳教劳改,结果都是很凄惨的。即使在以后的文革中,也继续遭受迫害,往往一辈子都翻不过身来。我系61级有个同学,文革一开始就作为“反动学生”被揪出来,可能就是已经被内定了的。在本文的连载过程中,也有当时被打成“反动学生”的网友跟帖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
暗里的一面,几十年后,现在知道,各学校按照上面布置的要求和杠杠,在内部秘密搞“左中右”排队,内定打击对象,划分了为数不少的政治上“不可靠”的学生,只是没有最后全部定案公布。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包括在里面。之所以没有走到最后一步、进行公开打击,原因除了上面讲的我们尚在低年级、需要继续观察、有待敲定,还因为1964年春之后我们就离校出去搞社教了,在外有一年多的时间。是否还有校系领导不让斗争扩大、打击过重,尽力加以保护的因素在里面,不得而知。以1963年刚来人大的校党委书记郭影秋的为人来说,很有可能。还有更主要的,就是左倾势力的打击重点,在1964年之后,已经不是学生,而转向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先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农村基层干部,后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各级当权派。
这是我自己第一次经历尚属雏形的政治运动。这场运动兼有1957年反右和当时随后不久的社教的意味。与反右相同的是,主要涉及思想认识问题。作为学生,绝大多数也没有多大的言行。与社教相同的是,不是像反右初期先引导你向党和政府提意见再反过来揍你,而是连表面上的引诱也不用了,直截了当地要检查你自己,交代问题,别人再揭发批判,而后自己再检查认错悔过,争取能“通过”,请求组织原谅、宽大处理,类似于社教的“洗澡”、“下楼”。实际上,是左倾路线在社教之前的一场小范围试水。
直至今天,我也在为这件事捏一把汗。我想我很可能被划进去,因为我一直不够“积极”,没有像左倾路线要求的那样盲从和冲动。从本文的后面也可以看出来,我在文革中也一直不够“积极”。如果是那样的话,好不容易考上了大学,家里亲戚朋友都满怀期望,结果不但一分钱没挣,反而被送到不知在哪儿的劳改农场,永无出头之日。你想想,这种几十年的委屈、愤然、痛苦、绝望,是怎么忍下来的,这种日子是怎么过的。更何况他们并没有犯下什么应该加以惩罚的过错,往往是曲解、编造、诱供、断章取义、移花接木、无限上纲、甚至无中生有、硬扣上去的,自己则根本没有任何辩解说明的机会。
这项工作一直延续到1966年7月底,文革初派遣的工作组撤走之时。据《狂飙》(丁晓禾,中共党史出版社,1998年)一书说,工作组进校后,据不完全统计,仅在北京的24所高校就已经内定了一万多名右派学生。实际上就是指自1963年秋以来一直在搞的这件事。文革初,工作组才进来一二个月,来不及搞这么多的。但工作组确实也在搞,而且是专门抽调人员来搞,名叫“抓游鱼”,试图以此来压住刚刚开始动荡的局面(有的文章写成“抓鱿鱼”,是不对的)。
1964年,差点儿掉进那个左倾漩涡,我们又进了另一个左倾漩涡 —— 社教运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