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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发表于 2009-4-28 2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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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父亲的自传(2005年12月在“真名网”贴出)
大约是前年回家过年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个大信封袋子,里面装的是父亲在“文革”期间写的各种交代材料(“文革”结束后由单位退还给本人的)。拿回来放进抽屉,一直未及翻阅,昨天听萍萍说“历史科学”在搞“群众运动”,才又找了出来。材料显然不是全部了,我能看到的第一页上的页码标记是“269”,前面的部分估计是在生煤炉子的时候用掉了。
材料纸已经暗黄,内容更是一片灰色,父亲反反复复交代着自己的“罪行”(其中有的标题就叫“认罪书”),有时不惜说些假话,包揽责任,应该是希望以此证明自己的“态度端正”;随后,在环境稍有宽松时,又会给自己翻个案,表明曾经对群众的欺骗是多么的不应该。交代非常具体,有人送过一斤大葱都写了进去。
随便翻着,我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代。父亲曾经是矿务局的“红人”和“名人”,50年代后期在矿井下火线入党,“文革”前参加过全国先进生产者代表大会,跟毛刘周朱一起合过影,虽然不是“离休”,却能拿到百分之百的退休金,就因为他有个证书,证明他“相当于全国劳模”;他是吉林省人大代表,家里的一张老照片上,“烈士公园”里人山人海,那是群众在欢迎代表归来。《辽源矿务局志》(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1993年12月出版)上有关于父亲的条目是这样写的:
“童储祥,男,1920年出生于湖南宁乡。1946年毕业于湖南大学矿冶系,1947年参加工作,1958年10月加入GCD。1950年调入辽源矿务局,历任局计划科助理工程师、工程师、副主任工程师,局计划处副处长(高级工程师)。1978年调往湖南省煤矿基本建设公司任副总工程师。
“童储祥是辽源矿务局工程技术人员先进典型。他工作起来不分白天黑夜,技术上精益求精,把所学的专业技术知识,都运用到煤炭生产建设的实际工作之中,为中央竖井的建设,泰信、富国各矿井的改扩建,为水沙充填和人工假顶采煤方法的推行以及梅河新区开发、采砂厂和十四厂的建设,都作出了突出贡献。他先后被评为局、市、省和全国煤矿先进工作者。1956年出席全国群英会,被命名为全国先进工作者。1958年被吉林省政府命名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期间劳动模范。先后当选为辽源市三、四届和吉林省第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78年出席全国学大庆、赶开滦群英大会。1984年被命名为全国劳动模范。”
50年代末出生的我,基本上没有感受和享受过父亲的辉煌。关于父亲和我,记忆最深的,一是上幼儿园时父亲每天给我讲“西游”“三国”故事的情形(父亲只有讲,我才同意自己走路,否则就得他背着);再一个就是:父亲被关进学习班,天冷了,我和从“集体户”回来探家的姐姐去给父亲送棉衣(我们都有好些日子没见到父亲了),造反派来拿物品,父亲听说就跟着出来想见见我们,结果当着我们姐弟俩的面,那位造反派狠狠踢了父亲一脚:“谁让你跟出来的?!”
关于父亲,先说这些。让我感到安慰的是,父亲今年已过了85岁,仍然身体良好;母亲早年多病,40岁左右就提前病退,却也一直坚持到现在,而且没有什么大的毛病。还有就是:父亲在去东北时就对组织上说:“我仍然有这样的想法,在我再干一个时期以后,希望能够调回南方的中等矿局去工作……”后来父亲终于能够如愿以偿,虽然这个“时期”长达二十八年。
下面这份“自传”,是父亲初到东北不久写的,应该是很真实的,或许也算是“历史”的一种吧。
父亲的自传(大约写于1951年)
我家住在湖南宁乡南门外仙凤乡企石港。有姊妹兄弟六人。父亲童伯鹗,三叔“叔鹏”,满叔“季鹤”。都因为从祖父的少年时代起,家庭开支大,收入少,渐渐的败落了下来,但是由于那时候我祖母的撑持与封建的遗毒,没有把祖上遗留下来的一百二十石租的田卖出,可是一家的负债,已经是相当的巨大了。每年除了应付人家的息谷以外,只能有四五十石谷的收入。因此我的父亲与叔父他们,都没有读什么多的书,只是在“童氏族校”的初小毕业后,念几年老书,就出外谋生了。
我的父亲开始在“湖南省铜元局”学艺徒。随后由于我姑丈欧阳镜寰(湖南省公路局工程师,1937年病故)的介绍,转入湖南省公路局修理厂工作。几乎他的一生就服务在这个机关里(由湘潭至邵阳的公路),由修理工慢慢的提升为领班。一直到他在1938年辞职归家时为止都是这样。在那时,因为我大哥“俊明”,已经离开了公路局做修理的工作。他自己与他的岳父及我满叔(以前也在公路局当汽车司机)他们,经营了私营的运输生意(名叫义立公司,设在湖南邵阳,有一辆古老的汽车),同时我二哥“觐祥”也早两年在“湖南私立楚怡工业学校土木科第五班”毕业了,找到了工作(我弄不清是什么地方)。家庭能够维持。父亲也就因为与当时的一位机务员张某(记不起名字,是父亲的上级)发生工作上的意见,而辞了职。
我三叔“叔鹏”一样的也是在十六岁时就到湖南益阳一个本家的小铺里学生意,那时他年纪小,本性聪明,自知努力,所以学到了一手很好的珠算,写得一手很好的字。他学生意不到两年,就由我姑丈介绍到湖南公路局做事。由见习生,工程员,最后(1938年)提升到助理工程师兼段长。差不多我家的大家庭生活是以那个时期(1927-1932)最为美满了。随后,1931年我婶母去世。父亲在1932年1月把祖父、祖母同妈妈他们一家接到邵阳。同年八月,我妈妈又在邵阳病故,一家返回宁乡,住在仓岭上黎家祠堂。当时我大姐“桑华”十五岁,大妹妹“瑞祥”八岁,细妹妹“毅祥”三岁,都随祖母住在宁乡。我随大哥在湘乡进高小,二哥“觐祥”在长沙长群中学念书,至1936年祖母去世,全家搬回乡下老屋。1938年三叔去世,大家庭组织形见瓦解了。1941年家庭分拆,祖父另居。这中间因为我三叔一直到1938年去世时也没有儿子,所以我被承继与他为嗣,分得了四十石租的田。不过我一直是在外面读书,各项费用都由两个老兄接济,所分得的田全由我三叔的继配“马成彬”管理,我事实上也就只是名义上的出嗣。即便在我能够工作以后,也没有向他负过责。因为他只比我大九岁,在情性方面我们是有很多不相投的。
我满叔“季鹤”比我大哥还小一岁(1912年生)。差不多他是与我大哥先后一同进公路局学艺徒的。现在邵阳做运输生意,自己当司机。满婶住在宁乡乡下。有小孩四个(大小孩环祥现在在湖南长沙明宪女中念书)。土改中分得了二十五石谷的田土(内分给祖父的五石,因祖父在满婶一起吃饭),自己生产劳动。我大哥一家八口(小孩六个),十多年来就住在邵阳,依靠他干汽车运输的生意来维持生活(大哥的大孩子善继现在湖南长沙衡湘中学念书)。二哥“觐祥”的一家(小孩四个)住在宁乡城里,觐嫂子“彭子军”在县城做医生。觐祥在私营美轮营造厂工作。最近他们公司已合并在“新湖南建筑公司”一起了。
目下住在宁乡乡下的,只有祖父,父亲,继母,满婶一家,同觐祥的一个大孩子“善度”(在童氏族校念书)。父亲在土改中也分得了二十三石五斗谷的田土。这因为我的大妹妹“瑞祥”(现在四野四十三军一二七师政治部)及我的小妹妹“毅祥”(现在湖南长沙军区护士学校)都参了军,所以多分了十石谷的田土。其余在外居住的部分没有分田。我自己也是一样。因为我到今年七月才同周洁名在西安(吉林的辽源矿务局原来叫“西安”——童志刚注)结婚。
虽然我家的成份是地主,但是我家的每个人都是依靠自己的劳动技术生存的,对政治活动都存有着一种危险性的看法,不愿自己的子弟去参加。即算我二哥“觐祥”是比较受了中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可是他是从职业学校出来的,思想上的看法现实些,没有参加过党团的活动。我自己也是一样。从初中一直到大学都在职业学校及工学院念书(以后评述)。受家庭的教育,与自己思想上的看法,不欢喜参加党派的活动。因此我所知道的,我自己与我的这些家人都没有过政治上的活动。因为我们以前是认为有技术可以不问政治的。
在这次土改当中,群众对于我家的评判没有恶意。这主要的也是我祖父在居乡的十几年中,没有积怨,正直为人。加之我家的开支,不是依靠田地,因为田地只是个名存实亡的为人清算息谷的甚少剩余的东西了。主要的还是依靠我们兄弟在外工作的工薪收入来维持家用。目下土改完成以后,家里又分得了土地,劳动的收入可以补助家用的一部分。生活方面比起国民党时期,我们兄弟的微薄收入受到币制的波动,常常在汇家当中变得更少的情形是好得多了。以后我家居的父亲他们会从劳动中来改造自己,在农民的面前把地主的帽子取去的。
至于在国民党时代工作的而比较有往来的亲友。我可以简单的写下这些:
1,童留村——我的堂叔。一直就在湖南省公路局当工程师,现在还在公路局。我来西安以后通过一次信。
2,周翰夫——朋友,由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的同学,现在湖南长沙有色金属管理局任助理工程师,以前在贵州大定航空发动机制造厂工作。现在仍有密切的连络。
3,李敦肃——我表妹欧阳述仁的丈夫,建设室李倜瑜的老兄,以前在湖南安江纺纱厂工作,现在煤管局设计处干会计工作。常有连络。
4,张袒槐——朋友,以前在湖南辰溪湖大当工友。1949年由我介绍到湖南零陵永邵煤矿局工作,现在零陵中国粮食公司做事。常有连络。
其余一些的亲友们在我来西安以后就很少连络了。
下面我写下我在参加革命以前的个人经历,及参加革命的过程与思想上的看法:
我是1920年10月2日出生在湖南宁乡仙凤乡企石港的老家里。当时家庭的情形上面大致已经说过了。至1927年9月开始在湖南宁乡仙凤乡童氏族校启蒙。1931年7月毕业。因为那时我大哥“俊明”在湘乡汽车站修理厂当修理,所以我随他到了湘乡,考入横塘小学。至1932年1月,因婶母去世,父亲把全家搬至邵阳。七月间我亦随去邵阳拟转入三民小学。但因患痢疾连累母亲抱病逝世。八月间全家又迁回宁乡,佃居县城附近仓岭上黎家祠堂。待母哀妥办后,仍至横塘读书。1933年7月在横塘毕业。随至长沙姑母家居住补习。9月间考入省立一所染织科至1934年9月又转入该校测绘科第四班,1937年7月毕业。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字迹无法辨认)。情形又因三叔继娶后,祖母逝世后已呈分拆现象。只得投考航空测量学校航测班,在长沙初试录取,随公家去南京复试。“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南京受到日机轰炸,复试不成,遂反长沙,考入楚怡工业学校土木科第九班。在长沙只读一年(1937.9-1938.7)。学校迁去新化白沙洲建校。1938年8月受当时政府统一集中军训命令至南岳受训(我在第三大队九中队)。十月受训完毕,返回宁乡。十一月经邵阳至新化,仍入楚怡。当时楚怡校长陈润霖、教务主任孔文达皆系一生从事楚怡教育者,没有政治背景,故学校没有政治活动。而我自己又受家庭环境限制,课余需要写石印讲义,增加部分收入以为己用。当时计划即待毕业后出外工作,故对英语、数学方面未多注意。及至1940年7月楚怡毕业时由学校介绍去桃源冷家溪金矿局工作,但当时家庭情形似呈好转。大哥在邵阳的运输生意利润加多,允许我再升学。1940年8月至10月的一段时期在家中停留两月未去桃源。同时并与辰溪湖大周翰夫(他于是年考入湖大矿冶系,他大哥周述之当时亦在湖大)取得连络,于十月经邵阳去辰溪。佃居校外太行山杨家自习。由周翰夫带同至湖大听讲。1941年9月在辰溪考入湖大矿冶系,至1943年7月湖大因为前校长胡庶华在重庆辞职,教部改派李毓尧接任校长。一般同学皆以“李”非教育界人士系国民党C.C.派真忠爪牙,因而产生“拒李护校运动”,但因组织不够严密,“李”于夜间偷渡沅水,侵入校区,接掌校政后,风潮表面即告平息。至十一月“李”去重庆述职,校中又以矿冶系主任黄国瀛及研究所主任周则岳共训导长翟楚(C.C.爪牙)发生冲突。翟楚指使走狗学生暗打周则岳教授,致使全校再度发生“驱李运动”,把全部反对正义的教授与学生驱至对河辰溪城里。学生则仍继续上课。至1944年2月(当时李毓尧已返辰溪,住在城里不能入校),因学生拒接“走狗”来校参加期考,致使“走狗”怀恨,暗中放火,焚烧注册组及大教室全栋,风潮发展更趋严重。“李”则趁机又入校区。因为火焚学校问题,反动政府反污正义学生中之共产党分子所为,第一次传讯七十二名同学(即遭囚禁、毒打),校中情形更呈惶恐。其后,第二第三批被开除与被停学者共二百八十多人。我亦因于此次运动中作过正义的宣传与向被囚同学发起过捐赠慰问的工作,而被停学一年,其中迫害情形,实难尽述。此段过程可由现在长沙的西南运输处副经理刘善述同志(湖大同班同学,共产党员,目下未通信)证明。
当学潮呈现沉静时期(1943年9月),我因家乡即将遭受沦陷之际,由辰溪返归宁乡将细妹妹毅祥接至辰溪,但经济来源仍由两兄接济。至1944年5月被迫停学后(当时避至沅陵盐务局周翰夫的父亲周顾成伯父家里计住三月),乃由邓修琪同学(现在抚顺高职教课),介绍去贵州玉屏国立二十中学教课,以其收入供给毅祥读书。是时长沙、宁乡、邵阳皆已沦陷,大哥满叔亦随汽车撤来辰溪,大妹妹“瑞祥”则在安江纱厂做女工。1945年3月我由玉屏返辰溪。即送两妹去溆浦投考战时中学(瑞祥考入战中,毅祥考入国师附中)。同年9月随大哥汽车返邵阳。去长沙仍入湖大。(因反动政府事后查明放火原因。故二百多名同学皆奉部令于1945年3月全部复学。惟七十二名同学中有三人受牢狱拖累患肺病逝世)。至1946年3月时,我因湖大功课不多,故经自己介绍入长沙私立含光女中教理化课程(该校校长刘盅园与我祖父认识)。7月毕业后仍入含光教课(加教高初中数学)。该校学生二百多人,在长沙北门外丝茅冲,校内无显明的政治活动,不过教务主任吴日三与当时的教育厅有连络,并且在1947年选伪为国大代表时,把学生的及教职员的选票由他包办,选举了教育厅的左开权(国民党员)。同时在1947年7月因含光本身闹校长问题,又由他请出当时的省党部主委张炯来当名义上的校长。但是那时的我一样的没有参加什么党派。1948年1月因我与一位学生发生恋爱关系,学校未予续聘。这时的零陵资委会永邵煤矿同学叶服尧来信邀我,乃于3月至零陵,在土测股工作,名义为工务员(月薪150元),负责简单的房屋设计及院内外测量等工作,1949年7月提升为助理工程师(月薪170元),仍在土测股。其中于国民党改用金圆券后,币制日见贬值时,曾由测工吴自明串通包工来福泉受贿约合光洋八元。至九月二十日矿局解放接收,当时我因代表单身宿舍职工意见(可由现在零陵专署的刘维政同志证明)提出对局方的改进方案为军代表杜钦所重视,指派为工会筹备委员并调沿江口分井当值班工程师,随后又调回昼眉山分井作复工工作,仍负责值班工程师责。至四月二十二日奉北京燃料工业部统一调派命令调至北京,分派东北煤管局派来西安。其中于1951年1月受过一次局级奖励。事实上这次奖励不过是我到西安以后负责整理了一部分关于竖井的资料及计算绘制了竖井的埋藏问题,应该是自己的职责,上级的奖励只是更鼓舞了我的前进,更使我知道应该如何地来服务于人民。
记得在我调离永邵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同我说及来东北的危险,因为怕第三次大战的爆发。及至我抵长沙后,乃至湖大请求学校介绍有色金属管理局工作(已去接洽妥当了)。惟因有色金属管理局与永邵煤矿皆系中南重工业部领导,恐怕以后发生问题,加之在永邵已领得去北京的旅费,同时个人也愿意来东北学习一些东西,故决定动身了。及至抵西安以后,朝鲜战事爆发,心中又发生一段时期的动摇,随时准备了个人的旅费,看情形再作打算地等待着。
及至战事好转,经济情形更加稳定。抗美援朝与镇压反革命的运动展开以后,政治认识提高了,知道了自己以前的“有技术不问政治”的观点是无目标的,是危险的,是可能站在动摇的边缘上被摆掉下去的。同时政府一连串的政策表现——联大伍代表的发言,对台湾问题与对日单独媾和的申明,劳动保险法的公布,土地改革运动,捐献运动,镇压反革命运动,青年参加军干与国防建设的号召,经济的稳定,农村经济的发展等等都使我确切地了解到解放以后的中国人民是站起来了,因此我自己也应该站起来,学好技术,在自己的岗位上听从组织的分配来发扬技术。可是我仍然有这样的想法,在我再干一个时期以后,希望能够调回南方的中等矿局去工作,因为在土木与采煤方面我都能懂得一点,可能在较小部分的范围里,能够更多的发挥我的技术,事实上我也完全希望是这样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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